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程多寶,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曾在《解放軍文藝》《北京文學》等刊發(fā)表中短篇小說百余部,有作品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中篇小說選刊》《海外文摘》等刊轉(zhuǎn)載;收入《北京文學短篇小說年選》《安徽省文學年鑒》《新中國70年微小說精選》等多種選本叢書。
作為一名軍中男兒,有幸與那些被譽為“鋼鐵溫柔”的女兵成為一座營盤里的戰(zhàn)友,可謂人在軍旅極為榮幸的往事。
曾在軍旅二十年,走南闖北四海為家,走過路過駐扎過的營盤林林總總,若是扳起指頭,那真的要數(shù)上一陣子。若要選出心目中的“第二個故鄉(xiāng)”,位于蘇北徐州市北郊九里山的那座營盤,怕是不二之選。那里曾是楚漢相爭的古戰(zhàn)場,說起來名曰九里,其實我們誰也不大相信,有時為了出趟山,要是沒有趕上固定時間里的那輛班車,那就是望山跑死馬的,要走出去幾乎累散了架。什么九里山?連綿蜿蜒開來怕是九十里也不止。窩在這個大洼子里當兵三年,與戈壁大漠絕對有得一拼。一進大山洼子,感覺一天到晚忙個不停,一兩個月要是寫封家信的話,一時半會還真的說不上來有什么新鮮事。
好在苦心人天不負,有一年,真的破天荒似的——你想啊,那樣一座雄性荷爾蒙泛濫成災的青春營盤,又是在那種進去之后很難出來一趟的大山洼子里,若是遇見飛過頭頂?shù)镍B兒,好多個男兵恨不得要問人家一聲:是不是雙眼皮呢?
算是千年頭一回,飛來一則消息,差不多把那座營盤震裂開了,以至于好半天,我們才緩過神來:氣象室要來女兵了,而且……技偵隊也是。
接下來,真的沒過些日子,驚若天人下凡的女兵們,真的一個個前來報到啦!
滄海桑田白云蒼狗。我們還清楚地記得她們的名字:汪霞、胡安娜、杜珊珊、大眼睛班長、李慧慧、趙海燕……往事休提起,一提起來,都是一串串這么些個水靈靈的名字。
夏小倩,你不是考上軍校提干了么?當年我們離開營盤的時候,歡送我們出山你還一路眼淚在飛?現(xiàn)在的你,還在九里山嗎?還有呢,早些年退伍的李薇、黃鸝、小英子、大眼睛班長……你在他鄉(xiāng)還好嗎?
手指在鍵盤上蜂舞蝶醉之時,小寒節(jié)氣的雪花紛紛撲來:女兵戰(zhàn)友們,告訴我——你那里……下雪了嗎?
姐倆好
鄉(xiāng)村女孩子當一回女兵的夢想,在20世紀80年代那可真是星不點兒的機遇——誰想到呢,居然讓汪霞撞了個滿懷。聽說了汪霞悄聲劇透的一段“革命家史”,氣象室報務填圖員胡安娜驚訝得張開了嘴巴:汪霞啊汪霞,你……講聊齋嘛?你要不敢承認,那我就敢打賭,普天之下的鄉(xiāng)下女孩,你可真是幸運之中的幸運。
汪霞本想辯解幾句,好幾次話到唇邊,覺得還是不說為妙。自打真的穿上軍裝,自己一連多少天也不大相信,真不知道夢里花落知多少?這種天上掉下餡餅還正好砸中自己的幸運,若是說給胡安娜這樣的城市女兵,極有可能說不清楚道不明白,人家畢竟沒有這種體驗,“夏蟲不可語冰”嘛。于是,汪霞干脆淺淺一笑,云卷云舒罷了。那邊的胡安娜一臉不悅,這邊的汪霞心里還真委屈:命運如此悲催,哪有什么幸運可言?高考就差了區(qū)區(qū)三分。三分呀,要不,現(xiàn)在不就是在大學校園里,時代寵兒天之驕子之類,哪里還當個義務兵?要是說前程在哪里,自己真的一點數(shù)也沒有???
除非義務兵這三年之內(nèi),發(fā)奮努力考上軍校。
對于報考軍校這種想法,幸福的向往個個相似,不幸的憋屈各有各的不同。胡安娜似乎有點淡了。畢竟考過一回,砸了……唉,天生就不是當軍官的料,沒戲嘛就是沒戲,咱也認了。想想做一名女兵,的確有些不盡如人意的地方,怎么說處處都有些男尊女卑嘛不是?比如說個報考軍校啥的,除了文工團那種特招生或是從演職員里突擊提干那種,她自己也沒有什么才藝,根本不沾邊,剩下的也就是通信兵和護校這兩道門檻,供你選擇誘你就范說到底還是讓你無奈——要么,你就別考軍校,三年義務兵走人;要么就是轉(zhuǎn)士官再干幾年。
這事就不能想,一想心里那個還真有點兒沒轍。
胡安娜是上等兵,汪霞扛的是“一道杠”的列兵。兩名女兵原來都在一個集團軍機關的衛(wèi)生所,只不過到了1985年那會,上頭一紙命令,陸軍集團軍序列首次組建氣象室,還有的免不了就是這個道聽途說:集團軍首長集體研究決定,說是照顧原先的幾位烈屬子女,特別是那幾家只有女兒的,他們的孩子招兵到了部隊之后,一時沒地方好安排,只好塞進九里山下的氣象室與技偵隊。因此,這兩個女兵進山之后,只好從頭學起了氣象專業(yè)。好幾次,感覺這個專業(yè)枯燥單調(diào),汪霞倒也心生想法:如果自己沒有陪著胡安娜過來,第二年就有了報考軍校資格,屆時若能考上護士有什么不好?給人家看病打針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況且人家眼里咱還是“白衣天使”呢。
胡安娜來自S省省會城市,家境蠻殷實的,與汪霞的生活閱歷似乎不在一個頻道。如此一來,胡父的想法往往顯得條令化般地不可動搖,更何況父親早年也是一名位高權重的轉(zhuǎn)業(yè)軍人。胡安娜自知拗不過父親,一度搬出母親說情,結局也是無濟于事,只得嘆了口氣復習迎考卷土重來。好在有汪霞做伴,憧憬著未來可期的軍校生活,學習興趣漸漸濃了起來,有空兩個人就湊在一起拱題目,常把個閱覽室的日光燈熬到晚上十一二點。有晚,氣象室值班的上尉預報員老張不知因為什么事,一時氣不大順當,看到樓上閃著燈光,就悄悄地摸上來,先是站在門口頓了一小會,到后來終于熬不住,一聲咳嗽之后,口吻有點渾濁了:不就是報考軍校復習啥的,有的人啊,太拿自己當盤菜了,這兒又不是家里,眼里還有沒有規(guī)章制度?
汪霞嚇得一吐舌頭,胡安娜卻不以為然,直通通地打開了門,讓屋子里的燈光往外射了一地。那燈火幸好不是什么一盆水,要不真有點潑得老張沒鼻子沒臉。老張忽然間好像想起了什么,居然沒聲沒響地走了。舌頭還沒縮進嘴里的汪霞一扭身,看到胡安娜居然一臉委屈,心里似乎想起了什么。難怪,氣象室?guī)讉€干部,哪個見到胡安娜也沒吹胡子瞪眼,是不是……汪霞就想著哪天趁胡安娜高興的當兒,拐個彎來打聽這個上等兵究竟什么來頭。好不容易找了個時機,話繩子還沒拋出來,胡安娜一頭扎進了浩瀚的氣象圖紙堆里,一口氣吹得嘩嘩作響的紙片亂飛:你我這樣的能穿上軍裝,還是女兵,容易嗎?要是接下來,還是考不上軍校,到時候你再看看,還有哪個會給我們好臉色?
汪霞就感覺到自己是有點突兀了,忙垂下眼簾坐在那里。桌上的鉛筆已經(jīng)削了一大堆,可她還是不放心,摸摸這支聞聞那支。鉛筆們可沒闖禍啊,咸吃蘿卜淡操心的只是自己。一段日子濤走云飛說沒就沒,信里的父親有點惱了:丫頭,到了部隊可別忘了出身,麻雀怎能與雁飛,好些事不是你該問就能問的?想好你自己該想的,復習考試,考不上將來只有種地。種地的滋味,你忘了沒?
