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彭飛
阿南雜貨店是實龍崗上段的老字號,傳至阿南已是第二代。阿南四十歲開外,個子不高,常年一張圓圓的笑臉,說話時眼睛瞇成細縫,全無生意人的精明樣。每次閑聊談及日子艱難,他總不自覺地撫摩自己的紅鼻子,朗聲說:“活著,不過圖幾口飯吃。眨眨眼,什么都過去了?!?/p>
初次到阿南雜貨店純?yōu)閼保依餆巳庇?,便就近到雜貨店挑了一瓶。身上只有一張百元大鈔,店主阿南翻開抽屜倒出所有零錢,仍湊不足數。他瞇著眼笑道:“見笑見笑,油先拿去用,改天經過再給錢吧?!蔽矣悬c兒不相信地看看他,他卻指著門口的橫匾說:“我們是老字號,幾十年都這樣做生意,大家都是要吃飯的,與人方便嘛。”自此,我對他印象深刻。
熟絡后,阿南漸漸無所不談,而店里經常生意冷清,聲音稍高,便回聲不斷。店面是他老爸留下來的,當年這一地段人多氣旺,生意紅火,還架設了電話線,可以打電話訂貨,有專車送貨上門。他老爸不識字,性格豪爽,仿佛江湖中人,出手慷慨,急人所急,重義氣,講信用,雜貨店長年貨源充足。做買賣講的是人情,小氣量、窄胸膛成不了氣候。
阿南的大哥和三弟后來也都開了各自的雜貨店。大哥的性格最像父親,不愛讀書,念中學時便成天跟隨父親訂貨送貨,膽子又大,上萬塊錢的貨,眉頭皺也沒皺,便擅自替父親要了下來。實龍崗新鎮(zhèn)建成,父親出資在鎮(zhèn)中心給大哥開了個店面。大哥二十歲當了老板,生意還真不差。誰知后來交了損友,沉迷賭馬,生意變差,前幾年雜貨店終于關門。如今,大哥四處給人打雜送貨,周末必到賽馬中心賭馬。
三弟最聰明,從小就有生意頭腦,中學起便幫父親管賬,個子小小的,但說起話來連大人都讓他三分。中學畢業(yè)后,他到理工學院念商科,二十來歲時在老爸的幫助下也開了店,兩三年便擴充店面,儼然小型超市。后來市鎮(zhèn)擴建,相隔一條街先后來了兩家大型超市,顧客流失很多。接著,金融風暴來襲,三弟投資股市的錢血本無歸。他從洋房搬進組屋,再從五間房換成四間房,去年年底也把店轉讓了。
阿南說,三個兄弟里自己最沒出息,從小在店里只能打雜,晾曬米谷干糧,拿著鞭子趕麻雀、鴿子。晚上則在煤油燈下數硬幣,用錫箔紙將硬幣一扎一扎卷起來,整整齊齊鎖在鐵柜里,一毛錢也不曾私吞。
老爸常罵他只會吃飯,沒腦筋,既沒有老大的膽識,也遠不如老三精明,臨終時卻讓他繼承了老字號。他從來就不是做生意的料,也沒什么宏圖大志,只愿守著這間老店,吃幾口飯,日子眨眨眼就過去了。
日前經過雜貨店時,我進去挑了個面包,遍尋不見阿南。后門敞開著,他正躺在后巷的帆布椅中酣睡。
地上撒著一堆細米,一群麻雀歡叫著啄食,中間夾雜著兩只斑鳩,咕嚕咕嚕,聲音沉沉的,時而悠遠。我沒有驚動阿南,把錢放在柜臺上,輕輕地走了。
(雷普利摘自百花洲文藝出版社《世界最好看的微型小說》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