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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任(短篇小說)

2024-05-07 05:21:44津子圍
作品 2024年4期
關(guān)鍵詞:口琴車窗老二

津子圍

任十八一進屋就覺得里面的氣氛不對,他看到趙老三和錢老二都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問了一句:孫老大回來啦,他人呢?兩個人都沒說話。趙老三、錢老二、孫老大算得上是他的徒弟。年齡上,孫老大最小,錢老二居中,趙老三最長。這幾天,孫老大沒在工地,起五更爬半夜去火車站排隊買票。本來年底前工期緊張,他們每天都要工作十三四個小時,正是人手緊張的時候,把孫老大放出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不過買票也不容易,挨餓受凍,不比體力活兒輕快到哪去。按時間推算,今天是臘月二十八,如果再買不到火車票,回家過年的計劃恐怕就要泡湯了。任十八知道大家都在想什么,他何嘗不想呢?在回家過年這個問題上,他的心情與趙、錢、孫一樣焦慮和急迫,并且,他的心情肯定比他們?nèi)诉€要沉重,畢竟他是領(lǐng)頭的。

任十八進屋之后,趙老三和錢老二又開始干活兒了,趙老三去畫佛像的手指,錢老二在修復(fù)廟門的柱子頂,砂紙打磨下來的粉末洋洋灑灑,彌漫在昏暗的大堂里。說任十八是領(lǐng)頭的,其實他只是古建筑修復(fù)公司一個小“工頭”,主要承擔壁畫和梁柱浮雕的修復(fù),同時根據(jù)需要創(chuàng)作一些新的壁畫,畫佛像,畫羅漢,也畫一些當?shù)仫L俗中的牛鬼蛇神。外面,寒風呼嘯,沒有窗框的窗戶洞口上掛著塑料布,冷風一吹,呼呼啦啦、噼噼剝剝作響。趙老三騎在人字形梯子上,一條腿踏在木梯凳上,一條腿當啷著,腦袋上頂著探燈,畫了不到十分鐘,他就得要求暖手。任十八將暖手的棉套遞給趙老三,說你小心點兒。暖手的棉套是棉褲腿改造的,里面放熱水袋升溫,每隔一會兒,就給畫工暖手。畫畫是個精細活兒,不能戴手套,只能畫一會兒暖一下僵硬的手指,不然那些壁畫既達不到工程質(zhì)量要求,也達不到他們內(nèi)心確認的標準。從技藝水平來說,任十八當然要高出趙老三多個層級,除了關(guān)鍵部位,他有意培養(yǎng)趙老三。任十八做師傅當之無愧,不過他從不以師傅自居,如果趙、錢、孫三人誰要管他叫師傅,他準不高興。事實上,幾個徒弟與他也沒有師徒的名分,他們都叫他“大任”。一般意義上理解,在姓氏面前按一個“大”字的人,身材不魁梧,起碼個頭也夠,任十八則不然,他個子不高,又黑又瘦。那個“大”字,大概源自大家對他能力水平的肯定吧。

