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凱華 朱妮（ 湖南師范大學文學院 ）

作為一個在城市與鄉(xiāng)村、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奔波的詩人，湯紅輝的詩歌展現(xiàn)出鮮明的藝術風格與獨特的藝術魅力。詩人以簡潔而深刻、生動而浪漫、憂郁而富有詩意的筆調描繪出往日的湖湘故土是如何牽動著他的心靈、人間的煙火又是如何走進他的眼睛，用詩歌為讀者帶來一場富有湖湘味道而不落凡俗的閱讀體驗。

湯紅輝的詩詞頗有一番自己的韻味，這份韻味深植于詩人的生命體驗之中。首先是他濃厚而富有底蘊的鄉(xiāng)土情結。在詩人這里，故鄉(xiāng)不僅是一個無法割舍的地方，更是詩人精神的療愈劑，在一份治愈與歇息之中我們可見鮮明的湖湘特色。詩人筆調深情婉轉而別致，由于職業(yè)而遠走他鄉(xiāng)之時，在他那描寫華盛頓之雕像的筆下，我們也可以看到“他的身體里流淌著湘人的血液/每次經(jīng)過/我都仿佛聽到他用湖南方言向我們打著招呼”，看到了筆者遠在他鄉(xiāng)之時對故地放不下的點點思念。不僅如此，他還寫到“站在雪中/沒有踏雪的承諾/也不想伸手去抓住一些什么/于這我只是一名過客/我注定是要回到種植水稻的土地/回到湘江的身邊/晴耕雨讀/也忙里偷閑發(fā)發(fā)朋友圈”（《華盛頓的第一場雪》），在湯紅輝的筆下，故鄉(xiāng)的涵義從來比這個詞語要來得更加深刻與難忘，無論他在何地遠游，久久不能放下的，是養(yǎng)育他成長的風水與故鄉(xiāng)人情。就如他詩中所言，“我”注定是要回到湘江身邊。特殊的職業(yè)要求使得詩人遠走他鄉(xiāng)，于是我們看見身在華盛頓的國家廣場上，馬丁·路德·金雕像里竟然流淌著湘人的血液，還說著湖南的方言，這是何等奇妙的體驗？于是我們看見在塔克西拉古城里，一位小沙彌姍姍來遲，他面對玄奘參禪，腳下卻是蓮花海洋。在不是故鄉(xiāng)的地方，詩人一邊體驗著當下的生命，一邊也在回望遙遠的往昔與故人。于是我們看見，“任由天門山這般絕美遺世獨立/任我們在這奇峰秀水間羽翼豐滿/只是仍心存敬畏/不敢在這山水之間過于放縱/怕輕于肉身的靈魂找不到回家的路”（《天門山》）。詩人的故土情結在這首《天門山》中表現(xiàn)得酣暢淋漓，“我”不敢放縱于天門山的綺麗景色，即使此處再美麗再誘惑，不是故鄉(xiāng)，那便不是歸宿。就是這樣一種對于故鄉(xiāng)的深厚迷戀與魂牽夢縈，無時無刻不表達著纏綿詩意。

在本首詩集之中，隨處可見的另一種溫暖的情調便是詩人對現(xiàn)代生活的獨特體驗。生活所到之處即詩意，詩意所及之處即生活。作為詩人，湯紅輝正是有這樣一種能力—無論是多么平凡而簡單，甚至是略帶苦澀的生活，在他的筆下都盛放如繁花。詩人在代序中說道：“我是一個生活的熱愛者”，這句話完美地體現(xiàn)在了《在落日里趕赴一場燈紅酒綠》之中?！拔覍②s赴一場燈紅酒綠/或是回到小屋炒幾碟人間煙火”，根據(jù)作者代序中所言，“燈紅酒綠”明是商務之飯局、家務之瑣事，卻也是作者在滿地便士中看見的“月亮”。而在《這個春天我們學會關心人類》中，“陽光照在中午/家家關門閉戶/像這個季節(jié)戴著口罩/我們在陽臺上曬太陽/妻子彈琴/女兒在一邊做作業(yè)/我翻著手機上一個個增長的數(shù)字/這個春天/我們關心超市里的白菜和方便面/也學會關心人類”，沒有一句不讓我們回想起發(fā)生在中國的那段艱難歲月：為了避免疫情的進一步擴散，熱愛自由的人民主動遵循國家領導的號召，只為共同奔赴更美好的明天。這個困在家中的春天，讓現(xiàn)代生活暫時忘卻了匆忙的節(jié)奏，第一次慢下來感受最本質的生活，與家人閑坐，燈火可親。湯紅輝的詩意還流轉在對家人的愛中，例如這首《沒媽的孩子》：“我們趕回鄉(xiāng)下時/老爸佝僂著身子站在門口/雙眼紅腫只留下一條縫/一個70多歲的男人，今日開始/成了沒媽的孩子”。這首詩的視角從作者變換成父親，此刻父親不再是成熟的男子，一位年長的男人在失去至親之時也會如孩童一般脆弱，這種獨特的視角給讀者帶來的是不一樣的審美體驗。在《梅山》這首詩中：“小女一歲感冒/岳母抱她走到堂屋祖先立牌下/邊在額頭摸了三下/邊自言自語：請爺爺保佑細伢子/翌日，天明/小女退燒”，寥寥幾語中我們看見一個家庭對孩童的呵護和細微而不張揚的愛。又如《胎記》一詩中：“帶女兒去酒店吃飯/她常把糕點偷偷帶出來/送給路邊的環(huán)衛(wèi)工人吃/然后又像蝴蝶飛到我身邊/成為我心上的一顆胎記”，詩人用蝴蝶來形容自己的女兒，一種美麗、輕盈、靈動的感覺呼之欲出，這樣的描寫不僅十分符合一位女孩的形象，更展現(xiàn)了詩人對于童真的贊美與珍惜。在湯紅輝的詩中，更是包含著一種溫暖的人道主義關懷，我們仍然能從《胎記》這首詩中看到，父親贊美自己的女兒擁有一顆純潔而善良的心靈，這何嘗又不是詩人內心想法的映射，他真誠地寫出了一首對勞動人民的贊歌。因此湯紅輝不僅是熱愛著自己的生活，他的眼光更是觀照著周圍人民的生活。例如《高空漁民》一詩之中：“退出江湖多年/和父輩們一樣/這個90后漁民洗手上岸……天空蔚藍/鋼鐵手臂/把數(shù)噸建材，從南邊送到北邊/也把清晨的彩霞，送給傍晚的夕陽”，詩人的筆觸深深地往下，涉及了大眾百姓的日常生活，他展現(xiàn)了一個漁民洗手上岸成為建筑工人的故事，雖然他改變了自己的工作，卻也收獲了更好的物質條件。當歷史的車輪滾滾往前時，人們順應著時代做出改變與努力，而時代以它的方式回報人們的熱情。在《只有初冬的暖陽是平等的》一詩之中，詩人準確地刻畫了一群在醫(yī)院門口等候的病人親屬，他們心力交瘁無依無靠，生活的困難在他們身上同樣也留下傷痕，“只有初冬的暖陽照在他們每一個人身上/不多不少那么公平/也不收費”，詩句寄寓了作者對平等與幸福普照人民的美好愿望。湯紅輝的詩詞特色就是在這樣的人道主義關懷中建立起來的，他愛著自己的小家庭，愛自己的故鄉(xiāng)，更愛這個他一直生活著的萬千世界。對社會人民生活情狀的把握，湯紅輝寫得很有深度。