這么幾行字,汪霞剛讀了半截,心里就涼了直往外漏著冷氣。雖然當兵之前多是讀書,寒暑假里也沒種過什么地,但對于父母還有哥哥他們種地之艱辛,汗珠子摔成八瓣還掙不了幾個的那一聲聲嘆息,畢竟還是耳濡目染的。盤踞心頭的這么一個大大的問號,汪霞不敢把它拉直,況且覺得自己也沒這個力氣。日子復又靜若淡水,遇到那些朝自己眨著眼睛的難題,還沒怎么對峙呢,紙面卷本上浮現(xiàn)出了老家鄉(xiāng)下久違的雙親。鄉(xiāng)下父母的日子即使再難捱,偶爾過來的鴻雁總是報喜不報憂。說啥好呢?唯一的愿望就是好好復習,爭取考上軍校,好歹做女兒的也要做一件讓父親開心的事情。讓父親徹徹底底地開心一回,一度讓汪霞茶飯不思,訓練場上也像是漏了氣息。想想也沒有別的辦法,九里山上的那片天宇倒是高遠遼闊,只是很少泛藍;難得閑逛的幾朵云兒,臉上打著皺似經(jīng)不起看,還沒有一朵能聽自己的。汪霞只好一咬牙,全身心地與那些試題較勁,連春節(jié)期間可以請到的假期,她都沒敢慰藉一下自己望穿秋水的鄉(xiāng)愁。
姐倆好似的,兩人同時考上了南昌陸軍學院下屬的一個護理大專班,的確讓九里山下的好多男兵難受了一陣子。別的單位有幾個膽大的男兵路過氣象室的時候,看到老張一臉不舍的神情,絲毫沒有一點同情,私底下還說:有那么多的男兵,你這個上尉預報員卻單獨給她們開小灶費電耗油的,到最后卻讓兩個女兵成了飛天鳳凰……
老張只好嘿嘿地笑了笑,一雙孔武有力的手,忙前忙后地喊著幾個男兵為她倆捆扎著即將托運的行李。軍校開學的通知書都被磨得卷了邊邊,兩人報到了好些天,汪霞還沒底似的,無形中生出幾絲自卑來,老是怕自己與胡安娜分在一個中隊,里里外外的難免相形見絀自慚形穢。相處一段時間。倒是發(fā)覺胡安娜雖說“大戶人家”出身,有時挺能吃苦,那種臟活累活搶著干的勁頭,自己一個剛褪去“蛋子”的新兵,還真的不如人家多吃了一年軍糧的“班長”??刹皇敲矗娦I畈幌嘈叛蹨I,人家胡安娜完完全全沒有都市女孩某些嬌生慣養(yǎng)而滋生的專利,在一個集體宿舍里生活,人家的確蠻艱苦樸素甚至也蠻拼的,有時為了某個問題較起真來,還真像回事的。
軍校放了寒假,汪霞才是頭一次探家,多少算是衣錦還鄉(xiāng)。正逢臘月,村上的小姐妹們還有好多城里打工的陸續(xù)還巢,一時花枝招展,只可惜大多又是東施效顰似的裝扮,大紅大綠的還一水的健美褲。好幾個小姐妹,以前還是同學呢,迎面碰上躲不開了,搭話時看到汪霞肩頭紅紅的學員牌牌,多是來問候過幾句就借故兒遠遠地避開了,眼眸子還隱約有些濕漉漉的。這時候,汪霞突然有了想法,有點不想在鄉(xiāng)下老家待了。看看軍校的假期還早,汪霞一個人田野深處游走,遠處蒼茫的山脈,在她的眼里怎么忽地成了九里山的模樣:自己與村里的姐妹們相比,的確夠青春的了,難得回家探親,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妹們,怎么都不見過來串個門,軍隊上的新鮮事難道她們一件也不想打聽?還有呢,自己這個歲數(shù)還不到談婚論嫁的時候,現(xiàn)在正是談心聊天的時候。唉——這可愁壞人了,二十多天的寒假本來挺有一番盤算,如今倒好,一路折騰得挺生疏挺無味。汪霞就閑在屋子里,沒幾天下來,免不了又有點想起來那些日子的軍校同學,想得最多的自然是胡安娜。想想人也是怪,特別是剛開學那會,一連多少天里,課桌上棲著朵骷髏頭,白森森的把原先那些美好的憧憬抹得一點也不剩,好不容易經(jīng)歷過了,接下來又是背又是記的,光是人體上的二百零六塊骨頭和上千個穴位,讓人僅剩的靈氣也沒了。過后想,九里山的那段生活并不是沒有意思,只不過是自己沒走出那塊天地沒看透罷了。
真要是看透,你還早呢。父親總是安慰地說:回家了,那就好好養(yǎng)養(yǎng),家里真的沒什么事,就是有事也輪不上你,好不容易跳出農(nóng)門,再干這些農(nóng)活,毛手毛腳的,讓人看出一身的泥腿子味,那就不劃算了。要不然,那么多天的復習,還有為了你當兵家里受的各種罪,這么多苦豈不是白吃了?
這么一說,原來自己當兵,后面也有貴人相助?汪霞就想問問父親,自己與胡安娜之所以當兵,難道走的都是同樣的路子。
攤在手掌里的照片,父親忽地問道:這個胡安娜,難道不是城里的?要不然還能當兵,怎么可能?
汪霞想起來了,那時還沒有自己的時候,父親是有個叔叔早年出門當兵,這以后只是在廣播上偶然聽到過那個讓人心暖的名字,就是身影一直沒有回到村里。一種說不出的委屈揮之不散抹之不去,難怪村上小姐妹們看著自己的眼色那么怪怪的?只是你們知道嗎?你們可是完完全全地錯了,我汪霞上的軍校,可是憑本事考的,分數(shù)還超過了錄取分數(shù)線一大截子。
這種生活在別人恩惠之下的嫌疑,多少也是一件讓人不大舒暢的事情。汪霞想:軍校畢業(yè)后,還是要求再分回九里山,那山溝溝雖然僻靜些荒涼些,可一切都可以從頭開始,省得老是讓人以為,自己是沾了誰的什么光似的那樣不自在。
這事兒還是不與父親商量的為好,省得到時候軍校一畢業(yè)那陣子,父親知道了肯定就辦不成了。汪霞想:以前的路自己說了不算,當時真的不知道自己還真的走出來了這么一條路;往后,自己的路不再猶豫,想好了往前走就是了。
要是胡安娜也在眼前的話,汪霞想:她肯定會投自己贊成票的。
橫豎一場雨
汗水流盡,口干舌燥,渾身無力,眼冒金花,頭昏腦脹……如果說緩過這一陣之后,列兵杜珊珊肯定會整出這樣一連串讓她難受的句子。可是當時的她的確有點虛脫了,整個人像是掉氣一樣,哪怕再挪一步,都是不可能的那種艱難。
更何況老天像是得了瘧疾似的打著擺子,如同一路捉弄著她這個曾經(jīng)年輕氣盛的女兵:一路泥濘不說,偏偏一二十分鐘前后,招呼也不打一個似的兜頭撲來:橫豎一場雨。
直到這時,杜珊珊這才后悔起自己的莽撞。本來,因為每個月總有那么幾天的身體原因,技偵隊隊長老孫已經(jīng)察覺到了,提議安排讓她在家休息,等身體狀況恢復了可以補考??墒嵌派荷旱睦碛沙浞种兀涸凼擒娙耍瑪城榘l(fā)生時還考慮著我們有沒有準備好?召之即來、來之能戰(zhàn)、戰(zhàn)之能勝,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講究的不就是這個?
得,這番話迎面嗆了過來,老孫立馬理屈詞窮。本來么,這次集團軍進入九里山之后的五公里武裝越野抽查,上面可是動了真格:要不然也不會把考核驗收的地點,就這么堅決無比地選擇在這座前面望不見頭后面望不見尾的九里山。“沒想到啊真是沒想到,不是我說了大話,而是身子真的沒用?,F(xiàn)在后悔能管什么事!既然沖到一線,總不至于半途而廢,怎么說也要拼個你死我活,哪怕倒下,那也只能是身子撲倒在終點線上?!倍派荷哼@么一想:再咬咬牙,只要一拐過這道山坡,就能追上大部隊了。
好不容易轉(zhuǎn)過山口,除了九里山上空那幾堆甩不開的陰云,還有動輒像粗針大線一樣亮晶晶的雨線,一針一線之間還不忘泛起嘲笑的神色,剩下的哪里還有一個活物?杜珊珊真的要崩潰了:怎么辦?掉隊了不說,自己怎么還在半道上迷了路。
腳下是一堆堆甩不開的黃泥,那種泥質(zhì)一旦染上雨點,那就是粘在膠鞋上,步子越邁越沉,恨不得把自己的雙腿鋸了扛在肩上……再過一會,天一旦要是黑了,該怎么辦?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都難說會不會發(fā)生。杜珊珊不由地往后面望去,連綿幾十里的九里山,往日那些神頭鬼臉的峰巒,此時被一頂頂雨幕制成的白帽子套去了半截身子,一坨坨的黑云轉(zhuǎn)來跑去,還是一副睡不醒的樣子。就在她一回頭的瞬間,一種驚懼如同過電一般地掠過全身:誰知道啊,就在自己身后不遠處,也不知道從何時起,一輛車轱轆沾滿泥土的紅色出租車,一直在她的身后不死不活地吊著;漸行漸停的樣子如同捕蟬的螳螂,一時沒有發(fā)現(xiàn)躲在身后的黃雀似的。不好,看樣子這家伙分明是瞄上自己了。更為擔心的是,車上這個戴著墨鏡的駕駛員還是一個中年壯漢,似乎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窘態(tài)之后,一再點頭的神情頗有些幸災樂禍,分明像是朝著獵物獰笑……對,沒錯,是獰笑,杜珊珊這下算是看出來了,絕對沒錯!
杜珊珊的直覺,來自于對方那人的臉上,居然橫亙著一道長長的刀疤;如同一只僵硬的蜈蚣,還是那種讓人一個晚上都要驚醒幾回似的嚇人玩意。
山風拂來,寒氣陡然,已經(jīng)濕到內(nèi)衣的脊梁,讓杜珊珊打了一個寒顫,渾身冒起雞皮疙瘩:媽呀,遇上歹徒了,這荒郊野外,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我一個弱女子,雖然穿著迷彩服好歹也是一個當兵的,那……也斗不過這個歹徒——如何是好?