這時,孫老大拎著盒飯進來,他看到正在給趙老三打下手的任十八,小聲說了一句:大任也在呀!隨后就緘默了。孫老大去臨時搭的鐵皮火爐上熱飯,好像原本就沒發(fā)生過什么事兒。任十八預(yù)感到,孫老大的任務(wù)肯定沒完成,不然,不用問,孫老大也會歡天喜地邀功請賞了。吃飯的時候,孫老大才把買到的車票拿了出來,饑寒交迫幾日,他僅僅搶到一張車票。四個人一張車票,明擺著出了一個大難題,回家過年是他們這些常年在外打工者的“頭等大事”,忙活一年了,就盼著大年三十全家團圓,年夜飯幾乎成了他們生活中的隆重盛典。所以大家只管吃飯,誰都不提車票的事兒,不提歸不提,任十八心里有數(shù)。當然,這個難題更是出給他任十八的,他知道趙老三老娘的身體一直不好,前一段兒病重,專門給他來過電報。估計這個時候,他早就歸心似箭了。錢老二家里給他定了親,正月里,男女雙方要見面,親家要過彩禮,他錢老二可是主角兒,主角不登場,這出戲怎么演下去?還有孫老大,他年齡不大卻染上了好賭的臭毛病,在老家欠債才出來打工的,錢是掙了,還債的事情,還需要當面鑼對面鼓地簽字畫押。任十八心想,你說這張票給誰吧?如果從他的角度來說,他也必須回家。老母親虛歲七十三,病怏怏的,老話講七十三八十四,過了這個年,不知道她還能不能熬過明年。還有,他已經(jīng)答應(yīng)老婆回家過年了,這么多年,他幾乎從沒對老婆食過言。老婆是師傅的女兒,他是師傅的高徒,就因為未經(jīng)師傅允許,私下和他的女兒好了,師傅就和他斷絕了關(guān)系,他從此失去了正統(tǒng)畫師的身份,在業(yè)界也失去了地位,所以他只能以一流的水平拿三流的酬金。任十八想老婆,想三個女兒。當然,他心里還隱藏著一個說不出口的想法,他想抓住老婆還可能生孩子的最后機會,再要一個兒子,了卻他終生所愿。所以這次回家過年,對他來說就顯得至關(guān)重要!

吃過晚飯,他們繼續(xù)趕工,一直到了晚上十點,在任十八的催促下,大家才疲憊地回了集體宿舍。路上,趙老三對任十八說,大任,我們幾個商量過了,把票給你吧,你肯定不同意,那我們就公平競爭。任十八問,怎么個公平競爭法兒?孫老大說,我那兒有撲克,咱抓大點兒,誰贏了,票就歸誰。任十八瞪了孫老大一眼,說你一時不賭點啥兒,心里就癢癢是吧?錢老二說,要不我們抓鬮吧,誰運氣好,車票就歸誰。任十八想都沒想,隨口說,不行,不行!趙老三說,這不行,那不行,總不能把車票瞎了吧?那張票可是孫老大用半條命換來的呀。任十八想了想,不再言語了。

那天晚上,他們準備了四張紙條,三張上寫“謝謝惠顧”,一張上寫“恭喜中獎”。在集體宿舍昏暗的燈光下,趙老三隱約地瞥見孫老大紙條上的標記。他們先后抓了三次鬮,三次的結(jié)果都是任十八贏。本來第一次就有了結(jié)果,就應(yīng)該定下來,可任十八不同意,他說這也太巧了吧!于是,他們又抓了第二次,第二次還是任十八“中”了,任十八還是不同意,說,這也太巧了吧!后來就抓了第三次,任十八最后一個打開紙條,上面是孫老大歪歪扭扭的字體:“恭喜中獎”。“喜”字是繁體字,兩個“喜”字……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這回任十八無話可講。

任十八拿到了唯一一張回家過年的車票,可他心里并不好受,他像一個老婆婆一樣,絮絮叨叨地安排趙、錢、孫三人過年的伙食,叮囑他們不要到社會上跟人發(fā)生口角更不能產(chǎn)生沖突,燃放煙花爆竹要注意防火等等,同時,他還用皺皺巴巴的小本子記錄三個人委托他代辦的事項。臨行的頭一天晚上,三個徒弟還陪著他放肆地喝了一頓大酒。集體宿舍外邊漆黑一片,幽深無底,隱約傳來小號的旋律,聲音劃破了寂靜的夜空。也許是年底前太操勞,也許是心里郁悶,四個人在鉆心刺肺的小號伴奏下,竟然喝掉了半塑料桶當?shù)氐男?,幾乎酩酊大醉。有的哭,有的笑,有的鬧。任十八也喝多了,去廁所時瞅著鏡子,問鏡子里的自己:哎,你是誰呀?我怎么瞅著你面熟呢!趙老三也進來,他也看到了鏡子里的自己,他說大任啊……你喝多了嗎,你怎么連我都不認識啦?

