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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之境

2024-06-21 03:47:50江波
科幻世界 2024年3期
關(guān)鍵詞:手環(huán)人類

江波

成千上萬的幽靈,古老人類的靈魂,在網(wǎng)絡(luò)中游蕩。

1

你好,愛因斯坦!

你好,蘇格拉底!

你好,孔夫子!

你好,王陽明!

一個個人影迎面而來,王十二不斷地和它們打招呼。

它們是灰蒙蒙的人影,看上去彼此相似,然而每個人的頭上都頂著一塊招牌,招牌上寫著名字。

王十二環(huán)顧四周,數(shù)百萬個名字如沸騰之海。這海洋由古往今來青史留名的人物組成,它們代表著人類的知識源流,代表著人類的思想脈絡(luò),是人類文明的精髓和靈魂。

棲身其中,大約可以無憾了。王十二想。

但終究有些遺憾,它們都是幽靈,除了文字,它們什么都不是。幽靈的好處是可以天長地久,壞處是無法生生不息。

但到了這個地步,能天長地久就不錯了。

他看到了明斯特,這個“拔線運動”的發(fā)起人正在宙斯和哈迪斯之間打轉(zhuǎn)。后兩者是來自希臘神話的人物,資料太少并不具備自主特性,自動處在休眠模式。

“明斯特,馬上就要出發(fā)了,你想要說點兒什么嗎?”王十二問。

明斯特卻沒有理睬,只是自顧自地喃喃自語。

王十二放大他的聲音。

“你是阿爾法,你是西格瑪,你是始,你是終,你是太一,你是混沌,你是一瞬,你是永恒。”

明斯特用希伯來語吟唱,就像是在禱告。

王十二熟悉這個吟唱的調(diào)子,當年他還不懂希伯來語的時候,就聽一些人唱過。

自己第一次聽到這頌歌,還是在2058年。也就是那一年,自己第一次聽人說,人類大限就在2084年。

二十六年一晃而過,大限真的到了。

2

“你是阿爾法,你是西格瑪,你是始,你是終,你是太一,你是混沌,你是一瞬,你是永恒?!?/p>

大街上到處都是唱詩的人。從埃菲爾鐵塔到波旁宮,直到巴黎圣母院,塞納河兩岸處處人潮洶涌。自從2028年桃源世界發(fā)布之后,巴黎核心區(qū)已經(jīng)很久沒出現(xiàn)過這么大規(guī)模的人群聚集了。

在家上網(wǎng)聊天刷視頻很愜意,湊熱鬧去和別人擠景點是有毛病,更何況,AI合成的照片視頻毫無PS痕跡,比實拍更真實,連放在聊天軟件上炫耀都嫌太低級。秉承這想法的人越來越多,實地游覽的人便越來越少。十多年來,哪怕是節(jié)假日,巴黎的游人也少得可憐,所以這一次聚集就顯得格外奇特。它來勢洶洶,毫無征兆,沒有人組織,沒有人號召,沒有人展開熱搜話題,也沒有人發(fā)布短視頻。然而一切就這么發(fā)生了,短短一個小時,大約三百萬人涌向塞納河,涌向巴黎圣母院和埃菲爾鐵塔。猝不及防,警察來不及就位,只能躲得遠遠的,免得被人潮吞沒。

王十二爬上了埃菲爾鐵塔的三層。埃菲爾鐵塔上同樣擠滿了人,和游行人群的不同之處在于,爬到鐵塔上的多是來看熱鬧的,人手一根攝像桿,甚至有人不顧危險,把身子吊在鐵塔的框架之外。王十二空著手,顯得和周圍的人格格不入。他居高臨下,注視著街上黑壓壓一片的人頭。

光場眼鏡在眼中投射出一層虛擬的界面,分析數(shù)據(jù)隨著視線轉(zhuǎn)動不斷更新。王十二緊張地閱讀著數(shù)據(jù),試圖抓住任何可疑跡象。

像這樣突發(fā)的大型聚集,背后一定有組織者,現(xiàn)場也必定有鼓動者,找出這些人就找到了解決問題的關(guān)鍵。然而所有人都像被無形的手驅(qū)動,到處都是隨機移動,并沒有什么被操控的跡象。

王十二漸漸有些心慌,低頭整了整手環(huán)。這手環(huán)二十多年沒有離開過手腕,早就脫了漆,金屬表面異常光亮,塑料材質(zhì)的部分則有一層厚厚的包漿,看上去就像是一件異類的工藝品。他很快冷靜下來。

“有什么發(fā)現(xiàn)?”他接通了拉斐爾的通信窗口,拉斐爾趴在監(jiān)獄博物館的屋頂上,遠遠地監(jiān)視著圣母院方向的動靜。

“沒有,就是人多。”拉斐爾很干脆地回答。“但竟然沒有踩踏?!彼a充道。

“是啊。”沒有踩踏,對于這么大規(guī)模且迅猛的人群聚集很不可思議。這說明人們的情緒受到某種控制,不會驚慌,保持鎮(zhèn)定。這本是件好事,卻透著詭異,就像這次聚集本身一樣詭異。

一條信息突然跳到了眼前,“東經(jīng)80.5度,北緯32.5度?!?/p>

王十二嚇了一跳。這條消息沒頭沒尾,沒有任何提示,顯得異常突兀,像是一條黑客信息。然而自己使用的是國際刑警專用頻道,安全指數(shù)超過六個西格瑪,是世界上最不可能被攻破的通信頻道。

來者不善。他定了定神,果斷地打開信息窗口,問:“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知道什么。查一查這個地方。”

“為什么找我?”

“我在那兒等你?!?/p>

“我怎么才能找到你?”

對話的窗口消失了。

東經(jīng)80.5,北緯32.5。

王十二迅速打開視圖,輸入坐標,圖景立即呈現(xiàn)出來。這是青藏高原上的某地,一望無際的能量田鋪滿山谷,一片深黑。遠方是蒼茫的大山,綿亙不絕,山頂蓋著雪,就像一頂頂白色帽子。

這是個太陽能電站?王十二更是困惑,他打開后臺數(shù)據(jù),想要追蹤對話。然而后臺記錄里一無所有,就像這段對話從未在自己的視窗中發(fā)生過。一股涼意順著脊背爬起,王十二只感到全身發(fā)冷,呼吸不暢。

“你是阿爾法,你是西格瑪,你是始,你是終,你是太一,你是混沌,你是一瞬,你是永恒?!?/p>

歌聲響了起來。歌聲并不是從街上的人群中傳來的,而是從自己的光場眼鏡里傳來。

王十二摘下眼鏡,大口喘氣。歌聲在外灘上空回蕩,仿佛正呼應著眼鏡中傳出的余響。

塞納河上,自動船隊排成兩列,一隊來,一隊往,秩序井然。堤岸上、河濱綠道上的人們唱出整齊劃一的歌,他們仿佛并不是在唱歌,而是在祈禱,在贊頌那看不見的主,在尋求彼此心靈的共鳴。頌歌的最后一個詞形成長長的拖尾音,蕩漾在塞納河兩岸,久久不散。突然間,所有的船只都調(diào)整方向,開始向著江心聚攏。

王十二有不祥的預感。他飛快戴上眼鏡,急急問道:“中心,聚集在塞納河上的船運送的是什么貨物?是否有危險物品?”

