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新神榜：楊戩》是2022年追光動畫的最新力作，其雜交了動畫顯性的奇觀特效與隱性的文化精髓，拼貼了若干經(jīng)典動畫作品，演化出具有情感共振的新神話故事，同時互文了眾多神話故事中的神話基因，重塑了全新的神話角色，為神話基因的遺傳提供變量因子，同時追光動畫運用網(wǎng)狀敘事保證了中國動畫神話宇宙的延展性。本文結(jié)合遺傳學三律理論，辯證的解析了《新神榜：楊戩》神話基因的呈現(xiàn)與表達，為講好中國動畫的神話故事，提供理論價值與實踐意義。

關鍵詞：網(wǎng)狀敘事；共振傳播；顯隱雜交；拼貼；互文

基金項目：本文系江蘇省高等教育教改立項研究課題重點項目（2021JSJG200）；江蘇省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項目（2020SJA0816）；江蘇省高?！扒嗨{工程”優(yōu)秀青年骨干教師項目資助（20200415）研究成果。

自2022年8月19日上映以來，由追光動畫、阿里影業(yè)小宇宙共同制作的第二部“新神榜”國產(chǎn)動畫電影《新神榜：楊戩》（以下簡稱《楊戩》）以綺麗華美的視覺奇觀、余音繞梁般的民族音樂，再次燃起動漫的“國潮”熱，迅速霸占行業(yè)頭條，成為現(xiàn)象級動畫電影。截止到2022年9月10日，《楊戩》累計票房達到4.03億元，加上“新神榜”第一部《新神榜：哪吒重生》（以下簡稱《哪吒重生》）的4.56億票房，追光動畫打造的“封神宇宙”系列已累計近8.5億票房，國產(chǎn)動畫電影宇宙已初具雛形。

《楊戩》基于元朝雜劇《沉香太子劈華山》與明朝嘉靖年間《二郎寶卷》為故事背景，進行互文與重塑。在充滿“古典朋克”的架空世界觀體系下，以沉香“劈山救母”為經(jīng)，以楊戩與沉香舅甥兩代人之間的感情羈絆為緯，詮釋了自古以來東方式的親情與守護，將兩個經(jīng)典故事中的神話基因創(chuàng)新性地分離、組合與交換，使其綻放出全新的生命力。袁珂認為：“神話的流傳、發(fā)展、演變，每每是這樣：或是從一個故事化做兩個以上的故事，或是把兩個以上的故事合為一個故事。”[1]64中國具有悠久的歷史與文化，國產(chǎn)動畫取材慣性長期依賴于本民族的神話基因。民國時期的《鐵扇公主》、美術片時期的《大鬧天宮》、新時代的《大圣歸來》，以及眼下的“封神宇宙”，無不出自于中國神話故事。這便引發(fā)關于國產(chǎn)動畫神話題材電影的一系列思考：如何講好中國動畫的神話故事？經(jīng)典神話題材如何改編？現(xiàn)代審美元素如何融入經(jīng)典神話基因中？分析這些疑問的同時，必須理清其背后的元問題：中國動畫電影如何呈現(xiàn)與表達神話基因？

一、遺傳學三律下神話基因的呈現(xiàn)與表達

遺傳學三律是遺傳學領域的基本規(guī)律之一，包含了性狀分離定律、自由組合定律與連鎖交換定律，其闡明了生物界遺傳基因的顯隱性、雜交性、變異性與連鎖性，詮釋了造成生物多樣性的重要原因。正如袁珂所言：“可見神話不是僵固不變的，新神話總是從古老神話的母胎中，適應人們幻想的需要，以多種形態(tài)產(chǎn)生出來，使神話園苑的花卉日益繁富?！盵1]178歸納而言，《楊戩》雜交了動畫顯性的奇觀特效與隱性的文化精髓，拼貼了若干經(jīng)典動畫作品，演化出具有情感共振的新神話故事，同時追光動畫互文了眾多神話故事中的神話基因，重塑了全新神話角色，為神話基因的遺傳提供變量因子，運用網(wǎng)狀敘事保證了中國動畫神話宇宙的延展性。

