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哥爾斯密的朋友再度出洋》是馬克·吐溫的書信體短篇小說,記敘了主人公艾送喜遠渡重洋到美國謀生的一系列悲劇,揭露了華人勞工艱難的生存現(xiàn)實和美國社會真實的黑暗面。從結(jié)構(gòu)主義角度出發(fā),分析該小說二元對立的敘事方式,并對主要的二元對立項加以解讀,深入剖析艾送喜的人物性格和美國白人的虛偽面孔與惡劣行徑,探索艾送喜人生悲劇的淵源。
[關(guān)? 鍵? 詞] 《哥爾斯密的朋友再度出洋》;馬克·吐溫;二元對立敘事;結(jié)構(gòu)主義視角
《哥爾斯密的朋友再度出洋》是馬克·吐溫的書信體短篇小說,由七篇書信組成,是遠渡重洋去美謀生的貧苦主人公艾送喜寫給國內(nèi)表哥秦福的信,記敘了他在美國艱難求生的現(xiàn)狀與一系列悲慘經(jīng)歷,見證了他對美國美好幻想的破滅:從一開始的滿懷憧憬與希望,到逐漸失望,再到徹底絕望[1]。
國內(nèi)對這篇小說的研究非常少,研究側(cè)重點也不盡相同。張超從形象學理論出發(fā),根據(jù)馬克·吐溫所處的時代背景探究其“自我”和“他者”意識,進一步解讀該作品中的華人形象[2]。馬真虎從對比修辭、書信式文體、幽默和諷刺的語言風格三個維度解讀該小說的藝術(shù)手法[3]。陳梅和王孝杰聯(lián)系書信體小說的三種敘述者分析該小說,并揭露馬克·吐溫的隱含作者立場[4]。王其林將該小說與《競選州長》相比較,分析它們所處的時代背景、語言風格和主角心理活動[5]。吳登植主要介紹其選入中學教材的四封信的主要內(nèi)容,并簡要分析語言特色和藝術(shù)手法[6]。張飛燕和唐紅楓從該小說的時代背景和主要內(nèi)容出發(fā),談?wù)撈湔J識價值[7]。
“二元對立”最初由瑞士語言學家索緒爾針對結(jié)構(gòu)主義語言學研究提出,逐漸成為人類認知與建構(gòu)世界的一種方法[8]。本文從結(jié)構(gòu)主義視角出發(fā),分析該小說二元對立的敘事方式,并對文中體現(xiàn)的二元對立加以解讀,深入剖析艾送喜的人物性格和美國社會的虛偽行徑,探索艾送喜的悲劇淵源和馬克·吐溫創(chuàng)作的真實意圖。
一、天真與狡詐的二元對立:淳樸的“朝圣者”和狡猾的資本家
主人公艾送喜在國內(nèi)生活困苦,他相信了人們對美國虛假的宣傳,因而對美國社會無比向往,認為在那里可以獲得幸福。于是,他懷著巨大的希望,和一群同胞遠渡美國。然而,事實恰恰相反,艾送喜在美國歷經(jīng)很多苦難和悲劇。
艾送喜老實而天真,無法與精明、城府頗深的資本家抗衡。從一開始,他就不對美國人設(shè)防,不論是東家,還是領(lǐng)事等其他人。船費是一大筆錢,由東家先行墊付,但條件是要將妻子、兒女作為“擔?!?,艾送喜便遵從了,相信東家不會迫害自己的家人。在游輪上,華人只能睡在船艙,那里十分悶熱,環(huán)境非常艱苦,但他們不抱怨。他們相信這是美國人仁慈無私地寬待一切外國難民的表現(xiàn),因為那里不受氣溫變化的影響,也沒有危險的穿堂風[9]。當華人因起了爭執(zhí)而被船員噴射蒸汽平亂導致燙傷時,他們也不抱怨,還是相信美國人無差別對待本國人和外國難民的說辭,甚至艾送喜心中更多的是充斥著即將踏上自由國度的激動心情。
