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職業(yè)閉店人幫老板跑路”的相關新聞沖上熱搜，引發(fā)熱議。許多被培訓機構、健身房等坑掉會員費的網(wǎng)友們更是義憤填膺。

方宇軒也曾是一名職業(yè)閉店人，在發(fā)現(xiàn)行業(yè)亂象后他及時抽身上岸。直到有一天，曾經(jīng)的女神請他幫忙閉店，他猶豫了……

重逢，上岸閉店人再下水

那天，方宇軒的微信里跳出一行信息：“你猜這次同學聚會哪個多年請不動的大神會來？程明媚！”時隔多年，再次看到這個名字，他仍止不住悸動：“這次同學聚會，我一定到?！?/p>

方宇軒1996年出生，跟媽媽一起生活。2014年，他考上廣州一所大學學法律，畢業(yè)后在一家小律所實習，后跟著師兄跳槽到一家勞務公司處理店鋪轉(zhuǎn)讓、破產(chǎn)清算等業(yè)務，幫一些需要安全閉店的中小老板閉店，也就是人們口中說的職業(yè)閉店人。

起初，方宇軒并不愿意干這一行。從法理角度來講，閉店是正當業(yè)務，可具體到一些項目上，多少還是會損害相關方的一些利益。入行不久，方宇軒跟師兄接了個案例。

一對老夫婦開了家實體書店，受電子書和網(wǎng)購的沖擊，書店難以為繼，找他們幫忙閉店，以回籠部分資金，減少損失。

方宇軒接手后，先盤點了資產(chǎn)，包括存貨、店內(nèi)設施、剩余租賃合同等。后依據(jù)書店的實際情況策劃了一場庫存圖書打折促銷活動，減少了庫存壓力。同時，他與房東協(xié)商，將剩余的租賃權轉(zhuǎn)讓給了一家正在尋找店面的咖啡館，又把剩下的書以2折低價轉(zhuǎn)讓給了新店主。三方皆大歡喜，都很感激方宇軒。

方宇軒發(fā)現(xiàn)，只要用心，有職業(yè)道德，職業(yè)閉店人也是個好職業(yè)。這個行業(yè)，他一干就是3年。慢慢地，他發(fā)現(xiàn)行業(yè)有走偏的跡象。

有些閉店人利用店主的困境，低價接手后再高價轉(zhuǎn)租，從中牟利。有些閉店人在處理破產(chǎn)清算時，故意隱瞞或低估資產(chǎn)價值以便自己或關聯(lián)方能以更低的價格接手。還有的更簡單粗暴，知道充值會員沒工夫為了幾百幾千的會員費滿世界去追討，就成了幫無良老板跑路的狗頭軍師或兩頭坑的無賴。

2020年底，有了些積蓄的方宇軒，干脆辭職回了老家，跟同學合伙在市區(qū)開了家咖啡店，計劃等咖啡店做起來后，再去考個研究生。

2021年12月的這天，同學邀請他參加同學會。原本他不打算去的，可聽到程明媚會去，他想再見一見曾經(jīng)的女神，便一口答應下來。

程明媚跟方宇軒是高中同學，她爸爸程少明是舞蹈老師。她從小學舞蹈，漂亮優(yōu)雅，是許多男孩心中的女神。高中畢業(yè)這些年，辦了幾次同學聚會，都沒請動過程明媚。

聚會上，大家聊得很開心。程明媚得知方宇軒學法律的，有閉店經(jīng)驗，立即跟他單聊起來：“你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

程明媚和她爸程少明在城中心開了家舞蹈培訓班，規(guī)模不小。近兩年生意太難做，培訓班快經(jīng)營不下去了，他們想關店，但租賃合同沒到期，不知道怎么跟房東協(xié)商怎么清理賬目?！澳銓W法律的，能幫我們閉店嗎？我們做好賠錢的準備了，就想能盡量少賠點兒?！?/p>

能幫程明媚，方宇軒自然樂意，可一聽說舞蹈班有很多繳費會員，他就婉拒了。程明媚不僅沒生氣，還主動加了他的微信。

聚會后，方宇軒發(fā)現(xiàn)自己會有意無意地關注程明媚的社交動態(tài)。知道她喜歡聽音樂會，他特意買票邀請她去劇院。知道她喜歡吃城北的一家甜品，他開車半個小時去買。程明媚也會熱情大方地回禮。

