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杰峰
深夜,剛下火車,英勇就攔了一輛的士趕回家。車到望洲崗,停在了路口。穿過昏暗的小路,才到他的家門口。他已經(jīng)有近一年沒有回家了。水電工人就是這樣,天南海北,四處為家。他的父親一輩子就是這樣過來的。建設(shè)葛洲壩工程時,全家安定了幾年,葛洲壩建成后,他們又開始四處漂泊了。父親在世時曾寫過一首詩:“有女莫嫁水電郎,日日夜夜守空房。有朝一日回家轉(zhuǎn),帶回一包臟衣裳?!备赣H當(dāng)年調(diào)侃地說:“我和你媽結(jié)婚三十多年,但在一起的日子還不到三年?!笔前?,當(dāng)年不都是這樣,一年只有一個月的探親假,都是慢慢熬過來的。如今,老一輩熬過去了,新一代又開始熬,何年何月才是個頭兒啊!
英勇家居在六樓,為了不影響大家的休息,他輕手輕腳地爬上了六樓。到了家門口剛想敲門,想到怕吵到鄰居。于是,掏出鑰匙輕輕地開了門。順手拉開客廳的大燈,客廳收拾得很干凈,還是原來的樣子。家里的擺設(shè),墻上的刺繡《家》掛在那里是那么溫馨,只是電視機上多了一張他們的相片,那還是他去年回家時,從四川帶回來的,看來妻子還是想念他的。他推了一下兒子的房門,好像從里面鎖上了。兒子已經(jīng)十三歲了,好小子,開始有自己的隱私了,居然還知道鎖了門睡覺。妻子的房門則虛掩著,透過門縫看去,妻子正睡得香呢!窗外朦朧的月光正灑在她裸露在外的手臂上。他退到客廳,然后轉(zhuǎn)到廚房,他想找些東西吃,他實在太餓了。
在火車上本想吃飯,后來又想回家吃,一家人在一起吃更有家的味道。長年在外吃食堂,他太想一家人在一起吃飯的那種氛圍了。誰知火車晚點,拖到現(xiàn)在。在冰箱里,他找到一個饅頭和一些剩菜,也不想加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畢竟是到家了,剩菜剩飯也分外香。英勇一邊吃著,一邊環(huán)視廚房的一切。一棵大白菜和幾個青椒擺在墻角,灶臺上的油鹽醬醋及各種調(diào)料整齊地擺放在那里。他想:我不在家的時候,家里的生活依舊在繼續(xù)著,沒有因為我不在,而少開一次火,少吃一頓飯,少洗一次碗。他突然感覺,他在這個家并不像自己想象得那么重要。也許,這才是正常人家的生活。
經(jīng)過簡單洗漱之后,英勇關(guān)掉了所有的燈,悄悄地摸進(jìn)妻子的房間??蓱z的妻子一直沒有驚醒,她可能是太累了。從窗外斜照過來的月光正好灑在床上,妻子的臉在朦朧的月光下顯得更加美麗動人。有好一陣子,英勇只是愣愣地站在床邊,默默地看著妻子。他神情恍惚,仿佛面對一片荒蕪的田園。這些年,為了節(jié)省一次不菲的交通費,他總是把一年分兩次休的年假一次休完。妻子一直想換一套能看夕陽的房子,為了實現(xiàn)這個理想,夫妻倆拼命掙錢、攢錢,省吃儉用。面對熟睡已久的妻子,英勇突然感覺到,真正的荒涼就在這張灑滿月光的床上。
英勇和妻子結(jié)婚已經(jīng)十五年了。從結(jié)婚到現(xiàn)在,他們夫妻相聚的日子還不到兩年。這么多年,走南闖北,他見過多少荒蕪的田園,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家園荒蕪的陰影蔓延到了自己家里。自己追求并實現(xiàn)著這個家的繁榮和興旺,荒涼卻從背后步步逼近,這個力量更大,也更深遠(yuǎn)地浸透在自己的生活和靈魂中。面對熟睡的妻子,英勇想:就在這熟悉的臥室,就在這張灑滿月光的床上,妻子每晚都在等待中獨自睡著。誰會懂得,她荒掉的每個晚上,是自己一生都收不回,也無法補償?shù)?。那些荒睡的夜晚將永遠(yuǎn)寂寞地空在她的一生里,也空在英勇充滿內(nèi)疚的心里。英勇突然有了個重要的決定:這次休完假,就去單位辦停薪留職。然后,在家門口找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不為別的,就為了這不愿荒廢的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