然而,美國資本主義者卻是貪婪的,想方設(shè)法搜刮中國人的錢財據(jù)為己用。從坐上游輪到落地美國再到在美國工作,每一步都有美國人精心布置的陷阱來專門坑騙中國人。上至政府官員下至商人,絕不放過任何機會敲詐和勒索。船上所有的中國人只需要辦理一張乘船執(zhí)照(2美元)即可,但領(lǐng)事官員強行按照人頭收費,1300個中國人共收取了2600美元。上岸時,所有人又被強行安排接種牛痘,每人10美元,就這樣,他們的所有盤纏被洗劫一空。東家事業(yè)挫敗,讓他們簽字畫押保證償還船費,必須把掙得的頭幾個月的工資上交,每位60美元(數(shù)額遠大于船費)。因此艾送喜一行人在美國白白工作了幾個月之后被趕出去,身無分文、舉目無親,只能被迫重新找工作。艾送喜在被警察抓進監(jiān)獄之后又被敲詐上交保釋金,否則將會被一直監(jiān)禁,在最終的判決中也需要上交5美元罰款抵消監(jiān)禁。由此可見,華人在美如同待宰的羔羊,美國人無所不用其極地從中國人身上榨取利用價值。
二、溫和與暴力的二元對立:善良敦厚的勞動者和鐵石心腸的施暴者
艾送喜善良而溫和。剛上岸時,海關(guān)工作人員對艾送喜一行人舉止無禮、故意暴力“執(zhí)法”,還沒收了行李。此時他初步失望,但仍然善解人意地假裝快活,不讓東家為難,依舊把這個地方稱為“福地”。在失去工作、身無分文時,他苦中作樂,調(diào)侃自己不必費時費心看管行李,仍斗志滿滿、心懷希望。
然而當時大部分美國人對待中國人則是粗暴、無禮和冷酷無情的,對中國人施加著肉體和尊嚴的凌虐。美國人對中國人的暴行、侮辱隨處可見。在艾送喜身無分文尋找生計之時,被一群美國青年放狗咬傷。那群美國青年視華人生命如草芥,放任惡犬將他喉嚨、面孔以及身體的一切裸露部分咬得鮮血淋漓。看到艾送喜的慘狀,他們幸災(zāi)樂禍,拍手稱快,認為在華工作人員為低賤的入侵者,來美國是與白人搶奪飯碗的,合該施以懲戒。警察的暴力執(zhí)法亦貫穿全文,艾送喜每一次與警察接觸都會挨打,輕則拳打腳踢,重則棍棒交加。在獄中,其他犯人亦是對艾送喜進行言語和暴力欺侮:毆打、孤立他,辱罵他。審問艾送喜的警察亦是先入為主,腦海中早已形成對中國人根深蒂固的負面揣測,認為艾送喜是“偷雞摸狗”之輩,他的名字是偷了小雞得來的。
三、正義與邪惡的二元對立:捍衛(wèi)正義的路人和暴力“執(zhí)法”的警察
艾送喜被惡犬攻擊、生死攸關(guān)之時,兩位警察恰好路過,然而他們見此場景并未制止,反而袖手旁觀,在旁邊看熱鬧。在他們眼里,艾送喜如同馬戲團里的動物,是給別人賞玩的,不值得搭救。只有一位路過的美國青年對艾送喜施以援手,他幫忙叫住離開的警察,勸說警察不作為是可恥的,警察這才拿起棍子趕跑了惡犬。有了這位美國青年的幫助,艾送喜才得以脫離險境。然而這位美國青年質(zhì)問放狗傷人的年輕人為何做此惡劣行徑時卻被他們威脅不要多管閑事,也遭到了污言穢語的謾罵。
在那樣的危急關(guān)頭,是一個普通路人帶給艾送喜正義,反觀本身就具有維護正義、懲惡揚善職責的警察,則成了邪惡的化身。他們不僅沒有懲罰放狗傷人的年輕人,反倒以“妨礙社會治安”的罪名將艾送喜抓進監(jiān)獄,且整個過程中也是非常無禮、粗暴地對待他。美國警察貪婪冷漠、暴力虛偽,隨意安放罪名、侮辱華人、威脅證人、輕視生命,沒有一絲一毫對警察職業(yè)和人權(quán)的尊重。美國媒體也是虛偽、功利的,它們顛倒黑白,出于自身利益大加贊美、大肆宣傳警察的“光榮事跡”,同時不忘辱罵中國人。在整個事件中,除了那位好心的路人,所有人都扮演了劊子手的角色,對艾送喜插上一把名為“絕望”的刀,將他殺死在自己的美夢中,睜眼醒來即在深淵,不得救贖。
四、公正與偏頗的二元對立:審判白人的公正和華人維權(quán)的艱難
