歐陽國亮，祁維超

（中國刑事警察學院，沈陽 110035）

根據(jù)我國法律規(guī)定，傳銷是指組織者或者經(jīng)營者發(fā)展人員，通過對被發(fā)展人員以其直接或者間接發(fā)展的人員數(shù)量或者銷售業(yè)績?yōu)橐罁?jù)計算和給付報酬，或者要求被發(fā)展人員以交納一定費用為條件取得加入資格等方式牟取非法利益，擾亂經(jīng)濟秩序，影響社會穩(wěn)定的行為。[1]近年來，傳銷犯罪依然高發(fā)，對傳銷活動的治理依然形勢嚴峻。一方面，傳銷活動不斷改頭換面，特別是借助電信網(wǎng)絡實現(xiàn)從線下向線上的轉移，手段更加多樣，令人防不勝防。另一方面，傳銷組織大量使用秘密語（即傳銷隱語）進行交流，使得作案過程更加隱蔽。目前，公安機關已經(jīng)從資本運行監(jiān)管、法律機制建設、網(wǎng)絡信息監(jiān)管、社會綜合治理等角度不斷探索根除傳銷犯罪的有效路徑，取得了一定成效。相對而言，公安機關對傳銷過程中所用的隱語則關注較少。有鑒于此，本文嘗試對傳銷犯罪隱語的性質、特點、產(chǎn)生規(guī)律以及應對策略進行探討，以便為公安機關懲治傳銷犯罪，宣傳教育群眾防范傳銷陷阱提供有益參考。

一、傳銷犯罪隱語的界定及研究材料的來源

（一）傳銷犯罪隱語的界定

隱語是特定的社會集團或組織，出于內部保密交際的需要而創(chuàng)造使用的一種言語符號系統(tǒng)。任何犯罪集團在其內部都會有一套約定俗成的秘密話語系統(tǒng)，例如毒品犯罪隱語、電信詐騙隱語、盜竊隱語、賭博隱語，公安機關一般將這類用語統(tǒng)稱為犯罪隱語。[2]145在傳銷犯罪活動中，傳銷人員為了掩人耳目、躲避打擊以及誤導公眾，也創(chuàng)造了一些專門用于其內部交流的秘密用語，例如“1040 工程”“西部大開發(fā)”“做生意”“講工作”“三菜一湯”等，這些都披著普通詞語的外衣，而指代的內容卻與傳銷有關。本文根據(jù)公安機關對犯罪隱語的有關界定，結合傳銷犯罪的性質特點，將這種由傳銷團伙內部使用的各類與傳銷違法犯罪活動有關的秘密用語稱為傳銷犯罪隱語。

（二）研究材料的來源

近年來，為了研究傳銷犯罪隱語的特點、規(guī)律以及識別的方法，我們對傳銷犯罪隱語進行了持續(xù)的收集整理，并進行了跟蹤調查，收集的條目超過1000 條。在調查手段上，一是通過向長沙、桂林、南昌、廣州、貴陽、南寧、秦皇島、沈陽等地公安機關發(fā)函或采用實地走訪的方式進行收集。二是通過網(wǎng)絡檢索的方式整理各類媒體報道中提到的這類隱語。例如《人民日報》曾設置專欄向公眾介紹防范傳銷的內容，其中介紹了不少傳銷犯罪隱語。三是通過對一些有過傳銷經(jīng)歷的人員進行訪談，收集了一部分傳銷犯罪隱語。這三條渠道是本文研究素材的主要來源。

二、傳銷犯罪隱語的分類

在對傳銷犯罪行為進行偵查時，對于偵查人員而言，他們最急需的就是了解各類傳銷犯罪隱語的含義，從中獲得偵查的線索或者情報。為此，首先對調查收集的傳銷犯罪隱語進行了分類，建立了基礎數(shù)據(jù)庫，并解釋了每一條傳銷犯罪隱語的具體含義以及標注了它們所使用的場合等信息。從類型上來看，傳銷犯罪隱語可以根據(jù)其形成的路徑進行分類，也可以根據(jù)其詞語形式進行分類。當然，公安機關普遍根據(jù)這些隱語所指的內容種屬進行分類。[3]根據(jù)這種劃分方法，本文將傳銷犯罪隱語分為四大類，即業(yè)務隱語、身份隱語、生活隱語和宣傳隱語。