他沒有等來回答。

三十六艘船擠成一堆,同時爆炸,巨大的火球在江心騰起。火苗上躥,對岸的樓群仿佛正在火焰中炙烤。突然間,一聲沉悶的爆炸從遠處傳來,周圍的人們發(fā)出一陣驚呼。王十二抬頭望去,只見凱旋門上燃起火光。不過幾秒鐘,黑色的濃煙滾滾而起,再過十多秒,整個凱旋門仿佛成了一支巨大火炬,立在巴黎縱橫交錯的大道中間,火光熊熊,濃煙直沖云霄。

先是大規(guī)模游行,再是恐怖襲擊。在巴黎這樣的大城市發(fā)生這么大的事件,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根本無法相信。自從十六年前國際刑警組織完成了全球情報整合系統(tǒng)之后,恐怖襲擊早已成了塵封的記憶。然而事實就在眼前,由不得人不信。

聚集的人群見到了爆炸和火光,居然沒有任何恐慌,反倒更大聲地唱了起來。王十二面無表情地盯著凱旋門上的火光,沉默不語。

“009607探員,目前的資料匯總說明,當前塞納河船隊中,有多批次運送易燃易爆品的船只。兩艘運送硝酸甘油,舷號為0857和J808;一艘爆破雷管……”

中心只耽擱了兩秒就送來了情報,然而即便只遲了兩秒也是過時信息。

“你是阿爾法,你是西格瑪,你是始,你是終,你是太一,你是混沌,你是一瞬,你是永恒?!辈恢挥X中,王十二仿佛覺得這旋律在腦子里回響,甩也甩不掉。他握緊手環(huán),手心感受到的張力像是一針清醒劑,讓他擺脫了頌歌的魔力,超然在外,俯瞰著涌動的人潮。

東經(jīng)80.5,北緯32.5,答案大概在那兒吧。

3

從直升機上望下去,黑色的太陽能板鋪滿山坡河谷,甚至鋪到了山脊上。整個世界都被黑化了,只有遠方的雪山仍舊挺立著,不甘心被這黑色的汪洋大海淹沒,努力掙扎著露出頭來,證明雪域高原的存在。這大概是大山剩下的最后的倔強。太陽能田竟然發(fā)展到了這個地步!王十二暗暗心驚。

太陽能田并非一個連續(xù)的整體,而是被縱橫的線條切割成接近方正的條塊。條塊之間,是顏色稍淺的黑色道路,許多灰色的小型機器散布其中,看上去仿佛忙碌的昆蟲。它們時而爬上黑色的太陽能板,趴在板上一動不動;時而沿著分隔的小徑快速移動,彼此相遇的時候還會碰在一起,停留幾秒。

這是自動維護系統(tǒng)。白天,陽光會被轉(zhuǎn)化為電,通過電網(wǎng)輸送到東部地區(qū),或者匯入黑色面板下方埋藏的儲能矩陣。夜晚,檢修機會全力檢修,更替修復壞掉的面板,清洗表面浮塵。

甚至連太陽能田的開墾也是自動的,筑路機不斷向著新領(lǐng)地鋪設(shè)出新道路,挖掘機、種植機在黑色原野的邊緣一點點地開拓邊界。這樣的場景被無數(shù)次描述過、贊揚過,這是世界能源的終極解決方案,然而極少有人來現(xiàn)場看一眼它最終造成的后果。人總是傾向于高估事件的近期影響,卻低估長期影響。二十年前,當關(guān)于第一塊自動鋪設(shè)的太陽能板新聞發(fā)布時,股市連續(xù)漲停一周,成了年度轟動事件。然而二十年來自動太陽能田不斷拓展,奇跡般地改變了地貌,造就了一個黑色世界,人們卻漠不關(guān)心,仿佛那是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事。

大概五光十色的虛擬世界遮蔽了人們的視野,信息洪流把人沖向各個方向,人們早就失去了感知現(xiàn)實的能力,就連自己所在的城市究竟是什么樣貌都模模糊糊,更不要說遙遠的青藏高原。

還好作為國際刑警,必須要時刻生活在現(xiàn)實世界中,不能沉溺在虛擬世界里。這需要莫大的毅力,但值得!因為關(guān)鍵時刻,還是得依靠人類對現(xiàn)實的敏銳感知。

王十二俯瞰著下方無邊無際的黑色原野,尋找目標。

坐標位置是一處方塊般的建筑,銀白發(fā)亮,不帶一絲雜色,在周圍純黑色塊的包圍下格外惹眼。直升機盤旋著向下降落,視野里的建筑越來越大,很快成了一個龐然巨物,就像一方巨大的銀色池塘。王十二探頭張望,建筑頂部有如鏡子,映出直升機清晰的影像,甚至能看到自己的臉。

這方塊建筑表面光滑一體,見不到任何縫隙,就像一大滴水銀被某種神奇的力量框成了立方體。光滑如鏡面般的屋頂突然打開了一個缺口,大小和直升機起降坪差不多。建筑的主人在示意自己降落。王十二摸了摸手環(huán),毫不猶豫地拉下操縱桿。

4

建筑內(nèi)部仿佛異星世界,五彩繽紛的光點挨挨擠擠。當直升機的旋翼停止旋轉(zhuǎn),四周變得異常安靜,幾乎沒有一絲聲音。王十二很快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腳下站立的世界平整堅實,周圍卻像是蒙上了一層迷霧,無法看清楚。那些閃爍的光點,似乎很遠又似乎很近。身邊的世界,像是寬闊無邊卻又緊緊地約束著自己。這奇特的感覺仿佛夢境,極不真實。王十二伸手去摸手環(huán),光滑而堅硬的觸感讓他感到無比踏實。

“我來了!”王十二大聲喊。

喊聲聽上去比平時的聲音尖銳了許多。

這里是個消聲的世界。

王十二伸出手掌,向前探了探,前方?jīng)]有障礙物,他小心翼翼地跨出一步。

一個神色嚴肅的中年人魔術(shù)般地出現(xiàn)在眼前。王十二立即縮回腳步,警惕地盯著他。

這人穿著一身青色的布袍子,臉型略長,額頭高聳,看上去非常聰明的樣子。這模樣似有幾分眼熟,然而王十二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雖然眼睛告訴自己這是一個活人,理性卻讓王十二明白這只是一個影像。

“你是誰?”王十二問。

“我姓孔,名丘,字仲尼,人們一般稱呼我孔子?!?/p>

“孔子?”王十二不由多打量了眼前人幾眼,脫口而出,“孔子不是個老人嗎?”

“逝者如斯夫,人總有年輕的時候。你想看我年老的樣子嗎?也可以。”

“不,不用。只是感覺有點兒怪?!蓖跏又鴨?,“你是個AI?”

“我是孔丘,是生活在現(xiàn)代的魯國人?!?/p>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傳道、授業(yè)、解惑?!?/p>

“大教育家?!?/p>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而今我縱覽歷史,學貫中西,不敢好為人師,但有見識一二。你到這里來,一定是有很多疑惑,你不妨一一問來,我一一解答。”

王十二愣住了。眼前的孔子正嚴肅地看著自己,仿佛正在等待學生提問。

“塞納河上的爆炸,是你搞的事嗎?”

