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燕秋 牛小五
摘?要:《城堡》是弗蘭茲·卡夫卡最重要的一部小說,也是理解卡夫卡的關鍵,小說主人公K.的身份又是理解《城堡》的關鍵。K.自稱是城堡聘請的土地測量員,但K.的這一說法直至小說結尾也沒有得到證實。小說中那些自稱為助手、信差、村長、老板娘的村民,他們的身份也存在種種疑點。實際上,K.和這些村民都在撒謊和偽裝。他們偽裝的身份在謊言中構建,也在謊言中被消解。身份偽裝不僅推動著小說情節(jié)的發(fā)展,也折射出“城堡”的現(xiàn)代意義。
關鍵詞:《城堡》;卡夫卡;謊言;隱喻;偽裝
中圖分類號:?I106.4??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672-1012(2024)01-0088-05
A Study of Disguise in The Castle by Franz Kafka
ZHU Yanqiu, NIU Xiaowu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Guizhou Minzu University, Guiyang 550025, China)
Abstract:The Castle is the most important novel of Franz Kafka and the key to understanding him, and the identity of the protagonist K. in the novel is the key to understanding The Castle. K. claims to be a land surveyor hired by the castle, but it is not confirmed until the end of the story. The identities of the villagers in the novel who call themselves assistants, messengers, village chiefs, and hotel hostesses are also questionable. In fact, K. and these villagers are lying and disguising. Their disguised identities are constructed and dissolved in their lies. Disguise not only promotes the development of the plots, but also reflects the modern significance of the image “castle”.
Key words:The Castle; Franz Kafka; lie; metaphor; disguise
德語作家弗蘭茲·卡夫卡(Franz Kafka,1883—1924)被譽為西方現(xiàn)代主義文學的先驅和大師。自卡夫卡去世以來,他的作品已被翻譯成60多種語言,其中被譯介和討論得最多的無疑是他的長篇小說《城堡》?!冻潜ぁ穼懹?922年,是卡夫卡最重要的一部小說,也是理解卡夫卡的核心之所在?!冻潜ぁ分魅斯獽.常被認為是理解這部小說的關鍵。法國當代思想家莫里斯·布朗肖認為卡夫卡小說《城堡》的重心在于K.這個形象,而這個形象的奇異之處就包括了K.的職業(yè):土地測量員[1]65。英國著名的卡夫卡學者羅納德·格雷認為,盡管K.到達旅館的時候,對城堡一無所知,但大家很快就明白他是因為城堡主的召喚而來的[2]27。對《城堡》的闡釋和批評大都圍繞著“土地測量員K.”來展開。但在過往研究中有一些問題似乎一直懸而未決:為什么K.的身份直至小說結尾也沒有得到證實?為什么村民們的身份都那么似是而非?城堡村里究竟有沒有城堡?梳理發(fā)現(xiàn),《城堡》里的人物對話不僅是回答以上這些問題的關鍵之所在,也是《城堡》偽裝敘事的主要途徑。
“身份偽裝敘事”(Passing Narratives)的概念源自黑人女作家內拉·拉森的小說《身份偽裝》(Passing)。小說的主人公克萊爾偽裝成白人,與一個持有種族主義思想的白人富商約翰·貝洛結了婚后,對丈夫一直隱瞞著自己的黑人血統(tǒng)。小說最后以克萊爾墜樓身亡結束[3]。《身份偽裝》主要關注后現(xiàn)代種族身份偽裝的問題?!胺N族身份偽裝是身份偽裝敘事中最基本的也是最重要的范疇?!?sup>[4]偽裝人物需要有一個先在的身份才能去偽裝另一個新的身份。偽裝的方式包括物理偽裝和心理偽裝。物理偽裝是指通過發(fā)飾、眼鏡、服飾等外在的方式來偽裝自己,屬于顯性或直接的偽裝;心理偽裝則是隱性的、非直接的、心理層次的偽裝。偽裝身份的必要途徑是話語或對話。后現(xiàn)代主義將身份視為流動的,零碎的,偶然的,而至關重要的是,在話語中構成的[5]17。美國著名的社會學家蘭道爾·柯林斯也指出,對話的動因就是建構自我。因為語言不僅能反映身份,也能創(chuàng)造身份[6]57。主體可以通過話語來建構自己的身份,若話語內容的真實性、合法性、有效性能夠得到證實,則可獲得身份認同。反之,亦然。通過撒謊和新身份的建構、認同與維持,主體可以緩解和減低各種內在與外在的“不確定性”帶來的危機感,找到認知安全感和存在的意義,滿足歸屬感的需要。梳理發(fā)現(xiàn),《城堡》中的大篇幅的對話便是人物為構建偽裝身份所做的鋪陳,凸顯出人物身份的流動性、零碎性和偶然性。
一、K.是土地測量員嗎?
