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雅覺得自己再也承受不了工作的壓力了，一怒之下辭了職。原想從此可以睡到自然醒，可是不到一周，她就每天早早地醒來，睜著清醒的眼睛瞪著天花板，心里一陣陣發(fā)慌，想起床做點什么，卻又有勁無處使。

那天，又一次在凌晨四點醒來，一雙溜圓的眼睛從天花板掃到四面墻壁，她突然一躍而起，立即拿出手機，在購物網(wǎng)站下單買了涂料以及刷子，而后陷入等待貨到之后開始行動的興奮之中。

接到林浩電話的那天，小雅正在埋頭專注刷墻，鈴聲突然響起，嚇了她一大跳。林浩問小雅在做什么，小雅故意壓低聲音說：“正在準備一份材料，馬上要給新老板匯報工作，不說了?！本痛颐炝穗娫?。

小雅失神了——她又一次撒謊了。

陷入自責(zé)的小雅隨即又為自己辯解起來。林浩是她的前同事，兩人關(guān)系不錯，除了有工作上的合作，兩人還經(jīng)常在周末一起出去覓食、玩耍等。小雅想辭職時，林浩勸過她，小雅告訴他：自己已經(jīng)找好了新工作，林浩也就不再說什么了。辭職回家后，林浩天天發(fā)消息，小雅都不理他，現(xiàn)在他直接把電話打來了。此時此刻，她能對林浩說什么？她能告訴林浩，她正在家刷墻嗎？

可是，明明就是扛不住工作的壓力了，想躲回家當一陣子縮頭烏龜，為什么要撒謊？為什么不能告訴林浩實話？

她不止是對林浩撒了謊，她對所有人都撒謊。去小區(qū)樓下超市買東西，哪怕相熟的收銀員阿姨只是隨口一問：“這飲料好喝，你很愛喝呀？”她張口就答：“不是我愛喝，我同事愛喝，我給他帶的?！?/p>

這件事明明無傷大雅，可是小雅就是習(xí)慣性地撒謊——她討厭極了這樣的自己。

2

林浩堅持要來看小雅，小雅說要加班，晚上十點才能回家，林浩說：“那我十點來，不進你家門，就在你家樓下超市前的燒烤攤上吃幾根串，喝瓶啤酒，跟你說幾句話?！毙⊙艧o奈，只好同意了。

在家磨蹭到九點，小雅給林浩發(fā)消息：“我提前下班了，九點半到家，你提前過來吧?！绷趾普f：“好?！毙⊙挪幌胱屃趾铺硗的敲催h的路。

九點半不到，小雅就穿戴整齊地坐到了燒烤攤前。剛下樓時，她忘了背包，就像平常到超市買東西那樣，抓著手機就下來了。電梯下到一層，想起來自己應(yīng)該是剛加班回家，怎么可能不背包呢？于是又折回家，隨手塞進去一本書把癟癟的包撐起來，背到身后，然后才下樓。

林浩準點到了。一身軍綠衛(wèi)衣，精神抖擻，但神情卻很落寞。坐下來，兩人點了串和啤酒，默默吃喝起來。小雅不知道說什么好，生怕林浩問她新工作的情況，而林浩仿佛有什么心事。

終于，又一杯啤酒下肚，林浩好似下定了決心，開口問她：“小雅，我喜歡你，做我的女朋友好嗎？你離開公司的這幾天，我的日子特別難過。本來還想等你的新工作穩(wěn)定了，再向你表白，誰知你到了新公司竟然就不理我了，太難受了。我忍受不了你的忽略。”

看著小雅目瞪口呆的表情，林浩連忙又說道：“說實話，我是不夠好的人。我知道自己的缺點，特別不能忍受在意的人對自己的忽略，這是我的童年陰影。我一直在盡力克服，但過程艱難?，F(xiàn)在我最在意的人就是你，所以決定對你說實話。我喜歡你，希望得到你的關(guān)注，希望你做我的女朋友。”

林浩掏出一只錦盒，從中取出一條銀手鏈，說：“也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我希望可以把這條鏈子戴到你手腕上，在你忙碌的間隙看到這條鏈子可以想到我一下，給我發(fā)個消息啥的，我就安心了?！?/p>

面對如此坦白、如此直接的林浩，小雅忽然就流淚了。林浩慌張地拿來紙巾，笨拙地想要幫她擦眼淚，可又不敢伸手，急急地說：“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不答應(yīng)也可以的，雖然我會很難受，但會扛過去的?！?/p>