“兵妹子,別撐著了,上車吧?我不收你的錢。這樣犟下去,會傷身子的?!彼坪趼牭搅说栋棠樀囊痪涔緡B?,杜珊珊懶得理他,只是腳下的步子卻怎么也挪不開;那輛對著撲天而來的雨幕帶睬不睬的紅色出租車,時開時停的像一片腥紅的影子,你跑多快也甩不掉它,你走多慢它也不會超前而去。杜珊珊沒轍了,索性站在原地,心里卻盼望著前面何時出現(xiàn)收容組的戰(zhàn)友,要是哪幾個發(fā)現(xiàn)自己掉隊了,回過頭來找她則是再好不過的了。
可是,沒有!
真的沒有,一個也沒有??!
只有刀疤臉和他的那輛出租車墜在她的身后,走走停停的,還不時按了幾聲討厭的喇叭。
“這小子,到底要干什么?”不知何時,手心里已經(jīng)捏了一塊石頭,滿懷悲憤之間,杜珊珊忽地有了一種同歸于盡的壯烈:刀疤臉真的要是欲圖不軌,她是不會讓他得逞的,自己好歹在新兵連也學會了幾招軍體拳,實在不行,就用石頭砸中他的要害。
然而……這一切擔心,卻始終沒有發(fā)生。
即使沒有,也只是眼前沒有,可能還沒到刀疤臉覺得扣動扳機的時候?
又是一陣疾雨襲來,斜斜密密的如同上天胡亂射過來的箭矢,準確無誤地插進腳下的這片土地,讓人渾身一個激靈連著一個顫抖,那種冷到骨子里的寒氣,逼得杜珊珊不由地強迫自己一路小跑。必須跑起來,盡管腳步如同灌鉛一樣的沉重,還有一路的山泥絆著腿跟,只是余光里的那張刀疤臉,卻一直與她保持著不長不短的距離,一邊開車一邊念叨著什么,似乎在等待著一伸手就能下手的機會。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杜珊珊的火氣上來了,直到感覺真的跑不動了,她索性一橫身子,直直地停下來,順勢靠在山路旁的一棵樹上,兩眼噴火似的瞪著那輛車子,心里卻給自己壯著膽子:我是軍人,豈能怕你們這些鼠輩?有種的你敢上來試試。
沒想到的是,刀疤臉的車子也停了下來,只是車內(nèi)的馬達一直也沒熄火,似乎有著隨時逃遁的架式。只見那人坐在駕駛室里,絲毫沒有下車的表示,只是看著杜珊珊的眼神,油油地泛出了一絲令人難以察覺的亮色。
你是誰?干嘛跟著我?心里一直想要一古腦兒喝斥對方的話,可實在是沒了說話的力氣。最后說出的這幾句,還是拖泥帶水:“到底想干啥,這么一路跟著?”
“不行,絕對不行,別指望坐車?!钡栋棠槗u下車窗,探出半個頭來,那道刀疤在被雨水沖刷之后亮得尤為刺眼:“部隊有紀律,這一路跟著你,可不允許捎帶上你。五公里越野考核計算成績,如果我半道上拉了誰,哪怕你只要一上車,那不就是違反了訓練課目?”
“就你……還懂這個?”
“兵妹子,我當過兵,在大西北干了五六年,不瞞你說,我的五公里武裝越野,聽說一直還是我們那個師的紀錄,直到今天也無人打破?!?/p>
“那你一直跟著我,干什么?”
“我是怕你會挺不住,出意外……你別緊張,先聽我說?!钡栋棠樉徚司彋猓囎硬痪o不慢地跟著,三言兩語地說出了一件事。那件事,似乎讓他挺揪心的,大意是他當班長的那些年,有次,也是五公里武裝越野,一個女兵掉了隊,大家一直在前面候她,就是沒想到回頭找一找?guī)鸵幌?,最后,那個女兵竟摔倒在路邊的一道坎里,落了個終身殘疾。
“這是我心里的一個痛。今天看見你,我又想起了那個女兵。”刀疤臉似乎還想熱情一下:那個女兵,長得還真像你。
“別套近乎了,誰相信你?你還想演戲不成?你沒感覺到,一點新鮮花樣都沒有?”杜珊珊一狠心,抬起步子往前跑去。前面又是哪里,她自己也不知道,只覺得兩腿發(fā)軟,整個身子快要倒下了。
“聽我說,就別逞強了,當心身子骨會受不了的?!?/p>
“咸吃蘿卜淡操心,有你什么事兒?”
“兵妹子,聽老班長一句勸,這樣下去,真的要出事?!?/p>
“誰是你的兵妹子?趕緊走開!你要再這樣跟著,當心我喊人了。”話是這么說了一句,杜珊珊只覺得眼前一黑,整個身子軟塌塌地倒了下來。朦朧中,她感到自己被一雙溫暖的大手輕輕托起,等到她再有知覺的時候,已經(jīng)是駐軍醫(yī)院的一間病房里。
也只有在這時,她才知道了自己在那天,經(jīng)歷了怎樣的一場遭遇。后來,還是技偵隊隊長老孫告訴杜珊珊,營救她的那人,還真是一名退伍兵班長;而且那名班長還有一個心愿,就是讓自己今后的人生不再留下一絲遺憾。
老孫說著的當兒,給杜珊珊帶來了一張當?shù)赝韴?。晚報的《本市新聞》欄目上,有位記者寫下了一則新聞:
女兵訓練迷路暈厥
的哥相救隱姓埋名
昨日傍晚時分,曾獲得我市“十佳的哥”榮譽的杜愛軍,又一次伸出援助之手,救助了訓練時因極度疲勞而休克的一位駐軍部隊女兵,沒有留下自己的姓名,直到心存感激的軍方再三查找……
追 捕
出亂子了,破天荒的大亂子,這不是把老天捅了個大窟窿?這下……該如何是好?若是今晚不把李慧慧和趙海燕這兩個丫頭片子找回來,這日子……沒法子過安穩(wěn)了。
握著電話的技偵隊少校隊長老孫,仿佛手里捏的是一只燙手的山芋,好一陣子哆嗦著。這到底是向上級匯報,還是暫且不報,等把人找回來之后,再向上級請求處分?老孫豈能不急?自打這一撥女兵來了隊里,他自己就沒怎么睡過一個囫圇覺,偏偏怕事還就來事,誰又能想到,就是為了實施這個“代號‘雪狼追捕”的行動計劃,全隊近百號人馬聞風而動進山席卷,原以為鳴金收兵得勝還朝凱旋在子夜,沒承想居然把這兩個女兵鬧丟了,而且還不知道丟在哪里?
莫非是丟在大山洼子?都快子夜了,她倆個沒吃沒住的,何況深山老林里免不了怪獸出沒,要是遇見了意外情況,這可咋辦呢?
別看九里山營盤位于大山深處,有點兒“天高皇帝遠”,但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部隊上的所有課目,這里落實起來可是一點也不打折扣。比如說眼下正值“兩節(jié)”臨近,戰(zhàn)備教育自然要繃緊這根弦。負責日常管理的集團軍直工處與技偵隊的上級業(yè)務主管部門——集團軍作訓處,多次要求技偵隊這樣的業(yè)務分隊,也要隔三差五地拉出來摔打摔打,諸如五公里武裝越野之類的軍事訓練科目一個也不能少。老孫想了起來,就在下午全隊的戰(zhàn)備形勢教育會上,這兩個女兵臉上的神情就與別人不一樣,臉頰油油的亮亮的。
的確,這也難怪,李慧慧和趙海燕這兩個新兵蛋子,肩上的軍銜只是一道“細杠”的列兵,平時像個閨蜜似的形影不離,甚至有時聞風就是雨。前一陣子全隊開訓,共同課上的軍體拳項目,這兩個丫頭片子練得極為刻苦不說,私底還加班加點練得蠻像回事,搞得像是與誰有解不開的深仇大恨似的。今兒個熄燈前,老孫注意到她兩個嘰嘰喳喳地議論著什么,真的有那么點神經(jīng)兮兮。后來,當異常急促的緊急集合號音乍然響起之時,平日里不顯山露水的這兩個女兵,居然還是全副武裝最先到位。
為此,老孫一度還欣慰著自己苦心孤詣的這個行動計劃,若從行動效果來說,算是基本達到了目的。要知道,這兩個丫頭兵蛋子,平日里在炊事班幫廚時,就是殺一只小公雞,半天里哆嗦著也不敢動刀子;炊事班長要是催緊了,沒準兒兩人就是一眼的淚,好多天都不敢再吃一筷子雞肉啥的……
于是,老孫在下達那個行動命令的時候,言簡意賅精神抖擻,三五句話鏗鏘有力如金屬塊般砸向天空。旋即,一縱人馬踏破夜色悄然出營,每人都是沉沉的一身披掛,儼然一副拉出去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架式。急行軍的隊伍潛進黑黢黢的九里山,曲曲折折地鉆了一通,原以為大功告成,哪知道歸營清點講評時,才發(fā)覺有了這等讓人頭痛的事。
立馬去找,一刻也不能耽誤。
剛剛疲憊不堪的人馬,還沒來得及休整,立即分成幾撥復又砸進山里。深冬的夜晚,一彎牙月冷得縮進云層,只丟下稀稀拉拉的幾粒碎星。過會再望,仿佛那星兒也被天上的哪只大手給捂得凍住了,如幾枚冰碴碴般掛在樹梢之上懸而不落。一陣風過,“冰碴”隱身,天空復又漆黑無比,一只只手電光如一截截白棍,總也捅不了多遠。畢竟這事也不好聲張,又不便大呼小叫,不然讓直工處或是作訓處的領導們知道了是這么個情況,那還了得?
