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秋

雨后的天空濕漉漉的

漆樹將紅葉撒了一地

在褪去蟬蛻般人群后環(huán)顧

空曠的四周，誰來與你分享

沱江的背影和引力？

這座城市，工廠在遷往郊外

田野升起了醫(yī)院和兒童的樂園

當年在街頭唱披頭士的

半大男孩手持吉他，反復以

狂野歌喉叩門

你們在結著薄冰的公園里

聽鄧麗君，喝從家中

偷出的瀘州老窖

脖子上系著鮮紅的圍巾

如今，灼灼的目光，與喘息

都和青春一起消散在霧里

踏著厚厚的落葉，你行走在

往事精雕細琢的瞬間

你并不在意那些告別的記憶

記憶，是一條忠實的狗

沿著微醺的惆悵一路尋回

與晚霞同飲蘋果酒

秋日太行山吸收落日余熱

金色的天鵝絨鋪滿原野

多美啊。萬物收起了細節(jié)

漫山草葉像戀愛者一樣閃著光

沉甸甸的蘋果林，充滿喜悅的甜

在半山腰等待那只采摘的手

我在歇息了片刻的路上繼續(xù)向上

人世愈走愈深。風光，與淵藪

鳥鳴，犬吠，荊棘，玫瑰

通往風景的路上我早已

學會提取靈魂中的亮，將身體變輕

我們終將走過生命的高峰

像此刻玻璃器皿中晶瑩的液體

舉杯，我要向晚霞發(fā)出邀請

爆裂在舌尖上的烈

是蘋果積攢一生的高溫

風過韭菜坪

那細細的碎花，撒著野

脫離了雨的韻腳

像紫色星星灑遍了赫章的高原

從云霧環(huán)繞的峰頂，俯下身

喀斯特地貌被利斧劈砍

天地大開大合。八月

翠綠山脈是固態(tài)的浪濤

在我腳下跌宕起伏

伸手摘一把，柔美的韭菜花

仿佛摘下彝族少女嫵媚的面紗

我是誤入了仙境嗎

一個另類的，狂放的桃花源

阿西里西的風吹過來

草原伏下去又

猛地抬起頭。一顆種子

從土壤黑暗深處爆裂

當我仔細諦聽

急促的馬蹄正在遠方煙塵中奔騰

手持花束，我在心中默念出一句詩

我知道，再向前

過去曾遇到的人，將再次相逢

白云是師宗最大的奢侈品

它懸浮于天空明藍色的畫布

緩慢、永不停息地生長

在形成，與消逝之間

是梵高的《星空》

旋轉于平行空間的白晝一面

我該如何向你描述

在山坳，大片向日葵

低頭想著漏臥往事

稻田上漆黑的鴉群，已經飛走

幾只白鷺，先后在綠野降落

又振翅。一只斜斜起飛

另一只也斜斜地掠過

而當九月薄薄的清風吹來花香

千畝荷塘在群山環(huán)抱中沸騰

——你該如何按捺

即將沖出口的尖叫

按捺心中巨大的荷葉起伏，正如我

仰臉久久凝視云朵后的眩暈？

木雕甲馬

在黑白的方框世界中

有一個更深的天地

木雕的馬匹一到了夜里

就“嘩”地一下活了

四蹄狂野不羈，健壯得如同

一千多年前，祭神的圖騰

風清星朗的夜幕下

你能看見它閃亮的毛皮

在月光下粼粼地抖動

在隱秘的路徑中穿行

你聽得見山泉水般的嘶鳴

在夜的長空中起伏低回

若你屏住呼吸，就連洱海的潮聲

也在不遠處拍岸，呼應

它代表的不僅僅是日行千里的腳力

每當農民揮起收割的鐮刀

糧食裝滿了祖父黝黑的米缸

女人們在灶膛前添續(xù)著人間煙火

它便收起游走的蹄聲

專心回到紙上方框

進入更深的世界

【作者簡介】施施然，本名袁詩萍，詩人，畫家，主編《中國女詩人詩選》，中國作協(xié)會員。詩歌小說散見《中國作家》《人民文學》《詩刊》《十月》《上海文學》等報刊，出版詩集《隱身飛行》《唯有黑暗使靈魂溢出》等5部，曾獲河北省政府文藝振興獎、中國十大女詩人獎、《現代青年》當代十大青年詩人獎、石家莊市文藝繁榮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