第二天一大早,三個徒弟還沒醒酒,任十八獨自去了大廟工地。他望著還沒完工的壁畫,心里默默盤算著接下來的工期,朦朦朧朧之中,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壁畫里的婆娑世界,幽深無底。不知不覺中,任十八覺得自己的眼睛有些濕潤,透過淚眼,他沉默地凝視著壁畫,凝視了很久……太陽升起之前,任十八就上路了,他在縣城的商場里買了很多東西,那些東西分別是趙老三、錢老二、孫老大委托的,他把那些大包小裹有順序地捆綁著,徑直背到火車站。時間還早,任十八寧愿早點兒到車站去等火車,他可不敢有半點兒馬虎。

很多事情就是這樣,用心過度了,反而出現(xiàn)差錯。在擁擠的人流中,任十八被推推搡搡上了火車,他的座位在車廂中間,不過七八步的距離,可任十八用時十幾分鐘,幾乎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才找到車票號對應(yīng)的座位,然而,那個座位上已經(jīng)有人了。任十八將車票遞給座位上的人,那人看了看,說,你這個老哥啊,你上錯車了!經(jīng)過確認,任十八的確上錯車了。一瞬間,任十八的頭被鈍器擊打了一般,嗡嗡直響,眼前一片模糊。在其他乘客催促下,任十八只好返身向門口擠去。上車不容易,下車就更難了,因為上車的人比下車的人心情更加迫切。還好,任十八總算在開車之前下了車。

任十八拿著票詢問站臺上的客運員,客運員告訴他,他乘坐的那趟客車剛剛開走。說的時候還用手指著前方,大概五百米開外,隱現(xiàn)一列綠皮火車的車尾。任十八頓時覺得兩腿發(fā)軟,一下子癱坐在站臺上??瓦\員問他:大叔,你沒事吧?任十八的眼淚無論如何也阻止不了,噼里啪啦地掉了下來。懊悔、失望、委屈,五味雜陳,混雜著一齊涌上心頭。客運員大概被任十八打動了,他過來拉任十八,說大叔啊,這幾天運力緊張,火車都不準點,我估計你這趟L256肯定晚點,它得給T字頭的快車讓路,也得給調(diào)撥物資的專列讓路。你看256不是停在前邊不動了嗎。任十八聽明白了,他試探著問客運員,那我可以去追那輛車嗎?客運員說,你追過去也沒用,誰也不敢給你開門。我給你出個主意,興許還有機會。你現(xiàn)在馬上出站,在站前租一個三輪車,趕到下一個火車站。下個車站叫白城子,離我們十五公里。我估計你到了白城子,L256可能還到不了那兒。任十八感激地對客運員致謝,同時心里那個被叫作希望的火焰又燃燒起來。

事實上,任十八并沒有出站臺,他對趕到下個火車站上車心里不托底兒,他還是覺得直接追趕火車更牢靠,看在眼里,抓在手里,這樣才有安全感。任十八重新整理了包裹,他有農(nóng)村干活經(jīng)驗,那些包裹仿佛地頭收割的地瓜袋子,被他疊羅漢式捆綁,然后緊緊地扣在身后。就這樣,任十八背著高過他一頭的背包下了水泥站臺,沿著鐵道線開始追趕火車。那列屬于他的火車,鎖在冬日的霧靄里一動不動,好像知道不該把大任丟下,靜靜地在前面等待他一樣。

