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德
“我打小,就是在爸爸媽媽的漠視中長大的?!?/p>
這話是我的學生劉放說的。劉放的父母從來不過問他的成績,也不過問他在學校過得如何,既沒有表揚,又不見批評。劉放的父母是走村串巷趕集做小買賣的。劉放說,爸爸媽媽對他連放養(yǎng)都算不上,有時候他甚至懷疑,他們都忘了他還有個孩子。
劉放的學習成績很優(yōu)異。他跟父母分享,父母也只是淡淡地說句:“哦,知道了。”與父母之間的交流,只有簡單的“嗯”“啊”。即使交代一些事,父親的句式也是固定的,“要不,你去這樣吧”“要不,你去那樣吧”,聽不出是商量還是命令。平靜,穩(wěn)妥,陌生,父親像是跟兒子說話,又像是跟別人說話。
“我多希望自己的父母,也像別人的父母那般熱烈,有愛之寵溺,也有恨之痛責。”劉放說。直到考上北京的某所大學,通知書下來的那一天,父母居然放了一個假,第一次沒去趕集擺攤。父親摩挲著錄取通知書,反復端詳了一個中午,嘴里念叨著一句話:“放啊,你是讓爸媽省心的孩子?!?/p>
不知道為什么,聽到這句話后,劉放的眼眶有些濕潤——這是從小到大聽到的,父親對自己的第一個評價。看來,一切都在父母的眼里。那一刻,他好像理解了父母。他覺得,這些年,父母對他不是放養(yǎng),是放生。
朋友程不二說,他小時候經(jīng)常去潴瀧河游泳。家里大人不讓去,他就偷著去。秘訣是假寐。趁父親和奶奶午睡的時候,他悄悄潛出院子,然后便呼朋引伴一起去。然而,天下的大人哪里是好騙的,盡管伙伴回來后,個個一本正經(jīng),對玩水的事三緘其口,但露餡的時候還是居多。有一次,奶奶見他閃爍其詞,便一把拉他過去,用手指甲在他的胸口劃了一下。瞬時,他胸口的皮膚就被劃出長長一道白印。奶奶怒不可遏,把院門關(guān)好,拽一根秫秸稈,便滿院子追著他打。
那個年代,每年都有到河中嬉水而淹死人的情況。程不二說,那是他小時候挨得最深刻的一次揍。奶奶的那一次揍,一下子把他打大了。
然后是我的故事。有一年冬天,寒假作業(yè)上出了一道題,大意是一塊月餅,如何切3刀,可以切出7塊來。那時,我趴在炕上,用手掌擬刀,在本上比畫了好一會兒,然后便斷言這個題出錯了??唤?,坐著一個鄉(xiāng)鄰,也比畫了半天,隨聲附和我說不可能切出7塊來。父親在一旁,突然靈感迸發(fā),隨即跳下炕,說他拿來一樣東西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父親那一刻的興奮和激動,仿佛馬上要驗證一個偉大的數(shù)學猜想。
父親到廂房找了好一陣,也不見回來。然而,等他回來,卻是瞪著暴怒的眼呵斥我,說我弄丟了他一件木工家具。按父親的比畫,應(yīng)該是一樣類似圓規(guī)的東西。他指著我厲聲說:“你以后給我記住,從哪兒拿東西,用完后一定要放回到原來的地方。再不聽話,我就打斷你的腿?!?/p>
后來,父親如何為鄉(xiāng)鄰比畫著把月餅3刀切出7塊來,我忘了,但他厲聲呵斥我的話,卻一字一句被我放在了心里。我知道父親不會打斷我的腿,但我也因此明白了物歸原處的重要性。
如何做好孩子的第一任老師,有些道理在書上,有些故事卻在書之外。我總覺得,它們有著不一般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