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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 千

2024-07-29 00:00:00高上興
野草 2024年4期

憂愁是和好事一起來的。

說來難為情,長到五十六了,藍阿彩還掉了眼淚。公婆兩個對坐,悶悶的,說一陣子,只是嘆氣。

老頭子撐了半輩子船,本就到了退下來的年頭,倒還好說。藍阿彩是造紙廠下崗工人,在村里鐵索橋頭開了個小店,就叫阿彩商店。托鐵索橋的福,賣一點啤酒、香煙、瓜子和油鹽醬醋,門口又搭一個棚子,整日聽過往歇腳的人閑談,日子棒極了。哪想到,上頭給了錢了,要在鐵索橋邊,再修一座大橋。

這事人人高興。藍阿彩也跟著高興,高興完了,便接著愁。愁什么呢?說了讓人笑話。

老頭子看藍阿彩發(fā)愁嘆氣,便推推她。讓她講講。三十多年的兩公婆,老頭子曉得,藍阿彩有一個發(fā)愁的毛病。天還沒塌呢,她就愁腦袋砸出包了。年輕時為著這個愁,還鬧過幾次大的動靜,上過醫(yī)院的。

現(xiàn)在年紀大了,百事看開,倒沒有動靜了。但總歸還有些愁的名聲在外,人人都不敢太讓她愁。

老頭子又比外人多掌握一點辦法,曉得她愛愁,便千方百計讓她把愁講出來。講出來,愁就跑了,日子又可以安安生生過下去了。

講講,講講。老頭子催著她。講講就講講。

藍阿彩就講小店。藍阿彩講,小店為什么有人來呢,還不都是靠外出不方便。要是方便起來,還有什么人來嘛。

村里到縣城二十里,說遠不遠,說近不近。村外有條河,寬一百多米,常年碧油油的。過去有河沒橋,全靠渡口。

渡口有個名,叫作浮傘渡。老一輩傳下來,從前有個馬天仙,有天要過渡,不想下了雨,溪水暴漲,馬天仙便把雨傘倒過來,化成一艘船過了渡。

浮傘渡邊,村里人還修了浮傘祠。祠上方,沿著山崗,又疊了靈水殿、觀音閣,香火旺得很。阿彩商店隔著渡口,正對著浮傘祠。大年初一,藍阿彩就沿著鐵索橋,走到浮傘祠那邊去,拜了馬天仙、觀音菩薩、靈水大王,再折一簇翠綠的樹葉,插到阿彩商店門口去,討口彩,叫搖錢樹。村里家家戶戶,都是這么干的。

老頭子過去是浮傘渡口的渡工。后來大家湊錢修了一座鐵索橋,去縣城就方便多了。但方便歸方便,要買點什么,還得就近去阿彩商店。

人都說,藍阿彩有眼光,以前就曉得搭水泥磚房開店。這小房子用的是自己家的菜地。沒有批手續(xù),說搭也就搭了。

不發(fā)愁的日子,藍阿彩坐在小店里,嗑嗑瓜子,看看電視,就有錢從窗戶里飛進來,真是快活。飛錢的時候,那些錢的主人,有時也跟藍阿彩說閑談。

那些人說,現(xiàn)在上面村都在造橋了,我們村里也沒有打算,一天到晚就是拆拆拆。

藍阿彩就跟著罵村干部。還記得上半年,老頭子搭了個灰寮,還沒用滿月呢,村干部過來,說要拆。老頭子死活不同意,講種田人種田,不就靠灰寮嘛。不用灰寮,泥灰往哪里放嘛。

村干部笑瞇瞇,說有什么法子,我們自己的都拆了。老頭子不信,去看看,果然拆了。沒辦法,拆吧。拆了灰寮,就要清理豬欄糞。老頭子沒地方倒,就挑起來,都倒自己菜地里去了。結(jié)果,春天連續(xù)下雨,把豬欄糞沖出水了。熱焦焦的,把洋芋都種憨了。一棵棵縮頭縮腦蹲在地里,叫它們也不應(yīng)。

藍阿彩罵完村干部。有個人就說,我們村真是百樣事情都做不成,造橋的事情,連個挑頭的人都沒有。聽說上面那村,村書記天天跑縣里,把解放鞋都跑破了,才爭取來了資金,要造八米寬的大橋。