小雅幾次張嘴想告訴林浩，她撒謊了，她沒有找新工作，正在家“躺平”呢，可就是說不出口。她接過鏈子，沒有直接答應(yīng)做林浩的女朋友，而是說：“鏈子我先拿著，太晚了，你趕快回去吧，明天都還要上班呢?！?/p>

林浩見小雅接受了手鏈，已經(jīng)高興萬分，把她送到樓下，就轉(zhuǎn)身走了，而小雅恨死了自己在這么美好的時刻再次撒了謊。

3

第二天，小雅給自己定了鬧鐘，刷墻時聽到鬧鐘響，估摸著林浩上午的工作已經(jīng)告一個小段落，此時可能正端起咖啡在喝，就給他發(fā)了一個消息：“摸個魚，一會兒去跟老板開會，今天中午打算吃什么？”林浩的消息即刻傳來：“樓下新開了一家川菜館，才跟同事約了一起去嘗嘗，你要在就好了?！毙⊙耪f：“好的，我改天去嘗嘗。不說了，去開會了。”林浩秒回：“好好表現(xiàn)，我給你在餐館點個外賣送去，馬上就可以嘗。你就不要點餐了?！?/p>

小雅本想回“好”，可是一想，林浩肯定問她要新的工作地址，哪里有新地址呢？干脆就假裝急于開會，沒有看到這條信息。果然，臨到中午時分，林浩的微信不斷發(fā)來，詢問小雅的地址，小雅都置之不理，直到林浩說：“你太忙了，要照顧好自己呀。今天就算了，回頭你把地址發(fā)給我，我再給你點?！?/p>

小雅拿著刷子在墻上狠狠地刷著，恨自己為什么就不能說一句實話？她是怕說了實話，她真實的、糟糕的情況被曝光，她虛構(gòu)的能干形象被打破，林浩就會看不起她嗎？就不會再喜歡她、對她這么好嗎？

小雅每天像上班打卡一樣，按鬧鐘定下的時段給林浩發(fā)一些信息，給予他想要的關(guān)注，但就是給不了林浩想要的新地址。林浩開玩笑地說：“難道你的新工作是保密單位嗎？”小雅說：“反正你不要問就是了。”

林浩說：“我又想去你家樓下吃串了。”小雅說：“行，你晚上九點半來吧?！?/p>

可是，小雅怎么也沒想到，林浩九點就站到了她家樓下，站在一層電梯口。九點二十五分，小雅穿戴整齊地背著包下樓，剛一出電梯，就看到了林浩，大吃一驚，問道：“你怎么不在燒烤攤那兒等著，跑這兒來了？”

林浩說：“你不是加班剛從公司回來嗎？怎么會從樓上下來的？”

小雅想都不想快速地回答道：“我提早回來了，回家拿點東西?！?/p>

林浩深深地看著她的眼睛，問道：“你還想瞞著我到什么時候？”

小雅的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流，走到樓外沒有燈光的地方，過了好一會，終于說道：“我一直在對你說謊，從一開始就對你說了謊。你說你是一個不夠好的人，我才是那個不夠好的人。我是個撒謊精，不配你對我那么好?！?/p>

黑暗中，小雅感到自己的肩膀被林浩擁住了，一股暖流流遍她的全身。耳邊，只聽林浩緩緩說道：“你怎么不配？你太配了！你那么善良，自己承擔(dān)了那么多壓力，可是顧念我需要關(guān)注，踩著點兒給我發(fā)消息。你可能愛撒謊，那是因為你想要做一個更好的自己。其實，你不明白，當下的你已經(jīng)夠好了?！?/p>

“可是撒謊真的不好，我想改掉這個毛病?！毙⊙耪f。

“我明白。就像我喜歡被人關(guān)注一樣，那就坦誠地面對自己的需求，坦誠地面對真實的自己吧。這些毛病就是我們生而為人過程中創(chuàng)造下的BUG，相信有一天它們會被修復(fù)的?！绷趾普f。

“你不討厭我？”小雅問。

“怎么會？我不敢輕易說自己有多深愛你，但是，作為不夠好的人之一，我愿意和你一起努力?！绷趾普f。

小雅把手伸出去，也攬住了林浩的腰。他們并肩站著，就像兩棵堅定的樹。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