有棗無棗死活打幾竿子再說。若是天明時分還沒戲,到時候只好實話實說了。
老孫把來來往往的過程在腦子里放了N遍電影。要怪只怪自己一時腦子發(fā)熱,前前后后的確沒有組織好啊,上頭的意思是想營造出一種逼真的氛圍,所以老孫當時就下達了這個“十萬火急”的追捕令:同志們,軍情就是命令,情況萬分火急,剛剛接到集團軍電話指示,也就是十分鐘之前,有個代號“雪狼”的家伙從監(jiān)獄里逃脫,手上還帶著家伙,此時此刻已經(jīng)逃竄到了我們這一帶。根據(jù)情報,眼下這廝鉆進了九里山,上級指示我們,務必將其緝拿歸案……
其實,哪來的什么“雪狼”?緊急集合嘛,總得搞點氣氛,編造一個像模像樣的情況,不管怎么說也得制造個噱頭。演戲嘛,還不得搞得像回事再說?
這下糟了,“雪狼”的鬼影子也沒追捕到,倒成全隊返工進山尋找女兵了。兩個大活人怎么說丟就丟了。各撥人馬跌跌撞撞地撲騰了幾個小時,幾乎把這大山梳了一遍也沒有著落。
就是挖地三尺,也要給我把這兩個鬼丫頭找到,要不然,全隊誰也不準睡覺!忽地,老孫一拍腦門,“想起來了,有了,快!集合隊伍,直撲山北角,那兒有個山洞……跟我走,跑步前進!”
真的沒有想到,這兩個女兵,還真的在那里呢。
手電光之下,兩個女兵正哆嗦地靠在背包上一時相互偎依,那個神情如同篩糠一般,怕是凍得實在是受不了的樣子。
一行人草草回營,其他的立即休整不說,老孫可是忙碌開了。起先想著是一番盤問,甚至還想到了批評與責怪。可是一看梨花帶雨的這兩個女兵,魂都不在身上了,只好勸小姑似的,這才問出來一些眉目。原來,這個“甕中捉鱉”的鬼主意是李慧慧出的。晚飯后,當她聽老孫在電話里“雪狼、雪狼”的叫了好幾聲,就琢磨著要出事。
趙海燕一聽,說是真的有事就好了,咱倆立功的機會到了。
的確,之前還真的有過這么一出。昨天,她倆請假出山,一進市區(qū),許是巧合吧,就看到了沿街張貼的一張“通緝令”,也說是要抓一名叫什么“狼”的逃犯。聽到老孫這么一動員,兩個人就有點神經(jīng)兮兮起來,這邊緊急集合,剛一進山兩人就溜了號,徑直進了這個山洞。
也只有進入山洞之后,兩人這才有了反悔之意,山洞里陰森森的,直灌著穿堂風,一時讓人毛骨悚然。三九嚴冬的九里山之夜,平日躲在屋子里還凍得冷颼颼的,何況還是在露天野外的山洞里,不一會兒身子似乎凍僵了。一開始,趙海燕還有些幸災樂禍,這么一大幫人興師動眾的能追捕到個啥,還早不把“狼”嚇跑了?咱得悄聲兒干,“守洞待兔”。這么空曠的一座九里山,據(jù)說也只有這一個洞好藏。兩個人都相信那種叫直覺的東東。那個山洞是老孫在一次野營拉練時無意中說出來的,沒想到她倆倒是有了心記住了。
好在是到頭來虛驚一場,有點兒讓人哭笑不得。老孫也說不上什么責備,正打算如何向上級匯報事情的前因后果呢,還沒接著再問幾句,兩個女兵一時還淚眼婆娑的,一扭身貓腰兒跑了。幾天過去,兩個女兵還不大理睬老孫,說是當隊長的,本來還以為是一項軍事行動,誰承想到后來,只能是心里頭實實在在地感到窩囊和委屈。
似曾相識燕歸來
——這下麻煩了,弄不好,大禍臨頭?。?/p>
——燕子呀,我的燕子,沒事找事惹禍上身么?
——好好的都把你忘了,偏偏在節(jié)骨眼上,冒什么泡???
剛剛走出屋子的上等兵黃鸝越想越火。她從氣象室主任張上尉那副鬼怪兮兮的眼神里預感到,這一次,作為一室主任的他,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窗外月華如水。黃鸝輕手輕腳地下床時,小英子還是醒了。小英子也是上等兵,兩個丫頭片子平日里好得像個影子似的,恨不得有條裙子也要輪著穿。小英子悄聲地問:是不是燕窩窩惹事了?大事不好,別聽張主任嘴上說的那一套,什么“扎根九里山,奉獻在軍營”的,什么提高生活情趣,發(fā)現(xiàn)生活之美啥的……蒙誰呢?你沒看到通知,明天一大早大校進山?這回別聽他嘴上說得好聽,那是緩兵之計,借他八個膽子,張主任也不會聽我們的。
那就……黃鸝的小嘴,朝著張上尉那間亮著燈火的屋子努了努。
事后,幾個女兵一合計,這才想起來,此事絕對事出有因,分明就是燕子惹的禍。九里山下的這座營院,平日里眼睛就是橫掃豎拖的八桿子也看不到個異性,有時男兵們來不及方便時索性掏出家伙,在大山洼里隨意書寫著一路的狂草。哪知道就在大前年,這個叫氣象室的單位,后來再加上什么技偵隊,呼啦啦破天荒似的“下凡”了一撥女兵。就像直工處的楊干事點評時批評的那樣,“嘰嘰喳喳的一天到晚沒個消停,像一窩燕子似的”。這倒也就罷了,大不了日子多一份色彩唄。偏偏剛一開春呢,天上的燕子們等不及了,一尾尾飛來也想湊個熱鬧,它們剪子似的翅翼盤來繞去,引得值班的女兵們指指點點的。這還不算,居然有天,探假歸隊的張上尉如哥倫布似的有了新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氣象室云圖觀測班的那個樓道當中,不可思議地棲著一只泥筑的燕子窩,如同新來的鄰居安了個像模像樣的家。更為惱人的是,就在堂堂的氣象室主任張上尉仰頭探究的瞬間,一坨叫做鳥糞的自由落體,不偏不斜地點綴在他那高挺的鼻梁之上。
張上尉能不生氣嗎?他畢竟是氣象室最高長官。要是難得下來一次的大校仰臉之際,也“榮幸”地享受如此殊榮,接下來的故事,你能想象到會是一個怎么糟糕的結局嗎?
真的不敢往下再想了。張上尉扭頭離去的背影,不僅僅是黃鸝和小英子他們,就是班長李薇也感覺到了:別看目前風平浪靜,那是山雨欲來風滿樓,這事不會這么輕描淡寫地過去,說不定結果惡化得還真有點邪乎。
一級士官李薇是后來從集團軍軍部大院調(diào)過來的,雖說她只是在山洼子里呆了年把時間,那可是在集團軍首長身邊工作過的優(yōu)秀班長,首長們的心思經(jīng)不起她的一眨眼,準能揣摩得八九不離十。憑她近年來作張上尉的得力助手的經(jīng)驗可以得出,這個最高首長別看他平時對女兵們慈愛有加,若是戧毛了那也是一個真不好惹。
那兩個人剛一下床,李薇醒了,與其說是命令,倒不如說是小聲地勸說:別去了,去了也沒用。大校要來,一個鳥窩掛在大門口,別說主任,就是在我這個班長眼里,那也不成個事。畢竟這是軍營,再偏遠小散的軍營,那也是部隊啊,還不都是一個《內(nèi)務條令》罩下來的?不信,你們明天去試試?聽我的,今晚不行,太晚了,你們也不看看,這都幾點了?
不就是九點半么?兩人咕嚕了一聲。沒辦法,氣象室眼下還沒有管理女兵的專職女干部,張上尉又是一個大老爺們,剩下的一切只有仰仗班長李薇啦。這么說吧,對于這一撥女兵的日常管理,白天是張上尉的天下,晚上則成了李薇的管轄范圍。
那怎么辦?班長,能不能給主任說說,日子多寂寞啊,與“白天兵看兵,晚上數(shù)星星”的邊塞戰(zhàn)友相比,我們也好不到哪里去嘛不是?好不容易來了燕子,不就是有時即興唱了幾曲嘛,招誰惹誰了?看看它們多可憐啊,有什么好大驚小怪?誰說的要把它們一鍋端了,那真是一個沒肝沒肺。
沒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燕子么?“燕子去了,有再來的時候”。李薇從朱自清的《匆匆》中走了出來:睡吧,明天再想辦法就是了。
第二天一大早,起床哨音一響,張上尉一聲大吼布置打掃衛(wèi)生。肯定是打掃衛(wèi)生了,哪一次上面來了首長不都是這樣?那鳥窩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李薇從上尉那邊回來,嘴也是氣得鼓鼓的:端掉,連鍋端掉,有什么辦法?軍令如山啦。
就這一句話,大家都蔫了,屋子也像是一下子小了許多。黃鸝的眼淚不爭氣了,剛要擦一下呢,小英子惱了:就知道哭鼻子,我們這么多大活人,平時一個個能得不行,就不能……想個辦法?
辦法想了不少,沒一個是管用的。黃鸝急了:大校啊大校,早不來晚不來,怎么偏偏有了燕子窩,你就來了呀?