一次，方宇軒試探程明媚：“當年你應該知道我對你有那個意思，你為什么沒選我？”程明媚俏皮一笑：“那會兒，我看到你官宣戀情還失落過呢。后來我遇到了其他人，就談了。”得知真相，方宇軒特別后悔當年沒有向程明媚表白。這次相遇，他不想再錯過機會。

2022年春節(jié)期間，方宇軒約程明媚看電影，打算表白。但程明媚說要做兼職，拒絕了。方宇軒懷疑程明媚拿兼職做借口拒絕自己。這天，他偷偷跟上下班后的程明媚，一直跟到市中心一家酒吧。酒吧燈光昏暗，音樂躁動，程明媚換了一身單薄的舞衣，站在舞臺上翩翩起舞，臺下男男女女噓聲四起。方宇軒心里不是滋味。

被方宇軒“遇見”自己在夜場跳舞掙錢，程明媚依然落落大方。她向方宇軒坦承，當初開舞蹈培訓班，她爸爸用自家住房做抵押辦理了一筆貸款，會員交的費用基本上都用來付房租水電和員工工資了。原本培訓班能維持經(jīng)營，可這兩年遭遇疫情，培訓班開開停停，疫情后生意更差，如今，父女倆都是負債狀態(tài)。

“每天開門就是虧錢，可我們不敢輕易關店，怕退了會員費就要背著一身債去睡大街。”程明媚嘆了口氣：“我在這里兼職跳舞賺的錢，都貼補進培訓班了，也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p>

方宇軒開車送程明媚回家。路上，她睡著了，方宇軒低頭一看，她腳后跟貼著創(chuàng)可貼，邊緣滲了血。那一刻，他決定重出江湖，幫程明媚父女閉店。

驚險，閉店操作猛如虎

方宇軒去看了程明媚的舞蹈培訓班。當時，程少明正在教學。他50多歲的人，跪在地上，用一根木棍架在學員的腿上，一板一眼地教。培訓班都面臨關門，他的教學卻絲毫沒有懈怠，方宇軒很受觸動。讓這樣的創(chuàng)業(yè)者去睡大街，那這世界也太不公平了。

那天，方宇軒主動跟程少明打了招呼，又做了自我介紹。程少明早先從女兒那里聽說過方宇軒，便毫無隱瞞地將自己入不敷出的實情全說了。方宇軒跟程少明就關店事宜做了溝通。

之后，方宇軒又多次來舞蹈培訓班實地考察，跟程少明和程明媚做溝通。幾番溝通后，他出了閉店方案。先開展活動讓店看起來依然在正常經(jīng)營，再拉一波人氣免得有人看出端倪跑來提前要求退款。與此同時，重新調(diào)整員工結構，保留教職員工，活動結束后再去掉包括前臺在內(nèi)的所有文職人員。

程少明看完方案，感慨地說：“我跳了一輩子舞，都快跳成傻子了。還是年輕人有知識有水平，做事還穩(wěn)妥。我要有這樣的兒子就好了。”正好有個老師進屋拿材料，聽到了后半句，接口道：“這有什么？一個女婿也算半個兒?！?/p>

其實，方宇軒幾次來培訓班談事情時，眼睛總?cè)滩蛔☆┫虺堂髅?，程明媚一靠近，他就很緊張。這些細節(jié)，程少明早就看在眼里。聽老師這么一說，程少明也跟著附和起來。方宇軒發(fā)現(xiàn)程父這么欣賞自己，他大受鼓舞。

方宇軒與房東進行了多輪談判，詳細分析了舞蹈培訓班的經(jīng)營狀況和市場前景，也誠懇地表達了程家目前的困境和無奈，希望房東理解。經(jīng)過幾番周折，房東很認可方宇軒的真誠和專業(yè)，同意了他提出的租金結算方案。