一路追趕了五百米左右,任十八還真的追上了火車。那列客車無聲無息地停在空曠之地,好像冥冥之中的安排??蛙囀庆o止的,客車的門卻打不開。無論任十八怎么敲打車門,車門都是一副冰冷的面孔,毫無反應(yīng)。墨綠色車門掛一層薄薄的霜,像成熟的柿子上的璞,而車廂的裙腳掛滿了褐色的冰溜子。其實任十八也知道列車途中不會開門,開門違反了安全規(guī)定,沒有人為了他——一個普普通通的打工者破這個例,況且,那個例也不能破。任十八太累了,他慢慢走到客車的尾端,坐在錚亮的鐵軌上。屬于他的客車就在眼前,可是他眼看著卻上不了車,一籌莫展。任十八在鐵道兩側(cè)走過來走過去,雪地上留下凌亂的腳印。這時,任十八的手碰到了硬邦邦的東西,他摸了一下,是褲兜里的口琴。任十八把口琴拿了出來,無奈之中,他開始吹口琴。任十八不懂樂理,也不識五線譜,連簡譜都不認識,口琴的音調(diào)是他自己摸索出來的,凡是他會哼哼的曲子,都可以用口琴吹出來。任十八可以吹很多曲子,此時不知為什么,記憶里冒出來的是《明天會更好》的旋律。這樣,任十八就吹起那首曲子,旋律回蕩在空曠的原野里。任十八身邊,除了沉默的深綠色的鐵家伙,就是路基外雪地里白色的銀惠草、遠處掉光了樹葉的枯干樹木。任十八吹了一遍,再吹一遍,吹第三遍時,一個身影映襯在雪地上,他抬起頭來,看到一位穿工裝的鐵路工人。那人大概是巡道工,他嗵地一聲,將鎬頭豎立在地上,兩手扶著鎬把,支撐在下巴上。他發(fā)白干裂的嘴唇上翹著,露出褐黃色的煙牙。巡道工說,真好聽!任十八搖搖頭,沒說話。巡道工問,你怎么下車了?任十八苦澀地說,我還沒上去呢。巡道工觀察一下客車,他說這也不是上車的地方啊,你應(yīng)該在站臺上車。任十八說,我也想啊,可是我沒趕上車。巡道工又向車站的方向望了望,說,你不會是攆火車過來的吧?我在這條鐵道線上二十多年了,見到有扒貨車的,還沒見過攆客車的。任十八只好把自己的遭遇講給巡道工聽,懇求巡道工能幫一幫他。巡道工直搖頭,他說路途停車,火車絕對不能開門。你最好還是去下一個火車站,如果幸運的話,應(yīng)該還來得及……你沒看明白嗎,這趟車停在輔線上,什么時候開,誰也說不好?任十八有些失望,目光暗淡而呆滯。巡道工卻笑呵呵的,他還跟任十八講起了笑話,他說現(xiàn)在比以前強多了,以前慢車擠得水泄不通,乘客連廁所都去不了,有一年春運——他強調(diào)是寒冷的天氣——塞滿了乘客的火車停在一個小站加水,一位乘客實在憋不住了,只好將屁股伸出窗外,新出爐的大便冒著熱氣兒,站臺管理員喊了起來:叼雪茄的胖子,把頭伸回去,你不要命了。講完,巡道工哈哈大笑。任十八怎么也笑不出來。巡道工問任十八:你還能再吹一曲嗎?任十八問巡道工:你想聽什么?巡道工說,你剛才吹的那首曲子就非常好聽。任十八沒說話,拿起冰冷的口琴,又澀澀地吹了一遍。

巡道工要離開了,臨走之前他對任十八說,客車在中途停車是不可能開門的,不過,有的窗戶可能會開……開車窗是乘客的事兒,這一塊兒不歸列車員管。任十八聽明白了,他感激地對巡道工點了點頭。巡道工走了幾步,又轉(zhuǎn)回頭來,他說打開的車窗一定會冒熱氣兒。