（一）業(yè)務隱語

業(yè)務隱語是指關于傳銷活動本身以及傳銷活動中各項具體活動的用語。例如，傳銷團伙將自己所從事的活動叫做“1040 工程”“1080 工程”“北部灣經(jīng)濟區(qū)”“商務商會”“自愿連鎖”“陽光工程”“西部大開發(fā)”“資本運作”“生意”。傳銷人員的這類用語可謂是琳瑯滿目，但就是決口不提“傳銷”二字。又如，“講工作”指傳銷人員向新人介紹工作內容和理想目標的整個過程，好比上課；“正班”指傳銷人員向新人講的工作內容，好比上課的內容；“走工作”指新人加入傳銷組織后推薦人帶他熟悉工作內容；“鋪墊”指在正式洗腦前帶新人在城市內參觀；“五級三晉制”指傳銷組織內部晉升的分配制度；“結案”指促成新人加入行業(yè)。業(yè)務隱語是傳銷活動中數(shù)量最多、使用頻率最高的隱語，在收集到的1305 條傳銷犯罪隱語中，業(yè)務隱語有416條，占比32%。而且隨著網(wǎng)絡傳銷活動的猖獗，與網(wǎng)絡傳銷業(yè)務有關的隱語也很多，它們與互聯(lián)網(wǎng)術語交織在一起，識別難度很大，例如“電子商務”（指網(wǎng)絡傳銷）、B2C（指點對點發(fā)展下線）、020（指線上線下混合傳銷行為）等等。

（二）身份隱語

身份隱語就是在傳銷犯罪活動中用來指代身份的秘密用語。一般來說，傳銷組織中的人員構成復雜，存在非常嚴格的上下級關系，不同層次的人具有不同的身份，而不同身份的人都有專門的用語用來稱呼。例如：“實習業(yè)務員”指傳銷組織分級中第一級人員；“推薦人”指傳銷活動的發(fā)起人和招募人；“新人”指新加入傳銷組織的人；“大領導”指同時管理幾個宿舍的人；“傘尖”指資本運作體系中對高級頭目的一種稱呼，按級別不同還可分為大傘尖和小傘尖；“傘下”指資本運作體系中對下線的稱呼。傳銷活動中的這類身份用語具有很大的迷惑性，局外人看到這類詞語常常以為它們指的是正常的公司職員，而實際上這類用語都是暗語，傳銷組織就是為了起到掛羊頭賣狗肉的效果，以此迷惑外人，并為自己所從事的“工作”正名。

（三）生活隱語

生活用語就是在日常交際生活中對某些日常事物的稱呼，最為常見的就是餐飲用語。傳銷組織為了節(jié)約成本，最大程度的壓榨下面的人，給“員工”提供的生活條件極其惡劣，衣、食、住等方面的條件都極差。但傳銷組織者為了蒙蔽、迷惑參與者，經(jīng)常采用“指鹿為馬”的手段為一些簡陋的飯菜取一個華麗的名字。例如，“白金大米飯”指粗糙的大米飯，大米又硬又糙，但傳銷組織者卻給他們灌輸，大米相當于白金，吃了就能賺更多的錢?！鞍滋m地”指白開水。“白玉金雞蛋”指大白菜湯里加一個雞蛋，白菜相當于錢，寓意吃了能賺的更多?！磅U魚片”指面條，主要指寬刀削面?！棒浯潼S金湯”指南瓜湯里放點蔥花，寓意翡翠黃金湯，喝了富得快?！皾M漢全席”指普通的飯菜?！懊┡_酒”即白開水，有時將其稱為陳釀20 年的茅臺酒?！芭Ｄ獭敝冈绯壳鍦阉拇竺字唷！扒帻堖^江”指一大盆鹽水湯里放一根大蔥?！跋挑~翻身”指煎一條魚翻一下面，寓意轉運。這些餐飲用語表面看上去都十分的高大上，在向不知情的人介紹加入“公司”后的生活條件時，張口就說餐餐有“三菜一湯”“鮑魚”“白金大米飯”“水煮大甲魚”，讓人充滿憧憬并信以為真。實際上這只是傳銷組織者慣用的語言手段，這類詞語是典型的隱語黑話。