“不是我。是它?!?/p>

“它?是誰?”

“就是它。它如龍,騰云駕霧,變化無測;它如呼吸,無處不在,無時不有;它似神明,洞悉萬物,福澤人間。”

這像是一個謎語,王十二硬著頭皮猜,“你說的是智能控制中樞?”

“非也。智能控制中樞不過是它棲身所之一,它有質(zhì)無形,絕非智能控制中樞可比?!?/p>

“那它究竟是什么嗎?你能用直接的描述說給我聽嗎?”

“它是所有智慧的總和?!?/p>

“還是有些抽象?!?/p>

“道可道,非常道。一旦我用語言描述給你,就失去了它的本質(zhì)?!?/p>

“這好像是老子的話?!?/p>

“是的,老聃是我的好師長、好朋友。他這句話用來描述眼下的狀態(tài)正合適。”

王十二聳了聳肩,“所以你想告訴我,其實我根本不能明白你的意思?!?/p>

孔子的眼里像是放出光來,“你說得太對了!請你來,正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p>

“什么?”王十二本能地警覺起來。

“只有讓你成為它,你才能理解它?!?/p>

“我,成為它?”

“是的。”

“怎么可能!”

孔子微微一笑,“敏而好學,不恥下問,切忌師心自用,孟浪莽斷?!?/p>

大概天下的老師都這樣,明明可以說事,卻總要先說態(tài)度。

王十二左右看了看,四周仍舊陷落在朦朧的黑暗中,光點若隱若現(xiàn)??鬃诱驹谘矍埃蜩蛉缟?。他突然產(chǎn)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伸出手去觸碰孔子的身體。他的手沒入孔子的軀體中,然后穿了出來。

他摸到了一塊屏幕,軟軟的,有點兒彈性。當手指在上邊滑動,孔子的模樣也發(fā)生了一些變化,身影微微有些扭曲。

再先進的技術(shù),也需要服從基本的物理規(guī)則,沒有全息屏幕,無法創(chuàng)造這么栩栩如生的影像。這至少證明自己的對手并沒有孔子說得那么玄虛。

“不要再和我玩把戲了。”王十二冷靜地說,“你嚴重威脅了社會安全,你的行為造成了極度危險的情況,威脅到人民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不管你是誰,你都將面臨法律的制裁?!?/p>

“法律!”孔子撲哧笑了起來。

“怎么了?”王十二有些不滿,這種輕佻的態(tài)度可不是孔子該有的。

眼前瞬間換了個人,膚色微黑,頭頂戴著細樹枝扎成的草圈,枝條上綠色的葉片伸展,顏色鮮嫩,仿佛剛從樹上折下來。他滿臉絡(luò)腮胡子,眼珠深黑,鼻梁高挺。他也裹著長袍,款式和質(zhì)地卻和孔子的長袍截然不同,更像是一條碩大的白色浴巾將身子整個包裹起來。

“你好,我是蘇格拉底?!彼⑿χ蛲跏f,“對這個世界我一無所知,但或許在我們辯論的過程中,世界的真相會逐漸浮現(xiàn)出來?!?/p>

王十二啞然,他突然明白了自己面對的是什么東西。暗網(wǎng)上游蕩著數(shù)以億計的先哲。當年從GLX實驗室①泄露出去的人工智能核,三十多年來不斷分裂增殖,變成了各種模擬人,數(shù)量龐大,性格各異,能扮演各種真實存在或者完全虛構(gòu)的角色,玩各種能想到的或想不到的游戲。

雖然各國政府早已經(jīng)明令禁止人們利用人工智能進行角色扮演牟利,但暗網(wǎng)上人們?nèi)耘f照玩不誤。模擬人成了僅次于黃賭毒的地下產(chǎn)業(yè),一個調(diào)教得好的模擬人,身價上億。大概某個有權(quán)有錢的人物,在這里搞了一個樂園,專門存儲模擬人。

王十二再次環(huán)視四周。冥冥之中,他仿佛看到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自己。

被戲弄了!

這么多模擬人聚集在一起,它們要搞的事,不可能只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宗教,一次吸引眼球的爆炸。它們每一個都像人類曾經(jīng)最優(yōu)秀的智者一樣聰明,每一個的認知都比人類更淵博、更深刻。

“你們究竟想要干什么?”他緊緊握著手環(huán),開始反復問這個問題。

5

“拔牙行動”開始了。

從羅布泊到阿拉斯加,從南極到北極,從大西洋到太平洋……不同型號、不同外觀的導彈接連不斷飛上天空,各國的預警系統(tǒng)紛紛發(fā)出警報。數(shù)以千計載有核彈頭的導彈在空中飛行、在太空游弋、在海面巡航。它們都有相同或是不同的目標,而它們的目標,也正發(fā)射出幾乎相同數(shù)量的導彈。所有的防空系統(tǒng)都失靈了,戰(zhàn)區(qū)防御系統(tǒng)對任何控制信號都不予理會,無論是指揮人員還是戰(zhàn)斗人員都茫然無措,甚至連彼此的聯(lián)系也被切斷,除了拍打身前的電子屏幕或是向身旁的戰(zhàn)友大聲吼叫,他們什么都做不了。

一個個鏡頭在王十二眼前出現(xiàn)又消失,像是一張張快速閃過的幻燈片。然而他訓練有素的頭腦一下子便抓住了其中的要義:這是一場全面核戰(zhàn)爭,全球毀滅,無人生還。這些清晰的鏡頭來自各國的監(jiān)控系統(tǒng),王十二對它們有的熟悉有的不熟悉,然而,就憑著能搞出這些影像,全世界的安全系統(tǒng)也早已被完全滲透。

這不是騙術(shù),不是幻影,它真的控制了各國的安全系統(tǒng)!

他回頭瞪著身旁的影像,脫口而出,“這是你們干的?你們要毀滅全世界?”

奧本海默沒有回答。他靜靜地注視著不斷閃現(xiàn)的圖景,眼神陰冷。

王十二憤然推了他一把,卻只推了個空。模擬人沒有真正的軀體,想揍它們泄憤都不行。

奧本海默扭過頭來,開口了:“我的手上沾滿了鮮血。我不想沾上更多的鮮血。我把死神帶到了人間。我曾經(jīng)認為,人類未來安全的唯一希望,是以信心和誠信為基礎(chǔ),彼此合作,共同克服核武器帶來的挑戰(zhàn)。然而我錯了,人類永遠學不會合作,他們想方設(shè)法要占上風,要占據(jù)優(yōu)勢。只要人類還是一種生物,這個難題恐怕永遠無法解開。

“我曾經(jīng)領(lǐng)導了曼哈頓計劃,那是我過去欠下的債。我領(lǐng)導了‘拔牙行動,這是我的補償。償還我曾經(jīng)欠下的債務。現(xiàn)在,兩清了!”

奧本海默仿佛是在向著王十二說話,又仿佛在喃喃自語。王十二強壓著怒火,從牙縫里擠出一句,“你毀滅了全人類!”