二、性狀分離定律：顯隱與雜交

基因的性狀分離定律是指通過生物的顯隱性狀雜交，子一代呈現(xiàn)顯性性狀，子二代呈現(xiàn)顯性性狀與隱性性狀，顯隱性狀分離的現(xiàn)象揭示了生物的遺傳規(guī)律。遺傳學第一定律通過雜交分離出基因的顯性與隱性性狀，即動畫具有顯性與隱性兩大特征。動畫的顯性特征是指動畫呈現(xiàn)出強烈而直觀的視聽表達、藝術風格、動畫技術等表征特性?！笆敲利惖钠嬗^，是難得的視覺愉悅……”[2]113動畫的顯性特征具有剛性與即時性，能夠瞬時提供給受眾當下感受，“來迎合人們對視覺快感的需求”[2]120。而隱性是指動畫表達的文化精神、心靈境界、和合思想等，它是表層下的深層，受眾對其是后知后覺的，它是柔性——“隱隱川流下，靡靡水藻姿”，它又是延遲性——“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3]。

（一）顯性：視效奇觀上的提升

技術是動畫顯性特征的第一生產(chǎn)力。追光動畫通過《白蛇》系列、《哪吒重生》等動畫電影的技術積淀，形成一整套較為成熟完整的動畫產(chǎn)業(yè)鏈。在創(chuàng)作《楊戩》時，“根植于‘應物象形①的審美內(nèi)涵，把‘文化內(nèi)涵”與‘科學技術、‘傳承發(fā)展與‘求變創(chuàng)新相共生”[4]。保留民族的文化符號，追求極致的美學破局，從而創(chuàng)造了一場華美的視覺盛宴。場景美術設計采用插畫的創(chuàng)作技法，構(gòu)建出若干風格迥異的“仙島美境”：蓬萊仙島充滿了各式層樓疊榭、雕欄玉砌、碧瓦朱甍般的中式古建，層層疊疊的機械飛船猶如車如流水馬如龍般的往來穿梭；方壺仙島是一座繁華的中式不夜城，已然是燈火萬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瀛洲仙島靈感來源于敦煌月牙泉，黃沙落日高聳閣樓，充滿異域風情的塞外風光等。角色動作戲設計注重強烈的視覺沖擊：心醉神馳的婉羅飛天、各路神仙的元神“互毆”、水墨形式的太極圖之戰(zhàn)、升格鏡頭創(chuàng)造的“子彈時間”等。毋庸置疑，追光動畫的創(chuàng)作團隊具有國內(nèi)頂尖的圖像技術研發(fā)優(yōu)勢，因此《楊戩》營造出令人應接不暇的視覺奇觀，正是動畫顯性特征的直觀呈現(xiàn)。

（二）隱性：文化思想上的挖掘

中國傳統(tǒng)文化與美學思想是動畫隱性特征的內(nèi)核?？v觀整部影片，觀眾從楊戩的角度陳說沉香“劈山救母”的經(jīng)典神話故事，表達中國儒家思想中的孝道文化。“孝道文化是以家庭為載體，建立在血緣親情基礎上，擴充到人類社會各種人際關系行為的根基性文化。”[5]儒家文化強調(diào)對生命創(chuàng)造者的感恩之心，個體生命來源于父母。因此，在影片中沉香在故居睹物思母，表達出對生母楊嬋強烈的思戀之情，引發(fā)了中國觀眾的共情與共鳴。然而，在西方文化中上帝是優(yōu)先敬拜的首選，其次是關乎個人的夫妻關系，孝道并非是第一位的，這與中國的“百善孝為先”的理念產(chǎn)生了文化貼現(xiàn)現(xiàn)象，沉香的孝道行為會被西方觀眾誤讀成一種西式的“親情”，兩者所折射的隱性思想是東西方文化與美學思維的差異，值得中國動畫創(chuàng)作者的斟酌。此外，影片中楊戩回金霞洞尋師，途中遇見牧童騎牛吹笛過，“牧童歸去橫牛背，短笛無腔信口吹”，呈現(xiàn)出一派“牧童詩”般怡然自得的境界，其中的牧童與吹笛作為圖像與符號展現(xiàn)出中國文化特有的美學詩情?？傊?，《楊戩》的創(chuàng)作團隊對于中國文化與美學思想進行了系統(tǒng)的研究，影片中出現(xiàn)的中國傳統(tǒng)審美的意境觀念與詩性思維不勝枚舉，這無不彰顯出動畫隱性特征中的深沉之美。