明年,也就是公元二〇〇五年,一座八米寬的大橋,就要橫跨在河面上了。那人邊上,另有一人說。

藍阿彩有點聽呆了。而后想起來,這人外號就叫新聞聯(lián)播。

八米寬的大橋,藍阿彩想該有多寬。那人就說,比你這店面還要寬。藍阿彩就愁,這么寬的路,該花多少錢哦。不過想想,這么寬的路面,曬稻谷肯定好,也就坦然了,覺得這錢花得值。

就說到了藍阿彩家的老頭子。老頭子在上面村渡口掌船。修了公路,渡口就不用了,老頭子又得下崗。不過好在這一回,老頭子到退休年齡了。等橋通車,剛好退休,一點沒影響。

閑談了一番,人就走了。藍阿彩走到鐵索橋頭,走上搖搖晃晃的鐵索橋。溪水像一塊剛洗完的藍緞子一樣,在風里濕漉漉地搖擺著。對上面村造橋的事情,藍阿彩其實早聽老頭子說過了。

老頭子說這事,頗有一點得意。他可是到退休年齡了啊。有兩個比他小的,離退休還早著呢。橋造好了,撤了渡口,他們往哪里安置呢?上頭沒有一個說法,可真夠讓人愁的。三個人一起撐船時,另外兩個就明顯沒勁頭了。

他們是港航公司的職工,也算是吃一口公家糧吧。眼見著公家糧快吃不成了,兩個年輕一些的,就整日慌兮兮的,悄悄跑去縣里打探消息,想落一個實在。老頭子沒必要去,又不好把得意明打明寫在臉上,便寬慰兩個人說,縣里渡口這么多,總有安排的地方。

最年輕的那一個,才三十六,就說,他打聽過了,這五年內(nèi),縣里要把所有渡口都撤掉,全部改建成大橋?,F(xiàn)在撤這個渡口,他們挪到別的渡口,明年再撤別的渡口,又能移到哪里去呢?

老頭子嘆口氣。那年鐵索橋建起來,他那個浮傘渡口撤了。他就移到上面村渡口來了?,F(xiàn)在,同樣的事情,臨到兩個年輕頭上來了。

大一點那個,四十八,就說,換來換去,總歸不是一個辦法,哎呀,老兄弟,還是你運氣好。

說著話,三個人前前后后,把船在渡口來來回回撐。不撐船時,三個人又聚攏來,說閑談。老頭子畢竟是干了一輩子渡工,又有過撤渡經(jīng)驗,便給兩人出主意。

老頭子講,你們兩個人,還要眼睛往前看,該走動就要走動。這話說了等于沒說,因為這兩個人,實在已經(jīng)是把該走動的人都走動了。三十六年紀輕,更看中這一份工作,把不該走動的人也走動了,得到的話是,我們研究研究。

老頭子和四十八聽完三十六的說法,就在水面上研究研究到底是個什么研究。四十八說,這事肯定有門。老頭子說,不然,還是要靠自己,早做準備的好,萬一真下崗了,得有個路子啊。

四十八和三十六便抬頭看看天,低頭看看水。吃水上飯的,真離了水,還能吃什么飯呢?

老頭子回到家,和藍阿彩講三十六和四十八。公婆兩個就覺得自己真是幸運。比起渡口要撤掉,分流又不知道分流到哪里去,拆灰寮這點小事,也實在是太小了。

上面村修大橋的事,說著就到了眼前。老頭子親眼看見的,測量人員到渡口了。老頭子他們?nèi)齻€船工,在渡口上來來回回,把測量人員劃到這邊劃到那邊。有個老成的隊員,遞給老頭子他們一人一支煙,說,老師傅,等橋造好,你們就不用辛苦了。

老頭子就笑笑。四十八說,等橋造好,我們就沒飯吃了。

隊員說,也不是這么講,橋嘛總歸還是橋好。你們會開船,哪里能餓著你們呢?