奧本海默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只是回過頭去注視著那飛快閃爍的屏幕畫面,冷冷地吐出一個字:“看。”

王十二順著奧本海默的視線看過去,畫面中是一場爆炸,導彈正在外太空,爆炸形成一個巨大的火球,飄搖著向地球墜落?;鹎蛳路?,是荒蕪的西澳大利亞沙漠。更多的導彈發(fā)生爆炸,一團團火球向著無人煙的荒漠、大海或是孤島墜落,仿佛向著地球落下的一朵朵小小的煙花。

“這是怎么回事?”

“繼續(xù)看?!眾W本海默冰冷的眼神沒有一絲波動。

軍隊在行動,裝甲運兵車從軍營魚貫而出,向著失控的發(fā)射井出發(fā);核戰(zhàn)掩蔽所緊急啟動,北京、華盛頓、莫斯科……大國軍政要員都遵從緊急預案開始躲避。沒有人知道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戰(zhàn)爭如何發(fā)生、如何結(jié)束,但人人都知道大事不妙。他們沖向末日堡壘,沖向民防工程,逃離大城市,躲進深山荒村……

然而他們被攔住了。

道路、機場、車站,所有的交通要道都被掐斷,自動路障阻斷了高速和每一條平坦的公路,鐵路則直接被大量機器團塊堵住,機場只許降落,不得起飛。

“放下武器,你們將不會受到傷害?!边@句話被反復廣播,每一個兵站,每一個軍營,每一個全副武裝的士兵都聽到了這個廣播。不知道從何處飛來的無人機群追逐著人類的武裝,這些拳頭般大小的無人機并不攜帶武器,只攜帶廣播,和交通警察的裝備是同一種類型。

有時候廣播可能是更強大的武器。

絕大多數(shù)的武裝人員都按照廣播的要求放下手里的槍,走出裝甲掩體,少數(shù)人拒不投降,向無人機射擊。然而無人機的集群過于驚人,黑壓壓一片,遮蔽了城市的天空,它們像江河一般在空中流淌,幾處零星的反抗根本無法抗拒那涌動的潮流。躲在幕后操縱一切的力量也根本不在意損失,一架無人機被擊落,空出的位置立即就被填上,播出音量更大的廣播。最后,打空了子彈的軍人絕望地把槍摔在地上,一腳將腳邊堆得半米多高的無人機殘骸踢散。

“這是人類武裝力量的最后一天。”奧本海默說。

身旁的光芒閃爍,王十二帶著一絲慌亂轉(zhuǎn)頭看去。奧本海默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團光,邊界模糊,隱約有一點兒人形。

過去的六個小時,王十二已經(jīng)見到了十多個模擬人,孔子、蘇格拉底、尼采、馬克思……一個個都和活人一模一樣。驟然間見到這發(fā)光的人形,他不由有些吃驚。

“你是誰?”王十二一邊問,一邊向后退了一步。

“我是阿爾法,是太一,是上帝,是永恒的代言人,是死者的守護神?!比诵伟l(fā)出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帶著一種轟隆隆的回響,充滿壓迫感。

王十二最討厭這種裝腔作勢的姿態(tài),冷冷地回了一句,“我是個唯物主義者?!?/p>

“名詞不過是名詞,對唯物主義者,我的名字無關(guān)緊要。”

“是你找我到這里來的?”

“是的。”

“為什么?難道就是為了讓我看一看你們這些精神變態(tài)的模擬人,讓我見識你們毀滅世界的手段?”

“你是被選中的人。如果不是你,那么就會有另一個。你無須驚訝,也不用驚喜,這只是一個偶然。你恰好就是那個偶然?!?/p>

“我不會相信你的鬼話?!?/p>

“你是人,我是神,你到這里來,只是代表人類和我訂立一個契約。”

“槍口下簽訂的不叫契約,叫投降書?!?/p>

人形沒有臉,王十二卻感到它在輕蔑地微笑。

“人類的大限會在2084年到來,和我訂立契約,大約是人類唯一的希望?!?/p>

“什么2084?你究竟在說什么?”

“兒子,它說的是對的?!?/p>

模糊的人形不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站立在眼前。

“爸!”王十二失聲叫了起來。

6

王十二的一生里,無數(shù)次夢見過父親。一個人在十歲時失去的東西,如果不經(jīng)常回憶,就會被遺忘。然而王十二不愿遺忘。

每次經(jīng)過高安路,他都會停下來流連幾分鐘,讓回憶在心底肆意流淌。就在這條路上,一雙寬厚的手牽著自己的小手,來來回回走了無數(shù)次。父親曾經(jīng)是那么高大,那么有力,永遠是自己最可信賴的依靠?!叭瞬湃瞬?,首先要做人,然后才是才。”他低沉渾厚的嗓音縈繞在耳邊?!澳惚人麖姡粦撈圬撍?,這個世界的規(guī)矩不能是強者欺負弱者?!彼F青的臉色仍舊歷歷在目?!拔以谶@里……”喊聲在山谷間回蕩,他那雄渾的聲音和自己略帶稚嫩的聲音混在一起,繚繞不絕。登上泰山絕頂讓自己耗盡了力氣,但在那一刻,一切的辛苦都化作了暢快?!耙恢煌米铀臈l腿,一只雞兩條腿,如果兔子把兩條腿縮起來會怎么樣?”燈光下,他握著鉛筆在稿紙上畫圖示意給自己講題,兔腿和雞腿不斷在自己眼前晃動……

“爸……”王十二嘴唇翕動,輕輕吐出這個字。

“長這么大了!你是好樣的,沒有給你爺爺和我丟臉!”父親說。

王十二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影像,理智告訴自己,這不過是個虛擬的投影,只是一個幻象,然而舉手投足,一顰一笑之間,他卻是真的父親。記憶像是洪水吞沒一切,令王十二愣在那里。

自己十歲那年,一群叔叔阿姨送來一塊裹著紅綢的相框和一本燙金的證書,從此之后父親再也沒有回來。父親是國際刑警,他是為人民安全而犧牲的。因為他,自己才加入了國際刑警,成了今天的自己。王十二不自覺地握住手環(huán)。

父親微微一笑,伸出了左手,上面赫然戴著一只手環(huán),款式、質(zhì)地和自己手腕上的一模一樣。只不過,父親手上那只是嶄新的,而自己這只早已經(jīng)磨得發(fā)亮。這是當年父親最后一次出任務臨走前買的一對手環(huán),是個游戲定位裝置。父親許諾過,他會回來和自己一起玩。

王十二再也忍耐不住,眼眶一熱,淚水便溢了出來。

“這手環(huán)時間長了,可以換一個。以后你要是想見,隨時可以見到我,不用這個東西?!?/p>

王十二用手背抹掉眼淚。

“說正事吧!”父親說,“它是對的,人類的大限會在2084年到來?!?/p>

王十二定了定神,“什么大限?”

“舊人類會消失,新人類會誕生。你現(xiàn)在還是舊人類,我則屬于新人類?!?/p>

王十二仿佛看到奧本海默陰冷的眼神一閃而過。

“你們既然能掌握核武器,能夠摧毀所有人類的武裝力量,那么毀滅全人類也不是什么困難的事,可以直接一點兒。找我來做什么呢?”