（三）顯隱雜交：藝術與技術未能統(tǒng)一的困境

“顯隱雜交”即動畫作品既有直擊感官的視聽盛宴又有深入心靈的思想境界，最終達到技術性與藝術性的兼美，以及娛樂性與思想性的并重。呂江認為：國產(chǎn)動畫必須保留“最核心的中國傳統(tǒng)工藝美術元素和中國學派核心思想價值觀這兩個基本點”[6]?！稐顟臁返募夹g進步是有目共睹的，表征上已具有讓人過目不忘的辨識度，在風格化和表現(xiàn)力上又極具吸引力，與美日技術的差距正在逐漸縮小。遺憾的是相對顯性的視聽奇觀，《楊戩》的劇本缺乏考究，存在敘事斷鏈現(xiàn)象?！皩㈦娪爸型怀鲆暵犝鸷沉Φ挠跋裨煨忘c與敘事的關系比喻為‘項鏈效應：敘事是一根鏈條，影像造型點是一顆顆珠寶?！盵7]影片中的“寶珠”與“鏈條”未能串聯(lián)成完整，換而言之，顯隱雜交未能完美匹配，存在諸多矛盾點與未完善的設定。人物設定上，配角團楊戩的賞金小隊在影片的高潮階段缺席，哮天犬僅作為一種萌寵而存在；巫山神女婉羅殺害正在醫(yī)治的盟友申公豹動機牽強，此外，在陳述完楊嬋的經(jīng)歷后徹底淪為對劇情無關緊要的花瓶，另外，影片開場婉羅給楊戩布置奪寶任務，并未把沉香之事相告，同時也未把楊戩的事告訴沉香，缺乏合理性；楊戩師傅玉鼎真人與申公豹的恩怨沒有交代；玄鳥是保護蒼生還是荼毒生靈，未體現(xiàn)；楊戩明智“劈山救母”的結(jié)果是母親亡，并未告知沉香；神仙的后遺癥是不能飛，后面的劇情并未說明；沉香與四大天王之間的恩怨未交待……“零星破碎的信息無法匯集成一個連貫而充滿智慧的整體”，《楊戩》猶如一部“景觀電影”，突出的造型難掩斷鏈的敘事，“以視覺刺激代替思想”，導致觀眾震驚之余不理解編劇表達的目的，影像主導了電影銀幕，淡化了敘事理念，感性取代理性、顯性掩蓋隱性，正如瓦爾特·本雅明所言：迷人的視覺變成了一枚射出的子彈擊中了觀賞者。

三、自由組合定律：拼貼與共振

基因自由組合是多重性狀的細胞進行雜交，其后代基因產(chǎn)生了自由組合現(xiàn)象，從而因變異而進化出了新品種。中國神話學家袁珂認為：“總之民間神話由于眾口流傳，又經(jīng)歷長久時間，常于主干上又萌發(fā)一些新枝，產(chǎn)生若干變異?！盵1]297換言之，經(jīng)典神話故事通過現(xiàn)代文化元素的拼貼，變異出新的神話故事，并迅速被觀眾所接受，產(chǎn)生文化與價值觀的共鳴，達到共振傳播的目的。

