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永建
雞鳴五更的時候,老崔已經(jīng)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他啃了一個饃,又咕咚咕咚喝了一碗昨晚剩下的玉米粥,一抹嘴來到院里。院子里停放著一輛摩托三輪車,車廂里是他和老伴頭天晚上裝好的滿滿的一車白菜,他圍著車子前后左右檢查了一遍,扭頭沖老伴說了聲“走了”,閃身進了駕駛室發(fā)動了車子。
“路上慢點開,千萬別著急啊?!鄙砗?,老伴的聲音淹沒在三輪車突突的聲響中。
老崔是村里的蔬菜種植專業(yè)戶,今年他家種植的白菜長得又大又結(jié)實,按照去年的行情,賺個三千五千的不成問題??善觳凰烊嗽?,白菜的銷路成了問題,任憑老崔的電話打得燙手,給幾個客戶說盡了好話,可人家都說手里的白菜已經(jīng)堆成山了,不能干賠本的買賣。
眼瞅著大片的白菜窩在地里無人問津,老崔急了眼,連著幾天,他起五更睡半夜,開著摩托三輪車來到縣城的菜市場,連喊帶吆喝地零售起來。
菜市場對面有一家叫“客悅來”的飯店,店面不大,但很干凈。每天中午,累了多半天的老崔就去這家飯店里歇歇腳,順便吃點飯。老崔的飯食很簡單,每頓飯他啥菜都不要,就點一大盤醋熘白菜外加兩個饅頭,舒舒服服地吃個凈光。這天中午,老崔進了飯店,照例又要了一盤醋熘白菜,一口饅頭一口菜正吃得津津有味的時候,飯店的老板樂呵呵地過來了:“這位大叔,看你每次進店就吃一道醋熘白菜,咋不換個口味,嘗嘗其他的菜?”
老崔咂吧咂吧嘴:“俺是個種菜的,沒那么多講究?!?/p>
飯店老板一聽來了興趣,問老崔:“師傅,你是哪里的?都種的什么菜?”
老崔說:“我是梨花村的,這輩子和白菜有緣,家里種的都是白菜,吃起來又爽口又舒坦,比吃肉都香?!?/p>
老板的眼睛一亮,屁股下的凳子向老崔這邊挪了挪,“我跟你打聽一個人,梨花村的崔大志你認識不?”
老崔一愣,“你認識這個人?”
“我不認識,可是我父親卻經(jīng)常向我提起這個人,說他人好善良,一輩子都忘不了他的恩情?!?/p>
“你父親叫什么名字?”
“陳振國?!?/p>
一聽說陳振國這幾個字,老崔雙眉微蹙,歷歷往事在腦海里不住地翻騰,猛然他的額頭一下子舒展開來,過去的一幕又浮現(xiàn)在眼前。
那年冬天,老崔騎自行車去走親戚,回來的路上,遠遠地看見公路邊上站著一個人,沖著來往的車輛不住地招手,有好幾輛車從那人的身旁馳過,但都沒有停下來。當時天上飄著雪花,地上刮著大風,天色也要黑下來了。好心的老崔上前一問,才知道這個人叫陳振國,汽車開到這里拋錨了,怎么也修不好。人生地不熟,他只得站在公路邊上攔車,期待著能有個好心的司機師傅幫忙修一下車。老崔問明了情況,二話不說,一個電話把自己的一個修車親戚喊來。修好汽車后,老崔看陳振國凍得手腳發(fā)麻,瑟瑟發(fā)抖,又帶他回家,當時家里也沒有啥像樣的菜,就讓老伴炒了盤醋熘白菜,還做了一大碗熱乎乎的雞蛋荷包面。
想到這里,老崔掏出了隨身攜帶的身份證,遞給了飯店老板:“你看看我是誰?”
飯店老板低頭只看了一眼,嚯地站了起來,抓住了老崔的雙手:“崔叔,我終于見到你了,你還好吧?”
“嗯,好好?!崩洗抟贿吤Σ坏鼗卮?,一邊打聽陳振國怎么樣了,身體還好吧?
“唉,父親五年前就去世了。他在世時,最難忘的就是在你家吃過的那盤醋熘白菜,是他這輩子最好吃的一頓飯,還教育我們要像你學習,做個善良的人,有愛心的人?!?/p>
說到這里,飯店老板堅持要給老崔再炒幾個熱菜,燙壺熱酒上來,老崔不同意,要了一壺熱茶,兩個人邊喝邊嘮起了家常。飯店老板自我介紹說他叫陳小春,因為單位效益不好,去年辭職開了這家飯店,老崔也向小春說了自己來城里賣菜的情況。
陳小春聽了,一思忖說:“崔叔,你不用再天天來城里賣菜了,家里有多少我全要了,正好我店里今年冬天的白菜還沒買呢?!?/p>
“小春,你可幫我的大忙了?!崩洗尴采厦忌遥D感渾身輕松了許多,一杯茶剛要下肚,忽然一個問題涌上心頭,他的眼光拂過陳小春的面孔,“小春啊,不是不相信你,我看你這飯店也不大,一下子進這么多白菜,可不能為了我干賠本的買賣?!?/p>
“崔叔,你放心吧,我自有辦法,大不了我像你一樣,天天吃醋熘白菜。”小春的話音剛落,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第二天,陳小春果不食言,帶著一輛卡車,來到了老崔家的白菜地里,拉走了滿滿當當?shù)囊淮筌嚢撞?。瞧著老崔手中嶄新的票子,鄉(xiāng)親們都有些納悶:“老崔,平時看你不顯山不露水的,關(guān)鍵時候還真有兩下子,快說說,到底用的啥法子?”
望著一雙雙羨慕的眼神,老崔眉眼里含著笑,說了一句:“還是醋熘白菜好吃啊?!敝闭f得眾人云里霧里的,一個個摸著后腦勺,琢磨不透老崔這話到底是啥意思。
晚上,當?shù)仉娨暸_播放了一條新聞:“今天,我縣居民陳小春將采購的一車新鮮大白菜,免費發(fā)放給敬老院的老人們,既解了菜農(nóng)的燃眉之急,又為老人們送去了愛心和溫暖。”
老崔聽罷,瞬間感慨不已。
(插圖/謝 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