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州城的十字街鼓鼓的像龜蓋，故稱“龜頭頂”。

龜頭頂?shù)睦献痔柹啼伓嗳缗Ｃ?。生意人有一句俗語：“高家的頭，李家的腳，陳家的耳朵反長著?！边@話所指的是高家的首飾、禮帽商行，李家的鞋襪商鋪，以及郭家藥堂。郭家藥堂的大掌柜并不姓郭，姓周，叫周三味。故此，“陳家的耳朵反長著”生出別樣的意味來。

周三味原先開了一間茶坊，毗鄰郭家藥堂，每逢藥堂有人進(jìn)出，周三味便喊破嗓子招呼客人過來吃茶，多少有點(diǎn)寄人籬下、傍人門戶的味道。

郭其善是郭家藥堂的第三代傳人。

郭其善其人，嗜賭。

因?yàn)槭墙?，也因年齡相仿，郭其善擲骰子時，身旁必定站著滿臉堆笑的周三味，郭其善輸?shù)蒙頍o分文的時候，周三味便掏出二三十文散碎銅錢遞給郭其善。周三味賣茶水，錢雖不多，但給郭其善在賭場填的空，日積月累也是一筆巨資。就這樣，周三味一點(diǎn)一點(diǎn)蠶食著郭家藥堂，終于有一天，郭其善把藥房盤給了周三味。

郭家藥堂另易其主，卻一直掛著郭家藥堂的招牌，為何？周三味精明，唯恐自己出身卑微鎮(zhèn)不住，老字號藥堂沒落下去。這一折騰，郭其善由大掌柜落敗為跑堂先生。

郭家藥堂到了周三味手里卻興旺起來，接二連三開了四家分店。睢州城流行著一句諺語：“黃家天下張家酒，不如郭家筆一抖?！秉S家，指的是睢州縣令黃伯九；張家，指的是張家酒坊。意思是，這些大佬富紳都不如郭家藥堂筆尖抖一下開處方掙得多。

周三味年近五旬時已富甲一方，當(dāng)起了甩手掌柜。他很少再到藥堂去，大多時候陪著女眷們吃茶、閑聊，頤養(yǎng)天年。周三味百事順心，唯有看到發(fā)妻乞氏時眉頭緊蹙。乞氏照例一日三餐，大腳板走來蕩去，似渾然不覺。一日，乞氏一屁股蹾在正堂的羅圈椅里，撲哧一聲響屁，周三味忽地起身：“有話用嘴講來，何苦下面出聲?！?/p>

周三味心煩，高喊管家備車。

管家本以為他要去藥堂巡視，周三味卻擺擺手：“鼓樓街，聽?wèi)?。”接著補(bǔ)充道：“看名伶孟婉兒的《柜中緣》。”管家卻笑了：“大人有所不知，孟婉兒婚變，罷演三天?！?/p>

“有這等事？”周三味深深唔了一聲。管家笑得有些詭異：“說起來，與大WUpbvIorEwf2vhVVfAqG66VHKSEm27dh6u85mwVTEJI=人多少有些干系?！?/p>

“我？”周三味心頭一顫。

管家道：“孟婉兒委身打邊鼓的熊二，本來就是下嫁，沒承想，熊二竟開了個洋葷，染指女黑頭。孟婉兒紅顏一怒，這才有了婚變?！?/p>

周三味問道：“這怎會與我扯上關(guān)系？”

“說起來是笑談，孟婉兒標(biāo)榜自己的身價(jià)而已?！惫芗椅Φ溃懊贤駜夯樽?，扔下一句話，非郭家藥堂大掌柜不嫁?！?/p>

良久，周三味意味深長地問道：“孟婉兒與乞氏比較起來，哪位風(fēng)情宜人？”

管家囁嚅道：“不敢講，講出來便是欺主了?！?/p>

周三味走進(jìn)柜房，取出十五貫銀票交與管家：“請孟婉兒來茶樓一敘，妥帖辦理即是?！?/p>

沒承想，孟婉兒的一句戲言，讓大掌柜周三味真動了心。

一個時辰過去，管家卻懷揣銀票回來了，周三味心底一涼，目光沉沉地盯著管家。管家一臉沮喪：“孟婉兒拒收。”

“為何？”

管家唯唯諾諾：“講出來，只怕大人顏面無光?！?/p>

周三味盯著管家：“但講無妨?！?/p>

管家說道：“孟婉兒說話刻?。骸持粫缘霉宜幪糜形还笳乒瘢螘r冒出個周大掌柜？真是笑話?！?/p>

周三味臉色驟變，喝令管家備車，準(zhǔn)備親自走一遭。

茶樓里，孟婉兒落座，周三味起身敬茶：“鄙人周三味，郭家藥堂大掌柜?！?/p>

“郭家藥堂，周大掌柜？”孟婉兒冷笑一聲，“是您講錯了還是我聽錯了？人參田里長蘿卜，我倒是長見識了。”

周三味賠笑道：“吃茶，鄙人有一習(xí)慣，自備茶具，方得雅致，由于一時匆忙，茶具忘卻在藥堂了，萬望孟小姐不辭勞苦，陪同取來?！?/p>

郭家藥堂里，婦孺老幼、煙花春娘各色人等候診取藥，郭其善開處方、跑堂、抓藥，戥秤稱量了數(shù)十味中藥后才從曲尺型柜臺走出來，周三味干咳一聲，郭其善一抬頭，方才看到落座的周三味與站立的孟婉兒。郭其善沖他們點(diǎn)點(diǎn)頭，欲把手中的藥劑遞與候診者，周三味一擺手，做了個停止的動作。

郭其善一怔。

周三味目光沉得像石頭：“少了一味藥?！?/p>

能出這般差錯？周大掌柜如何知道少了一味藥？郭其善甚是疑惑。周三味的聲音大了許多：“少了一味藥，你難道不清楚？”

郭其善疑惑良久，返回柜臺，解開藥袋與處方一一比對，一臉錯愕：“藥劑與藥方吻合，沒有少一味藥啊！”

郭其善重新用繩子扎捆好藥包，走出柜臺，周三味眼神狎狎地望著他：“少了一味藥，你是真的不明白嗎？”

這一回，郭其善算是明白了。

郭其善急忙放下手中的藥劑，左右手拍打了一下青布長袍，摘下瓜皮小帽端在手里，站在周三味面前深度躬身：“周大掌柜光臨，下人失禮了，懇請恕罪！”

周三味鼻孔里哼一聲，瞟一眼孟婉兒，起身離座。孟婉兒追過來喊：“周大掌柜……”周三味卻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