老頭子聽了,也跟著說,也是也是,天無絕人之路嘛。

隊員說,實在不行,你們搞漂流去啊。你們懂這里的水,從上游漂到下游,人家都愿意付錢的。

四十八明顯就聽進去了。一直問隊員漂流的事情,隊員說他也不知道。只是在新聞里看過,具體情況,還得他們自己再去了解了解。

等隊員走了。三個人得了閑,又蹲在船頭研究研究。老頭子看四十八的樣子,便說,你可以出去看看嘛,現(xiàn)在交通又方便,找個地方,看看人家怎么做。

四十八問三十六。三十六說,我看,還是找門路的好。

老頭子跟四十八開玩笑,你去看看,回來開個漂流公司,我退下來再來給你打工好了。

四十八真真的,說,那講定了。

說著閑談。來來回回撐船,一波波人來看,來測量,吃著煙說閑談。車子就把工具和泥沙拉到渡口了。橋墩起來了。橋面有點樣子了。

老頭子每天回家,就把橋的最新樣子,講給藍阿彩聽。藍阿彩聽著,就高興起來,好像那橋是她一手造起來的。

在鐵索橋頭看店,碰到人說閑談時,話頭總是要說到橋。說一陣橋,就罵一陣村干部。屁用沒有,看看人家上面。大橋都快修好了,這里還是一根鐵索橋,晃蕩晃蕩。

這叫造得早不如造得巧。早有什么用呢,虧上面還撥了款,村民還捐了錢,一點眼光沒有,不知道社會發(fā)展,修來修去,修一座鐵索橋,沒用幾年就落后。

要是修一座大橋,哎呀,我就去買一輛三輪車,突突突開到縣城,買點什么也方便。

哦喲。藍阿彩聽到這話,胸口就像被錘了。愁又發(fā)起來了。愁爬上了她的心口,沿著她的背,爬到了她的脖子上。愁騎在她的脖子上,用手揉她的耳朵。愁像虱子一樣爬到她的頭發(fā)絲上。要死了,要死了。要是自己村也修了大橋,人人都把車開到村里,還有什么人來店里嘛。

這個沒腦子的,怎么早就沒想到呢。虧她還和人說,要是修大橋,她捐款也愿意。

她現(xiàn)在覺得村干部不去修橋是對的。

這一回,有人來她店里說閑談,罵村干部,藍阿彩就說,修橋嘛,不要著急,鐵索橋用用好了。村里那么多事情,樣樣都要村干部,哪里顧得上橋呢?

話不投機,說兩句,來人就走了。藍阿彩看著來人的背影,說,顧不上就顧不上吧,最好一直顧不上。

但愁自此就常常發(fā)起來了。發(fā)起來時,藍阿彩就睡不著覺。她在床上翻來覆去,發(fā)出沉悶的嗯嗯聲。老頭子被她弄醒,打了個哈欠,又準備睡了。

藍阿彩就說,你說,我們村會不會也造橋?

老頭子說,造什么橋,我們已經(jīng)有鐵索橋了。

藍阿彩就說,真沒聽說?

老頭子說,縣里有三十六個渡口要撤呢。要造的橋,也有十多座,哪里顧得上我們這里。再說了,大家都想造橋,你看看村里那幾個,天天就是拆灰寮、撿垃圾,哪有心思去上面跑嘛。不去跑,錢從哪里來?

藍阿彩聽聽也是,就放心睡了。睡到早上,又有點愁起來:人家都造大橋,憑什么自己村就沒有???上頭的錢,給了別村,想想就覺得自己吃虧了。

吃過早飯,走到鐵索橋頭,把小店門打開,看著那些花花綠綠的雜貨,藍阿彩的憂愁才又退掉一點。吃虧就吃虧吧,只要小店還能賺錢就行。反正村里吃虧,自己不吃虧就成。

哪想到,村里的橋說造就造。大家還沒怎么說呢,事情已經(jīng)定了,連錢都落實掉了。藍阿彩正愁著呢,又來一個壞消息。消息是藍幺蘭偷偷跟藍阿彩說的。

那天,藍幺蘭把臉抹得雪白,到店里買了醬油。臨走時,又折回來,對藍阿彩說,現(xiàn)在村里考慮,要把小店搬掉。

藍幺蘭是村干部。什么干部,藍阿彩說不上來,反正不是書記,也不是主任,但哪哪都有她。她是個活動家,開著一家農(nóng)家樂,卻并不常守著。她總是抹著一張煞白的臉,這家那家走來走去。藍幺蘭說,那天會上就說了,講你的店沒有手續(xù),本來就要拆的,我就講,現(xiàn)在村里沒個店也不方便,又替你講了話,這事才算暫時按下。