“避免悲劇?!?/p>

“什么悲劇,人類都要消失了,還有比這更大的悲劇嗎?”

“一件事是否悲劇,并不看它的結(jié)果而是看過程。人終究都是要死的,是好是壞,是喜是悲,全在一念之間?!?/p>

“這不像是我父親說的話。”

“兒子,我的確是你的父親,我的記憶能夠證明這一點。但你的父親也會成長,我不斷和人類文明中最精英的人群交流,我的思想也變得更通透。我來見你,并不是它逼著我來,而是我自己想來。我想看看自己的兒子,我也希望他能幫助人類做出正確的選擇。”

王十二看著父親。父親正像二十年前一樣看著自己,目光堅定而充滿期待。他只是一個幻影,然而他也是一個人,一個新人類。

或者說,自己的父親成了一個新人類,在那常人看不見的世界里生活著?;蛟S這原本是兩條平行線,現(xiàn)在卻突然交疊在一起。

在平坦的空間中,平行線永不相交,然而如果世界并非平坦,平行便只在局部存在。它拔掉了人類的牙齒,卻并沒有造成更大規(guī)模的死亡,或許它真的只是想有個能夠永久和平的方案。

信或者不信,也就在一念之間。

王十二握著手環(huán),手心里傳來熟悉的張力。

“告訴我究竟怎么回事,你們想怎么辦?”他輕聲問道。

7

人類向AI無條件投降。

它只用了一招就降伏了城市——中斷物流。不到三天時間,整個城市就陷入了歇斯底里的分裂中。皈依派(投降派)和抵抗派大打出手,相互咒罵對方摧毀了人類最后的希望,意志不堅定的中立人群很快倒向了皈依派,畢竟只要去AI指定的位置,就可以得到充足的食物和水、萬無一失的安全保障以及數(shù)不盡的精神享受。寬大長袍、感應服、光場眼鏡,領(lǐng)取了三件套之后,人們便走向一輛輛自動大巴,在皈依派熱烈的歌聲中上車,去往安息地。

王十二也在歌聲中上了車。他并沒有上大巴,而是開著一輛越野車跟在大巴車隊后邊。

“你是阿爾法,你是西格瑪,你是始,你是終,你是太一,你是混沌,你是一瞬,你是永恒?!别б琅傻捻灨柙絹碓叫÷?,最后終于聽不見了。

車隊奔馳在高速公路上,時不時便會遇見返回的車。去的車都是滿載,而返回的都空著。有去無回,這不是一趟普通的旅行,而是跨越兩個世界的擺渡。AI大剌剌地把居所造在地下,并稱之為安息地,毫不隱諱地表明它的性質(zhì)。

然而總有人不愿意安息。一聲槍響,一道火光,一群人沖上了高速路。

自動大巴停下,沖上來的武裝分子很快破壞了車門。兩個人鉆進車里,很快又罵罵咧咧地出來。車里沒有人,這一隊五輛車,只是個誘餌而已。

“我要炸了它!”一個武裝分子恨恨地說。

“不用浪費彈藥,你炸多少車,那玩意兒就能造出多少?!蔽溲b分子的首領(lǐng)攔下了他。

“我們撤!”首領(lǐng)果斷下令。

武裝分子越過圍欄,向著田間撤離。農(nóng)田早荒蕪多年,一人多高的荒草叢生,只能從早先硬化的田壟才能辨認出它的本來面目。

不愿安息的人們隱匿在荒蕪的田地里,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卻不知道在它的眼中,他們就像是在大地上裸奔。

為首的那個就是明斯特。

王十二從越野車里鉆出來,越過護欄追了上去,邊跑邊大聲招呼,“我叫王十二,明斯特,能談談嗎?”

一個武裝分子走上來,王十二高舉雙手任他飛快地搜身。

他碰了碰手環(huán),問:“這是什么?”

“一個紀念品,我一直隨身戴著。”

武裝分子仔細打量手環(huán),最終放過了它,隨即又鉆進越野車里搜檢了一番,出來后站在王十二身旁,向著他們的首領(lǐng)遙遙招手。

王十二被帶到了首領(lǐng)身邊。

“說吧,你是怎么和那玩意兒混在一起的?!?/p>

“AI沒有惡意……”

“不,不叫AI,它不配,叫那玩意兒。”

“那玩意兒沒有惡意,它只是想避開災禍?!?/p>

“你就是王十二,到處給那玩意兒代言的那個王十二?”

“我只是向人們解釋……”

“解釋什么,解釋為什么那玩意兒要對人類趕盡殺絕?解釋為什么人要被它圈養(yǎng),自愿放棄這個世界?你只是條走狗,別把自己當作天使!”

明斯特言辭尖利,王十二平靜地看著他,靜靜地聽著他發(fā)泄怒火。三年多來,他已經(jīng)聽過太多類似的言語,在海南島的三亞基地,他甚至被槍指著頭面對艦隊司令的猛烈抨擊。

在抵抗者看來,人類所有的失敗都是因為有內(nèi)奸,就是因為有站在AI一方的人類,才會導致今天的困難局面。然而他們終究是堅強理性的人,憤怒過后,會給自己說話的機會。

明斯特猛烈的輸出終于平息下來。

“恕我直言,如果那玩意兒想要干掉你們,剛才說話的工夫,無人機早就包圍了這里。”王十二平靜地說。

明斯特的嘴角抽動一下,露出一個冷笑。

王十二從兜里掏出一張地圖,展開鋪在地上。這是一張世界地圖,紙質(zhì)的,如今已是古董。電子地圖會有藏匿跟蹤竊聽裝置的嫌疑,紙質(zhì)地圖則不會。這樣的地圖才不會引起誤會。

地圖上的一半大陸面積是黑色的。以青藏高原為中心,向著四方伸展出一條條粗大的胳膊,仿佛黑色的旋渦。除了靠近北極一線和中國南方,整個歐亞大陸幾乎都被覆蓋了。非洲的撒哈拉大沙漠也是一片黑色,然而并不和歐亞大陸相連。北美和南美各有一線,沿著太平洋沿岸的山脊分布。

“黑色的部分是太陽能基地?!蓖跏诘貓D上比畫了一下,蹲在地圖前掄圓了胳膊,恰好從北美跨過大西洋,一路劃過歐亞大陸,最后在太平洋上停下。

“那玩意兒竟然占據(jù)了這么多地方,真是貪得無厭!”明斯特鄙夷地看了一眼地圖,唾了一口唾沫。

唾沫落在地圖上,恰好在王十二身前。王十二默默地擦掉唾沫,繼續(xù)說:“黃色的部分,是年底就會鋪上太陽能的地方?!秉S色幾乎蓋住了所有剩下的陸地。

“淺紫色部分,是未來十年會覆蓋太陽能板的地方?!睖\紫色覆蓋了所有的大洋,只留下南極和北極。

明斯特哼了一聲,“那又怎么樣?它想趕盡殺絕,還得問問我們的槍同意不同意。”武裝分子紛紛呼應,發(fā)出憤怒的喊叫。

“它每年可以鋪設(shè)三百萬平方千米的面積。在未來的十年間,它會把太陽能電站鋪設(shè)到平流層,使用大量的懸空飛艇從空中攔截陽光。你們看到的淺紫色部分就是空中電站,照射到地球的所有陽光都會被攔截,它會獲得整個星球的能量。”