任十八對巡道工十分感激,用目光把巡道工送出很遠……接下來的事情,好像就順利多了。任十八不用一個車窗一個車窗去看,他可以通過車窗散發(fā)的霧氣直接鎖定目標。還好,真的找到了打開的車窗。任十八來到敞開車窗的那節(jié)車廂,向窗口發(fā)出請求信號,里面的乘客很好奇,經(jīng)過任十八一番解釋和央求,里面的人有些同情他,但同時也十分猶豫。很顯然,車廂內(nèi)擁擠不堪,不愿意找麻煩的人還是占了上風。最后多虧了一位農(nóng)民工大哥,他把任十八的行李從車窗接了進去。行李是進去了,可任十八爬進去就難了,一方面窗口離路基太高,任十八踮著腳才勉強夠到農(nóng)民工兄弟的手指。農(nóng)民工兄弟伸出兩手來拉任十八,拉到一半兒就頓住了。車廂外的鐵皮太滑,任十八的腳怎么也使不上勁兒,他滑落下來。任十八在車下重整旗鼓,他想,不管怎樣我一定能夠上去的。任十八想辦法的時候,車廂里的農(nóng)民工兄弟也在想辦法,后來他居然拋出一根帆布行李繩子,任十八抓住行李繩兒,套在自己的腋下,就在這時,任十八的胳膊碰到自己的口袋,他覺得好像少了點什么,口琴呢?任十八上上下下摸著,口琴的確不在了。任十八向車尾望去,心想,剛才還吹了口琴,丟也不會丟得太遠。任十八對農(nóng)民工兄弟說,我的東西掉車后頭了,得去找一找!農(nóng)民工兄弟說,你快去吧,我這頭兒再想想辦法。

任十八沿著鐵道線往回走,向剛才與巡道工見面的地方尋找。還好,在客車的尾端,夕陽下路基下的雪地里,閃爍著耀眼的光澤。任十八快步走了過去,把口琴拿在手里,寶貝一樣,小心翼翼地吹掉上面的雪沫……這時,火車開始鳴叫,任十八預(yù)感到不好,他轉(zhuǎn)身向開窗的那節(jié)車廂跑去。遺憾的是,還沒跑出幾步,火車頭已經(jīng)噴出長長的霧氣,整個車身吱鈕一聲,震動一下,開始緩緩啟動,而任十八整個人被濃濃的霧氣隱沒了,待霧氣散盡,火車已經(jīng)跟他拉開了距離。任十八加速追趕,摔倒了,爬起來,再摔倒再爬起來,拼了命地追趕。然而火車的速度越來越快,任十八還是被火車落下了,越落越遠,火車最終在他的視線里消失了。任十八呆呆地坐在雪地里,現(xiàn)在,他不僅沒登上車,而且所有的行李都被火車帶走了。

此刻,任十八已別無選擇,他只能沿著鐵道線繼續(xù)向前追趕。下一個車站據(jù)說十五公里,他多么希望,在他到達下一個車站之前,那趟列車還能停下來,停在鐵道的輔線上靜靜地等候他。任十八不停地走啊走的,忘記了饑渴,忘記了疲勞,甚至忘記了自己。天色已晚,四周幽暗,看不到任何光亮,即便有燈光,也是后面過來的火車那種強烈的、刺眼的光柱。每次看到遠處的燈光,聽到鐵軌反射的聲音,任十八就連忙躲到路基下,站在鐵道旁的雪地里,眼睜睜看著一列貨車、一列客車轟隆隆地駛過。每次有列車駛過,揚起的雪沫子都讓他經(jīng)受一次風雪的洗禮。

任十八沿著鐵道線向前走著,他不知道到下一個車站還要走多久,更不知道那列火車會不會停在前邊等他,他能做的,只是毫不停歇地走下去。鐵軌枕木的間距并不適合人的步伐,踩在一個枕木上,步伐太小;踩在兩個枕木上,步伐又過大,十分消耗人的體力。平時如果走在路基下面也許會好一些,但是雪地里不行,那里的積雪沒過腳脖子,走起來也很吃力。任十八覺得自己的體力消耗很大,他帶的干糧和水都在行李包裹里。走著走著,天空開始飛舞雪花。任十八停了下來,他憋足了力氣,沖著天空大喊一聲:真是……好大的雪呀!