藍阿彩就趕緊謝了藍幺蘭。藍幺蘭笑瞇瞇的,說,姐啊,不要客氣,都是隔壁鄰舍,我不幫你講話誰幫你講。

臨走前,藍幺蘭又回頭,對藍阿彩說了幾句。不過啊,等大橋開始造了,你這里肯定是要清理的。造橋的材料沒地方放啊,只能往你這里堆。再說了,等橋造好了,村里人都自己有車,到縣城也方便了。你要自己早做打算。

藍阿彩摸不清楚藍幺蘭是真這么想,還是替村里來探她口風。等她走了,便連看電視的心思都沒有了。愁啊,愁得鼻子都酸了。早先的愁,還是遠遠地愁?,F(xiàn)在,愁可就愁到眼前了。

藍阿彩確信藍幺蘭不會無緣無故誑她。她反復琢磨藍幺蘭的話,越琢磨,就越覺得村里拆她的小店,就在眼前了。這半年下來,天天拆拆拆,拆了多少棚、寮、廁哦。拆棚拆寮拆廁,藍幺蘭是跑得最勤快的。這個狐貍精,走到哪里,就笑到哪里,笑著笑著,人家就吃了她的迷糊藥,自己把灰寮或者廁所拆了。

也有不吃她迷糊藥的。那家女主人就戳著藍幺蘭鼻子罵,藍幺蘭也還是不惱不躁。臉上笑嘻嘻,嘴里說著軟話,逮著機會,就招呼村里干部,三下五除二拆了。一拆完,人家也只好認了。

藍幺蘭照例跟人家講好話,說什么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往后還要在村里修公廁呢。自來水嘩啦啦沖,天天沖得干干凈凈,蒼蠅站上去都跌跤。

說一通,人家氣也順了。背地里再罵一聲這個武則天,這事就算成了。

沒拆到自己家時,藍阿彩也覺得拆了這些寮寮棚棚挺好的。一到自己家,藍阿彩就愁了。

早前拆灰寮,藍阿彩就愁了好一陣子才緩過來?,F(xiàn)在他們又把目光盯在自己的小店上了。這家小小的小店啊,打鐵索橋還沒修,鐵索橋下還是渡口的時候,藍阿彩就已經(jīng)開了。過去開小店,貨從縣城進過來,托人家的車運到河的那一邊。藍阿彩就自己把貨搬到渡船上,再擺渡過來,卸在河岸上,又肩扛手提,拿到小店里。

藍阿彩下崗的前兩年,造紙廠里就有說法了。有腦袋靈光的,一面不聲不響地上著班,一面偷偷找門路。藍阿彩稀里糊涂,還悶著頭,一天天往廠房里鉆。廠里有個領(lǐng)導,有天把她叫去,跟她說眼下的形勢。說著形勢,就緊挨著她,把溫熱的濕漉漉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藍阿彩讓了一下。領(lǐng)導又挨過來,講,事情嘛總是有法子的。阿彩,你還這么年輕,還是爭取爭取,不要下崗的好。

這會兒,剛好有人過來。藍阿彩也就出來了。不多久,就正式下崗了。下崗了,藍阿彩不喊也不鬧,連爭取爭取都沒有。后來,她跟人講,這命啊,不管好命歹命,你都得接受它。

接受它。藍阿彩就把自己重新變回了村里人。這一變,快二十年了。藍阿彩有時看本地新聞,偶爾也會看到以前廠里的熟人,以前比她還不如呢,現(xiàn)在也有一官半職了。開會時,坐在會議桌前,拿著筆記記畫畫,很像一回事。

藍阿彩就說一句,命啊,八字生得好。

把一樣樣雜貨在貨柜上擺放整齊了,藍阿彩才感到踏實。算算時間,哦喲,已經(jīng)開了整整十八年了。河的這邊,山路像藤蔓一樣在深山里爬,一個分岔路,就吊著一個村。大點十來戶,小點三五戶,整整一十三個村。除了要辦大酒席、過年,除了到縣城時順路買,平常日子里的零零碎碎,大家都是在阿彩商店買的。

藍阿彩有一本藍皮筆記本,就放在柜臺底下的抽屜里。有人要賒點什么,就拿出來,在上面寫上某月某日,某某村某某,賒某某,價多少。那行末尾,是那人的簽字或者指頭印。等到給了錢,藍阿彩就當著他的面,把那一行劃去。