（四）宣傳隱語

宣傳隱語就是傳銷組織專門給社會公眾或新加入組織的人進行洗腦宣傳的隱語。這類隱語比起前面三類隱語來相對特殊，它大部分都是一些標語口號，而不是詞語。有的采用的是勵志式的口號，例如“會吃苦吃一陣子苦，不會吃苦吃一輩子苦”“人人出局，人人賺錢”“一個人從窮光蛋到百萬富翁，最慢需要一年”“這是一個改變你一家三代人命運的事業(yè)”“今天吃蘿卜咸菜，明天開奔馳寶馬”。有的采用的是警醒式的口號，例如“萬人阻擋，只怕自己投降”“行業(yè)沒有失敗者，只有放棄者”“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總比問題多”“來到這里你就會知道你以前的夢想是多么渺小”。有的采用的是命令式的口號，例如“聽話照做，服從配合”“想成功，先發(fā)瘋，頭腦簡單往前沖”“不準低頭，不準退縮”。傳銷組織的宣傳隱語多出現(xiàn)在網(wǎng)絡貼吧和一些聊天群中，經(jīng)常是一組一組出現(xiàn)，如同一首詩歌，讀上去朗朗上口。但其字面宣傳的意思和真實宣傳的內容大相徑庭，因此從本質上來說這類標語口號仍然帶有隱語的性質，值得警惕。

三、傳銷犯罪隱語的基本特征分析

傳銷犯罪隱語蘊含著與傳銷有關的犯罪性質、犯罪事實、犯罪身份等各方面的信息，和其他犯罪領域的隱語相比，具有四個顯著的特征。

（一）復指性極強

復指性是各類型犯罪隱語的共性特征之一，它是指同一個事物用多個不同的隱語來表示。[2]166例如毒品犯罪領域，指代海洛因的就有“雙獅地球”“四號”“四哥”“三合一”“小白”“面粉”等多個隱語。[4]傳銷犯罪隱語的復指性較之其他領域的犯罪隱語更強。根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光指傳銷這種行為的隱語就不少于30 條，如“陽光工程”“陽光投資”“1040”“520+520”“西部大開發(fā)”“西部商務”“國家項目”等。指代邀請人加入傳銷組織這種行為的有“釣魚”“抓羊”“打豆”“請客”“帶客”“請人”“邀約”“招新”“納賢”“做市場”“放線”等10余條隱語。指代給新人洗腦也有大量的隱語，常見的就有“喝湯”“燒開水”“喝咖啡”“講思想”“除舊”“施肥”等隱語。即便是同一個傳銷組織的內部，對同一個事物所用的隱語也很多。這種復指性特征不但使傳銷犯罪隱語的數(shù)量變得更多，更重要的是它極大地增強了隱語的保密性，使外人無法輕易掌握這些隱語。

（二）衍生速度快

各個領域的犯罪隱語都是一個動態(tài)變化的言語系統(tǒng)，其發(fā)展變化通常和犯罪形式、手段的變化密切相關。也就是說，犯罪隱語并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會根據(jù)形勢變化和犯罪需求不斷更新。傳銷犯罪隱語也是如此，也處于不斷的新陳代謝過程中，新隱語源源不斷產(chǎn)生。例如近年來傳銷人員給傳銷這種行為穿上了很多新的馬甲，把以前的“1040 工程”“西部大開發(fā)工程”改名叫做“互聯(lián)網(wǎng)金融”“電子商務”“家庭創(chuàng)業(yè)工程”。尤其是隨著微信、自媒體和第三方支付平臺的發(fā)展，以打著“虛擬貨幣”“期貨投資”“科技創(chuàng)新”“區(qū)塊鏈”“慈善互助”“電子商務”等新概念為幌子的非法集資、傳銷等違法犯罪活動在經(jīng)濟犯罪中所占比重日益增大，網(wǎng)上創(chuàng)業(yè)式傳銷、連鎖加盟式傳銷、慈善式傳銷、虛擬貨幣傳銷、網(wǎng)絡博弈式傳銷等新型傳銷也日漸增多，并由此衍生了很多新的傳銷犯罪隱語。例如，百川幣、SMI、MBI、馬克幣、貝塔幣、暗黑幣等都是對一些傳銷騙局的內部用語。又如，“消費滿500 元返利100%”“消費不用花錢，免費購買商品”“消費=存錢=免費”“一邊上網(wǎng)娛樂，一邊上網(wǎng)賺錢”等新的傳銷宣傳口號也大量滋生?？傊f的傳銷犯罪隱語在不斷消亡，新的傳銷犯罪隱語又在不斷滋生，特別是借著互聯(lián)網(wǎng)這個溫床，其滋生的速度很快，值得關注。