喊過之后,任十八覺得自己實在走不動了,蹲下來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沒多大的工夫,雪花已經(jīng)白了他的頭頂和肩膀,任十八打了一個激靈,他可不想自己變成冰凍雪人。他掙扎著站了起來,一步一步,繼續(xù)向前方走去。

任十八到達白城子火車站已是晚上九點,首先發(fā)現(xiàn)他的是機務(wù)段的鐵路工人,他們以營救的方式,把任十八攙扶到車站的工人休息室。任十八吃了饅頭,喝了熱水,體力得以逐漸恢復(fù)。從工人師傅那里,任十八得到一個令他意外的驚喜,L256客車在白城子車站,就停在最外側(cè)的鐵道線上。任十八向工人師傅講明情況,工人師傅領(lǐng)著他去見了站長。站長認真地看了看任十八的火車票,有些嚴肅地對任十八說,你買的火車票,是一張假票!任十八愣住了,傻眼了,沉默一會兒,他竟然撲哧一聲,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

在站長的幫助下,任十八從L256客車上拿回了行李,但那趟回老家的火車,他終究還是沒能上去。一折騰就到了半夜,任十八只好在車站候車廳里——也就是被稱之為“票房子”的地方過夜。也許是臨近大年三十,候車廳里的人并不多。又累又乏的任十八就躺在長條椅上,迷迷糊糊睡著了。睡夢中,任十八的老婆出現(xiàn)了,他正給任十八掏耳朵。以前,老婆經(jīng)常給他掏耳朵,她對他的耳朵非常熟悉,以至于知道他什么時候是干耳屎,什么時候是油耳屎,采用什么方式掏、用什么樣的力道給他掏他最舒服。掏出耳屎之后,老婆還用頭發(fā)絲兒在他耳朵里撥弄,癢癢的,將他的陶醉推到了最高峰值。任十八咯咯笑著,醒了過來。睜開眼睛,任十八看到的是空空蕩蕩的候車廳棚頂,陳舊得猶如自己發(fā)黃燒焦的枕頭,而棚頂和墻面連接處,現(xiàn)出漏雨洇濕的痕跡,像三女兒小時候尿過的褥子。任十八抬頭向四周看了看,旁邊椅子上橫七豎八,都是酣睡的乘客。他知道,自己不過做了一個可心的夢而已。任十八想,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自己還要爭取再睡一會兒,多攢一些精神頭兒,明天可是大年三十啊,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老家,或者開始干脆回大廟工地……昏暗之中,任十八漸漸看到了光亮,看到了身穿朝服的閻王爺,閻王爺坐在審判臺前,聲音洪亮地對他說,任十八,你的壁畫完成了嗎?完成得好嗎?如果你完成得很好,我就特許你回家過年,給你發(fā)免費的火車票!不然,我就判你在陰曹地府服役。任十八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從地上爬起來,他來到了自己畫的壁畫前,透過壁畫,他仿佛看到老婆和三個女兒的影子,只是老婆、女兒被一層厚厚的冰隔絕了,任十八呼喊老婆和三個女兒的名字,她們根本聽不見,而且,那個影子離他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最后一點點消散……任十八的嗓子喊啞了,喊出了血絲,然而一切無濟于事。任十八覺得自己已經(jīng)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大年三十那天上午,站長來找任十八,對他說,下午三點有一趟列車,要想回家,你只能坐這趟車了。任十八問站長,那我什么時候可以到家呢?站長說,恐怕得明天晚上了。情況很清楚了,長途旅客將在車上度過大年夜,到家最快也得大年初一的晚上,對于極端重視大年夜全家團圓的任十八來說,仿佛已經(jīng)失去了回家過年的意義,可是不管怎樣,他任十八終究可以回家了。

