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雪峰
天空的歸天空,大地的歸大地,人歸人。一首詩里看不見人,要么作者不誠實,要么對語言沒有掌控力,要么還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獨一無二的生活肌理。信心來源于你自己要相信,你是這個世界無法復制的孤本。
每個人都會在時代背景下行走,在宿命里洶涌澎湃。既要感受鞋子里的沙礫,也要有一個不離不棄的海洋,即使你無力揚帆。我們不能割離自己的生存背景,但不能忘了,悲憫心,同理心,是個體感受人類悲歡的不二法門。你的第一個字和最后一個字,才會有人間煙火,血肉淋漓的痛感。也讓你的小,有了力量和溫度。
只有敏感的詩人,能夠敏銳地感受到詞語的光暈、透明度和能見度,并讓讀者享受到無法言說的歡愉,幫助他們打開一扇又一扇門。在寫第一個字之前,請放松些,你不是去拯救世界的,而是去發(fā)現(xiàn)自己的。
隨著時間的流逝,有的詩人會把刀刃向內,解剖自己的內在黑暗,對地域文化產生興趣,開始尋根之旅。這是時間帶來的緊迫感,也是云煙后的雨滴,自然而然。但有的詩人喜歡呆在云上繡花終老,這是他們的正確。
站在山頂上的人總是極少數(shù),如果山頂變得熙熙攘攘,那是去看日出的,而不是其他。你把仰望同代人的時間,用來煮一壺茶,看古今中外的先賢如何看待他們所生活的時代,他們的同行同類,你會更容易看清自己的位置:在山下、在山腰、在接近山頂。只要在路上,是去澆花、喝酒、發(fā)呆、看云、會友、遛狗,就大可不必驚慌。詩歌只是生活的一部分,這無用之用,可多可少,有什么比生命和生活更重要的呢?
盡量寫出讓自己舒服的詩歌,這有利于身心健康。如果詩歌成了苦難行軍,完全沒有必要繼續(xù)下去。生活是無際的森林,沒有誰必須在一棵樹上吊死。你是一個普通人,寫詩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如果非要做殉道者,那也是你自己的選擇。生命短暫,把句子寫短些,并不是每一個詞語都會有用,一個字都不要多,這也是對偉大漢語的尊重!每一個人都是孤獨的個體,詩歌是最個人化的一門技藝。誰都不能代替你遭受的和正在經歷的一切,你手寫你心,你沒有必要仰望誰!
自然山水,能夠喚醒人的生命意識、時間意識,在天地間的位置感。有時候,可以離開人群,到大自然里面待一段時間。你可能像古人般生發(fā)出幽情,寫一些如溪流跌宕般的長短句?,F(xiàn)實已經足以讓你焦慮緊張不安了,再想想你的同類,盡量用濕潤、熨帖、靈動、簡潔、松弛的語言,把瞬間感受定格,不刻意雕琢,同時能夠看到情感的肌理、細微的起伏,這叫同理心。有些靈光一現(xiàn)的語言一定要重視,它們是來幫助完成一首詩的,甚至能決定這首詩的走向。
詩歌是一門需要終身訓練的技藝,不要急。成千上萬的年輕人,投身于詩歌,最后都得接受自己的平庸,與現(xiàn)實和解,這更有意義。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幸福感。與其做一個苦吟詩人,不如活得千姿百態(tài)。生活高于一切。卡夫卡說:我渴望生活,卻不能生活。這是說普通人庸俗的樂趣,不能滿足他對生活的定位。他的痛苦也就在所難免了。做一個生活家的難度,不比做一個詩人小。
怎么活就怎么寫,如同樹流出樹脂,讓每一個字,保持體溫和靈魂的含金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