湯紅輝的詩詞不僅僅只有質樸的鄉(xiāng)土情結與獨特的生命體驗，從他的詩歌整體風貌之中，我們還能從更深處看見詩人的心靈在一切萬物上的棲居。詩歌最先表達出來的，便是詩人那有趣而富有詩意的靈魂，他用含蓄內斂的筆調將自己心靈緩緩展現(xiàn)，做成一道極具特色的湖湘菜。在《最后一夜》中，詩人寫道：“結果出來最后一夜/晚歸，徑直前往夜宵市場/整一大把烤肉/把當天學習強國做完/然后蒙頭大睡”，在不知檢查結果的最后一夜，詩人拋開塵世間的一切煩惱去夜宵市場享受一頓美味的烤肉，在入睡之前還不忘完成自己肩負的責任，在他身上豁達與認真交織連成，一個富有責任心又不失瀟灑的人物形象躍然紙上。再比如這一首《我想昭告天下》：“我蒙騙了自己五年/終于走進醫(yī)院/出來的那一刻淚流滿面/給最親的人一個個發(fā)微信打電話/告訴她們我最多只能活六十年了/其實我是想昭告天下：/不要吃檳榔了”，開頭的伏筆在詩句的尾部用反差的筆調揭示真相，詩人明明是剛剛經(jīng)歷過提心吊膽的健康檢查，卻仍然有心思與家人和讀者開一個幽默的小玩笑，可見他的心靈是生動而富有趣味的，湯紅輝將這種趣味也醞釀在了詩意之中。筆觸對于自我內在的探索與描繪，正是詩人的靈魂在詩意的棲居。而他的靈魂詩意棲居的另一處住所則是美妙的愛情。湯紅輝的愛情詩別具一格，他的文字不僅將愛情含蓄柔和地展現(xiàn)出來，還閃耀著一種古典的美學風貌。例如在《只做你的書童》一詩之中：“每日為你端茶倒水/挑燈夜讀時為你添衣或搖扇/但還要受你斯文的喝罵/在老夫子的學堂/你會和那個女扮男裝的叫祝英臺的女子/偷偷早戀/最終，不要有姓馬的公子出現(xiàn)/也不要化蝶”，湯紅輝精妙地化用中國古代愛情故事，借以詩句表達自己對于戀人的迷戀與呵護。《良期》《在夢外看不到愛的等待》《書生》等詩歌皆染上了這樣的古典浪漫色彩，使得湯紅輝的詩歌脫俗而出，最終形成了詩人自己的特色。在對自己的展現(xiàn)與對愛情的美好追求之中，湯紅輝正是用一種清淡而明麗的特色將自己的靈魂安放在親情之中，安放在故鄉(xiāng)中，更安放在了自身的本質與美好的愛情之中。

人生漫長而變化無窮，一切的生命都將奔赴共同的終點，在這終點之前，每個人都應該尋找點亮自己生命的火焰。湯紅輝找到的正是詩歌?！霸鹿饬鬟^人間”，而愛滿溢而落。詩人在用詩歌戰(zhàn)勝死亡與腐朽的同時，將自己的情愫別緒醞釀成文字，如月光般在人間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