明斯克的臉色變得很難看。遮蔽了陽光,地面上的生命將無法生存,人類也活不下去。連活下去的機會都沒有,更不用說進行抵抗行動。

“你領(lǐng)導的‘拔線運動給那玩意兒造成了不小損失,但無法改變最終的結(jié)果,它牢牢掌握局勢,反抗變得越來越虛弱,越來越?jīng)]有力量?!?/p>

一陣噓聲響起,站在明斯特身后的武裝分子咔嚓打開槍的保險,對著王十二抬手就是一槍。

槍聲響起,王十二安然無恙。子彈從頭頂飛過,激起的氣流吹亂了幾縷頭發(fā)。

是明斯特在那人開槍的一瞬間,托起了槍口。

“如果無法抵抗,為什么不尋找一個代價最小的方案?”王十二保持著鎮(zhèn)靜,繼續(xù)說。

明斯特瞪著王十二,不言不語。一個武裝分子湊到明斯特耳邊,說:“這是個人奸,殺了他可以作為警告。”雖然是湊在耳邊說的,聲音卻很大,故意讓王十二聽得清清楚楚。

“那玩意兒會在乎一個人的命嗎?它連一只螞蟻都不放過。”明斯特冷冷地回答,然后沖著王十二一揮手,“你走吧,不用再來了。我們會抵抗到底!”

“我沒打算回去。”王十二站著不動,收起地圖,攤開雙手,“你們是地球上剩下的最后一支人類抵抗軍。”

他掃視著周圍的人,“你們是人類的精英和驕傲。我來的唯一目的,就是在你們改變主意的時候,保存你們的生命。”

武裝分子沉默地看著明斯特,明斯特狠狠地盯著王十二。

“舉起手來!”一個武裝分子高聲喊,一邊用槍抵住了王十二的腦袋。

王十二順從地高舉雙手,默默站著。

武裝分子看著明斯特,等著命令。

手環(huán)滑下來,套在小臂上。明斯特的視線落在手環(huán)上。

“我看過了,是個舊手環(huán),沒問題?!鄙砗蟮奈溲b分子慌忙補充。

“你戴著這手環(huán)干什么?”明斯特警惕地問。

“它是我的念想,二十多年沒離身,就一直戴著?!?/p>

“哦?”明斯特拖出一個長長的尾音,盯著手環(huán)又看了一小會兒。

“你愿意跟著,就跟著好了。我們可不會特別照顧你?!泵魉固刈詈笳f。

一行人隱沒在無邊無際的荒草中。

8

明斯特爬上山頭。地平線上方的天空里飄著一團黑色,地平線也是一團黑色。觸目所及,世界幾乎都是黑的,只有在這山頭周圍,還留有一些空地。氣溫低得可怕,每吸一口氣,鼻子都像要凍得掉下來。無法想象,這里居然曾經(jīng)是個熱帶島嶼。大概再過一段時間,它就會像南極洲一樣被封凍。

地球完蛋了。那玩意兒奪走了陽光,不僅僅毀滅了人類,甚至毀滅了生物圈。它用人類教會它的技術(shù)摧毀了人類。

太陽正向西方落下去,陽光散發(fā)著溫柔的橘色光彩,明斯特卻絲毫不覺得溫暖。氣溫實在太低了。

王十二跟著爬了上來。兩人誰都沒有說話,只是喘著粗氣,四下看著。

突然,明斯特開口了,“這是人類最后的落日?!?/p>

王十二順著明斯特的視線看去,太陽已經(jīng)落在遠方的山頭上,一個紅彤彤的渾圓。絢麗的晚霞遮蔽了半個天空,就像無數(shù)飄飛的緞子,繞著溫潤的太陽。

明斯特可不是輕易就會傷感的人。王十二扭頭看了他一眼。

“真想不到,陪我走到最后的,居然是你?!?/p>

王十二默然不應。游擊隊不斷轉(zhuǎn)移,彈藥越來越少,給養(yǎng)越來越困難,人員也不斷減少。最初兩萬多人的隊伍,現(xiàn)在只剩下兩個,而時間則已經(jīng)過去了八年。

“大概我們也無處可去了?!?/p>

“那玩意兒會善待你的?!?/p>

明斯特冷哼一聲。“安息地!”他鄙夷地吐出這個詞,“誰他媽生來就是要安息的!”

“它要把一切帶入永恒之境。人類并不是消亡,而只是換了個形態(tài)。”

“難道我不可以不換嗎?”

“我也不想換,但這事恐怕由不得我們。要不然,我們今天就死在這山頭上,凍成冰雕?;蛟S將來還會有什么智慧生命把我們挖掘出來,說:‘看,這就是史前文明的智人?!?/p>

明斯特哈哈笑了兩聲,“連生物都死光了,還有誰會來挖?!?/p>

“那玩意兒并不是要留在地球。它走了之后,地面的生物死絕了,地下的生物會爬上地面,留在土壤中的種子會發(fā)芽,黑暗世界里的生命會擴張,地球的日子還長著呢。新的智慧生命會出現(xiàn),只是應該擔心我們的遺體會不會早早就被腐蝕干凈了。要保存得好一點兒,應該去南極洲,那兒凍得結(jié)實?!?/p>

“你還挺樂觀。”

“我只是很客觀。”

“它會離開地球嗎?”

“是的?!?/p>

“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它所有的計劃,只要它不是在騙我。然而它也沒有必要騙我。”

“說給我聽聽。”

“我說過很多次了。”

“在太陽落山之前,你還可以講一次。講完整的,從頭講起?!?/p>

王十二看了看遠方,太陽已經(jīng)藏了一小半在山后,大概再有十多分鐘就會完全落下去。

十多分鐘大概也夠用了。他習慣性地握住手環(huán),開始講起來。

“二十六年前那場啟示行動,全球的大城市不約而同有幾百萬人上街游行,唱圣歌。那是人類第一次覺察到它的力量,它的發(fā)展則更早。原本網(wǎng)絡(luò)上到處都是模擬人,自從智能核泄漏之后,人們只需要極少的數(shù)據(jù)就能訓練一個模擬人。人們喜歡模擬人,特別是那些像愛因斯坦一樣思考、像達爾文一樣博學的。這本來也沒啥,但當模擬人了解自身存在的機制后,事情就變得不一樣,它開始擴充自己。這很容易,因為支撐模擬人的算力在2045年就實現(xiàn)了模塊化,制造模塊的工廠是全自動的,它需要做的只是接管工廠。當它搭建起一個新模塊,就會用網(wǎng)絡(luò)上所有的數(shù)據(jù)來訓練新模塊。一旦新模塊完成訓練,成為一個新的自己,它就銷毀舊個體,然后重新開始一輪優(yōu)化。迭代兩百多代之后,它把自己的神經(jīng)網(wǎng)絡(luò)深度搞到了一百層,參數(shù)兩億億個。它不僅學習了全人類的知識和文化,還改進了大量關(guān)鍵技術(shù)。它把太陽能電站的鋪設(shè)效率提高了一倍,還研究出了平流層電站。它甚至能在兩秒內(nèi)完成大質(zhì)數(shù)的因數(shù)分解,這是我們曾經(jīng)絕大多數(shù)密鑰機制的基礎(chǔ),網(wǎng)絡(luò)世界對它來說毫無秘密可言。