舞蹈培訓班有一些未售出的舞蹈服裝和道具，方宇軒通過社交媒體和本地社區(qū)宣傳，策劃了一場清庫存活動。他還與一些舞蹈學校、舞蹈團體聯(lián)系，低價將部分服裝和道具批發(fā)給他們。程少明父女倆回籠了一部分資金。

原本，方宇軒打算用自己的專業(yè)知識和能力，盡量幫他們減少損失。經(jīng)過多次溝通和接觸，他對父女倆的為人也多了幾分了解。這對父女是真心熱愛舞蹈也在全心教學，是很靠譜的人。如今，程父這樣認可自己，喜歡自己，他決定，盡量幫他們做到無損閉店。

方宇軒劍走偏鋒，組織了一場舞蹈大賽，激發(fā)學員們的熱情，吸引外界的關注，還提高了培訓班知名度。程明媚很不理解，他解釋道：“如果你的店現(xiàn)在冷冷清清空空蕩蕩，學員會覺得你的店運行有問題，閉店時，會第一時間沖過來找麻煩。而且，這里熱鬧、知名度也高，也能吸引其他商家接盤轉(zhuǎn)租。”

活動籌備期間，方宇軒與程明媚一起設計海報，做宣傳材料，合作特別愉快。這次比賽活動相當成功。隨后方宇軒策劃了一場促銷活動，將一個月1490元的學費改為3個月僅收3980元。這次促銷活動，培訓班盈利近80萬，還了原來的貸款，剔除活動費用，還盈利55萬。

程少明特別開心，組織了一次郊游活動，特意邀請了方宇軒。出發(fā)時，程少明把方宇軒和女兒安排在同一輛車中，想撮合他們倆。方宇軒也敏銳地捕捉到了程少明的心思。

到了風景區(qū)，程少明拉住方宇軒，說：“明媚怕水。”說著，就安排方宇軒和女兒去撿柴火。撿柴火的地方在小溪對面，方宇軒瞬間明白了程少明的意思。

郊游回來后，方宇軒干勁更足。他將培訓班部分房屋出租，縮小營業(yè)面積以壓縮成本。接著，他給程少明安排好善后事宜。在方宇軒的安排下，程少明辭退不重要的員工并給予相應的賠償。隨后，方宇軒和程少明商量著逐步退會費，程少明點頭答應。最后，宣布破產(chǎn)。

經(jīng)此一番操作，2022年底，舞蹈培訓班總算填補虧空，順利閉店。關店那天，程少明還哭了一鼻子，說自己一定會想辦法把會員費一一退回去。方宇軒也徹底松了一口氣。

遭劫，你就是個大冤種

一切塵埃落定后，方宇軒選了一個周末，帶著鮮花和禮物向程明媚表白。程明媚有些詫異地說：“軒哥，我馬上要結婚了?！?/p>

方宇軒目瞪口呆：“你要結婚了？那你爸爸怎么幾次暗示我追你？”程明媚既無奈又生氣：“你最好直接去問他?！?/p>

方宇軒找到程少明時，程少明已經(jīng)在醫(yī)院躺了幾天。原來，程明媚的未婚夫是個外國人，他們因為舞蹈在網(wǎng)上認識，開始網(wǎng)戀。程少明反對女兒找個外國人，還是個不知道根底的網(wǎng)友，父女倆經(jīng)常因為這件事吵架。

見到方宇軒后，程少明非常喜歡，幾次在女兒面前夸他。程明媚有些煩，那會兒，她也忙著處理閉店的事，便不再在父母跟前提外國男友，方宇軒也就不知道她戀愛了。

另一邊，程少明看著女兒跟方宇軒一塊工作一同出游，相處愉快，以為那段異國戀已經(jīng)掰了。沒想到，就在前幾天，女兒執(zhí)意要出國結婚，把程少明氣得病倒住院了。

程少明出院后，給方宇軒送來10萬元閉店酬勞，方宇軒沒收，讓他拿去退還給會員。事已至此，只能放下，方宇軒不想再跟程家接觸。

2023年年初，方宇軒正在店里盤點貨品，一群人沖進店里，將咖啡店砸了。店員喊著要報警，來砸店的人叉著腰，說：“快報警，可別讓騙子跑了。”