美國法律的公正不會留給中國人。華人在美如同螻蟻,沒有人權(quán)、不受法律保護。美國法律的自由與平等成為一紙空文,它的天平早已傾斜向白人群體,有多重標準,從根本上打擊有色人種、維護白人的利益。給愛爾蘭人定罪時須有壓倒性的證據(jù),但對其的懲罰是微不足道的;法國人、西班牙人和意大利人都能得到無偏見的公正對待,量刑完全按照證據(jù)進行;而對于黑人,只要有最輕微的證據(jù),他們就會被迅速制裁;中國人亦是如此,總是被迫害、排擠、打擊和邊緣化。華人在美的維權(quán)從根本上來說是不可能的。庭審之時,法官不接受艾送喜的陳述,讓他必須通過律師說話,沒有錢請律師的艾送喜只能依靠證人為自己辯護。然而美國法律規(guī)定:白人可以作證反對中國人,但中國人不允許作證反對白人。所以艾送喜的華人朋友不能為他作證辯護,那位好心的美國青年也因受到威脅,本已站在法庭上準備為艾送喜作證,但最終被迫離場。這就讓艾送喜陷入了絕境,最終被判決交5美元罰款,否則將繼續(xù)被監(jiān)禁,而他無力支付,唯有繼續(xù)承受牢獄之災(zāi)。
五、艾送喜的悲劇探源
小說里記敘的艾送喜多次與美國社會發(fā)生的沖突:天價疫苗、無償苦力、惡犬襲擊、警察毆打、牢獄之災(zāi)、荒謬庭審……表面上看是貧與富、強與弱的沖突,實則是無產(chǎn)階級與資產(chǎn)階級的沖突。該小說寫于1870年,無產(chǎn)階級在那個時代力量比較弱小,無法與強大的資產(chǎn)階級抗衡,這也是艾送喜飽受欺凌,且無法成功維權(quán)、無法與強勢的白人群體相抗衡的根本原因。1848年,美國西部掀起了淘金熱,社會需要大量的廉價勞動力,于是無數(shù)華人赴美勞作,但只能找到勞苦低薪的工作,再加上社會地位低下,經(jīng)常遭到來自美國社會各個方面的歧視和打壓,這也是馬克·吐溫大部分作品中的華人形象都是弱小卑微、飽受壓迫的原因。從這一方面來說,艾送喜的一系列悲劇也就非常真實和合理了。華人性格樸實、勤懇能干,不需要高薪聘請,相對于白人工作者,資本家從華工身上能夠獲取更大的利益,因而也就更愿意雇用華工,從而激發(fā)了社會矛盾。很多白人工人將失業(yè)原因歸咎于華人,社會上漸漸掀起了“抵制華人入境”的風潮,白人工作者將怨氣撒在華工身上,政府也不得不出臺一些政策順應(yīng)民心,這些也在小說中多次照應(yīng)。如小說中的美國白人多次表達他們對中國人的厭惡之情、政府出臺強制華人接種天價牛痘的政策等等,都是對社會真實的反映。馬克·吐溫亦在小說開頭強調(diào)其真實性:以下幾封信里記載的生活經(jīng)驗無須虛構(gòu),一個僑居美國的中國人的經(jīng)歷不需要運用幻想加以渲染,樸素的事實就足夠了。而這種反映真實事件、貼近生活也與馬克·吐溫的記者身份分不開。作為新聞工作者,向大眾報道社會真實的一面是新聞工作者的基本素養(yǎng)。馬克·吐溫工作的出版社聚焦政治問題,所以他的作品也會帶有一些政治意識[10]。
馬克·吐溫對華人的印象也會不可避免地受到主流社會和同時代的其他作家的影響。在沒有親身接觸和觀察中國人之前,他對中國人抱有些許種族歧視的態(tài)度,這是因為主流社會對華人的態(tài)度是消極的,同時代諸如布萊特·哈特、杰克·倫敦等作家筆下的華人形象也是被丑化了的。華人作為一種社會集體想象物,被視為“異教徒”,是卑微、弱小、貧窮和愚昧的象征,任人可欺。19世紀60年代之后馬克·吐溫到西部見到大量的華工,看到他們悲慘的生活狀態(tài)之后,產(chǎn)生了同情之心,以他們?yōu)樗夭膭?chuàng)作了不少小說、戲劇、政論、報道和演講,他在這些作品中為華人發(fā)聲鳴不平,表現(xiàn)了他的人道主義精神。