牢騷歸牢騷,活還是要干的。黃鸝老是瞄著燕子窩。遠處的張上尉忽地一個手勢,大老遠喊李薇過去,似乎要吩咐什么。黃鸝心里咯噔一下子,連忙在胸前劃起了十子。
黃鸝也不知道自己,過了好一陣之后究竟是怎么回到宿舍的。路過當初的那個“敏感地帶”,她特意抬了抬頭,唉,燕窩不在了,真的不在了,那里不知是誰新近刷上了一層大白。有些踉蹌地回到宿舍,黃鸝啥也不想再說,一倒頭蒙著被子就睡。宿舍里靜靜的,陪伴的只有眼淚。也不知過了幾時,忽地,窗前有了燕子的問候聲,一下,又是一下。
睜開眼睛,真的是呢。兩只燕子在窗前飛來飛去的,似乎在尋找著什么。
莫非……黃鸝一起床,果然在班長李薇的床下,出現(xiàn)了一只小小的紙箱,里面鋪了一層軟軟的稻草,上面安靜地臥著六只小小的燕蛋蛋。
破涕為笑的黃鸝剛一出屋,就被張上尉的笑聲堵住了:不就是一窩燕子嘛,等大校一走,保證讓你們滿意。
說是這么說,可燕子們晚上怎么過?春寒料峭的,一個晚上下來,燕子們往后還有后代嗎?
李薇大手一揮,算是做主了:那就放進我的被窩里孵孵,大家輪流做回燕媽媽,一人一晚上,就當是多站一哨吧。
女兵宿舍的夜晚從此漫長起來,李薇的床架一晚上嘰嘰呀呀的,畢竟不能躺平身子睡過漫漫長夜嘛不是?半夜里有人醒了,總要問一聲,生怕班長把燕蛋蛋擠破了,甚至還有人說著玩笑,說不定哪天把小燕子一只只地孵出來了,到時候誰有本事為燕寶寶們找上一口吃的呢?好幾天下來,全班一個個都是血紅紅眼睛,等待著大校的到來。
大校不來的通知剛一下來,女兵班有幾個當場哭了。張上尉在女兵們面前,像是做了錯事的小男兵一樣,說話也沒了精氣神。就在一陣沉默之間,張上尉默默地起身,一個人悄悄地爬上了門前的那棵大樹。在一綹綹陽光擁擠的枝頭,一只小小的紙箱懸掛在女兵們?nèi)杠S的眼簾里。
從此,氣象室門前又有了一個燕子的家。樹上的兩只燕子繞來繞去的,樹下的女兵們指指點點的。兩個家遙相呼應著,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這以后,女兵們出操回來,總有幾個立在樹上,以歌一般的語言,齊齊地喚著幸福的燕子。漸漸地,又有些幸福的小燕子們說話了,它們的語言給寂靜的營院增添了新活。到了開班務會的時候,女兵們都建議搬著小馬扎,圍成一圈齊齊地涌到樹下,李薇數(shù)著燕子的影子,一個個呼點著班里的名字。每當這時,遠處的張上尉總是瞇著眼睛,看著云彩飛揚的藍天,他想:這人吶,真是怪了,再一般的人,只要是當了兵,怎么看就是不一樣了?
日子水一樣流淌,漸漸地,燕子們飛遠了。夏過了秋,秋過了冬。最后的一片葉子也掛不住了。一陣陣鑼鼓聲炸了魂似的,那是剛剛晉升少校的張主任帶著氣象的幾十號人,夾道歡送著光榮退伍的李薇。即將登車離開九里山的李薇,返身給這座營盤敬了個軍禮,這才喃喃地說著:要不,那就再做一只燕子窩吧,明年春天,燕子們會再來的。
新?lián)Q的紙箱掛上樹梢的時候,九里山的草色有了一種新綠。那只新做的“燕巢小家”,如一只高挑的酒幌,在照片里點綴成別樣的風景。那個年代女兵們還沒有手機,通信方式仍然有些古老,多是依仗著郵局。女兵們只要有幾個在樹下照了合影,她們想著要寄給遠方的班長:班長,你看又是一年了,新燕子們又快來了,什么時候……你能來一趟啊。
這年的雨,來得勤,一群群燕子在雨中繞來繞去的,每每它們在屋檐下盤旋時,流淚的黃鸝似乎看到了班長李薇她們。即將調(diào)出九里山去集團軍作訓處工作的張主任,離別的時候也是一次次柔柔地招搖著大手:燕子啊,原諒軍營不能給你安家,你們還是到樹上去吧。
燕子們在樓前翱翔了幾天,最后依依不舍地走了。九里山又恢復了寧靜,偶爾在大山里看到天上的燕子,黃鸝總想問它們:喂,小燕子,你們還認識我么?怎么,你們那么眼熟呢?喂,你們能飛到班長那兒去么?看看我們的李薇班長,如今過得怎樣了?
像是雁兒在飛
那年初夏那會,忽地一紙命令,全員赴黃海某地實戰(zhàn)演習。一時間,九里山的各個分隊傾巢而出,往日里熱鬧非凡的大山,一時仿佛被抽掉了脊梁似的。各個單位確定留守的名單下來之后,這些因為各種原因沒能參加演習的官兵,只得重新集結成了一個新的臨時分隊,一級士官老黃臨危受命,就任這個新分隊的炊事班長一職。
從那個新任的指導員那兒弄清任務的當天下午,老黃正手搭涼篷望著九里山半空的浮云,打營院門口悄然駛進來直工處管轄的那輛龐大身軀的面包車。這么快,那就來了?老黃心里一時有點怪怪的,像是有點興奮,又像是感覺肩膀上有了無形的重量,不由地撫摸著一級士官肩章。平日里似乎蘸上了伙房里的油煙,這次可是極其認真地清洗了幾遍,末了還滴了幾滴平日里舍不得用上一次的香水——那只小小的瓶子,到了一年一度的家屬來隊時間,這才揭開蓋子。
兩三年前的那個春節(jié),好不容易探家的老黃,在老家談了個對象,還是個女教師。女教師來了一趟之后,后面就不大想來了,弄得老黃保存的這瓶香水,眼看快要過期了。
老黃正尋思著肩膀上怎么一點香味也沒有的時候,那輛龐然大物似的面包車,直通通地在他的身邊停下了。一愣神的工夫,車門悠悠打開的瞬間,一大堆花花綠綠的顏色,轉(zhuǎn)眼雀躍著流淌了一地。一地的五彩斑瀾,在炊事班門前聚散了好長一會兒,才汪成了不長不短的三排人馬,從側面望過去,像是沒有經(jīng)過隊列訓練,站得有點山道彎彎,不過那個掛著下士軍銜的大眼睛一聲口令之后,原來彎彎的幾路山道,瞬間觸了電似的,一時擰巴得還蠻順溜。
老黃這才注意到,大眼睛班長又是一聲口令下達,順著她的齊耳短發(fā)一揚,這三排斑斕彩陣齊齊地從自己的身邊離去,像是雁陣似的。
她們,是新來的女兵,這是要軍訓還是咋的?對了,要是日后她們穿上軍裝,這些丫頭們就顯得更精神了。后來的日子里,老黃帶著幾個兵正在伙房里忙活的時候,面對著不遠處的操場之上,大眼睛女下士清脆的嗓音繞梁而來,時不時地他停下手里的活,向著操場張望。
新任的指導員在點名的當兒,算是透了個底。原來,這是集團軍剛剛開辦了一家第三招待所。九里山里的兵們海訓去了,大眼睛她們可不是過來填空,而是前來培訓剛招聘的地方服務員。這次前來的女服務員組成了三個班,三名班長,是三個女兵,軍銜是一水的三個下士,大眼睛也不例外。
哦,弄明白了那就好了。這以后,三個女兵領著那三溜兒斑瀾彩陣,在伙房門前的那條柏煙油上飛過去又飛過去,飛出了兵們閑談時的一幅幅可人風景。
有天,老黃鼻子一驚,立馬生了疑心,感覺平日里的伙房,忽然像是有人偷用了他儲藏的那瓶香水。俯身聞了聞自己的一級士官肩章,什么味兒也沒有。一轉(zhuǎn)眼,哪有什么香水,是那個大眼睛女兵班長悠悠地閃身進了炊事班,居然也沒有任何一聲招呼,幾個正在忙碌的伙頭軍手里的活突然停了下來,也就是間隔了幾秒鐘之后,立馬忙活得更快了,如同與一個無形的對手比賽,等著這位大眼睛女下士當裁判打高分似的。
哈,想不到啊,咱這三拳打不出一個響來的伙房,居然也能翩翩起舞了。老黃這才想來,正是那天的訓練間隙,三個女兵班每天這個時間段過來打開水。女兵們過來之后,新來的指導員一再要求,熱水要敞開供應,三個女兵班長一時感動,差點兒喊著那三個班的女學員們齊齊地過來敬禮。倒是老黃說了聲:敬禮那就免了,受不起,要是有空的話,來伙房幫個廚,搭把手也好嘛。
真的幫???別弄臟了手。還有,可要特別小心啊,刀子剛磨,鋒快著呢。老黃嘿嘿一笑,其實是有點激將,生怕大眼睛順水推舟,說聲謝謝就要走人啥的。
那樣的話,老黃豈不悔青了腸子?
幸好,大眼睛這回來了真的,“班長,那就削萵筍吧?”