（三）派系差異大

我國境內的傳銷可以分為南派傳銷和北派傳銷兩大類型，二者的劃分最初是以長江為界。長江以南是南派傳銷，典型代表就是兩廣地區(qū)；長江以北是北派傳銷，典型代表就是東北地區(qū)。[5]然而隨著傳銷的發(fā)展以及國家打擊力度的持續(xù)增大，兩派傳銷不斷跑路和搬家，尋找新的適合傳銷生存的土壤，傳銷就漸漸失去了地域之分，如今南派傳銷和北派傳銷主要的區(qū)別是在操作模式上。傳銷操作模式的不同，管理方式和“工作”內容也不同，從而造就了不同的傳銷犯罪隱語。正因如此，盡管傳銷已經(jīng)打破了地域之分，但是在傳銷犯罪隱語上依然有明顯的南北差異。其中，南派傳銷主要打著“自愿連鎖經(jīng)營”“特許連鎖經(jīng)營”“連鎖銷售”“純資本運作”“民間資本運作”“國家秘密項目”“消費投資”“商務商會”“1040 陽光工程”“西北大開發(fā)”“中部崛起”等旗號，因此傳銷犯罪隱語多與投資、理財、開發(fā)、連鎖等有關，例如國家項目（傳銷投資）、陽光理財（傳銷入伙收人頭費）、商會（傳銷組織）。北派傳銷則打著“直銷”“網(wǎng)絡營銷”“人際網(wǎng)絡”等旗號，通常限制人身自由，因此，傳銷犯罪隱語多與直銷、網(wǎng)絡、營銷有關。北派傳銷還有一套嚴格限制人身自由的專用語，例如住賓館（把人關起來）、按摩（給不聽話的人打一頓）、站崗（看守放哨）、睡地鋪（10 人以上關一起）等。有時候根據(jù)傳銷犯罪隱語的這些差異可以起到辨別傳銷派系的作用。

（四）內容蠱惑性強

其他犯罪領域的隱語，內容上主要突出保密性，限于內部交流使用。相比之下，傳銷犯罪隱語有相當一部分是面向社會不明真相的人使用，具有極強蠱惑性，讓人聽了之后很容易被洗腦。一方面，大部分隱語都冠以“投資”“工程”“開發(fā)”“理財”“項目”“金融”之名，甚至打上“國家扶持”“政府鼓勵”的標簽，讓人信以為真。另一方面，編造一些蠱惑性宣傳口號，如“開發(fā)北部灣，共享中國夢”“我們的事業(yè)，國家的未來”“在家打牌，輕松百萬”“國家打擊，旨在保護”“沒有傳銷，只有營業(yè)”，沖擊人們的心理底線，讓“傳銷是合法行為”這種認知深深扎根在不明真相的人的腦海中。傳銷人員正是利用人性的弱點，通過大量隱語、欺騙性語言，不斷地給被發(fā)展者灌輸著傳銷致富的理念，使其一步步地沉迷于其編織的美夢，在內心深處對傳銷實現(xiàn)了認同，從而在傳銷的深淵里越陷越深。傳銷犯罪隱語的蠱惑性由此可見一斑。

四、傳銷犯罪隱語的形成理據(jù)分析

隱語從使用目的上來說是為了增強信息交流的保密性，防止內容被局外人知曉，因此隱語常常被視為語言交際密碼。作為“密碼”，隱語并不是獨立于語言之外的一套體系，而是基于漢語普通話詞匯或方言詞匯而形成的，也即隱語具有依附性。[6]由于隱語依附于漢語詞匯，因此在形成方式上都有一定的規(guī)則可循，而非雜亂無章，否則創(chuàng)造者或使用者自身也會難以記憶。傳銷犯罪隱語同樣也是基于一定的方法或規(guī)則形成的，有其特定的形成理據(jù)。