他們是程少明舞蹈班的學員，還有一些是學員家長。他們繳費沒多久就發(fā)現(xiàn)老板跑路了，四處打聽后得知老板跑回鄉(xiāng)下了。方宇軒這才知道，程少明拿著錢回鄉(xiāng)下老家了，程明媚也如期出國跟她那個外國男友旅行結婚去了。

方宇軒很生氣，程少明多次向他承諾會退費的。就算不退，也不應該來找他。他告訴砸店的人，他只負責法務，債務要去找程少明。爭吵中，有人嚷嚷道：“程少明說你是他女婿，所有的事都是你操辦的，讓大家來找你?！?/p>

這次閉店，他純粹是心疼程明媚才幫忙，后面也是認可他們父女倆的人品才冒險幫他們無損閉店，還早早幫他們做好了退費的安排。沒想到，程少明不僅沒退款，還到處造謠。

方宇軒給程少明打電話，程少明正在養(yǎng)病。他告訴方宇軒，他并非不肯退錢，那筆錢覆蓋不了全部退款額度，他就將這筆錢拿去做投資了，結果被股市和基金套住了取不出來。至于跟人說方宇軒是他女婿，他更無奈了：“我多想你是我的女婿啊……是那些人以訛傳訛，他們就是找個借口想拿回錢?！狈接钴幒軣o語。

2月，考研初試成績下來，方宇軒正積極準備復試，卻被人舉報鉆法律空子協(xié)助無良老板卷款跑路。緊接著，他媽媽買菜路上被維權的家長們圍攻，受傷住院了。

方宇軒決定要找程家父女出面替自己澄清。程少明一身病，又怕他亂說話坑自己，方宇軒不敢輕易找他。

2023年3月，程明媚回來了，方宇軒找到她，打算讓她拍視頻替自己澄清。見到程明媚后，方宇軒意外發(fā)現(xiàn)，她又開了家舞蹈工作室。他覺得自己像個大冤種，被程明媚父女倆給耍了，還利用了他的感情……

方宇軒問她到底是怎么回事。程明媚解釋，當初找他閉店主要是考慮員工的利益，破產(chǎn)清算損害了會員的利益，但員工是得利的；如今疫情已經(jīng)過去，她也有了辦班的經(jīng)驗，再開舞蹈工作室一定能掙錢，到時候她就替她爸爸把該退的會員費退回去。

方宇軒不相信她的解釋，指責她利用自己的感情騙他做無損閉店。程明媚被這番指責激怒了：“談沒談戀愛是隱私，為什么要告訴你？”這句話，令方宇軒倍感羞辱。他情緒失控，推了程明媚一把。程明媚沒有防備，踉蹌了幾下，滾下了樓梯，頭磕到了臺階上，血流如注。

方宇軒趕緊打了急救電話，將程明媚送往醫(yī)院。這一推，導致她腦震蕩、骨折、軟組織挫傷等多處傷害，被鑒定為重傷二級。

2023年底，方宇軒被當?shù)胤ㄔ阂怨室鈧ψ锱刑幱衅谕叫?年，緩刑1年。

（因涉及隱私，文中人物均為化名，相關信息做了技術性處理。）

[以案說法]近來，職業(yè)閉店人這一新興職業(yè)悄然興起，他們通過規(guī)劃閉店流程、處理后續(xù)維權問題等方式為企業(yè)提供閉店服務。但在巨大利益誘惑下，這個職業(yè)漸成跑偏之勢，不少職業(yè)閉店人“收臟錢，干臟活”，破壞市場秩序，更損害了消費者的利益。

對此，孚日律師事務所陳輝律師認為，這類職業(yè)閉店人的一整套工作流程，看似合法合規(guī)，實則游走在法律邊緣，毫無誠信可言，甚至已經(jīng)涉嫌違法犯罪，相關部門應積極出臺政策，加強管理，不讓無良商家“金蟬脫殼”，打造誠信有序的市場環(huán)境。而消費者在日常消費過程中也應增強風險意識和法律意識，遇到被“割韭菜”的類似情況時要及時維權，堅決捍衛(wèi)自身利益。

編輯/張亞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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