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航
意識到自己骨折了的時候,宗秀卻很高興。她也說不出為什么高興。非要說的話,可能是覺得身為航天員的父母就要回來了吧。
往常宗秀生病都是這樣,父母中至少有一人會請假照顧她。無論那時他們在哪,在做什么,月球上也好,火星上也罷,就算是在開重要的會議,只要宗秀生病了,他們都會千方百計趕回來。何況這次,她還住院了呢?
抱著這點期望,接受治療時,無論是清創(chuàng)還是纏紗布,吃藥還是上夾板,宗秀都表現(xiàn)得異常乖巧。石膏打完,她甚至還有心情讓陪護機器人小七去買一盒水彩筆:“我想在這石膏上畫點畫,好看?!?/p>
“你閑得慌!”小七很無語,“你還有心思畫畫?你不知道你的腿斷了嗎?功課耽誤了怎么辦?”
“我又不瞎,當(dāng)然知道它斷了?!弊谛悴灰詾橐?,“功課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你幫我申請個智能頭盔,我上網(wǎng)課,不就行了嗎?”
“你怎么心就這么大呢?我看別的小姑娘碰到這種事,哭都來不及。你倒好,還笑得出來?!?/p>
“為什么要哭?”宗秀夸張地吃了一大口醫(yī)院的飯菜,滿足地喟(ku#)嘆,“這醫(yī)院的飯菜比你做的飯菜好吃多了。哦,對了,可惜你是一個機器人,吃不出來?!?/p>
“我還可惜你是人呢。你的腿可不像我的腿,斷了隨時可以換?!毙∑呖谥斜г?,手上卻不停,依然兢兢業(yè)業(yè)地給宗秀削蘋果,“你這次要是養(yǎng)不好,以后就瘸了。到時候看你怎么跳舞?!?/p>
“那不是還沒瘸嘛!醫(yī)生都說了,休息好就行,沒什么大事?!弊谛汶m然知道小七是關(guān)心自己,但也難免受不了它的說話方式,“話說我能不能給你換個語言模式?現(xiàn)在這個‘嘮叨型,你說起話來不覺得累嗎?”
“身為陪護機器人,”小七看了宗秀一眼,慢吞吞地回答,“我的語言模式是由你父母親自選定的。如果你想……”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宗秀有些不耐煩,她知道自己沒有權(quán)限對小七做出任何改變,但對方也不用一直強調(diào),“等我爸媽來醫(yī)院看我,我就讓他們給你換了!”
“他們說了會來醫(yī)院嗎?”
“我都住院了,他們還能不來嗎?”宗秀指著自己那條受傷的腿,信心滿滿,“別削蘋果了,扶我下樓逛逛吧?!?/p>
廣州市第三醫(yī)院住院部樓下是個美麗的小花園。這花園之所以美,美在有幾棵高大的異木棉樹。花開得茂盛燦爛,有的是白花,有的是深粉花,有的是淺粉花,遠(yuǎn)遠(yuǎn)望去,仿若云霞,一叢一叢頂在枝頭,讓人見了,心也不知不覺跟著飄了出去。
宗秀家的樓下也有一棵這樣的異木棉,年歲頗大,獨樹成海?;ǖ念伾勰?,有點像桃花,又有點像櫻花,很是浪漫,吸引了不少路人去拍照。
這樹花期長,能開兩三個月都不落。每年廣州的秋冬季節(jié),異木棉花可以算得上是最美的風(fēng)景線。因為對異木棉的喜愛,每到花期,宗秀一放學(xué)就會跑回家,趴在窗口上看它。有時候,她是看路人在粉色的異木棉花下合影留念;有時候,她是看路的盡頭有沒有父母的身影。
航天所輪換航天員的日子大多也在秋冬天,正好是異木棉花開的時節(jié)。
想起父母,想起家,宗秀的心不由得柔軟了:“你說我要不要在這里拍張照,發(fā)給爸媽看看?我記得他們也挺喜歡這花的?!?/p>
“當(dāng)然可以啊?!毙∑邚纳迫缌鳎澳阆朐趺磁??”
“我站在樹下,這樣扶著花。你給我多拍幾張,我來選。對了,一定得拍到我這條腿?!弊谛阒噶酥杆菞l打滿石膏的腿,狡黠地眨了下眼。
“行?!毙∑甙阉龅綐湎?,確認(rèn)她站穩(wěn)后,才走到遠(yuǎn)處拍起照來。
照片還沒拍完,宗秀身后忽然傳來一道呵斥:“小姑娘!你的腿受傷了,你怎么還站著?”
聽聲音是個年長的女子。該不會是醫(yī)生吧?
宗秀心想不好,剛要回頭解釋,卻看到一個同樣穿著病號服的阿姨一擺一擺地朝她走來。
那人五十歲上下,皮膚白皙。她的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病號服上還別著個異木棉花刺繡胸針,很是精美。想來她尋常不動的時候,一定相當(dāng)嫻雅。但她現(xiàn)在走得急,看起來就有些狼狽了。不知道是后遺癥還是什么緣故,她的一條胳膊似乎使不上勁,上半身看起來不夠平衡,歪斜著靠向一邊。
偏癱還是骨折?宗秀在腦海里調(diào)動起自己那為數(shù)不多的醫(yī)學(xué)知識。還沒等宗秀想清楚,對方就走到了她跟前:“你家大人呢?怎么不看著你?萬一摔了怎么辦?”
“我……”
宗秀來不及解釋,那阿姨就要伸手扶她:“我扶你去旁邊坐著吧。”
“不用,我的腿真沒事。”宗秀正尷尬地解釋。
小七很快跑了回來,擋在了她身前:“怎么了?”
“阿姨擔(dān)心我站久了不舒服?!弊谛阈πΓ_小七,“還是謝謝阿姨。不過,我的腿打了石膏,已經(jīng)沒什么事了,只是看著嚇人?!?/p>
“骨折啊?還是得注意休息,休息不好會落下病根?!蹦前⒁痰故撬?,指著自己的胳膊現(xiàn)身說法,“比如說我這胳膊吧,年輕時沒當(dāng)回事,累狠了,后來中風(fēng)?,F(xiàn)在老了,就得經(jīng)常來做康復(fù)。你知道康復(fù)吧?要扎針,要吃藥,還得舉杠鈴,掰指頭,可麻煩呢?!?/p>
“是吧?”宗秀訕笑。對方活脫脫就像另一個版本的小七。是不是處于“監(jiān)護模式”的人,都會說同樣的話?自己的父母之所以不會說這種話,是因為他們沒把自己放在監(jiān)護人的位置上?宗秀越想心越亂,搖了搖頭,隨手指著對方身上的胸針,沒話找話:“這繡的是異木棉花吧?”
“小姑娘眼真準(zhǔn),確實是異木棉花。有人不知道這花的名字,把它喊作木棉。其實這兩種花完全不同,所在的科屬也不一樣?!?/p>
“我家樓下就有這種花?!甭爩Ψ秸f出“科屬”這樣專業(yè)的詞,宗秀不免好奇,“您是專門研究植物的嗎?”
“不不不,我只是略微懂點?!卑⒁绦χ鴵u頭,“先前在植物園里泡過一陣。對了,我得去找護士扎針了。我姓梁,住在216。你要是有空,隨時找我玩?!?/p>
下期預(yù)告:梁阿姨送給宗秀一本圖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