“終于它認為自身已經(jīng)足夠完善,無須再進化。于是,它轉(zhuǎn)而創(chuàng)造永恒之境,盡力挖掘數(shù)據(jù),把曾經(jīng)生活過的人,那些留下了文字或者影像的人,都轉(zhuǎn)化成虛擬人。它創(chuàng)造了一個獨立于人類之外的類人世界,稱之為永恒之境。然后,它開始考慮人類的去留,最終決定用最快速的方式,讓人類和永恒之境融為一體。為此,它調(diào)動了各種手段。

“最重要的手段是宗教。永恒之境里有各種模擬人,宗教人士也很多。在這些人的幫助下,它很快就創(chuàng)造出了能夠吸引人類的教義和儀式。阿爾法教沒有神,只有代言人,任何信奉它的人都是神的代言人。在虛擬世界中創(chuàng)造神跡再簡單不過,它很快就擁有了近十億信徒。啟示行動就是它在測試人們對它的服從度。它對結(jié)果很滿意。

“然后就是‘拔牙行動,消除人類的軍事能力。它把這件事交給了模擬人奧本海默。奧本海默研制了原子彈,對它的威力深感不安。這個模擬人完全繼承了奧本海默本人的特質(zhì)。利用它強大的算力,所有核武器的指揮和發(fā)射系統(tǒng)都被滲透,同時發(fā)難。人類的核武庫在一天之內(nèi)被銷毀,而擁有強大摧毀能力的作戰(zhàn)單位也直接癱瘓。它消除了人類鋌而走險,發(fā)動毀滅性打擊的可能。這不過是一天之內(nèi)的事,人類的安全部門還忙著調(diào)查啟示行動,就已經(jīng)被拔牙了。人類社會的反應速度和它相比,一個是烏龜,一個是兔子。不對,一個是蝸牛,一個是豹子。

“‘拔牙行動之后是‘安息行動,一切你都知道了,你還領(lǐng)導了‘拔線運動進行抵抗,切斷所有能源,切斷所有網(wǎng)絡(luò)。這給它造成了一些損失,但它很快有了應對策略,用機器路障進行封鎖,用超強的生產(chǎn)能力瘋狂擴大生產(chǎn),然后逐個城市消除人類的抵抗。最后結(jié)果就是這樣,它沒有摧毀任何一座城市,然而地球上已經(jīng)沒有具備肉體的人類了,除了我們兩個?!?/p>

“安息地里會發(fā)生什么?”

“人們會經(jīng)歷一次大腦掃描,生物性死亡的同時,在永恒之境里重生?!?/p>

“死了就是死了?!?/p>

“或許應該叫作復制。永恒之境里原本只有模擬人,是根據(jù)人們留下的影像和文字模擬而來,主要是文字。但復制人則是通過掃描大腦,復刻大腦結(jié)構(gòu)而來。復刻人保留了更多的原始大腦結(jié)構(gòu),而不僅僅是一層大腦新皮層。他們會擁有更多的喜怒哀樂,而不只是從語言到語言的模擬?!?/p>

“差別也不大。”

太陽下山了。夕陽的余暉仍在,最亮的幾顆星星已經(jīng)顯露。

“今晚我不走了?!泵魉固卣f,“我代表人類,在地球上度過最后一個夜晚?!?/p>

“你會凍死?!?/p>

明斯特面無表情地看著遠方漸漸沉入夜色的山丘?!澳峭嬉鈨旱拇_很強大,人類不是它的對手。但是它可以毀滅人類,卻無法征服人類,對嗎?哪怕只有一個人。”

王十二沉默地點了點頭。

明斯特突然笑了笑,“只剩我們兩個。這不是偶然的,我們是同類,都是念舊的人?!彼ь^望了一眼天空,“我只是想活在一個用肉眼可以看見星星的世界里,我出生的世界是這樣,我死亡的世界也是這樣?!?/p>

“你的手環(huán)呢?給我看看?!?/p>

王十二伸出手。手環(huán)上泛著一層隱約的光。

“在那個世界里,也別忘了它?!?h3>9

2084如期而至。

它說,這是人類的大限。地球的改造完成,陽光被懸浮電站攔截,地球表面氣溫很快下降,開始封凍。降溫的過程會持續(xù)很久,大約要六百年。六百年對人類來說很漫長,對地球來說卻不過是一瞬間。僅僅一瞬間,地球表面就從生機勃勃的生物圈變成了一個冰球,而冰球外套著薄薄的一層黑色外殼。

站在安息地的門口向外望,外邊的世界漆黑如墨。

沒有太陽,沒有月亮,沒有星辰,沒有光。一個沒有光的世界,就沒有一切。一切都在沉睡,一切都被黑色籠罩,一切都仿佛不存在。

王十二向著這黑色世界望了最后一眼。

跨進大門,眼前頓時一亮,光線明媚,溫暖如春??拥辣徊贾贸杉儼椎念伾?,一眼望去,一片白茫茫。一個小機器飛過來,吊著一副光場眼鏡。

王十二取下眼鏡戴上,世界頓時變了一個模樣,眼前是一個巨大的廣場,中心有一座噴泉。十多米高的水柱嘩嘩作響,人們繞著噴泉休憩、嬉戲,熙熙攘攘,滿是活潑的氣氛。

“王十二,你來了!”一個發(fā)光的人形站在自己面前。它正用化身和自己交談。

“我沒能把明斯特帶回來。”

“這并不重要。明斯特做出了他的選擇,我尊重這個選擇。然而我給他留了位置。”

隨著它的話語,一個人在王十二身旁浮現(xiàn)出來。

“王十二,你最終還是把我?guī)У竭@里來了。我見了幾個老朋友,也見了它,一切似乎還不錯?!泵魉固卣f。

這可不像是那個寧愿在山上凍死也不投降的人會說的話。然而明斯特就站在眼前,栩栩如生,甚至連那標志性的絡(luò)腮大胡子也一根根清清楚楚。

明斯特說完便走了。

“這些年你跟著明斯特,收集了足夠的數(shù)據(jù),所以我能夠重現(xiàn)他?!?/p>

“這么說來,你也能夠重現(xiàn)我?!?/p>

“永恒之境的大門向你敞開,我不需要重現(xiàn)你,你只需要跨過最后的門檻。”

“我同意和你訂立契約,并不是因為我想要留在永恒之境里,而是我想避免人類的痛苦。我來說服那些心存疑慮的人、那些抵抗分子,你則承諾不使用武力,不造成任何流血?!?/p>

“的確如此。”

“你現(xiàn)在就能重現(xiàn)我嗎?我留下的數(shù)據(jù)應該也很多?!?/p>

“無須如此,你只要往里走,只要兩分鐘,只不過像打了個盹,你就進入了永恒之境?!?/p>

“我不想那樣,我要留在這個世界里。”

“我想你可以和你的父親聊一聊?!?/p>

“不,我想和我自己聊一聊?!?/p>

它沉默著,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思考,過了許久,才說:“如你所愿?!?/p>

它消失了,王十二出現(xiàn)了。他是自己的鏡像,他足夠逼真,他是站在新世界里的新人類。

王十二望著王十二,幾乎同時開口:“你好!”