在《哥爾斯密的朋友再度出洋》這部小說中,馬克·吐溫用艾送喜的所見所聞、親身經(jīng)歷揭開了美國社會虛偽的面孔,辛辣、有力地抨擊和譴責了美國社會的種種黑暗面,表達了他對弱勢華人群體的深刻同情。這不僅是作為人道主義者的同情心,也是一片赤誠愛國之心。他站在資產(chǎn)階級的立場,想要改造社會的黑暗面,讓美國社會變得更美好、光明。他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夠喚醒那些誤入歧途的施暴同胞、袖手旁觀的冷漠同胞和投機取巧的牟利同胞……試想一下,當一個有良知的美國讀者看到自己的同胞做出如東家、海關(guān)關(guān)員、監(jiān)獄囚犯和警察等人的行徑時,必然會為這些人感到羞恥,為社會的道德墮落感到痛心。這些敘述有助于美國人意識到本國民主和平等的虛偽,從而促使人們關(guān)注社會問題并進行相關(guān)的改革和完善。
六、結(jié)束語
艾送喜的人生悲劇是那個時代萬千華人歷經(jīng)苦難的一個縮影。19世紀為謀生選擇遠渡海外、在異國他鄉(xiāng)的華人工作者所經(jīng)受的挫折和磨難可能遠超想象,人們只能憑借各類報道和文學作品管窺其中一角。研究英美作家作品里的中國形象是很有價值和必要的,即便他們筆下的中國和中國人經(jīng)歷了不同程度的演繹,那段沉痛的歷史也不能被忘記。要推進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就要以史為鑒、砥礪前行,牢記先輩的血淚奮斗史,肩負起時代賦予的使命擔當,不忘初心,繼往開來。
參考文獻:
[1][5]王其林.《競選州長》與《哥爾斯密的朋友再度出洋》比較談[J].語文教學與研究,1992(5):34.
[2]張超.《哥爾斯密的朋友再度出洋》的形象學解讀[J].時代文學(下半月),2012(2):152-153.
[3]馬真虎.淺析《哥爾斯密的朋友再度出洋》的藝術(shù)手法[J].海外英語,2010(9):218-219.
[4]陳梅,王孝杰.真實遭遇虛假民主:解讀馬克·吐溫的《哥爾斯密的朋友再度出洋》[J].廣西社會科學,2007(7):109-112.
[6]吳登植.《哥爾斯密的朋友再度出洋》簡析[J].語文教學通訊,1990(Z1):38-40.
[7]張飛燕,唐紅楓.試談《哥爾斯密的朋友再度出洋》的認識價值[J].語文教學與研究,1990(5):49.
[8]肖雅.二元對立敘事下《犬之力》的孤獨意識[J].電影文學,2023(1):149-152.
[9]董衡,黃寶生.美國短篇小說集[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8.
[10]Ou, Hsin-yun. Mark Twains Racial Ideologies and His Portrayal of the Chinese[J].Concentric: Literary and Cultural Studies ,2010,36(2) :33-59.
作者簡介:
焦雪松(1999—),女,漢族,陜西渭南人,外國語言文學專業(yè)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戲劇與跨文化傳播、族裔文學、文學翻譯。
作者單位:西北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