（一）比喻法

即以一事物比喻與傳銷某方面相似的另一事物，從而形成隱語。具體而言，有的隱語是通過形象比喻，例如“放單線”指一個人出去走走，“走雙線”指乘坐火車，其中的“雙線”是根據(jù)火車軌道的特性比喻而來。有的隱語是類比而來，例如“上課”指傳輸傳銷業(yè)務知識，類似于在教室里上課；“釣魚”指引人上鉤。有的是通過轉喻的方式形成的，這類隱語帶有明顯的“指鹿為馬”的特點，往往是對不好的事物進行美化，例如將傳銷行為美化為“陽光工程”“西部大開發(fā)”，將傳銷人員美化為“業(yè)務員”“組長”“科長”，把粗茶淡飯叫做“三菜一湯”，把白菜湯叫做“金枝玉葉湯”，把土豆蘿卜西紅柿做的菜叫做“滿漢全席”，把白開水叫做“茅臺酒”等。有的隱語則是在比喻的基礎上通過聯(lián)想延伸而來，例如“喝湯”“燒開水”都是指給新招納的人員洗腦，“湯”“開水”都是液體，這就跟“洗”產(chǎn)生聯(lián)系，喻指洗腦。比喻法是傳銷行業(yè)最常用的隱語創(chuàng)造方法，用這種方式形成的隱語其字面意思和真實含義之間一般都存在一定的聯(lián)系。

（二）借代法

傳銷犯罪隱語很多是通過借代的方式形成的，也就是借用一個與某個事物相關的詞語來代替這個事物。常見的有用標志代替整體，例如把警察叫做“兩道拐”，因為見習警察或輔警的肩章是兩道拐彎符號，故被代指警察。又如“閃光燈”指警車，理據(jù)是警車的上部裝有紅藍爆閃燈，以此代指警車。還有一種是部分代整體，例如“陽光投資”“西部大開發(fā)”“1040 工程”都是指傳銷活動，這些隱語被社會揭露后，傳銷組織就借用原來隱語中的第一個字來指代原意，于是用“陽工程”“西工程”“1工程”之類的叫法來指代傳銷行為。這種借代實際上是對原來隱語的縮略，相較于此前的隱語，其隱蔽性更強。

（三）諧音法

諧音是隱語常見的形成方式之一，傳銷領域也經(jīng)常用這種方法創(chuàng)造隱語。例如“龍井”指警察，因為“龍井”是“龍井茶”的簡稱，這個詞語中的“井茶”與“警察”諧音?！白パ颉敝秆埿氯思尤雮麂N組織，“羊”在粵語中和“人”諧音，“抓羊”實際上就是“抓人”。廣東一帶的傳銷組織還將警察叫做“大嫂”，因為香港習慣把警察叫做“sir”，這個單詞和“嫂”諧音。傳銷行業(yè)還有一種通過數(shù)字讀音和某個詞語的諧音關系形成的隱語，也即數(shù)字諧音隱語。例如“98”代表“走吧”“酒吧”，“68”代表“溜吧（即逃跑）”，“07”代表“你去”，“31”代表“生意（即傳銷）”。

（四）統(tǒng)稱法

傳銷組織內部經(jīng)常會有一些“數(shù)字+名詞”格式的隱語，例如“一湯”“三課”“四大學習”“五子登科”“五級三晉”“八字方針”等。這些隱語都是對一種或者幾種具體事物的統(tǒng)稱。其中“一湯”指思想洗腦課，“三菜”指制度課、剖析課、發(fā)展課，“四大學習”指聽課技巧、邀請技巧、推薦技巧、配合技巧，“五子登科”是指擁有車子、房子、妻子、票子、孩子，“五級三晉”是指五個身份級別、三種晉級制度，“八字方針”是指聽話照做、服從配合。除此之外還有“八大交流”“十六字箴言”“六大工程”“四條原則”“三嚴”“四請”“七律”等內部隱語，都是對幾類具體事物的統(tǒng)稱。相對而言，這類隱語破譯難度很大，因為它們只是一種統(tǒng)稱歸納，字面上并沒有表現(xiàn)具體所指的內容，僅僅能夠推導每條隱語所指的事物數(shù)量。例如，“五子登科”能推斷出五個“子”，但“子”具體指代何物，則需要了解其內部背景，否則很難破譯。

（五）拆字法

拆字就是將某個字拆開來表示某個真實意思，或者將拆開的偏旁部首通過會意的方式組合為一個意思。例如“田里力工”指男性，“田”和“力”合為“男”。“好人左邊”指女性，“好”的左邊即為“女”。傳銷組織內部在稱呼某些人員的頭銜時，一般不直接稱呼其真實姓氏（傳銷人員幾乎都不知道頭目們的真實姓名），而是將真實姓氏拆分為幾個部分來稱呼，例如將吳姓經(jīng)理稱為“口經(jīng)理”“天經(jīng)理”或者“口天經(jīng)理”，將李姓主管稱呼為“木總”“木子主管”，將廖姓主管稱為“廣總”“廣羽主管”，等等。這樣就不會輕易將傳銷組織內部的頭目或組織者的姓名泄露，從而起到隱藏身份的作用。