現(xiàn)在賒東西的人不多了,頂多也是有人忘了帶錢,便說賒一下,等回家了托人把錢帶來。

藍阿彩就很爽快地,說不要記了,我記得的。那人曉得藍阿彩的規(guī)矩,便說還是記一下的好。藍阿彩也就不客氣,照例在本子上寫了,把本子倒過來,笑嘻嘻遞給那人。那人簽了名,方才拿了東西去了。

這么些年來來往往,藍阿彩認得每一個人。她在小店外搭了一個鐵皮棚,小店空間便大了。鐵皮棚靠著小店的一側(cè),堆了一墻啤酒箱。棚子中間,放了一張缺了一條腿的四方桌。這缺了的腿,是用另一條缺腿的凳子撐著的。凳子底下,又墊著五塊紅磚。如此疊起來,桌椅便都牢靠了。

方桌不遠,挨著浮傘渡口的那一面,是一個鐵架秋千。藍阿彩還保持著四十多歲的習慣,閑時喜歡坐在鐵架秋千上,一面晃晃蕩蕩,一面看著河水悠悠南流。

藍阿彩的鐵皮茶桶就放在四方桌上,一年四季都燒著茶。過路人就是在桌旁邊吃茶邊說閑談的。閑談完了,再走到店里,看看家里缺什么,再買一點,晃蕩晃蕩走了。有時候,來買東西的人很明確,先買了東西。一面說要走,一面又把東西放在桌上或邊上,和一個什么人說著。

藍阿彩就聽著閑談,賺著錢,把新近很火的《2002年的第一場雪》放得響亮:“2002年的第一場雪,比以往時候來得更晚一些,??吭诎藰堑亩菲?,帶走了最后一片飄落的黃葉……”

現(xiàn)在他們居然準備要拆她的店了。

拆她的店,她可以找個地方重開,雖然麻煩一點,倒也不要緊。關(guān)鍵他們還要造橋。橋造好了,藍阿彩知道的,現(xiàn)在交通好,大家就往縣城去了。去得勤了,縣城商店五花八門,誰還會往她這店里買喲。

愁啊愁,肚內(nèi)煎。藍阿彩坐在秋千上,隨著秋千起起落落浮浮沉沉,也無心和人搭話,也無心看流水。好不容易等到老頭子回來,就說了藍幺蘭的意思。

老頭子還在夢游一樣,說,不要緊的,不要緊的。

藍阿彩就著急了,說,怎么不要緊了,拆店啊,拆了就沒人來了,拿什么賺錢?

老頭子說,時代發(fā)展嘛,時代發(fā)展嘛。

藍阿彩就不樂意老頭子說官話。你一個撐船的,整天學領(lǐng)導講話干什么呢。時代發(fā)展,時代發(fā)展,把撐船的飯碗發(fā)展沒了,把開了十八年的店都發(fā)展沒了。

不高興的藍阿彩,就跟老頭子說大事。我跟你講,要是店開不下去了,靠你那幾塊死工資,你那房貸還不了。

這話說到點上了。愁就傳染給了老頭子。去年,縣城里開發(fā)了一個新樓盤,把買房廣告打到電視上、大街上,但人人都不敢買。過去房子都是政府蓋了,再分配給職工的,或者就是城里農(nóng)民拿了地,自己蓋起來的。在鶴墟縣,私人老板直接弄一塊地,蓋一個樓盤出來賣,還是頭一回。

到底行不行,后面房子出了問題,誰來管呢?大家都沒有底。沒有底,就都在觀望。觀望了一陣子,縣里就動員大家買。機關(guān)單位員工跟著買,買了一波,都說挺好。老頭子聽說,趕緊和藍阿彩商量,兩個人商量來商量去,一咬牙也貸款買了。

買了做什么用呢?老頭子和藍阿彩有盤算,兒子正讀高三,等讀完大學回來考公務(wù)員。考完公務(wù)員抬老婆,這房子剛好用上。高齡得子,藍阿彩公婆兩個對兒子寶貝得很,拼死老命,也要把兒子的路鋪得更寬一點。

本來一個領(lǐng)著撐船工資,一個開著店,還房子貸款,不說輕松,卻也不是很難?,F(xiàn)在要造橋了,撐船的要退休,開店的要拆店,房子貸款,可就懸了。何況,兒子上大學、抬老婆,樣樣都是向錢看齊呢。

