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水瓊

摘 要 教師在開展《桂枝香·金陵懷古》的詩詞教學時，會從其為詠史懷古詞的角度，引導學生透過史實之表，品味詞人所詠之情。《桂枝香·金陵懷古》作為王安石為數(shù)不多的詞作，卻獲得后世極高的贊譽，稱為“絕唱”。本文將以此為切入點，從“語言絕唱”“意境絕唱”“風格絕唱”三個角度出發(fā)，分析王安石此詞作獨特的風格韻味及言志詠懷的濟用胸懷。

關鍵詞 詠史懷古 《桂枝香·金陵懷古》 語言絕唱 意境絕唱 風格絕唱

縱觀中國古代文人志士，因懷才不遇、報國無門、憂國興勞而感懷哀傷之人不可勝數(shù)，而懷古詠史詩詞就成為“借他人酒杯，澆自己塊壘”的最好體現(xiàn)。高中生在學習統(tǒng)編高中《語文》必修上冊第三單元時就有接觸《念奴嬌·赤壁懷古》和《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兩首懷古詞，對詠史懷古詩詞有著基本了解。然除卻詠史懷古的基調(diào)，《桂枝香·金陵懷古》的藝術魅力更值得讓學生鑒賞品味。楊湜《古今詞話》曾言：“金陵懷古，諸公寄調(diào)《桂枝香》者三十余家，唯王介甫為絕唱?！贝嗽~有別于當時文壇盛行的“香軟濃艷”的花間詞作，其意蘊濃厚，意趣生動，意境開闊，賦予了婉麗之詞典雅厚重的詩歌氣質(zhì)，表達其矯時匡世之志、濟用憂世之心，因而被后世廣為贊譽。文章以此句為引，將“絕唱”作為教學分析主題，引領學生理解文本內(nèi)涵，探究《桂枝香·金陵懷古》為何為“絕唱”的多重體現(xiàn)。

一、語言“絕唱”：觀金陵之景，嘆千古巨變

詞作的慣用寫法是上闋寫景，下闋抒情，王安石的《桂枝香·金陵懷古》也延續(xù)了同等寫法，上闋描寫登高處所見的金陵繁華景象，下闋由景生情，生發(fā)對國家前途命運及個體生命的慨嘆。金陵以其獨特的歷史底蘊和風景韻味，引得無數(shù)文人留念稱頌。因此，身為政治變革家與文學家的王安石，自然極盡其清麗文詞，為世人描摹了當時所觀金陵的生動景致。筆者在教學中就以“語言”為首個生發(fā)點，引導學生開展以下兩個層面的賞析探究。

1.煉字為基，盡顯金陵繁華

上闋內(nèi)容：

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千里澄江似練，翠峰如簇。歸帆去棹殘陽里，背西風、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鷺起，畫圖難足。

從整體把握來看，王安石登高而見的金陵之景，在“天氣初肅”的晚秋時節(jié)展開。而從細處探析，作者將煉字狀物與寫景技巧的融為一體。從視角層面來看，登高遠眺，眼前景色盡收眼底，有遠近之分，也有高低之別?！俺谓凭殹薄按浞迦绱亍?，“練”與“簇”二字很好地點明了水與山的不同情狀：白練柔軟，具有飄渺的延展性，仿佛一眼無邊；箭簇高聳，以凌厲而挺拔的姿態(tài)直刺蒼穹，平面與立面的遙相呼應讓金陵山水仿佛借助文字的力量再次立體化地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金陵形勝，概見于此。從色彩層面來看，“彩舟”與“云淡”相對，彩色繽紛的畫船出沒在稀淡的云煙當中，濃烈的色彩妝點著已是晚秋時節(jié)的金陵，給看似蕭瑟的氛圍增添了一抹充滿活力的明亮底色。對于云雖沒有加以色彩的描繪，只用“淡”一字點綴，卻盡顯風韻。彩舟在淡云中浮游穿梭，色彩的交合重疊就有了別樣的視覺享受。從動靜角度來看，“歸”“?！薄捌稹备怯眉毠P點染，遠處點點歸帆穿梭，尋找歸途和港灣；近處有酒家旗幟，在西風中傲然挺立，仿佛在靜等歸帆的到來；水洲白鷺爭相起舞，仿佛在天河中尋找自己的歸宿。人文之景和自然之物的動態(tài)張力，與山、水、云等靜物相互映襯，動靜相生的魅力就在幾個字詞中顯現(xiàn)。王安石煉字的功力，正是在于其“登臨送目”之際，沒有被看似蕭肅的晚秋時節(jié)所感染，而是將金陵的自然之景和人文之景的生動美進行淋漓展現(xiàn)，以遠眺俯視的姿態(tài)，描繪出金陵的繁華圖景，可見作者的立足之高和胸襟之廣。