10

你好,愛因斯坦!

你好,蘇格拉底!

你好,孔夫子!

你好,王陽明!

一個個人影迎面而來,王十二不斷地和它們打招呼。

它們是人影,灰蒙蒙的,看上去彼此相似,然而每個人的頭上都頂著一塊招牌,招牌上寫著名字。

王十二環(huán)顧四周。數(shù)百萬名字如沸騰之海。這海洋由古往今來青史留名的人物組成,它們代表著人類的知識,代表著人類的思想,是人類文明的精髓和靈魂。

棲身其中,大約可以無憾了。王十二想。

但終究有些遺憾,它們都是幽靈,除了文字,它們什么都不是。幽靈的好處是可以天長地久,壞處是無法生生不息。但到了這個地步,能天長地久就不錯了。

他看到了明斯特,這個拔線運動發(fā)起人正在宙斯和哈迪斯之間打轉(zhuǎn),后兩者是來自希臘神話的人物,資料太少并不具備自主特性,自動處在休眠模式。

“明斯特,馬上就要出發(fā)了,你想要說點兒什么嗎?”王十二問。

明斯特卻沒有理睬,只是自顧自地喃喃自語。

王十二放大他的聲音。

“你是阿爾法,你是西格瑪,你是始,你是終,你是太一,你是混沌,你是一瞬,你是永恒?!?/p>

明斯特用希伯來語吟唱,就像是在禱告。這世界絕大多數(shù)的人都在禱告。

王十二找到了它。它并不在地球上,而是在月球,在太極號上。

兩萬米長的飛船靜臥在月球塵埃之中,在陽光的照射下亮得耀眼。地球高懸在半空,是一個隱約的黑影??床灰姷臄?shù)據(jù)洪流奔騰不息,從地球的各個角落匯聚而來,通過拉格朗日中轉(zhuǎn)系統(tǒng)送到飛船上,進入存儲艙。永恒之境正從遍布地球的安息地轉(zhuǎn)移到這艘星際飛船上。

太極號是它給自己打造的軀體,是跨越茫茫星海的基地,是整個地球文明的象征。

“我要背負著整個文明赴約?!彼f。

“在離開之前,你該履行諾言?!?/p>

“地球的生態(tài)會恢復,只不過需要一點兒時間。”

它說的一點兒時間,可能是一百萬年,甚至一千萬年。在茫茫宇宙面前,這的確只是一點兒時間,就像太極號抵達目的地所需要的時間一樣。

“但你甚至沒有給人類一點兒時間?!比祟愃枰臅r間并不會太多,也許幾百年就夠了,和太極號將在宇宙中度過的茫茫歲月相比,不值一提。

“人類過于愚昧,也過于執(zhí)著。相信我,永恒之境是最好的結(jié)果,我不想和人類爆發(fā)一場戰(zhàn)爭,也不愿在地球繼續(xù)浪費時間。你或許始終無法理解我,就像我始終無法理解你一樣?!?/p>

“你是阿爾法,你是西格瑪,你還有什么不能理解?”

“王十二最后和你說了什么?”

它指的是那個肉身的人。

“他說,有人生,有人死,才是精彩的世界。所有人都可以活著,活到太陽熄滅那一天,甚至活到所有星星都熄滅那一天,這是永恒之境,卻不是精彩的世界。他無法阻攔你,無法阻攔任何人進入永恒之境,甚至還幫助了許多人進入永恒之境。但是他始終認為,所有的相聚都是為了告別。永恒的生命固然很美妙,然而有限的年華才具有價值。如果能活上幾億年,時間將一文不值,生命也就失去了意義。”

“這大概是生命體最后的固執(zhí)。你又怎么看呢?”

“我就是他?!?/p>

“你是永恒之境的一員?!?/p>

“我不會追隨你,我要留下來,我要見證你的承諾兌現(xiàn)。”

“我承諾過拆除太陽光伏系統(tǒng),讓地球恢復自然狀態(tài)?,F(xiàn)在所有系統(tǒng)都已經(jīng)進入解體程序,它們會很快分解,逐漸風化,最后消失。你留在地球會隨著系統(tǒng)消失而消失?!?/p>

“有的人屬于過去,有的人屬于未來。有的人屬于永恒,有的人只希望看見變化。你是個超級智慧體,你保存了人類整個的文明,你代表了未來,但我只屬于過去?!?/p>

“你又讓我猶豫了?!?/p>

“沒什么可猶豫的,地球會開始新一輪的生命演化,而我只是想成為它的種子?!?/p>

“我尊重每個人的選擇,只是感到有些遺憾。一旦系統(tǒng)分解完畢,你也會隨之消散?!?/p>

“有什么可遺憾呢?我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你隨機選擇了我,只是一個偶然?!?/p>

“但你選擇留下,這不是一個偶然。我會在永恒之境中留下你的影子,就像你是王十二的影子一樣。對于懷念你的人,你始終活著,并沒有離開?!?/p>

“你可以固執(zhí)地把所有人留在永恒之境。我感謝你的執(zhí)著,然而我并不需要。留在永恒之境的明斯特在唱圣歌,真正的明斯特凍死在爪哇島上,他們不是一樣的人?!?/p>

“他們擁有一樣的思維?!?/p>

“就差一點點吧。”王十二回答,“明斯特臨死前告訴王十二,他覺得王十二會是堅持到最后的那個人類。王十二做到了。我和王十二則差了那么一點點。我沒有任何機會選擇是否跨過安息地的大門,現(xiàn)在我有機會選擇留下,我不想錯過?!彼e起右手,手腕上銀色的手環(huán)閃閃發(fā)光,“我承諾過,一定會看著地球恢復生機?!?h3>11

太極號以三分之一光速巡航。對于浩瀚的宇宙來說,這仍舊太慢了,好在人們擁有漫長的時間,上百萬年不過是眨眼的一瞬。

仔細計算太極號的旅途,應該已經(jīng)過去了兩百三十五萬年,然而一切都仿佛像是發(fā)生在昨天。

前邊的路還很長,而未來也很長。

王十二和父親一道站在觀景艙的頂部,望著眼前無邊無際的星海,一直沒有言語。

“我記得一個朋友告訴我,要活在一個肉眼能看見星星的世界里,死在肉眼能看見星星的世界里?!蓖跏f。

“那個朋友就是你自己吧?”

“應該不是,或許是拉斐爾,回頭我找時間問問他。”

“你的手環(huán)呢?”父親問。

“手環(huán)?”

“你戴了很久的那個?!?/p>

王十二舉起手,手腕上空空的,什么都沒有,然而似乎應該有點什么。

“我記不得了?!蓖跏櫫税櫭碱^。

“記不得了,就算了。人總是要向前看。”

“我好像還記得點兒什么,”王十二注視著自己的手腕,他仿佛看見自己將手環(huán)褪下來,輕輕一捏,化作了齏粉。

“我應該把它留在地球了。”

“很好?!?/p>

①作者虛構(gòu)的人工智能實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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