陰歷三十下午三點,任十八終于登上了回老家的火車,這會兒他不用憂慮,也不用焦急了,因為那天坐火車的人很少。任十八很從容地登上了列車,整個車廂里空空蕩蕩,加上他也不過五個人,盡管如此,任十八還是把大包小裹擺上行李架,然后,自己一個人躺在寬敞的座椅上?;疖囬_動了,車輪的節(jié)奏從椅子上傳遞過來,嘎噔、嘎噔,那是車輪軋過鐵軌連接處發(fā)出的聲響,嘎噔聲間隔的時間長,說明車速慢,嘎噔聲間隔的時間短,說明車的速度開始加快。那天的天氣很好,陽光從一排車窗射進來,車廂里的暖色飽和度很高,熱烈而稠密……還有,上廁所太方便了,沒人催促,可以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貙χ蹪n呲尿。任十八想起在工地集體宿舍,他和錢老二一起尿尿時,錢老二就專門對著污漬呲尿,男人都有這個習慣嗎?還有同別人一起尿尿時,他總是有防備心理,好像別人可以發(fā)現(xiàn)自己的隱私和弱點似的。任十八尿完尿,抖了抖身子。盡管他從容不迫,可還是不小心把尿液滴到了褲腳和鞋面上。

從廁所出來,任十八遲疑了一下,他發(fā)現(xiàn)車廂角落里有一雙眼睛在盯著他看。他仔細確認了一下,那雙小眼睛既神秘,又令人捉摸不定。突然,隨著呼——的一聲,車廂猛地抖動了一下,應(yīng)該是相向的兩列車在會車吧。會車結(jié)束,任十八又去尋找那雙小眼睛,可不知道為什么,那雙眼睛已經(jīng)消失不見。沒多久,火車轟鳴著駛進了隧道,窗外頓時一片黑暗,車廂里的燈隨即點亮,反而把外邊襯托得更加黑暗。任十八趴在車窗前向外面觀望,他逐漸適應(yīng)了黑暗中黯淡的光線,慢慢地看到隧道里的物體以及形狀。透過車窗反射,任十八看到自己的小眼睛變成了雙眼皮,準確點說那不是雙眼皮而是雙層,大概是車窗雙層玻璃映襯的結(jié)果。

除夕夜,列車長、服務(wù)員把幾個車廂的人召集到餐車。大家有說有笑,一起包過年餃子。列車長還提議大家表演節(jié)目。于是,有人拉小提琴,有人跳舞,有人唱歌。輪到任十八,他吭哧半天,才說自己只會吹口琴。在列車長和服務(wù)員的鼓勵下,任十八吹了一曲《明天會更好》,曲子沒跑調(diào)兒,他就是胸悶,氣兒不夠用……總之,大家都很高興,歡天喜地的,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多年以后,趙老三和孫老大在高鐵一等車廂里相遇。趙老三問孫老大,錢老二現(xiàn)在怎么樣?孫老大說,咱們一起過了那個大年之后,他就再不搭理我了。后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他娶了大任的大女兒……你呢?你倆怎么樣?趙老三說,那年過年之后,錢老二和我也斷了,我們之間一直沒交往……孫老大說,這件事成了我的心病,懊悔、自責,反反復(fù)復(fù)折磨我好多年,可我是好心啊,我想把機會讓給師傅,哪承想,好心卻……趙老三說,我也是,想了這么多年沒想明白,突然有一天晚上,我眼前出現(xiàn)了大任領(lǐng)咱們畫過的壁畫,那些畫有新畫的,也有很多年前畫的,驚奇的是,壁畫上的人物竟然都復(fù)活了,畫中人你來我往,熙熙攘攘,緊接著大任帶著咱們?nèi)齻€,進到那個真實的世界里,那里清涼無比,我敢說那絕對不是夢,我真真切切地聞到了倔強而辛辣的油彩味兒。

孫老大愣住了,沉吟一下說,如果我說這個場景我同樣經(jīng)歷過,你信嗎?……而且,我們坐的火車是往回開的,一路走啊走的,越走我們越年輕!趙老三淚眼蒙眬地望著孫老大,他說是真的就好了,可那是不可能的。

責編:李京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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