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元德?遺稿
帝國主義列強瓜分中國后,派出各類所謂神職人員,披著宗教外衣,麻痹阻撓中國人民的反帝、反封建革命斗爭意志。當時教堂林立,列強們利用各類神職人員的合法身份刺探中國的軍事、政治、文化、經(jīng)濟情報。在這方面我們有過沉痛教訓(xùn),不少教堂與當?shù)胤磩诱?quán)勾結(jié)欺壓百姓、危害革命,成為鎮(zhèn)壓革命群眾和殘害革命志士的幫兇和劊子手。當然,教會中也有不少好的神職人員,雖與我們信仰不同但同情支持革命,為我們共產(chǎn)黨人做了不少有益的事,成為革命的同路人,甚至有的轉(zhuǎn)化為信仰共產(chǎn)主義的革命者,如傅連暲、董健吾等同志。當時在貴州的教會大多支持反動政府和土豪劣紳,視我們?yōu)閿常M行反動宣傳,指責我們是“洪水猛獸”“土匪流寇”“紅禍”,我們每到一處他們都號召教友堅壁清野,與反動政府軍一起撤退。所以我們抓到教會的骨干成員都要審訊甄別,有問題的都以帝國主義間諜罪名處以徒刑和罰款,沒問題的,我們堅持寬大懷柔政策,對這類“犯人”(包括投降、俘虜?shù)膰顸h高、中級軍官和具有特別技能的人)特別是外國人,在可能條件下給予最高優(yōu)待和特殊照顧,要用我們的精神去感化改造他們,不準丟失、死一個人。使這些人活著出去作為我們共產(chǎn)黨人和紅軍正面宣傳的活廣告,不要被我們的敵人利用,成為他們制造反動宣傳、引起國際爭端的反面教材和導(dǎo)火索。只要這些人認罪,表示不與共產(chǎn)黨、紅軍為敵,只要交納罰金、支持紅軍革命、抗日救國,就立即放人,并保證護送他們到達安全地帶。
戚元德
1934年秋我們進入貴州地區(qū)不久,部隊在駐地附近抓了兩撥人送到保衛(wèi)局,這兩撥人中記得有兩男三女是高鼻子藍眼睛的洋人(傳教士薄復(fù)禮夫婦、海曼夫婦和埃米·布勞斯小姐),其中海曼夫婦還帶著兩個年齡不大的小孩。審訊時,五個洋人都自稱是在教堂工作的神職人員,中國人都自稱是隨從、傭人或挑夫、抬滑竿的苦力??嗔Ξ攬鼍头帕?,出于人道隨后將兩夫婦中的婦人和孩童也釋放了,其他人則以“嫌犯”收審。1936年初部隊又送來一個德國籍的天主教神甫。依照當時蘇維埃政權(quán)的法令,這四個洋人都被判他們犯有帝國主義間諜罪,給予判處徒刑或罰款。長征途中我們保衛(wèi)局前后正式收審過四個洋人:女的很胖,大家稱她“洋”小姐(埃米·布勞斯小姐),膽子很小,看見老鼠、昆蟲都會突然歇斯底里大叫起來;年長的男傳教士(海曼)看上去老練、沉穩(wěn)、話不多;年輕的男傳教士(薄復(fù)禮)瘦高個,自以為是,愛耍小聰明,易激動、愛爭辯,但言詞漏洞多,怕被嚇唬,他非常愛他的妻子,處處替他妻子著想,動不動以“上帝無處不在”來向我們說教;德國籍的神甫在他們中間資歷、地位都最高。兩個男傳教士曾借機逃跑過一次,被抓回來后,德峰曾開玩笑地問年輕的男傳教士說:“既然你們的‘上帝無處不在,你們怎么又跑回來了,這是‘上帝的旨意嗎?”并告誡他們,“你們信仰上帝凡事靠‘上帝,我們共產(chǎn)黨人信仰共產(chǎn)主義凡事靠‘人民大眾,你們走到哪里,我們?nèi)嗣袢罕姷难劬透侥睦?,你們想逃跑是逃不掉的。只有老老實實認罪,按我們的判決服刑或交納罰金贖罪,才是你們改過自新的唯一出路?!边@四個洋人都掌握兩三種以上語言、文字,中文受過專門訓(xùn)練,但聽不懂湖南、江西等地區(qū)方言。其中年輕的傳教士曾為我們翻譯過一份繳獲的法文中國地圖,后證實基本無誤。這期間我們曾多次敦促他們給他們的組織、上司和所在教會頭目等寫信。開始他們并不老實,欺我們都是“土包子”不懂“洋文”,借機夾帶情報、信息拒絕交納罰金,甚至于每一次信送出去后,敵人的飛機就來騷擾轟炸我們駐地。所以后來決定他們的信必須用英文寫,因德峰和我在讀師范時都學(xué)過英文,并教授過英語課。德峰的口語發(fā)音不準確,我笑他是“中國的‘茅室(湖北方言廁所之意)外國的‘口(mouth)”,是漢(湖北)腔十足的“洋涇浜”口語,但他看書讀報閱讀文字能力確實還是有相當水平的。小傳教士曾幾次跟我們耍小聰明,在文字上與我們較量,都被德峰檢查時一一點破,所以后來小傳教士再未敢利用寫信耍更多花樣了。在當時環(huán)境下,部隊的番號、行蹤、領(lǐng)導(dǎo)人名字對外都是絕對保密的,所以幾個洋人雖然一直跟著我們保衛(wèi)局一起長征,卻始終沒弄清我們的機關(guān)名稱和我們每個人的身份、職務(wù)和名字,他們一般統(tǒng)稱我為“夫人”、對其他人則直呼姓或名的一個單字,表示敬意時則在姓氏前加上英語發(fā)音的先生、女士敬語。