《城堡》開篇寫道,K.到達村莊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并沒有看到城堡山或城堡?!俺潜ど竭B影子也不見,濃霧和黑暗包圍著它,也沒有絲毫光亮讓人能約略猜出那巨大城堡的方位?!?sup>[7]3K.想投宿于村里的橋頭客棧,客棧老板無房出租,但同意讓K.睡在客廳的一個稻草袋上。不一會兒,一個自稱是城堡總管兒子的年輕人把剛入睡的K.叫醒,告訴K.這個村子隸屬于威斯特威斯伯爵,如果沒有“伯爵大人的許可或證明”,就不能留在這里。K.回答說:“我迷了路,這是摸到哪個村子來了?這里是有一座城堡嗎?”[7]4并繼續(xù)問是否一定要得到許可才能在這兒過夜。眼見K.拿不出任何證明,年輕人不耐煩地叫他立即離開城堡村。從K.與年輕人的對話中可以看出,K.并不知道村里是否有城堡,村民們也不知道K.是誰。
“伯爵的批準或證明”體現(xiàn)出城堡村的空間排他性,即需要對外來者的身份進行認同驗證。若K.無法獲得有效的認同,就會滑入認同危機之中。K.沒有“批準或證明”,也沒有任何能夠說明“我是誰”的憑證,只能試圖通過對話來構建自己的身份:
現(xiàn)在請您聽清楚:我是伯爵招聘來的土地測量員,明天我的幾個助手就要帶著各種器件乘車隨后跟來……現(xiàn)在到城堡去報到時間已經太遲,這一點我自己很清楚。[7]4-5
K.自稱是伯爵招聘來的土地測量員,并企圖運用時間(“現(xiàn)在”太遲,需等到“明天”)和空間(城堡與客棧的空間距離太遠)的概念來轉移村民們對他的質疑。為了驗證K.的話語是否屬實,年輕人與城堡總辦公廳通了兩次電話。接下來,K.就被默認為是城堡聘請來的土地測量員了,K.的身份建構成功。
可是,直到小說結束K.的說法也沒有得到證實。幾乎沒有證據證明他是一名土地測量員或他受雇于城堡,但有很多證據表明事實恰恰相反[8]。實際上,當K.告訴村民他是城堡的威斯特威斯伯爵請來的土地測量員時,他在撒謊[9]195。諷刺的是,當K.的身份被默認后,他就必須把自己偽裝到底。K.把自己偽裝為城堡任命的土地測量員[10]132,否則,K.又將再次滑入認同危機之中。與此同時,K.也不能離開村莊,不然就證明他的話純屬謊言。當一個人意識到他不得不繼續(xù)陷入自己的謊言時,這個場景就變得超現(xiàn)實般滑稽[9]195。這樣的滑稽從K.被默認為土地測量員開始,一直持續(xù)到K.在城堡村去世為止。
二、沒有城堡的城堡村
社會學家耐爾森·富特強調,身份是通過命名來進行的一個過程,需要“重要他者”的認可。城堡村的中心是城堡,城堡的中心是伯爵,K.的身份需要得到“中心”的認同。于是,到達城堡村的第二天一早,K.便出門去尋找城堡。然而,K.不但沒有找到城堡,還在與村民們的對話中慢慢意識到:城堡村里的撒謊者不只他一個,偽裝身份的也不只他一個。
K.的兩個“助手”來了,一個叫耶里米亞,一個叫阿圖爾。二人與K.曾在路上相遇,卻互不相識。K.問耶里米亞與阿圖爾是什么人,二人回答說是他的助手,但他們既沒有儀器,也不懂土地測量。K.去找村長時,村長自稱很熟悉K.的“助手”,與他們是老相識。最終,K.承認自己根本沒有助手,也不認識這兩個“助手”。村長告訴K.村里已經不需要土地測量員了。然而,由于K.是被官方默認的土地測量員,他必須像真正的土地測量員一樣接受耶里米亞和阿圖爾。在小說此后的情節(jié)中,K.就這樣命令和安排這兩個所謂的“助手”的工作——與土地測量毫無關聯(lián)的工作。村長的話還表明他早就知道K.不是真的土地測量員。這意味著K.依然處于身份認同危機之中??纱彘L為什么沒有揭穿K.呢?在接下來K.