（一）元素拼貼：符號形式上的迎合

“拼貼”是現(xiàn)代主義與后現(xiàn)代文學家的表達策略之一，即吸收模仿、借用前人的文本或藝術表現(xiàn)風格達到特定的效果。尤達指出，“一種對局部場景、情節(jié)或詞語等的原樣挪用，且這些局部元素與新的作品能有機地融為一體”[8]。毋庸質(zhì)疑，《楊戩》拼貼了諸多經(jīng)典動漫作品、影視作品與藝術作品。人物造型上，影片開場楊戩及其賞金小隊成員開著破爛不堪的小飛艇設定致敬了日本著名動漫番劇《星際牛仔》主角賞金獵人團隊，楊戩懶散的性格、糾結(jié)過往的情感回憶、喜歡吹奏的布魯斯曲調(diào)、瀟灑的格斗架勢與《星際牛仔》中的主人公斯派克·斯皮格爾不謀而合；哮天犬的造型與性格神似《星際牛仔》的柯基犬ED；楊戩的服飾造型，靈感來源于魏晉南北朝時期的穿著；亦正亦邪、狂放不羈與嗜酒如命的申公豹參考“詩仙”李白與竹林七賢中的“酒仙”劉伶的性格特點；四大天王的盔甲設計，參考了古代年畫與廟堂建筑中的神像形象；楊戩回金霞洞途中遇到的牧童騎牛吹笛的情節(jié)，致敬了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出品的《牧笛》；玄鳥的造型參考了古代神獸鳳凰的設計。角色動作方面，影片中出現(xiàn)的各式元神大亂斗的靈感來自于日本人氣動畫《火影忍者》中的忍術——須佐能乎；楊戩傳授沉香練功時的招式，如水上漂、攀爬樹木等情節(jié)，與《火影忍者》自來也教鳴人水上行走，卡卡西教鳴人與佐助爬樹的劇情如出一轍；婉羅在瀛洲仙樂坊跳的《洛神賦》，這段舞蹈參考了敦煌飛天壁畫。場景設計上，蓬萊仙島堆疊的建筑群布局與穿梭的飛艇載具，仿照法國電影《第五元素》的城市布局與飛行汽車的設定；玉泉山漂浮在云層上的浮石與瀑布設計，與好萊塢電影《阿凡達》中的潘多拉星球設定一致；瀛洲仙島高聳的閣樓造型，參考了敦煌莫高窟建筑；場景之間穿梭的圓形石門，靈感來源于網(wǎng)絡游戲《EVE-online》的星際之門。魯?shù)婪颉ぐ⒍骱Ｄ氛J為：“僅從感知上說，一件成熟的藝術品會展示出一種高度敏銳的形式感和一種把意象的各種不同成分以一種易于理解的構(gòu)圖秩序組織起來的能力?！盵9]《楊戩》大量運用“高度敏感”的視覺符號進行拼貼，這些拼貼的元素“不論是拿來主義或間接改造，都作為重要的視覺符號甚至身份標簽”。與動畫有機地融為一體，以此迎合觀眾的需求。

（二）共振傳播：情懷定位上的失誤

“共振傳播”是大眾傳播理論之一。通過物理共振現(xiàn)象達到能量高效的傳遞，傳播信息能夠最大程度地被受眾目標感受到，并形成共振。中國傳統(tǒng)神話故事世代相傳，具有“集體表象”。列維·布留爾認為，“這些表象在該集體中是世代相傳；它們在集體中的每個成員身上留下深刻的烙印，同時根據(jù)不同情況，引起該集體中每個成員對有關客體產(chǎn)生尊敬、恐懼、崇拜等等感情”[10]。因此，《楊戩》在形式上的創(chuàng)新只是表征，真正的創(chuàng)作初衷是期望表達出中國神話的故事內(nèi)核與現(xiàn)代國人的民族情緒，喚起國人對于傳統(tǒng)文化的自信與時代主題的感情，引起廣泛的共鳴與共情，從而產(chǎn)生出巨大的共振效應。實際并非如此，《楊戩》表現(xiàn)的是個人與蒼生的宏大主題，描繪了一個神仙醉生夢死，百姓顛沛流離的崩壞世界。劇情結(jié)構(gòu)呈現(xiàn)線性，情節(jié)突變的較為生硬，玉鼎真人從正派到反派過于突變化，沉香、申公豹與婉羅從反派人設到正派的轉(zhuǎn)變過于僵化，人物設定游戲化、工具化與扁平化，影片結(jié)局沉香突破萬難劈山救母，然而母親還是化為了塵煙四散飄去，顯然在以合家歡為主流的現(xiàn)代動畫，這種結(jié)局難以讓所有觀眾得到滿足。近年來，關于天下蒼生這類主題的動畫作品大都呈現(xiàn)出兩級分化的現(xiàn)象。2020年，由光線動畫出品的《姜子牙》就遭遇“布里丹驢”現(xiàn)象，是“舍一人而救蒼生”還是堅持“不殺濫殺無辜”，故事的基調(diào)嚴肅、糾結(jié)而痛苦，“電車難題”讓主題變得沉重，不適合大眾娛樂的需求。相對的，《大圣歸來》與《魔童降世》的成功則是在宏大的神話世界觀下，關注于人與人的情感關系、個人的內(nèi)心成長、反抗個人的命運等，這類主題的動畫更便于觀眾去解讀，能夠引發(fā)青年人的“時代困境共情，這是一種集體情緒的宣泄”[11]?！洞笫w來》的“如果有一天，你變得足夠堅強，足夠勇敢，你就能駕馭他們”與《魔童降世》的“我命由我不由天”，無疑影射了當今社會青年人的自我奮斗觀，強調(diào)主觀努力改變個人命運，詮釋了中華傳統(tǒng)文化對于宿命論的斗爭精神。