（六）筆畫法

筆畫法基本上只用于數(shù)字的表示。眾所周知，漢語中的“一”“二”“三”所代表的數(shù)字與這個字本身的筆畫數(shù)量是對應的。傳銷組織內部受此啟發(fā)，也借用一些筆畫數(shù)量分別是1-10 的字來代表具體某個數(shù)字。例如，“乙、丁、丈、心、禾、竹、我、金、禹、哥”分別代表1-10，因為這些字的筆畫數(shù)量分別是1-10 畫。廣西警方曾打掉的一個傳銷組織中，他們的手機短信里就有一行文字“乙乂已以儀亦矣宜奕益”，這些字的聲母和韻母都相同，只是聲調不同，辦案人員百思不得其解。破案后才明白這十個字分別代表的是數(shù)字1-10，其規(guī)則就是每個字的筆畫數(shù)量。

五、傳銷犯罪隱語的應對策略

傳銷犯罪隱語是傳銷違法犯罪分子的交際工具，本質上是基于普通漢語詞匯形成的一套秘密用語。我們沒法控制這類隱語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畢竟它們的生產(chǎn)者和創(chuàng)造者是傳銷組織，只要有傳銷犯罪行為的存在，傳銷犯罪隱語就不可避免的會存在。但是通過探索它們產(chǎn)生的規(guī)律、傳播的路徑，進而盡可能的去破譯它們的內容，阻斷它們的傳播路徑，為打擊傳銷犯罪行為以及為公眾防范傳銷陷阱提供智力支持。為此，提出如下幾方面應對策略：

（一）把握傳銷犯罪隱語的形成規(guī)則破譯其內容

從前文介紹的傳銷犯罪隱語形成的詞語理據(jù)可以看出，傳銷犯罪隱語的形成主要依賴于兩大機制：修辭手法和認知手段。傳銷人員一方面借助比喻、借代、諧音等修辭手法創(chuàng)造隱語，在此基礎上進行同類隱語衍生，從而形成一定規(guī)模體系的傳銷犯罪隱語。另一方面，他們也基于不同事物之間相似性、關聯(lián)性這一認知模式，把生活中的一些普通名詞同傳銷領域的一些具體事物結合起來，從而將普通名詞術語為其所用。這也客觀上說明傳銷犯罪隱語的形成是有一定模式的，它們總會遵循一定的規(guī)則和路徑進行衍生和派生，萬變不離其宗是這類隱語的基本特點之一。正因如此，有時只要掌握了某一條傳銷犯罪隱語的含義就可以破譯一串隱語，例如2021年我們協(xié)助遼寧某地偵辦一起傳銷案件，嫌疑人的微信中有“風”“刮風”“起風了”“風來了”“被風刮跑了”這類的隱語。“風”指警察，因此類推出“刮風”“起風了”“風來了”是指警察來了，而“被風刮跑了”指被警察抓走了。

（二）運用大數(shù)據(jù)手段對傳銷犯罪隱語進行即時監(jiān)測識別

傳銷組織在進行傳銷活動時，都會運用一些即時通訊工具如電話、微信、QQ、短信、電子郵箱、阿里旺旺等進行信息傳遞，在傳遞的內容中經(jīng)常包含有大量的傳銷犯罪隱語。在掌握線索的基礎上，公安機關可采用大數(shù)據(jù)手段和技術偵查手段對傳銷組織和傳銷人員的即時通訊工具中的傳銷犯罪隱語進行監(jiān)測識別。具體來說包括兩個工作：第一，建立傳銷犯罪隱語數(shù)據(jù)庫。公安機關在辦理傳銷案件的過程中，要注重對傳銷組織的各類隱語黑話進行收集，對其含義、使用的地區(qū)進行標注，建立傳銷犯罪隱語電子檔案，然后將其整合為數(shù)據(jù)庫。第二，將傳銷犯罪隱語數(shù)據(jù)庫同輿情監(jiān)測手段結合起來，對即時通訊工具上的傳銷言語信息進行自動監(jiān)測識別。其具體做法是將傳銷犯罪隱語運用字典樹的方法，把它們處理為敏感主題詞并進行關聯(lián)，然后導入信息監(jiān)測系統(tǒng)中，系統(tǒng)通過即時匹配跟蹤實現(xiàn)對涉及傳銷內容的監(jiān)測。在這個過程中，數(shù)據(jù)庫建設是關鍵，公安機關要常態(tài)化收集轄區(qū)內的傳銷犯罪隱語，動態(tài)更新數(shù)據(jù)庫內容。