與客棧老板娘的對話中,似乎能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小說第六章的大部分篇幅都是K.與客棧老板娘的對話。老板娘說村長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而且村長不管發(fā)什么指示都無效。如果有讀者覺得老板娘的話可信,那就又錯了。小說結尾部分,老板娘詢問K.究竟是做什么工作的,K.回答說是土地測量員,老板娘立刻識破他在撒謊。K.沒有否認,并指出老板娘同樣也在撒謊。老板娘答:“就算我沒有說真話,那又怎么樣?——難道我還得向你作交代?”[7]349最后,K.被老板娘轟出門外。那么,村長和老板娘真正的身份是什么?答案依然無從知曉。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們都在說謊,并一直在謊言中偽裝自己。
《城堡》中第一個與K.對話的年輕人名叫施瓦爾策,他自稱是城堡總管的兒子,實則不是。他的父親只是一個副總管,而且還是職位最低的一個。施瓦爾策聲稱沒有“伯爵的許可或證明”,K.就得立刻離開城堡村。事實卻與之相反:在沒有“許可或證明”的情況下,K.不僅可以在村莊里自由地與人聊天、生活、出行,還可以自由地留宿在其他村民的家里。這一切都顯示出所謂的“伯爵的許可或證明”完全不足為信。如此一來,伯爵是否也是施瓦爾策謊編的呢?當然有可能。因為小說中的“威斯特威斯伯爵”僅在施瓦爾策的話語中出現(xiàn)過一次,之后就再也沒有出現(xiàn)。
可是,K.確實收到了來自城堡官員克拉姆的信件:“大橋酒店土地測量員先生鑒:對您迄今為止進行的土地測量工作我深感滿意。二位助手的工作也值得贊揚……此外請放寬心,酬金問題指日可獲解決。我將繼續(xù)關注您的情況?!?sup>[7]129給K.送來這封信的是自稱為信使的巴納巴斯。巴納巴斯送信的樣子看起來確實像一個真正的老信差,他也以此為榮。然而,巴納巴斯的姐姐奧爾加親口告訴K.,巴納巴斯只是一個偽裝的信差。信差是偽裝的,那代表城堡中心的克拉姆也是偽裝的嗎?小說中沒有出現(xiàn)克拉姆與任何村民聊天對話的場景,也沒有誰見過他的樣子。并且,村民們對克拉姆的說法很不一致:
據說他到村子里來時模樣完全變了,而到離開村子時又變一個樣;喝啤酒前是一個樣,喝完后又是另一個樣;醒時一個樣,睡著了又一個樣;獨自一人時一個樣,跟人談話時又一個樣。根據這些,說他在上頭城堡里時完完全全是另一個人就不由你不信了。[7]193
克拉姆的形象為何如此多變?依然是奧爾加給出了答案:村里人依據道聽途說的材料,再加上某些別有用心的人添油加醋的描述,便勾畫出一幅克拉姆的畫像。奧爾加直言,巴納巴斯看到的克拉姆只是他的幻覺?;蛘哒f,克拉姆只是巴納巴斯和村民們的“幻覺”。實際上,卡夫卡早就通過克拉姆的名字“Klamm”暗示了這一點??ǚ蚩〞抡Z、捷克語、意第緒語和希臘語。在德語中,克拉姆“klamm”作為形容詞的意思是“濕冷的”或“潮濕的”,作為名詞指的是“深而窄的山谷”或“峽谷”;在口語中,“klamm”指“缺乏的(指金錢、物質)、匱乏的”。在捷克語中,“klam”的意思是“幻覺、欺騙”。卡夫卡在布拉格的保險公司工作,很清楚“klam”一詞在捷克語中的意思,而這可能就是他給城堡官員取名為“Klamm”的真正用意之所在。
《城堡》里沒有任何人看到或找到城堡,那么,城堡村究竟有沒有城堡?大衛(wèi)·達姆羅什認為,小說開頭是有意將城堡山和城堡描寫得模糊不清的[9]195,這樣就會令讀者在不知不覺中展開聯(lián)想和推測。萊恩·斯梅塔納指出,K.之所以無法與城堡的力量抗衡,并不是因為城堡的堅固,而是因為城堡山上根本就沒有城堡[11]。因而,K.到達村莊的第一天就知道自己永遠無法到達城堡[12],所謂的“城堡”只是一個謊言而已?,F(xiàn)在,再回過來思考為什么K.和村民們可以在村莊里自由生活、自由偽裝,答案就會躍然紙上。