真的看不出,昨晚那道菜,翡翠一樣的嘎崩脆,還真是萵筍做的,班長,看不出來還真有一手么?巧奪天工呢?美麗的大眼睛迎上來,快要撞臉的那種,老黃有些沒有思想準備,連忙別過臉去,只是臉上似乎一時有了靜電,被人家電著了似的。
怎么不是?難道還真是翡翠,誰能吃得起?想了想,老黃不再言語,一旁還有幾個兵,手上的動作明顯有了遲緩,斷電似的。這可不行,手里握著菜刀,鬧不好一走神就會見紅,大眼睛手上握著的那把菜刀,一大早自己好一陣子磨過。老黃偏過頭一看,大眼睛班長正與一只萵筍較著勁。正是四五月份,說是初夏,其實暮春天的脖子一直擰著,一時半會有點賴著不想走的樣子,云層里漏下來的陽光白得恰如其分,于是大眼睛班長那身制式短袖女襯衣領口之下,那方?jīng)]法遮掩到的“三角區(qū)”,還有短裙往下尚未顧及到的身體部位,白皙得讓老黃一度在詩的王國里徜徉,如同有誰悄悄打開了他的那瓶香水。一時伙房靜極了,刀片削下的萵筍皮落地幾無聲響,一直到了那一聲聲雁兒般的吟叫的口令聲,從遠處再度飄來,心里那份滋長的憧憬還抑制不住。
好在,畢竟不是剛來的那幾天,這些天下來,成天給她們調(diào)劑伙食,眼見著這批女孩子的身子都有點豐碩了。她們時常一聲聲的感激著老黃和他的炊事班,日子漸久之后的見面,說話不也自然了一些?
黃班長,謙虛哈,我的大士官班長,肩上扛的可是硬牌牌。真要是笑起來,大眼睛也瞇不了多少,好在原先的浩瀚一點也沒泄漏,而且靈動得有些飄逸:哪像我們,大頭兵一個,一粗一細的兩條小框,下士,說破天,那是軟牌牌呢。
看看我們的黃班長,肩章上的這一杠一拐,怎么會是個小于號?黃班長,別介,小于號多不景氣?停了停,手上的活兒還不停的,又說的幾句,如沐春風,或者說九里山里的春天,就是到了初夏,還是沒有走呢。
像雁兒,你看不像嗎?怎么看,像是雁兒在飛呢。這一句,真的一說一個響,老黃心里鬧騰開了:怎么,老家那個女教師,她怎么從來也沒有看出來,這是兩只雁兒在飛呢?
雁兒在飛?還真的在心里飛了一上午,奇了怪了,這一上午的活兒這么快就沒了,還沒怎么累呢。就是這一對雁兒鬧得,飛得人原先的那種渴望繼而猶猶豫豫地蓬勃起來?;氐轿葑永?,老黃不由地想著問問軍容鏡,還真是的,也是越看越像。怎么看都像,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過去,那就是像雁兒在飛。呀,到底是都市里出來的女孩,要不,怎么能當上女兵?要不,說話的水平一套一套的?
這么一想,日子有點難熬起來。好不容易收到了老家的來信,女教師算是想通了,說是這個暑假說不定進山一趟,諸多事一直擱著,有些時候了,這回不能再拖了。捏著那封信,老黃一時想不出如何回信,潔白的信紙上早就灑滿了香水,可就是寫不下幾行字。好幾次,想著撕了重寫,可又舍不得噴了那么幾遍香水的那幾張信紙。不由得,老黃抬起頭目視遠方,黃海那邊方向悄然無聲,海訓部隊一時半會還沒有凱旋的意思,天氣倒是越來越熱了。這么一想,遠處的操場上,大眼睛下士她們的口令聲也似乎聽不真切,看來她們的隊列訓練告一段落,已經(jīng)轉(zhuǎn)入禮節(jié)訓練有些日子了。
很久以后的一個下午,老黃聽到了久違的一聲招呼,原來,真的是大眼睛下士蒞臨伙房,這回不是幫廚,而是道謝:黃班長,看我笨手笨腳的,連個萵筍都削不好,你們還凈夸我。
沒萵苣削了。萵筍下市了,剝毛豆嘛,順便看看我們呀。你來自邊疆,他來自內(nèi)地,革命把我們召喚在一起,一起說說話,不也挺好吧。幾句話出口,老黃真的沒有想到,怎么大眼睛下士一來,自己居然能說會道了。
怕人家閑話呢,還以為我們到炊事班幫廚,思想上圖個什么。大眼睛臉班長紅了臉,“來,吃糖,我的組織問題解決了,多虧了你們的意見反饋,這次我們?nèi)齻€班長,就一張申請表。大家訓練起來,大差不差的,最后憑的就是細小工作積極主動,經(jīng)常到炊事班幫廚這一項,為我掙了不少的印象分……要不然,這次一回到招待所,再要想解決組織問題,還不知猴年馬月了?!?/p>
明年,還有培訓么?我還爭取留守,口味你們還習慣么?這是老黃最想問的,也是伙房里的幾個兵,私底下托他這個班長打聽的。
明年,該退伍了,再不回去,黃花菜都要涼了,這么老的同志了……明年這時候,班長你肩上的雁兒,該成雙成對(注:二期士官軍銜,兩條粗扛)了吧?
哪里哦,四年才調(diào)一級。一期專業(yè)軍士,我才干了一年多,要等二期專業(yè)軍士,滿打滿算還要等兩年半,青春都快餿了。
不會的,哪來的話,老班長,正青春嘛。大眼睛的話語挺搶占制高點的:也沒啥紀念的,可別嫌棄呢。
遞了過來,溫溫的暖,是只保溫杯兒。推讓了幾下,到了最后,也不想再往推了。其實,更想收下的是地址,還有通信方式。要是……能合個影就更好了。
心里有眼里有,到最后口里沒有。沒有說,也沒敢說,等到大眼睛走遠的背景一晃一晃的,老黃心里那個悔喲。
一大堆花花綠綠的又整齊地裝進了那輛面包車。正在伙房里忙碌的老黃他們幾個,特地出了屋子,遠遠地看到大眼睛探出窗口,揚起了手臂撲哧撲哧地搖著,仿佛是為這輛車發(fā)電啟動似的,遠望還真的如同一只雁兒似的招搖著。
回屋,倒頭就睡,早早地睡,這在以前還沒有過呢。剛一躺實,復又起身,添了些水,一個激靈,醒了,水還是燙的。
又是很久之后的一個下午,海訓隊伍早就凱旋而歸了。是個星期天,老黃沒想到有人在路邊喊著自己。走近一看,居然是大眼睛班長,身影火火地撲來,一身便裝的她,如滑翔的雁。誰會想到呢,她居然騎著一輛摩托車進了營門,紅色的車身像是一路噴著火,她的頭盔挺潮,外面的一時看不到她的大眼睛。就在老黃一時想不出說點啥的時候,那一團紅色突地一個發(fā)動,留給了老黃一屁股的青煙,比炊事班那做百十口人飯菜的大煙囪噴得還直溜。
這時,老黃想不起來了,自己說了些啥,大眼睛又說了些啥?反正兩個人聊了幾句,三瓜兩棗的。
原來,人家這回是路過九里山,找那位新來的指導員補蓋章子啥的,順帶著有棗沒棗打一竿,看看能不能撞見老黃班長。
有什么好見的?要見,你怎么不是一個人呢?老黃想起來了,告別的那會,大眼睛班長貼在那個長得很帥的男車手的背上,一手摟著那人,一副小鳥依人狀。直到那輛摩托車快要拐彎消失的當兒,人家還是有情有意的模樣,又朝老黃揚起了閑著的那只手。只不過在老黃的眼簾里,漸漸地,大眼睛像是耷拉了一只翅膀似的,隨著那輛純進口的本田摩托吐出的噪音,在那個陽光四射的秋天,干干凈凈地遠去了。
跟蹤追擊
在一列急馳的客運列車上,正在巡視著行李架的列車員徐艷忽地一驚,面前的這位女兵,怎么一點也不像是軍人?對了,就是靠在窗口那個忐忑不安的女兵下士,一看就不像是個正牌貨。
幾經(jīng)推測,徐艷肯定了自己的直覺。徐艷剛剛入職,那種警惕性一點也沒有消減。不是么,在皖南這么一個小站,一名解放軍女兵竟然傍著一個長相異樣匪氣的絡腮胡子親昵,上車的時候一前一后挨得很緊,這像是啥了?更何況那個絡腮胡子脖子上還纏了根繩子粗的金鏈子!還有呢,更重要的是這個女兵拎上列車的那只黑箱子里一準有戲,憑著直觀判斷,里面像是裝了個活物,依稀還有輕微的動靜滲出來。
莫非……
這些發(fā)現(xiàn)令徐艷熱血沸騰,她先是坐進了列車員的那間小小的休息室,好把這個突然的發(fā)現(xiàn),如何盤算一下,爭取放長線釣大魚似的一網(wǎng)打盡。參加工作以來,徐艷實現(xiàn)了自己從小的心愿或者說是理想,那就是做一名優(yōu)秀的列車員,好把甜甜的笑臉遍灑祖國的四面八方,更重要的只要她在值班,天職就是保護旅客的生命與財產(chǎn)安全。片刻的緊張之后,徐艷很快就鎮(zhèn)靜了:莫慌,說不定這個女兵就是借著軍裝的掩護,在看似最安全的列車上玩一個障眼法,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與文物販子進行一筆不可告人的勾當。
先穩(wěn)住他倆,反正他們在車上,一時半會又跑不掉。列車剛剛開動,到達下一站停車的時間,還有50分鐘。必須在犯罪嫌疑人沒有下車之前,得來個跟蹤追擊順藤摸瓜,等人贓俱在之時立即收網(wǎng)……
悄悄地從那名女兵身邊經(jīng)過,徐艷看出來了,女兵的頭發(fā)像是倉促間剪短的,沒準兒就是上車之前應付的。即使徐艷靠近了他倆的座位之時,也盡可能地用余光掃描著目標,耳朵可是隨時豎著的。兩人的竊竊私語之間,徐艷聽出來了一些眉目,說的是什么“杜洛克”與“梅珊”?看樣子,這分明是前來取貨的另外兩個人的代號,好家伙,這個“杜洛克”難道是個老外的名字,那個“梅珊”自然是另一個走私國家等級保護動物的販子,說不定還是女的?這一男一女,還想鬧出國際影響咋的?