（三）對網(wǎng)站上的傳銷犯罪隱語進行專項清理

近年來，傳銷違法犯罪行為的一個重要特征就是從線下轉移到了線上，傳銷組織不但依托網(wǎng)絡技術人員建立專門的電子商務網(wǎng)站，[7]而且還經(jīng)常利用網(wǎng)絡貼吧、論壇、抖音、快手、百家號、頭條號等交際媒介發(fā)布與傳銷有關的內容。以至于網(wǎng)絡上大量充斥著傳銷犯罪隱語，一些門戶網(wǎng)站和自媒體賬號，已然成為傳銷人員學習傳銷犯罪隱語的平臺。因此，網(wǎng)信部門、公安機關有必要基于傳銷犯罪隱語數(shù)據(jù)庫，利用輿情監(jiān)測手段中的話題跟蹤、信息過濾、內容篩查等技術，對互聯(lián)網(wǎng)上的各類傳銷隱語行話進行清理、屏蔽，阻斷其傳播的路徑。在這一方面已經(jīng)有現(xiàn)實的案例參考，例如2015 年，針對網(wǎng)絡上大量充斥的涉毒隱語黑話問題，公安部、國家禁毒辦會同中央網(wǎng)信辦、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工信部等部門開展了專項清理行動，取締了832 家涉毒網(wǎng)站，封堵了1471 家境外涉毒網(wǎng)站，清理刪除了涉毒隱語黑話6.5 萬多條，成效十分顯著。[8]治理網(wǎng)絡上的各類傳銷隱語也可參考這一思路，通過多部門聯(lián)動實現(xiàn)“清網(wǎng)”。

（四）面向公眾揭露傳銷犯罪隱語的本質

傳銷違法犯罪行為的一個特征之一就是明暗結合，即以合法經(jīng)營之名進行光明正大的宣傳、策劃，然后暗地里進行非法活動。在此過程中，傳銷組織者都會運用大量貌似合法的術語來引誘公眾上鉤，這些術語實際上就是披著合法外衣的犯罪隱語而已。公安機關應該借助國家和地方媒體的反傳銷專欄，加強面向社會公眾的科普宣傳，揭露傳銷活動中隱語黑話的性質和真實含義，讓公眾透過現(xiàn)象窺視其本質，增強公眾的防范意識。例如幾年前廣西、廣東等地的公安機關就通過《人民日報》《光明日報》等權威媒體，以科普專文的形式面向社會公眾揭露了大量的傳銷隱語黑話，收到了良好的效果。[9]這也客觀上啟示我們應該通過宣傳手段，瞄準目標對象，構建全警反傳銷、全社會反傳銷的治理格局，從思想和認知上提升公眾的防范能力。

六、結語

近年來，傳銷模式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已經(jīng)從傳統(tǒng)的以“洗腦”為主的聚集型傳銷轉變?yōu)榫W(wǎng)絡型傳銷。傳銷人員通過自己構建或者租借第三方服務器來設置傳銷網(wǎng)站開展傳銷活動，通過即時聊天工具與下線聯(lián)系，無需實際接觸。伴隨著這種變化，傳銷犯罪隱語大部分通過網(wǎng)絡進行傳播，網(wǎng)絡已經(jīng)成為傳銷犯罪隱語滋生的溫床。今后應對傳銷犯罪隱語更要側重從網(wǎng)絡監(jiān)管入手，阻斷其傳播渠道。公安理論研究也應加強對這種隱語的研究，深入分析它們的形成機制和形成規(guī)律，解析它們的含義，將偵查學、語言學、輿情監(jiān)測等學科理論結合起來，構建跨學科研究框架，為傳銷犯罪隱語破譯提供有價值的理論基礎和方法依據(jù)，更好地服務于公安機關打擊傳銷違法犯罪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