這幾個外國人在我們保衛(wèi)局是最特殊的犯人,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一直享受最高最優(yōu)惠待遇。我們沒飯吃要保證他們有飯吃,方便時還會設(shè)法提供給他們些牛奶、面包吃。警衛(wèi)員、勤務(wù)員在當時極困難的條件下,都學(xué)會因地制宜做“可口美味”的野味、野菜。因此弼時、賀龍、王震、蕭克、(張)子意等同志愛到保衛(wèi)局來打“牙祭”(改善生活),有時我們也叫洋人和張振漢等人參加。我們的戰(zhàn)士棉衣還沒有發(fā)下來,卻首先解決他們棉衣和防寒用品。行軍打仗特別廢鞋子,每到駐地空閑下來我們就買稻草、繩索組織戰(zhàn)士編打草鞋或打被(布)殼、納鞋底和鞋幫自制布鞋,基本做到閑時備做急時用,每個戰(zhàn)士背包后都打或掛有一兩雙鞋。洋人走不慣山路鞋子壞得特別快,開始他們穿不慣草鞋,我們的戰(zhàn)士就光著腳把腳上的鞋子脫給他們穿,甚至連德峰的長筒靴、布鞋都送給他們穿了。在我們實在找不到合他們腳的鞋時,他們也只好穿草鞋走路,因草鞋磨腳、他們皮嫩易打泡,我們還專門讓戰(zhàn)士將被單撕成條給他們編織柔軟的布“草鞋”穿,記得“洋小姐”的布“草鞋”是我親自編打的,我還特意在鞋頭給她裝飾了一個紅絨球,她看了很驚訝,一再說穿著舒適,表示非常感謝。
薄復(fù)禮夫婦
長征中,馬匹是非常重要的交通運輸工具,數(shù)量有限,我們?nèi)郧Х桨儆嬚{(diào)配馬匹給洋人們騎,甚至把馬匹馱運的重物分給戰(zhàn)士們肩背,而把馬匹調(diào)整出來給他們騎。在他們生病或不習慣長途騎馬時,特別是那位“洋小姐”賴著不肯走時,我們的戰(zhàn)士就用一把竹椅穿上竹竿做成滑竿抬著他們走。當時為了避開敵人,我們的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記得有一次過一個山崖,一邊是懸崖、一邊是峭壁,路非常險窄,我們的戰(zhàn)士很快就通過了,但幾個“洋人”看著嚇得腿軟發(fā)抖不敢通過,特別是“洋小姐”嚇得大哭大叫說什么也不肯過,這個地方荒山野嶺,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無人跡,留下他們不是凍餓死也會被野獸吃掉……只好命令戰(zhàn)士用自制的滑竿將他們一個個抬過去,特別是“洋小姐”非常難抬,除了重外,她還哭鬧不停,不肯上滑竿,所以不得不將她眼睛蒙上硬捆綁在竹椅上,連哄帶嚇地抬了過去。最后走到一個平坦靠近村莊的安全地帶,德峰就作主,無條件地將她釋放了,臨走時她對我們千謝萬謝!她走了很遠,還回頭向我招手致意。
我們紅軍打仗特別注意不擾民,凡是部隊經(jīng)過村莊一般不進民房,都在露天宿營。在極個別情況下,會借住民家的馬廄、倉庫等空房,而這些能避風遮雨的房子,都是優(yōu)先安置這些受特殊保護的“犯人”。這些“犯人”還配有專門照顧他們生活飲食起居的勤務(wù)人員,每到一地首先幫他們安排住處,并燒水燙腳、處置腳傷、腳泡,有病了還要給他們尋醫(yī)找藥、單做病號飯……就這樣他們開始還是很不習慣,覺得委屈、虐待了他們。久而久之,他們切身體會了我們紅軍條件的艱難困苦,親眼看到戰(zhàn)士們露天席地而眠、赤腳行軍、剝樹皮挖野菜煮食充饑,傷病員缺醫(yī)少藥凍餓病逝……他們被眼前的事實震撼了,被戰(zhàn)士們堅定的信仰信念、革命意志所感動,逐漸被我們感化、同化,習慣適應(yīng)了我們的生活,并開始對我們產(chǎn)生好感,承認我們的紅軍是一支組織紀律嚴謹、深受老百姓愛戴擁護、堅強不可戰(zhàn)勝的鋼鐵隊伍。對于這些“犯人”,我們提出交納罰金等即予以釋放,但教會出于政治等原因,一拖再拖始終沒痛快就范,并作出過不友好的回答和不符合實際的報道。同樣出于政治等目的,我們非要他們低頭認錯、賠禮道歉,交納罰金或等價物品不可,哪怕是一分錢的
罰金或物品,只要說明問題性質(zhì)我們就立即放人,否則就必須刑滿到期才可以釋放。遵循這一原則,關(guān)押在保衛(wèi)局的幾個“洋人”均在我們過雪山草地以前有理、有節(jié)地陸續(xù)被釋放,并給足了他們所需的路費,發(fā)還了沒收的所有財物,臨行前都為他們舉行了“踐行宴”,飯均是我?guī)ь佁?、肖佛先親自下廚做的。釋放這批人對我們保衛(wèi)局來講也是再次輕裝,如釋重負。其中一個傳教士,臨別時為了感謝我和德峰一路對他們的關(guān)照,還將身邊帶的一個傳教用的十字把銅鈴留給我們做紀念,德峰還曾開玩笑地說:“好!我拿它宣傳我們共產(chǎn)主義教?!焙髞斫o孩子們玩一直保存著。(責任編輯 黃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