情況嚴重了,這起文物走私案,居然還與境外勢力勾搭上了?
按照規(guī)定,旅客攜帶的行李,到了一定的規(guī)格尺寸,必須置放在貨物架上,這是制度在安全上的考慮。看到徐艷沿路檢查過來,那只體積有些超標的黑箱子,眼下又被那名女兵悄悄地挪在腳邊,試圖還要用身子遮攔著什么。見徐艷走過去,女兵的臉有點白了,連聲說:我自己來。
這下,總算看清楚了。這只皮箱的底部和側翼,還隱約鑿了十幾個不規(guī)則的氣孔,如果不仔細看,還真有可能被人家蒙過去了。徐艷側臉望去,那個女下士有了一臉尷尬的窘態(tài),這倒是讓她暗自竊喜:八九不離十,看起來,果然是一起有內(nèi)應的走私團伙……
那干嘛……又要在這個人頭攢動的列車上?對了,不是說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么?敢情是想在我眼皮子底下瞞天過海來了。這回你們算是找對人了,非讓你嘗嘗本列車員的顏色不可。更何況這次行動,極有可能很有份量,說不定那只黑皮箱里,還是個什么國家一級二級保護動物呢。
乘警與列車長查票過來了,女兵的臉上有了些變化。徐艷瞄準到了那細碎的汗粒在她鼻尖上滲了出來。做賊心虛了吧?干脆,咱就裝著視而不見,這回也不用打什么報告,免得打草驚蛇;眼下欲擒故縱,到時看我怎么收拾你們才是。
靠近這名女兵的那位絡腮胡子,此時像是靠在座位上閉眼休息。夜色說來就來,打著瞌睡的路燈一盞盞撲來,映射著那位女兵似乎也是半瞇著眼佯睡。
這點鬼把戲,也想瞞得過我?只是,與他倆接頭的嫌疑人一直還未露頭。
再有兩個小時自己也該交班了,更重要的是還有半個小時之后,列車將要停靠在前方一個站臺。這兩個人的車票買的是徐州站,他們會不會耍個心眼中途提前下車?不行,自己上車好幾個月了,各種工作業(yè)績一直默默無聞。這次,可是千載難逢的良機,絕不能坐失良機!
怎么辦?去盤問?去查票?還是直接開箱檢查……徐艷的心里可是亂極了。不,要沉得住氣,挺一挺就過來了,我心里是急,對方比我還要急的。
列車倉促間搖晃了一下,像是路上出了狀況,眼下屬于臨時停車。猛然的震動,讓那位女兵打了個激靈,一雙手又觸電般去摟那只黑箱子???,那位女兵終于憋不住的樣子,拎起那只黑色的皮箱,像是起身要上廁所,而廁所里此時好像有人,這位女下士只好一臉無奈地折了回來,雖說有了種惱怒的表情,那也只是一閃而過。接下來的時間段,只要這節(jié)車廂里的哪個旅客有了動靜,哪怕稍有個起身式的風吹草動,女兵就會彎下腰桿,下意識地摸一下黑箱子,盡管此時她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那箱子塞到了座位底下。
還好,這兩個人在徐艷的眼皮底下,一直坐到了他們車票買到的徐州站。列車廣播提前通知旅客準備下車了,絡腮胡子這才站起身來,似乎要送那位女兵在徐州站下車。終于可以行動了,徐艷不僅叫來了乘警前來相助,她自己早就機靈地守住了車門口,目的就是等前面的旅客順利下車之后,好最后悄聲悄氣地截住這個假冒女軍人。
沒想到,在車門下接站的,怎么也有了兩名女兵不說,她倆一度還空著手?這時,那只箱子居然被車上的兩人,悄悄地從開啟的車窗遞了下來。正急著準備大喊一聲的當兒,徐艷在月臺上發(fā)現(xiàn)了端倪:一名女中尉和前來接站的幾個女兵歡呼雀躍著,那只黑皮箱在她們的手上傳遞了好一會。還沒等車上下來的那個女兵有所交待,女上尉帶著幾個女兵迫不及待地打開了箱子。
唉,真是的,這個女兵怎么想得出來,誰會猜想到這么一路下來,那只黑皮箱里裝的,到底會是什么?
的確,徐艷一度猜得沒錯,是一只動物,但卻是一只極為常見的動物,一只可愛的小白豬。讓人好笑的是,那只可愛的小白豬,嘴巴被一根帶子緊緊地勒著不說,尾巴上還兜了只塑料袋,里面墊著的居然還是“尿不濕”……
車上的旅客全部下完了,新近登車的旅客也匆匆上來了,還有一兩分鐘,本次列車就要離開徐州車站。剛剛檢完車票的徐艷,目光遠送那幾個女軍人離去的當兒,就聽那名女中尉緊緊抱著剛下車的那個下士軍銜的女兵,邊笑邊說著:“總算把‘梅山(珊)請到了,陳彩虹他爺爺打來了電話,說是7號,也就是明天把‘杜洛克順道送來。這下好了,咱們連里的后勤生產(chǎn)要打翻身仗了……”
這都哪對哪兒?讓徐艷有些摸不著頭腦。難道自己這么一路跟蹤追擊下來,千把多里的行程白辛苦一趟不說,就這樣不明不白地結束了?
唉,這到底是怎么了?那個叫作九里山的營盤,怎么有這么大的魔力?讓一個花季女兵探家之際,千里迢迢地拎著一只皮箱上車,一路瞞天過海不說,居然護送的還是一頭優(yōu)良品種的母豬崽子?就算是一心想著部隊的后勤生產(chǎn),那也不至于?。苛熊囋俣刃旭傞_來,徐艷的思緒依舊還擱淺在列車剛剛停靠的那個徐州車站,仿佛那個女兵與黑皮箱下了車,她自己也像是被掏空了似的。一轉(zhuǎn)眼,眼前的那位絡腮胡子還在,居然沒有下車。也就在這時,這位有點年紀的絡腮胡子這才說道:“我這個外甥女,在家可嬌氣呢,誰知當兵才年把,就這樣顧連隊這個家……自從她和一個姓陳的女兵毛遂自薦地當了飼養(yǎng)員之后,給我們的家信里,老是抱怨九里山這一帶的豬種不好,非纏著讓我給她們帶上一頭優(yōu)良品種,還指名要‘梅山(珊)這個牌子……這不,聽說我這次要去西安出差,她就提前休假回家,又一路讓我護送著過來。白白地廢了我一只皮箱是小,探親假還剩五六天,她就急著提前歸隊,害得我老姐還一個勁兒地埋汰我。列車員同志,你給我評評理,你看這事鬧得……”
其實你不懂我的心
中尉女軍官夏小倩的顏值,我們一時不好界定,大概介于漂亮偏下一般靠前的那種檔次,如果加上那套87式女尉官夏常服,再配一條藍色短裙的話,這種檔次還能往前擠擠。當然了,這只是一些男兵(注:絕對包括一些單身男軍官)私底下神吹胡侃時的談資,夏小倩自己若是聽到了,怕也是一副沒心沒肺的神情。
不是么?夏小倩自打去年秋天那會,從軍事院校分配進入了我們九里山,一年多的時光里,就沒見過她有什么憂愁。這也難怪,九里山營盤有了女兵的歷史也不長,還只有氣象室與技偵隊兩個單位,眼瞅著不多的女兵,一時還找不到幾個女軍官,如此說來,副連職中尉的夏小倩,1.68米的身高絕對是一身衣服架子,估計100斤左右的體重,時常在營盤里飛來繞去的,人家正處于要多浪漫就有多浪漫的那種最青春時光,其他的人愛咋又能咋的?