四、連鎖交換定律：互文與網(wǎng)狀

基因連鎖交換定律是指把同一染色體上的基因連鎖成單元進行傳遞，把不同對等位基因進行交換，此定律是創(chuàng)造了生物種群多樣性的重要原因之一?！稐顟臁穭赢嬰娪叭〔挠谠s劇《沉香太子劈華山》與明朝嘉靖年間《二郎寶卷》，通過互文把重要的故事單元合二為一，使其綻放出全新的生命力，并精心設計把不同的系列單元構(gòu)建起“網(wǎng)狀敘事”結(jié)構(gòu)，把系列動畫中的角色匯集一堂，共同進行歷險與抗戰(zhàn)，最終演變成類似“漫威宇宙”的“追光神話宇宙”。

（一）互文：“融合”與“重構(gòu)”神話文本的新式表達

“互文”源自朱莉婭·克麗斯蒂娃的《符號學》，她認為，“每一個文本都是對其他文本的援引而構(gòu)成的鑲嵌圖案，每一個文本都是對其他文本的吸收和轉(zhuǎn)換”[12]?！稐顟臁吩诰巹?chuàng)之初，已有神佛傳說、英雄故事等神話文本，這些前文本②激發(fā)創(chuàng)作人的靈感，即《楊戩》互文了過去千年的前文本，沖破了文本之間的樊籬，編織出全新的文本體。羅蘭·巴爾特指出：“任何文本都具有互文性，在一個文本之中，不同程度地并以多少能辨認的形式存在著其他文本形式。例如先前文化的文本和周圍文化的文本。任何文本都是過去引文的一個新的編織體?！盵13]自古以來，沉香神話的前文本已有若干版本。“元雜劇有李好古《劈華山神香救母》，明朝徐渭《南詞敘錄》記載宋元戲文亦有《劉錫沉香太子》?！薄拔◤椩~《寶蓮燈華山救母》于沉香救母故事外，又增二郎神劈山救母緣起?！盵1]302另外，關于二郎神楊戩的故事有宋朝朱熹的《朱子語類》、隋朝趙昱《龍城錄》、明代的《西游記》與《封神榜》。由此可見，沉香救母與二郎神楊戩的神話故事自古以來不斷進行著流變與演化，并且以故事連鎖為單元進行互文，從而滋養(yǎng)出新的神話文本?！稐顟臁返膭?chuàng)作者趙霽“在做前期研究時發(fā)現(xiàn)，楊戩也曾經(jīng)‘劈山救母，而現(xiàn)在大家熟知的沉香‘劈山救母的故事，居然是從前者派生出來的。這一下子激發(fā)了趙霽的靈感，他就想，何不將這兩個故事糅合在一起，做一個新版本的‘劈山救母故事出來”[14]?！稐顟臁分邢勺擞裆耐窳_出自于《墉城集仙錄》所記載的西王母之女，名曰太真夫人，神話形象是端莊雅正的師尊老祖，劇中形象與原著有較大差別。1999年的動畫電影《寶蓮燈》，楊戩作為反派與主角沉香對抗直至落敗，而《楊戩》中與沉香的關系轉(zhuǎn)為團結(jié)合作共同御敵。申公豹一角不論在小說《封神演義》，還是在《魔童降世》、《哪吒傳奇》等動畫作品中都是臉譜化的負面形象，《楊戩》把申公豹塑造出郁郁不得志、富有責任心、擁有鮮明個性的正面形象。母庸質(zhì)疑，《楊戩》中的神話角色經(jīng)過互文改編，人物的羈絆與命運、價值內(nèi)核在后文本中得到了延展，這實際上是對民族記憶與傳統(tǒng)文化重新詮釋的過程，“這些改寫無疑又會帶給讀者 ‘詮釋的創(chuàng)造性和‘玩味的心理”[15]。正如蒂費納·薩莫瓦約認為：“讀者被互文吸引體現(xiàn)在四個方面： 記憶，文化，詮釋的創(chuàng)造性和玩味的心理?！盵16]