敘事學家里蒙·史密斯認為,對小說人物進行描述通常有兩種方式:直接塑造法和間接塑造法。直接塑造即通過詞匯直接向讀者點明人物的主要特征;間接塑造是指未經敘事者闡明、需要讀者仔細推測的人物塑造手法,主要通過語言、行動、環(huán)境以及人物關系的描寫來對人物性格進行多維度的描述[13]59。這就意味著每部小說至少具有兩層意義:一是作者通過文本直接表達的,文本自帶的直接意義;二是讀者和文本相互作用而產生的構造性意義。細讀《城堡》還會發(fā)現(xiàn),小說里許多對人物、景色、話語和空間場景的描寫都模糊不清。如果相信這些“模糊不清”的存在,那顯然是讀者通過“推測”而使其產生了“構造性意義”,屬于讀者的“閱讀假設”,即“當遇到文本中的問題(包括難以解釋的細節(jié)或自相矛盾之處)時,讀者會采用某種閱讀假設或協(xié)調機制來加以解決”[14]。然而,讀者的“閱讀假設”和“構造性意義”很可能有悖于文本的直接意義。
三、“城堡”的現(xiàn)代隱喻意義
卡夫卡文學世界中描述的情況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現(xiàn)代人困境的重要方面[15]155-156。K.和村民們的謊言與偽裝都呈現(xiàn)出明顯的欺騙性。這種欺騙性并沒有戰(zhàn)勝其他角色——因為小說中沒有人真正相信K.——但它戰(zhàn)勝了這部小說的讀者[16]32-33。當然,讀者之所以被“戰(zhàn)勝”,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在于這部小說的寫作手法:身份偽裝敘事。通過這一手法,《城堡》在某種程度上揭示出了現(xiàn)代人的身份困境。
首先,偽裝者最害怕的莫過于身份被揭穿,或者出現(xiàn)偽裝的漏洞。然而,《城堡》中的村民身份被揭穿時,沒有任何人受到處罰,他們依然可以正常生活。同樣,當K.“土地測量員”的身份被村長和老板娘等人揭穿時,他既沒有受到懲罰也沒有被逐出城堡村,只是被打發(fā)去學校做勤雜工。“勤雜工”似乎解除了K.的身份危機,實則不然?!扒陔s工”是K.又一次被“官宣”的偽裝身份,是K.新一輪偽裝的開始,也是K.將再次滑入認同危機的開始。因為這個身份很可能在不久的將來又會被宣布無效?!巴恋販y量員——勤雜工”凸顯出K.流動、零碎、偶然的身份特征。
其次,K.為什么要偽裝成“土地測量員”而不是教師、農民、律師、保險員或其他呢?意大利當代著名思想家吉奧喬·阿甘本認為,由于涉及邊界或界線的確定,土地測量員在羅馬非常重要。只要土地測量員是一個出色的制定者,穩(wěn)定、建立、確定了邊界,他就可以被稱為法律的創(chuàng)建者,一個完美的人[17]22。奧地利著名學者埃里?!ず@找苍赋?,卡夫卡為他的主人公選擇這一職業(yè)絕不是偶然的[18]85,但海勒并未就此展開進一步的分析和闡述。其實,K.自稱為“土地測量員”抑或別的什么身份,這根本不重要。因為無論K.偽裝成什么,后面的故事情節(jié)可能都一樣。同樣,城堡村的村民們無論自稱為助手、信差、村長、老板娘還是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他們只是另一個把自己偽裝起來的“K.”而已?!癒.”將永不停歇地撒謊和偽裝下去,無法獲得身份認同和安全感。