九里山下的營盤,好幾排的兩層樓房,前后駐扎著十幾個分隊,這可是一個集團軍的直屬隊,難得見到一兩個女干部,眼福一飽,可不是金貴?簡直快趕上觀賞國寶大熊貓了。有時,踢足球的中場時間,有人免不了往氣象室與技偵隊那幾間房子的方向張望,心里指望著這兩家單位各有的兩名女軍官,最好能喊著口令,把那十幾個女兵叫過來當一回球迷或是啦啦隊那才過癮。這四名在男兵們嘴里念叨得有些頻繁的女軍官,眼下還只有夏小倩一朵花兒待字閨中,那三朵花兒早就落在駐地,一到周末,這三個女軍官有時還故意不著便裝,三輛女式自行車興沖沖地往山外蹬去,有時又裙裾飄曳著,頃刻間就在樓前的柏油路上流淌成了三彎迷人的車影。
漸漸地,夏小倩有些莫名地向往起來。她能不為自己想上那么一回么?本女子各方面條件挺好的嘛,硬件軟件都能說得過去,難道丘比特真的睡著了么?夏小倩的父母也在信里表示了不解,他們認為莫非——是因為這個職業(yè)?那她們?nèi)齻€大姐的小窩不也壘得挺穩(wěn)當么?自己說是一個中尉還副連職,女孩子的花季那可是一陣風兒就會蔫了半截,偌大一個集團軍直屬隊窩在九里山下,起碼說也有幾十號單身男軍官,總不能這種事情也讓女軍官們自己主動?那成啥了?再說我還輪不到什么“齊天大?!卑桑?/p>
還別說,真的冒出來了一個大膽的,防化連的李副連長,表達的方式也挺直接的。夏小倩一看,就憑人家這種敢扛炸藥包或是舍身堵槍眼的英雄虎膽,自己甘愿被其當場擒獲。想想兩個人挺般配的,李副連長個兒高挑,雖不顯挺拔之余的那份英俊,但絕對能說得過去也帶得出門。時間一長,那三位軍官姐姐們倒也看出來了一絲絲蛛絲馬跡,“這位李副連長是不是有點娘娘臉,大男人走路的時候怎么喜歡撥弄個發(fā)型什么的,這倒讓人多少有了些怪怪的想法?!?/p>
總不能為了這個與人家攤牌吧?更何況人家只是愿意與自己拉拉話兒,好像還有著共同語言之類的。九里山這大山洼子里,能有人家李副連長這樣的,好歹也能將就,愛撥弄發(fā)型,好在這也不是什么太過分的理由。
總不能要求人家十全十美吧。
那就相處著吧,自己的年齡還經(jīng)得住拖兩年。兩個人一有空兒,就樓前樓后的趕著那朵幸福的羽毛球躲來閃去的,惹得不少人看,有時足球場那邊的一撥人,好端端地停了下來,還有一聲倒彩什么的,也不知是為誰而喊,直到兩個人停下來,也沒見有哪個隊射門破網(wǎng)啊?
到了心里頭正想醞釀個引子的時候,李副連長卻沒打一聲招呼地有些天沒有見到了。一問,是人家探家了,一個月之后見上,人家像是換了個人似的,很好的興致大大咧咧的,說是在家找好了個女教師,年底就能領證。李副連長笑呵呵的時候,甚至沒顧得上看一眼棲在一旁臉色閃白的夏小倩。
怎么也怨不得人家,自己也沒有與人家挑明嘛,充其量兩個人只是羽毛球的球友而已。這下,有點那個了,夏小倩分明感覺到日子有點變味了。倒是李副連長有空了,還主動過來找她趕那朵幸福的羽毛。有幾次,夏小倩也惱,聽李副連長跑到了技偵隊這邊,樓上樓下地喊著她的名字,像是沒有那回事似的。屋子里的夏小倩只好裝著沒有聽見。
除了這些,又能怎么呢?
那種潛意識里的危機感說嚴重就嚴重了。年底,李副連長的未婚妻來了,說婚事入鄉(xiāng)隨俗,在部隊上辦也可以的。夏小倩這才聽說,李副連長找的這個只是一個鄉(xiāng)下教師,估計要是李副連長一時達不到隨軍條件,這名教師進城怕是沒影??磥?,女教師就是沖著隨軍來的。只是這九里山哪有安排隨軍家屬的單位?李副連長這是怎么了?夏小倩想,與那個鄉(xiāng)下女教師相比,自己一點兒也不輸人家,就連李副連長在防化連那邊,有次會餐時灌了幾口,倒也透露過:其實,夏小倩嘛,那可真是女神級別的存在。
存在的就是合理的,結果——可就是讓自己搞不明白。夏小倩連值個班都漏了好多的精氣神,生活與原來的憧憬差老鼻子遠了。幾乎就在情感落寞的當兒,直工處的楊干事似乎有點冒失地闖了進來。
臨近退伍季的時候,直屬隊舉辦了一個“老兵風采”廣播節(jié)目,兩人配樂的詩朗誦錄音帶,那些天里都要在九里山的上空翻來覆去地糾纏過幾個輪回。于是,夏小倩愉快的心情也隨之在直屬隊的上空彌漫開來,平心而論,兩人配合得心有靈犀不點也通,那種感覺簡直好極了,以前的那種憧憬說活就活了。
楊干事的確屬于讓女性一見就滋生出某種感受的那種男性軍官,有了幾次交往之后,夏小倩就覺得自己脆弱無比,白天黑夜都向往著,不知自己會不會燃燒起來沒完沒了。這以后的半個多月專題廣播效果,那種“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效果可是蓋了帽了。夏小倩這才感覺到枯木逢春是怎么一回事,返回宿舍的路上一不節(jié)制就濺出來幾串久違的歌聲,連三位大姐姐在澡堂里都禁不住旁敲側擊地扯起楊干事來,扯著扯著就說該有戲了,就往喜糖那一檔子事上扯,讓夏小倩生氣時都堵不住笑聲。
好倒是好,就是房子麻煩些,咱九里山哪有什么家屬區(qū)——唉,真的讓姐姐們繞進去了,八字還沒有一撇呢。還是三位大姐姐旁敲側擊得好,青春耗不起啊,現(xiàn)在某些一線城市,“齊天大?!钡氖E强墒且蛔ヒ淮蟀?,咱們軍營倒也要防微杜漸才是。怎么說也要投石問路一下,不可守株待兔,免得夜長夢多。
女人如花,花期就那么一陣子,這是經(jīng)驗。
誰知夢還沒有開始,夏小倩就醒了,雖說楊干事至今連個女朋友都沒有。
部隊嘛,咱是軍人,戰(zhàn)士們都看著呢,我倒是認為……還是不談為好,談了也給人一種說不清楚的感覺。“真的,您別誤解,我也說不清楚,反正嘛,也沒有其他原因。”楊干事一開始還有些支支吾吾,一旦話說了出來,如同給士兵做思想工作一樣的流暢開來,這要是一節(jié)政治課,無懈可擊都能在集團軍巡回演講了:我們要求男女兵們一律不準談戀愛,我們要求干部不要與駐地女青年談戀愛,這些都是大會小會反復要求過的,就是部隊干部之間也是不談為好,熟悉的地方?jīng)]有風景,何況大家又是雙軍人,以后還要面臨第二次就業(yè)啥的。以前,大院里不就是有個女干部與人家士官談戀愛,后來還不是散了,多是男的倒霉,按義務兵退伍處理了……
那個女干部,就是以前隊里的一個大姐。夏小倩剛來的時候,就知道有過這么一件糗事。
真的,我一時也沒往這方面想過,謝謝你如此信任。我要不是在部隊上,早就……最后,楊干事還覺得不過意,來了一句口頭嘉獎:小倩戰(zhàn)友,其實,我說嘛,你真的漂亮真的很美。
別說了,再說下去,你們單身男軍官還有不俗氣的么?
新談的一個男朋友,很快就帶進了九里山。聽說也是駐地的一位帥哥模樣的地方干部,是市里挺氣派的一家單位,據(jù)說前景看好,眼下那可是房子位子票子車子統(tǒng)統(tǒng)的都有。夏小倩起初還有點感到失意,老是想起李副連長與楊干事他們,想起那朵幸福的羽毛和大喇叭里的那些讓人激情橫生的事兒,一想就要想好一會兒,走神的時候自己也沒覺察。不由得,夏小倩頭一次復盤了自己的這么些年,從上中學那時起,她就想做名女軍人,做成之后就做出癮來,還想把這一身軍裝烙在身上,哪天若是轉(zhuǎn)業(yè),脫下來眼淚汪汪的還不等于脫下了一層皮?可現(xiàn)在看來,自己以前是不是有點單純得幼稚了?天長日久的沒多少時間,有了男朋友的日子,九里山的天就是晴朗的天,晴朗的天什么都能想得開也就一切不當回事起來。一到周末,夏小倩也推著一輛嶄新的女版自行車,與另三位姐姐們一起去趕下班的鐘點,興沖沖的車影繞過足球場的時候,有時還能引發(fā)幾聲口哨與喊叫。畢竟進山出山一趟,蜿蜒下來還上坡下谷的,那位前景看好的男朋友干部心疼了,猴急急地開著私家車進入營盤來接。
與另外三位姐姐相比,夏小倩感到自己挺愜意的;有時遇上雨天,那三位姐姐也不用推車了,四個女軍官擠在一輛車子里,不經(jīng)意漏出的歌聲,驚得飛鳥都一溜煙地閃過,還不敢鳴叫一聲。
差不多半年吧,那位地方干部挺主動的,猴急急地就說要一鼓作氣扯證辦事。本來這事,夏小倩有點渴望已久,剛要說聲好呢,不知咋的,地方干部就多了份謹慎,很細心起來,像是鑒別古董似的眼光,常常被夏小倩直覺感應到了。
新婚之夜,那位名正言順的丈夫很是小心翼翼,直到發(fā)現(xiàn)夏小倩的的確確沒有半點兒說不清楚的地方,突然就開心得不得了,還承諾著要為夏小倩補償這個那個的。接下來,兩個人的蜜月玩盡了花樣,甚至幾年的幸福時光一閃而過,似乎有說不完的話兒。
孩子滿月那天,話題不知怎么就扯到了兩個人當初戀愛的那檔子事情之上,夏小倩絕對沒想到丈夫居然也說出了那句讓她再熟悉不過的話:你們當兵的,有時真讓人搞不懂。
一回頭,看到正在癡心喂乳的妻子一臉詫異,地方干部的溫柔如水一般漫過:親愛的,你真的是我手心里的寶。一開始,家人說我撞大運似的,我還真的有點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