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成為一個小女孩的爸爸。盡管,我只是一棵樹。
小女孩的名字叫麥莉,幾年前我就認(rèn)識她。那時,麥莉的爸爸媽媽還沒離婚,一家三口常常在晚飯之后,出來散步。
麥莉的爸爸是個蛋糕師,他每次從我身旁經(jīng)過,都有一絲淡淡的奶油氣味,從空中飄過。他的笑容很甜,盡管留著兩撇小胡子,卻依然像個孩子。
相比之下,麥莉的媽媽成熟穩(wěn)重多了。她總是挺直腰板,挎著丈夫的胳膊,露出幸福的微笑。
他們一家三口散步回來,麥莉要是還沒玩盡興,爸爸就笑瞇瞇地建議,跳繩吧。
就這樣,麥莉的爸爸媽媽站在兩旁,搖動跳繩,麥莉一邊數(shù)數(shù),一邊跳。只是跳繩而已,麥莉卻格外開心,每跳動一下,小辮子就跟著翹起來。
1、2、3、4、5、6……跳的次數(shù)越多,麥莉就越高興,咯咯笑著。
黃昏的風(fēng),本已乏累,一聽到麥莉的笑聲,立即被吸引過來,很想?yún)⑴c到這場游戲里,朝麥莉潮紅的臉頰上輕輕地吹。
麥莉玩得正投入,沒搭理風(fēng),風(fēng)便跑去給麥莉的爸爸媽媽搗亂,或者將麥莉媽媽的頭發(fā)吹散,或者掀開麥莉爸爸襯衣的衣角,他們也沒留意到風(fēng),只顧面帶微笑地看著麥莉。
那時候,我好羨慕麥莉,有爸爸媽媽陪著,玩得那么開心,哪像我,孤零零地站在這里。可是沒多久,麥莉的爸爸媽媽就開始吵架,不再像以前那樣恩愛了,他們每次從我身旁經(jīng)過時,表情都很嚴(yán)肅。
又過了一段時間,麥莉爸爸提出離婚,麥莉媽媽沒拒絕,就這樣,他們分手了。在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麥莉的爸爸將自己所有的東西都搬到一輛車上,離開了。當(dāng)時,麥莉正在睡覺。
我望著那輛漸漸遠(yuǎn)去的車,心里很難受。明天早晨,麥莉醒來看不到她的爸爸,會怎樣呢?
從那以后,麥莉再出來散步,只有媽媽一個人陪著。有一天,她忽然和媽媽說,想要玩跳繩。媽媽愣了一下,露出為難的神色,小聲說:“媽媽一個人沒法幫你搖繩。”
麥莉好失望,噘著嘴往前走去。就在這時,麥莉媽媽看見了我,不由露出一絲喜色,她將麥莉喊回來,將繩子一端纏在我的身上,另外一端她拿著,慢慢地?fù)u動,這樣,麥莉就可以跳繩了。
說實話,我并不反對麥莉的媽媽這么做,有個小孩子在身旁,一邊跳一邊笑,我的心情也會好起來,甚至,我還默默跟著麥莉數(shù)數(shù),25、26、27、28、29……麥莉可真能跳。
從那以后,麥莉每次跳繩,她的媽媽都將繩子的一端系在我身上。麥莉依然像以前一樣快活,只是,她偶爾望向我的時候,眼中會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傷。我知道,她是想念爸爸了。
即便不跳繩,麥莉也經(jīng)常坐在我身旁,嘀嘀咕咕說一些她的事情。
“我同桌叫張大圣,真不理解他的爸爸媽媽,怎么會給他起這個名字?!?/p>
“我希望有個會講笑話的天使,每天給王老師講一百個笑話,那樣,他就不會天天板著臉?!?/p>
“無論我怎么說,媽媽都不信,我已經(jīng)吃夠了火龍果?!?/p>
這孩子是把我當(dāng)成說知心話的樹洞,可我也沒有洞呀。
那年的夏天,大旱,許多天沒下雨,小區(qū)的花草樹木全都蔫了。有天,麥莉拎來許多袋酸奶,然后,將酸奶全都澆在我身下。這孩子,她喜歡喝酸奶,以為我也喜歡。盡管這點酸奶,沒有讓我喝飽,但那酸酸甜甜的滋味,一直滋潤到我的心底。
第二天,下了一場大雨,一直持續(xù)到黃昏后。麥莉放學(xué)回家,她與媽媽都穿著薄荷色雨衣,途經(jīng)我身邊時,我看到她望過來的目光里,充滿喜悅?;蛟S,她會覺得,要是下一場酸奶,就更完美了。
幾天后,有一位老大爺向小區(qū)的物業(yè)反映,我越長越高,將照進他家的陽光擋住了。物業(yè)工作人員考察了一下,決定將我砍掉。
不知道麥莉是怎么聽到這個消息的,就在工作人員準(zhǔn)備處理我的時候,她急匆匆趕來,大聲喊道:“不許砍!”
工作人員覺得莫名其妙,問道:“這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麥莉說:“就是不許砍?!?/p>
工作人員有些不耐煩,拎著電鋸過來,呵斥道:“小孩,走開!”
麥莉轉(zhuǎn)過身抱住我,大聲喊:“我不走!”我能感覺到麥莉很害怕,身子在抖。這孩子要做什么?雖然我也怕被砍掉,但是一棵樹能做什么,只有逆來順受。
“別在這里影響我們工作!”工作人員怒氣沖沖地走近麥莉,想把她拽走。麥莉緊緊抱著我,哭喊道:“你們誰也不許動我爸爸!”
“爸爸?”工作人員哭笑不得,覺得麥莉是個瘋小孩。而我在那一瞬間,不由愣住了,心里暖,也酸,我要真是麥莉的爸爸該多好。
那天,不管物業(yè)工作人員怎么呵斥,都無法將麥莉從我身上拽走,最后,他們只好悻悻地離開。
有人將麥莉抱著我的那一幕拍成視頻,發(fā)到網(wǎng)上,引起很多網(wǎng)友關(guān)注,我成了一棵網(wǎng)紅樹爸爸。我想,麥莉的爸爸也會看到視頻。
數(shù)日后的一個黃昏,天晴,風(fēng)安靜得仿佛要睡著了。麥莉再次將跳繩的一端系在我身上,她的媽媽則在另外一側(cè)搖動繩子,她站在中間,歡快地跳了起來。麥莉?qū)嵲谔_心了,連晚霞都不忍心離開,因此我懷疑,那個黃昏要比每天長很多。
麥莉跳繩的時候,我也特別高興,真覺得自己就是麥莉的爸爸,沒有樹干與枝葉,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胖乎乎的臉,留著兩撇濃黑的小胡子,身上帶著一絲奶油的氣味,滿臉笑容。
或許,每個路過的人都這樣認(rèn)為,在他們眼中,我們就是一家三口,長長的跳繩,每搖動一下,我們就齊刷刷地數(shù)30、31、32、33、34……就在這時候,我看到一個留著兩撇小胡子的人,從遠(yuǎn)處走來,手里拉著個行李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