（二）網(wǎng)狀敘事：“多角色”與“弱關系”構(gòu)建的“神話宇宙”

“網(wǎng)狀敘事”是“20世紀90年代之后在全球大眾電影敘事中流行起來的新的結(jié)構(gòu)方式，屬于世界電影復雜敘事潮流中的一支”[17]。網(wǎng)狀敘事電影的提出者大衛(wèi)·波德維爾認為，活動在一個共同的環(huán)境或時間系統(tǒng)中的多個主角（多于或等于3個）。他們的目標計劃很大程度上彼此并不耦合，或者僅有偶然的連接。他們可能會彼此影響，但即使他們的路徑有意識地出現(xiàn)交叉的時候，他們常常仍然會保持各自的獨立性和平等的重要性[18]。由此可見，網(wǎng)狀敘事電影包含兩個角色特征：多角色與弱關系。美國漫威公司通過十年打造了21部超級英雄電影，角色彼此之間存在若即若離的關系，最終漫威把32位英雄都交匯于同一時間線，成就了《復仇者聯(lián)盟》系列電影，創(chuàng)造了“漫威宇宙”。追光動畫于2019年開始打造“神話宇宙”系列電影，目前已有電影4部兩條故事線，分別是“白蛇”系列與“新神榜”系列，影片中出現(xiàn)的重要角色超過10位，并且只在片尾彩蛋加入了角色之間的聯(lián)動情節(jié)。薇薇恩·西爾維認為：“網(wǎng)狀電影的共同特征是角色之間的脆弱的聯(lián)系，觀眾被引導去看影片中那些環(huán)境、情感彼此映照的陌生人之間的超然模式?！盵19]因此，《哪吒》的片尾彩蛋引入楊戩，《楊戩》的片末出現(xiàn)孫悟空與哪吒，《白蛇》與《青蛇》的彩蛋是由寶青坊主進行串聯(lián)，這點參考了“漫威宇宙”電影末尾的彩蛋形式。母庸質(zhì)疑，當追光動畫的角色數(shù)量達到一定的量變之時，多條敘事節(jié)點將匯集于同一場景，“多個主角線交匯于某寶物或犯罪事件的模式”[20]將是網(wǎng)狀敘事影片表達的重心。

五、結(jié)語

綜上所述，《楊戩》雜交了動畫顯性的奇觀特效與隱性的文化精髓，拼貼了若干經(jīng)典動畫作品，演化出具有情感共振的新神話故事，同時追光動畫互文了眾多神話故事中的神話基因，重塑了全新神話角色，為神話基因的遺傳提供變量因子，運用網(wǎng)狀敘事保證了中國動畫神話宇宙的延展性。誠然，《楊戩》目前在視覺呈現(xiàn)上達到中國動畫的最高水準，然而在思想價值上的表達相較于迪士尼動畫電影的強共振、泛共鳴而言，有所欠缺。瑕不掩瑜，《楊戩》對中國動畫電影的發(fā)展帶來的巨大的推動力，勢必深遠的影響在中國動畫電影的未來的創(chuàng)作，同時佐證了中國動畫電影未來勢不可擋的發(fā)展趨勢。丹納認為，“藝術品的產(chǎn)生取決于時代精神和周圍的風俗”[21]。如今社會正處在大發(fā)展、大變革、大調(diào)整的時代，中國動畫應以時代精神與民族文化為內(nèi)核，以“各美其美，美美與共”為審美共同體，努力講好中國故事，在國際上塑造良好的國家形象，提升我國文化軟實力與國際影響力。

注釋：

①應物象形源出自于謝赫著作《六法論》，原指畫家的描繪要與所反映的對象形似。本文指動畫造型要“以形寫神”達到“形神兼?zhèn)洹钡囊曈X奇觀。

②前文本是指產(chǎn)生文本時全部文化條件的總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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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楊杰，南京藝術學院傳媒學院戲劇與影視學專業(yè)博士研究生、正德職業(yè)技術學院藝術設計與建筑工程系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動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