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則舊事是如此展開的——弘一到豐子愷家,豐子愷請弘一坐在一張?zhí)僖紊?,藤椅柔韌,坐上去會感到舒適。弘一沒有馬上坐下,而是先搖晃了幾下藤椅,方才緩緩落座。后來,弘一又去了一次,依舊做了這個搖晃的動作。弘一解答了豐子愷的疑問——這張?zhí)僖闻f了,藤條間有許多縫隙,可能藏匿著一些蟲蟻,如果貿(mào)然坐下,就會擠壓到它們。一般的人和不一般的人之間的差別不一定都是宏大的,反而可能表現(xiàn)在一些細(xì)微處,譬如這細(xì)細(xì)的縫隙里,就填充著一個人豐富的悲憫。有些人刻意為之,那就辛苦;有些人自然為之,那就成為一種自覺。一個人要走多遠(yuǎn),才可以關(guān)注到藤椅上的縫隙?
時光匆匆,我們對小的東西已經(jīng)缺乏察覺的耐心了;而對大者,我們的興致要高昂得多。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有人贈送我的宣紙形制大起來了,我把筆濡墨揮灑的作品也大起來了。其實,書法家內(nèi)心都很清楚——大未必佳,但巨大是可以引人注目的。如果我用巴掌大的花箋寫一幅小楷,那真會像汪洋中的溺水之人,頃刻間被淹沒,無處找尋。想想東晉時期的那些簡札,小得不得了,卻精彩之至,這是因為有真性情在里邊。所以,就是片紙只字,也甚好。說起來,其翼若垂天之云的鯤鵬,其死生在朝暮之間的蟲蟻,都是天地夾縫里的存活物。所謂大小,其實并沒有什么差別。對待萬物,我們當(dāng)如弘一那般,不可輕慢。
(摘自《散文·海外版》朱以撒/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