兩個人愁對愁,說話就不中聽了。藍阿彩說,早知道不買那房子了。

老頭子說,哪有這么多早知道。

藍阿彩說,要不是你一直說買,我也不會買。

老頭子就不樂意,說,那按你這么說,還是我不對了?哎,當時最后拿主意,定下來要買的是你啊。我就是有這個想法,是你說可以買的啊?,F(xiàn)在推我頭上來,算什么嘛。

翻出陳芝麻爛谷子,誰家沒點牢騷話呢?說一通,藍阿彩就掉了眼淚。

老頭子嚇得趕緊說寬心話,過了好一陣子,藍阿彩才止住眼淚,兩個人悶悶地坐著。藍阿彩便嘆氣。心里愁得發(fā)慌。

末了,還是老頭子自己給了主意,我呢,現(xiàn)在還能做得動。真退休了,也還得再找一個地方做做,看門也行,到溪里抓魚也行,總歸要把貸款還掉的。

轉(zhuǎn)眼就真要拆店了。藍阿彩站在店門口,對來通知的藍幺蘭說,拆吧拆吧,我還能攔你們不成?

藍幺蘭說,也不叫拆,就是搬個地方。現(xiàn)在村里環(huán)境搞好了,將來大橋也修好,我們搞旅游,天天都有客人來。有了人,還怕沒生意嗎?

村里拆了村口的廢舊牛棚,把土地平整出來,準備修停車場。牛棚邊上,原來有一座糧倉的,黃墻黑瓦,像一個大木桶,本來也打算拆,后來村民有意見。說那房子外觀好看,又是過去搞集體的見證,也不礙事,不讓拆,也就沒拆成。沒拆成,村里派藍幺蘭和藍阿彩談,談來談去,那老糧倉,就作為阿彩商店的臨時搬遷點。

藍幺蘭說,姐啊,時代在發(fā)展嘛,等那地方停車場修起來了。來旅游的人,車都要停在你家店門口,他們一下車,買水啊買煙啊,肯定都找你啊。

藍阿彩想想也是。她知道不是也得是,時代在發(fā)展嘛。她就是有點舍不得那浮傘渡口,舍不得那鐵索橋。過去老頭在浮傘渡開船時,每戶人家一年交五塊錢,便可以全年來來回回坐船。藍阿彩來來回回坐,對浮傘渡的每一條波紋,都熟悉得跟自己家似的。

后來修鐵索橋,渡船就沒了。那鐵索橋,也是她看著一天天修起來的。如今,她要和鐵索橋告別了。雖然也就搬五六百米的路,但她卻感到仿佛要搬到天邊去似的。

藍幺蘭的話說得好聽。但藍阿彩晚上想想,還是覺得鐵索橋頭好。鐵索橋頭,是十三個自然村的路口,到了村里停車場邊,要過這個地方的村子,就只剩下七個了。很多老客,不會再繞到她的店里來了。

不繞過來,誰來說閑談呢?再說了,那糧倉黑乎乎的,白天都得開燈,還一股霉稻谷的味道,誰愿意到這里來說閑談呢?藍阿彩越想越覺得自己被藍幺蘭騙了。

但是,又有什么辦法呢?人家藍幺蘭說了,她那個店,本來就沒有審批,還有自己搭的鐵棚,本來也在拆的范圍。藍幺蘭真會說話。她說,姐啊,人家都老早拆了,你的為什么能拖這么久,那是村里顧著你呢??墒?,現(xiàn)在上面盯著村里,村里也沒辦法啊。胳膊擰不過大腿,你說是吧。

藍阿彩一時沒想過來,就吃了藍幺蘭的迷糊藥。現(xiàn)在想想,很多事還沒談呢。搬到里面,鐵皮棚肯定是不讓搭了,不搭棚子,放茶桶的桌子往哪擺呢?鐵架秋千往哪放呢?不放這些,開店的意思就少了一大半。

認了這一點,藍幺蘭再來時,藍阿彩就不給她好臉色看。藍幺蘭偏偏笑嘻嘻的,隔兩天來一趟,隔兩天來一趟。她帶來造橋的消息,也帶來停車場平整的消息,兩個消息里夾雜的,是藍阿彩搬店的日子。