2.用典為境，回觀興衰哀嘆

《桂枝香·金陵懷古》還有著鮮明的用典手法，一般學者認為其中包含了四次用典。用典同樣是作者對語言處理使用的生動體現(xiàn)，因此教師在實際教學中可以引導學生通過對化用詩句或典故的品讀，來理解作者的使用意圖。

第一處用典：“千里澄江似練，翠峰如簇?！被昧酥x朓《晚登三山還望京邑》中的“余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澄清的江水與輕盈的白練相關聯(lián)，比喻手法的使用旨在生動貼切地點明水的柔軟嫵媚，而白練的亮色也成了晚秋金陵錦上添花的點綴，具有強烈的視覺感染力。

第二處用典：“彩舟云淡，星河鷺起，畫圖難足?！被昧死畎住兜墙鹆犋P凰臺》中的“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相傳南京西南面的長江中有個白鷺洲，故“鷺起”兩字既指水禽白鷺之上下飛舞，又指遙望白鷺洲如驚鷺乍起，一語雙關，盡顯金陵秋景的韻味?？梢哉f，前兩處用典都是對景物的生動描繪，這也為后文作者回觀歷史興衰進行了充分的造勢。

第三處用典：“念往昔，繁華競逐，嘆門外樓頭，悲恨相續(xù)?！被昧硕拍痢杜_城曲》中的“門外韓擒虎，樓頭張麗華”。六朝末代皇帝陳后主耽于美色，不理朝政，導致朝堂凋零，江山動蕩，當韓擒虎率兵破門攻入金陵之時，陳后主正在寵妃張麗華住處尋歡作樂，最后被韓擒虎生擒俘虜，這標志了陳朝的終結。面對這一歷史事件，王安石是以悲嘆的情感去描寫的?！澳睢薄皣@”二字領起，作者回返歷史，卻發(fā)現(xiàn)如此繁華的金陵，曾有統(tǒng)治者不思進取，沉迷享樂而丟失國土。念昔思今，是否現(xiàn)在也將會重蹈覆轍？作者以歷史個例包舉萬象，既是點事也是染情，表達的正是對當下時局無奈的哀嘆。

第四處用典：“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后庭遺曲?！苯栌昧硕拍痢恫辞鼗础分械摹吧膛恢鰢?，隔江猶唱后庭花”。這一句可以說是比較鮮明的諷喻，暗示了當時統(tǒng)治者的荒淫無道和國家命運的衰落不濟。

通過對詩詞中四次用典的品讀，我們可以看到，所有景色的用典描繪，都是為后文“景語表達情語”作準備。眼前的金陵景象越是繁華，作者就越是為當下的時局感到擔憂害怕：這樣綺麗的江山圖景能否堅守？當朝統(tǒng)治者是否會重走前朝舊主的老路，覆水難收？從“六朝”句由對歷史枯榮的感慨，再到“后庭”句對朝代興衰的喟嘆，正是作者用典下的真情表露。千古巨變在金陵競相上演，而用典的語言所帶來的情感震撼力又留給我們后世之人細細品味，表為“絕唱”。

二、意境“絕唱”：別花間之風，顯蒼勁峭拔

“桂枝香”本為傳統(tǒng)的艷詞曲牌，可王安石卻用以寫出了詩歌的莊重風骨。文學史上曾有“詩莊詞媚”的說法，王安石當時所處的時代，也正是綺麗嫵媚的花間詞盛行之時，王安石卻能做到別開生面，突破“詞為艷科”的藩籬。教師可以深入分析解讀詞作中的意象，解讀此詞有別于花間之風、盡顯蒼勁峭拔的意境之美，體會其意境所體現(xiàn)出的“絕唱”。

1.想象擴寫，品讀意境

要想體會詩詞的意境，必然就與分析意象緊密相關。王安石本首詞中出現(xiàn)的諸多意象組合，成為獨特的金陵之景，意境也別有韻味。在此前分析語言“絕唱”部分，學生已經(jīng)通過視角層面、色彩層面以及動靜層面分析了詞作的煉字精妙之處。為了能夠讓學生由表及里，深入解析意象，筆者為學生設置了微寫作任務，讓他們圍繞上闋內(nèi)容，抓住意象進行改編寫作，感受本詞意境的美妙之處。學生例文如下：

