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環(huán)城河邊已然沒有了秋天時節(jié)的熱鬧,颼颼的寒風吹得已經(jīng)掉盡葉子的柳枝單調(diào)而生硬。
晨光剛從香爐峰上空閃亮,晨練的人們?nèi)齼蓛傻乇汩_始在岸邊活動,幾只白鷺飛抵在霧氣蒸騰的江面上,一群寒鳥嘰嘰喳喳地在河岸邊覓食,岸邊的水杉已被寒風吹走了火紅的外衣,裸著光桿的枝條,任憑霜風肆虐。
遠處走來一對男人,都穿著灰黑色的外套,腳上穿著極普通的旅游鞋,手上戴著白色紗線手套,頭上戴著手工編織的羅漢帽,極普通的裝束,臉被潔白的口罩遮得嚴嚴實實,看不清他們的年齡,當然也分不清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只見走在右側(cè)的一個男人行走時身體在劇烈起伏搖擺,閃動著腰間的全部力量。他的一只手臂彎曲向后,手掌被硬生生地縮成一個花卷的模樣,五只手指形狀怪異,好像在拼命抓著一樣什么東西,他的一只腳失去了踩力,行走時只能靠另一只腳的蠻力,一瘸一拐吃力地行進,走在他旁邊的男人,看上去已上了年歲,背略有點兒佝僂,但步伐穩(wěn)實,時不時去攙扶他一下,看得出他倆走得堅強、自信、勇毅。
當他們走到我的近前時,我主動與他們攀談,他們落落大方地把口罩摘了下來,那位行走艱難的中年男人嘴里冒著熱氣,額上有幾粒晶瑩的汗珠,每走一步一定是花了很大的力氣吧!他其實是一位面容英俊的男人。站在一旁的父親告訴我,他已八十五歲了,旁邊的兒子也已五十多歲,老父親的眼神堅定、慈祥、和善,顯得比實際年齡要小些,看上去身體還算健朗。
老人很健談,他不是本地人,兒子大學畢業(yè)來到這座城市,他很聰明,也很勤奮,找到了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也找到了一位意中人,就在這里成家立業(yè)。剛經(jīng)營小家庭那會兒,經(jīng)濟很拮據(jù),雖然省吃儉用,但高額的房貸還是把他壓得喘不過氣來,遠在異鄉(xiāng)的父母,兩位剛剛退休的老人,毅然傾其所有,掏空了自己原本準備養(yǎng)老的全部,老人沒有一絲的猶豫,沒有一點兒遲疑,甚至連剛拿到手的當月退休金也一并湊了進去,老人把錢交給兒子時,只留下一句話:“窮在家,富在外,只要好好做事,日子總會一天天好起來的?!?/p>
正當小家庭像花兒一樣開得正艷的時候,在一個沒有任何先兆的晚上,老人的兒子在睡夢中突然一陣痙攣,過后便是一陣抽搐,最后就不省人事了。躺在旁邊的妻子被他的一陣扭動驚醒,拼命地喊著丈夫的名字,搖動著他的身體,她好想這只是一場夢,但現(xiàn)實告訴她,這是他們家剛剛發(fā)生的一場天大的災難。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人禍,她所能想到的只能是急忙打120 電話,救護車送到醫(yī)院時,醫(yī)生告訴她,她的丈夫是突發(fā)性腦部血管破裂,能否保住性命還要看他的造化。他才四十歲??!女兒才十歲!在亮得耀眼、靜得陰冷的醫(yī)院走廊里,母女倆抱頭痛哭,場面潸然,家里的頂梁柱怎么能倒下……
妻子不知所措,只好第一時間打電話給公婆,老父親聽到這個消息連夜租車趕到醫(yī)院,看著躺在病床上平日里生龍活虎,而今已不省人事的兒子,他沒有痛哭,只是安慰他的小孫女:“不怕,有爺爺在?!?/p>
從此,這位七十歲的父親就在醫(yī)院里陪護著兒子,老人那點兒微薄退休金根本無濟于事,高額的醫(yī)療費把老人也壓倒了,家里沒有錢了,他感到從未有過的無助,難道就沒有救了?他記得他年輕時得病看病,根本沒有這么大的壓力,也沒有這么大的費用,而今這是他從未有過的無奈、無助與無靠,靠誰呢?生死關(guān)頭只有靠自己一身的血肉了。
好在他人緣好,錢的問題解決了。當兒子從昏迷中醒來時,父親已經(jīng)好幾天未曾合過眼,一雙眼睛布滿了血絲,當看到兒子睜開眼睛的一瞬間,他堅毅的臉上依然沒有笑容,只是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兒子,不用怕,你會好起來的!”
“你會好起來的!”這句話絕不是寬慰和放空炮,而是他已做好了犧牲自己的堅毅與果斷,這是作為父親、作為男人的責任與擔當吧!
父親的精心照料換取了兒子的日漸好轉(zhuǎn)。兒子出院了,但不會行走,如同半個植物人,失去了自理能力的兒子痛不欲生,想著未來怎么去面對,怎么去養(yǎng)家糊口,怎么面對今后漫長的生活。父親察言觀色,從護身轉(zhuǎn)到護心,話不多,但每一句都能戳進兒子的心里,這大概是最好的心靈治愈吧。
幾年后,病榻上的兒子能下地了,雖不會行走,但雙腳可踩在地上站一會兒。老父親買來輪椅,每天從四樓把病兒背到一樓,用輪椅車推著兒子漫步在環(huán)城河岸,他要用這一抹燦爛來喚醒兒子那顆枯萎悲涼的心,用父愛的堅定與汗血來扶起兒子正在塌陷著的信念。當妻子離他而去的時候,他用力捏著離婚證書,站在一旁的女兒幫他擦拭著眼淚,他或許已原諒了妻子的別去……
在老父親八十多歲時,兒子終于能夠一瘸一拐地行走了。他堅毅的臉上,終于綻開了歡暢的微笑。
這是用了十六個春秋的真善、執(zhí)著與大愛寫就的一份答卷,那么不易,令人起敬,感人心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