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世河
在我的老家魯北地區(qū),人們一直把除夕守歲叫作熬年。熬年,從年三十晚上吃完年夜飯開始,一直到第二天清晨太陽出來,一夜不合眼,而且屋里屋外都得點上燈,越通明越好。爺爺說,這叫亮亮堂堂地跨過年關(guān)。
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親歷熬年,是在我十二歲那年。之前也熬過幾次,但終因扛不住瞌睡蟲的誘引,皆半途而廢。這一次之所以能堅持住,是因為父親提前賦予了一個很神圣的使命給我。他說:“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二歲,是個小男子漢了,所以一定要跟大人們一起熬年,這樣的話咱就能給你爺爺奶奶添壽。”
打小我跟爺爺最親,這樣的使命我當(dāng)然義不容辭。
那個年代物資匱乏,年夜飯遠不及今天這般豐盛,但餃子一定是有的,即便平日里再怎么節(jié)儉,這頓餃子母親也一定會想方設(shè)法包成肉餡的。母親說:“都‘素了一年了,今天怎么也得吃點葷腥呀!”不過,碗里邊不光是餃子,還有一半面條。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問母親,母親就笑著說:“面條就著餃子喝,來年保準(zhǔn)喜事多。”
我那時年幼,對母親的話我深信不疑,每每都喝得很飽。直到后來我才明白了母親的良苦用心:之所以半碗面條半碗餃子,根本沒有任何說法,唯一的原因就是餃子不多,要留到初一早晨全家人再吃上一頓。
年夜飯簡單,所以吃得很快。收拾好碗筷,這熬年的大幕就正式拉開了。主角是爺爺,首先,爺爺先點起了兩根粗粗的紅蠟燭,粘在那張已擺滿貢品的八仙桌上。桌子的上方掛著寫有本家列祖列宗名號的“主子”,爺爺招呼我們?nèi)依闲《颊镜阶雷忧?,雙手合十拜一拜,又將三根細香小心翼翼地插進香爐。然后,再轉(zhuǎn)身望向我們時,爺爺已然一改剛才的莊重,滿臉都是和藹的笑容了。
母親早已將那把胖胖的提壺蓄滿茶水,于是全家人圍坐在那張大圓桌旁,一邊嗑著瓜子、喝著茶水,一邊熱火朝天地聊著一年中所經(jīng)歷的大事小事??斓桨胍沟臅r候,爺爺起身去了里屋,一會兒回來手里就多了一個長方形的紙包。放到圓桌上,徐徐打開,原來是我最愛吃的蜜三刀—一種傳統(tǒng)糕點。每人分得兩塊后,待大家都吃完,爺爺又突然變戲法似的變出兩塊來獎勵給我。我欣喜若狂,兩口就下了肚。后來母親告訴我,那哪兒是變出來的,那是你爺爺知道你好吃這口,自己那份沒舍得吃。
不過,蜜三刀盡管吃了雙份,我還是沒擋住困意,可一想到自己為爺爺“添壽”的重任,又趕緊揉揉眼睛,強打起精神來?,F(xiàn)在想想,還真是有點兒“兒童強不睡,相守夜歡嘩”的意味。那時候,沒有電視,沒有春晚,甚至連一臺半導(dǎo)體收音機都沒有,唯一標(biāo)志著跨年刻度的就是那個“長”著兩只“圓耳朵”的馬蹄表。說來也真是有些奇妙,剛才我還上下眼皮直打架,但只要馬蹄表零點的鈴聲一響,立馬就精神起來,頓時困意全無。
最精神的還是爺爺,不但臉上神采飛揚,就連平時明顯已經(jīng)微駝的背,這會兒都一下子挺得筆直。他大聲地吩咐我們趕快打水洗臉,洗去舊年的塵垢,以嶄新的面孔迎接新年的到來。緊接著就是換新衣、穿新鞋、放鞭炮、掃院子,忙得不亦樂乎……
之后,一直到我十七歲那年參軍離開家,每年的除夕我都是這樣“熬”過來的。如今已將近五十歲的我,常常會不知不覺地想起那時的情景。那時的情景就像一縷柔光照亮了過往的歲月,更讓我對這“一夜連雙歲”的“年”心生敬畏。
(選自2017年1月26日《平頂山晚報》,略有改動)
品讀
文章詳細回憶了“我”十二歲那年熬年的經(jīng)歷,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熬年,因此“我”記憶非常深刻。年,怎樣“熬”?吃餃子、祭祖、聊家常、吃蜜三刀,以及換新衣、放鞭炮等,都是作者熬年的環(huán)節(jié)。文章字里行間流淌著親人之間的深情。作者借爺爺?shù)难孕衼韨鬟f一家人的精氣神,表達了對年的敬畏之情。
本欄目插圖:莊慧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