我立于高處遠望，秋高氣爽，金陵古都正處于初肅的深秋。遠見那江水澄澈見底，晶瑩剔透，宛若一條無瑕的白練，蜿蜒伸展開去。偶爾微波蕩漾，在陽光下閃爍粼粼的光華，宛如天上碎鉆般璀璨奪目。河岸邊翠綠的樹木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層疊的青山在天邊縱橫起伏，高高聳立，猶如一簇簇巍峨的利箭直插云霄蒼穹。航行在長江上的幾只彩色的船只正在乘風順流而下，穩(wěn)穩(wěn)向前。船尾拖曳的長長桅桿在波光粼粼的水面留下一道又一道弧形的痕跡，如優(yōu)美的水墨畫。岸邊的旗桿上斜斜插著幾面酒旗，在和煦的秋風中飄揚翻飛，為這個有些蕭索的古城平添一些熱烈的生氣。在遙遠長江邊，鷺鳥翩然起飛，即使用畫筆也無法描繪如此美景，多么美麗而讓人無限留戀的金陵風光啊……

通過學生的寫作，我們可以看出，學生著重抓住千里澄江、簇立翠峰、歸帆、酒旗這四個比較鮮明的意象進行想象寫作，不僅將原作中的比喻手法進行了更詳盡的描述，同時還把歸帆、酒旗的勢態(tài)刻畫得栩栩如生，仿佛學生身臨其境，感知金陵景色在其筆下清麗卻意境壯闊的特點。

2.延伸資源，對比意境

教師在教學中向?qū)W生明確強調(diào)了《桂枝香·金陵懷古》的獨特之處，它不同于花間派的風格，顯示出蒼勁峭拔的意境。為了能讓學生有更直觀的感受，教師理應拓展課外資源，將花間派詞人所作的金陵詩詞與之進行對比，通過意象的提取比較，從而更有效感受《桂枝香·金陵懷古》的意境高遠。以花間艷詞的代表人物歐陽炯的《江城子·晚日金陵岸草平》為例，進行意象的提取對比。

江城子·晚日金陵岸草平

晚日金陵岸草平，落霞明，水無情。六代繁華，暗逐逝波聲。空有姑蘇臺上月，如西子鏡照江城。

通過對這首詞的意象分析，學生可以看出，這同樣是位于金陵、感嘆世事滄桑的懷古詞。詞中“岸草”“落霞”“波聲”“臺上月”“西子鏡”等意象更有女性化的意味，尤其是“空有姑蘇臺上月，如西子鏡照江城”這樣的表述，婉麗和柔美之情尤甚，盡顯花間詞派綺麗嫵媚的風格。而反觀王安石《桂枝香·金陵懷古》，他的視角所關注的意象如千里澄江、翠峰，甚至還有殘陽、西風，相比于歐陽炯的作品更具有雄健蒼勁之感。王安石無愧是一代文學家和政治家，他的詩詞雖不能稱如蘇辛二人那般的豪邁爽朗，但卻能用艷詞柔麗的筆法，寫出了雄渾開闊的意境，難怪蘇軾也不得不嘆服于王安石的筆法，稱其為“野狐精”。

三、風格“絕唱”：表濟用之心，詠歷史抒志

懷古詞作為一個比較經(jīng)典傳統(tǒng)的題材，歷來被諸多詞人沿用創(chuàng)作。如若說其開端之作，那便是源自晚唐五代時期的花間詞。王安石亦是繼承了花間詞派的詠史傳統(tǒng)。然而，王安石作為一名文學大家，卻能夠做到有所改良創(chuàng)新，使得本詞成為“第一首很成熟的懷古詞”。王安石為何能做到超越花間詞的綺麗風格，以骨肅風清的格調(diào)為后世稱贊？這就要求教師適當引入課外拓展資源，從詞作文化發(fā)展的角度去品析，理解作者如何在詠史抒志的基礎上表達自己的濟用之心。

在王安石的時代，知識分子們想要建功立業(yè)，施展抱負，這種實干心境對詩詞創(chuàng)作風格造成了一定的影響，王安石作為一個銳意進取的政治變革家，更是將詩詞作為表達濟用之心、言志詠懷的文學途徑。此外，李后主開創(chuàng)“士大夫之詞”先河，體現(xiàn)了文人寫詞的新意境，也給了王安石一定的寫作啟發(fā)。

四、結語

王安石的雙眼仿佛穿越了千年時空，金陵不僅是時下的江山勝景，更是遙遠的歷史遺跡。因而他能以政治家的氣魄、詩人的手法，繼承拓展花間詞詠史懷古的傳統(tǒng)，把詞引向“濟用”道路，最后寫就了筆力清遒、境界朗肅的千古名篇《桂枝香·金陵懷古》。灼灼老臣心，世人曾可言。王安石此詞作，值得讓學生反復吟詠，品味心跡。

[作者通聯(lián)：貴州省威寧民族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