最后,城堡村里沒有城堡,有的只是身份認同危機?!冻潜ぁ防锎笃娜宋飳υ捗菜剖菫榻嬋宋锷矸莘?,實則相反。小說人物話語的“真實性、合法性、有效性”恰恰是在彼此的對話中被解構的。K.和村民們不僅沒有在話語中成功建構自己的身份,還使其他人物的偽裝身份被逐一消解。因而一直到小說結束,K.和村民們都沒有任何先在的或固定的身份,都無法緩解和降低各種“不確定性”帶來的危機感。實質上,認同危機才是城堡村里無處不在的“城堡”。
身份偽裝不僅推動著《城堡》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還給讀者以推測和想象的空間,從而在小說與讀者之間形成一種隱喻的張力。這種張力會讓讀者感知到城堡村實乃人類社會的一個縮影,喻指當下的地球村。K.和村民們則隱喻著現(xiàn)代社會的“你、我、他”。在現(xiàn)實生活中,人們都在試圖構建新的身份,每個新的身份又在建構中不斷消解。如此往復,永無終點,且不能放棄,只能一直在路上。這就變得超現(xiàn)實般滑稽。顯然,《城堡》里的身份認同已不再是個人的問題,而是全人類的問題,彰顯出卡夫卡對人類命運的關照。
四、結語
在卡夫卡的所有作品中,《城堡》是被譯介和評論得最多的小說,甚至有研究者認為不讀《城堡》就不足以談卡夫卡?!冻潜ぁ防锏膫窝b身份破綻百出,但卡夫卡卻讓K.和村民們巧妙地在城堡村進行各種活動,以至于說服了大多數讀者去相信他們。這很可能是卡夫卡有意為之的,可能是卡夫卡給讀者設置的一個“陷阱”。法國著名文學評論家帕斯卡爾·卡薩諾瓦認為卡夫卡創(chuàng)作的故事都是給粗心之人設置的陷阱。如果卡夫卡真的試圖用一些本質上帶有微妙欺騙性的敘述來蒙蔽人們,那會怎么樣?[19]i這種“欺騙性的敘述”從《城堡》的第一章便開始彰顯出來。因而,很多讀者一開始閱讀這部小說就不知不覺地落入了卡夫卡設置的陷阱當中。而這種陷阱正是卡夫卡為人物偽裝所做的鋪墊。
從K.踏進城堡村那一刻開始,村民們的謊言便開始慢慢呈現(xiàn)。隨著K.在村莊里生活的圖景展開,K.和村民們的偽裝身份逐一被消解。K.為什么沒有具體的名字?因為K.可以是任何一個人;K.為什么沒有具體的模樣?因為K.可以是任何一個人的模樣;K.為什么沒有一個先在的職業(yè)身份?因為K.可以是任何一種職業(yè)的從業(yè)者。無論是通過物理偽裝還是心理偽裝,K.都無法獲得主體的安全感和歸屬感,只能暫居于“流動的、零碎的、偶然的”身份之中,而這正是當代地球村的村民所遭遇的認同困境與身份寫照??傮w而言,《城堡》中的偽裝敘事已超越了種族、膚色、國界、職業(yè)和時代,體現(xiàn)出卡夫卡對人類總體命運的認知與關注。正因為如此,雖然卡夫卡已去世百年,《城堡》依然能給人們帶來新的啟發(fā)與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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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3-07-21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卡夫卡與中國文學、文化之關系研究”(17AWW002)
作者簡介:朱燕秋,女,貴州民族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博士。
牛小五,女,貴州民族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