日子一天天近了。藍阿彩在店里忙忙碌碌,把店里角角落落拾掇出來。要賣的紙皮、易拉罐,擺在店門左邊。要扔掉的舊物件,便一趟趟,送到垃圾房里去。垃圾房,這個話,藍阿彩也是從藍幺蘭那里聽來的。她聽著就覺得好笑,人有房子,垃圾也有房子。

過去只有垃圾堆、垃圾宕的說法,就是在河邊找一個偏僻的低洼地方,大家把垃圾清理出來,往那里一倒。等下了雨,漲起來的河水,會把垃圾帶走的。河水退去,干干凈凈,大家又可以繼續(xù)倒,祖祖輩輩,都是這么干的。

現(xiàn)在不了,村里搞花樣,河邊立了鐵皮牌子。白底紅字,耀人眼睛:禁止倒垃圾。這里禁止倒,便又給垃圾蓋了房子。一個小小的水泥房,里面放大垃圾桶,有垃圾就往里頭倒。倒?jié)M了,統(tǒng)一運走。

村里不通大橋,運垃圾就麻煩些,要有環(huán)衛(wèi)工人,把垃圾桶拖到鐵索橋頭,再抬一下,抬上橋面,往河那邊拖,再放到垃圾車里。這也是去年剛開始搞的新鮮事。藍阿彩在店里,天天看著環(huán)衛(wèi)工人這么拖,有時覺得這些人真是吃飽了沒事做,有時又同情他們辛苦。

藍阿彩把清理出來的垃圾送到垃圾房,哐啷啷往桶里倒,便又想到環(huán)衛(wèi)工人弓身拖桶的樣子。她也覺得,還是要修一座橋。

藍阿彩搬店,倒有村干部領(lǐng)著幾個勞力過來幫忙。大家伙兒七手八腳,就把店里那點東西搬過去了,橫七豎八擺滿了糧倉。藍阿彩叫人把桌子和秋千抬了,放到糧倉門口,又把“阿彩商店”的招牌拆下來,掛門頭,搬店就算完成了。

過了些天,鐵索橋頭的店就不見了。沙子和鋼筋占滿了空地。藍阿彩說,他們占我們的菜地,該叫他們拿錢。老頭子說,算了算了,都是村里公益事情。藍阿彩也就算了。

搬店時藍幺蘭沒來,收拾新店時,藍幺蘭倒來了。她穿著一件粉紅格子罩衣,戴了袖套,說要來幫藍阿彩收拾。藍阿彩知道她來準沒好事。果然,到擺那張缺了腿的方桌時,藍幺蘭就說,姐,現(xiàn)在沒有棚,桌子還是擺到店里的好。

藍阿彩由著她幫著策劃了擺放位置。到秋千時,藍阿彩就把不高興擺在了臉上,說,幺蘭,你連秋千也不放過嗎?你也是蕩過的,塞到糧倉里怎么蕩?

好些年前,藍幺蘭和藍阿彩還當娘家女時,都愛蕩秋千。那時條件差,兩人就用稻稈搓了繩子,爬到村后的一棵老樹上,把稻稈繩綁在樹杈上吊下來,結(jié)成一個環(huán)兒,輪流坐在環(huán)上蕩。

有一回,藍幺蘭正蕩著,上頭繩結(jié)松了。藍阿彩便見到藍幺蘭飛了出去,撲啦啦摔在了遠處。她尖叫了一聲,趕緊跑過去,藍幺蘭已經(jīng)沒聲響了。藍阿彩嚇得一直哭,好在有村里人路過,趕緊把藍幺蘭送到鄉(xiāng)衛(wèi)生院。

藍幺蘭在鄉(xiāng)衛(wèi)生院住了一宿,索性并無大礙,回到家里。藍阿彩被家里足足罵了一個月。藍幺蘭自此怕了蕩秋千,但藍阿彩還是舊習不改。

出事情那會兒,藍幺蘭還是個跟屁蟲,整天跟在她后面,姐姐姐叫個不停。一晃兒,兩人都先后招了上門女婿。藍幺蘭還當上了村干部。好大的威風,這個狐貍精,連秋千都要塞到那黑漆漆的糧倉里去呢。

藍幺蘭說,姐,秋千還是放外面的好,又不怕雨淋的,也不影響環(huán)境。她又策劃了一個位置,兩個人移了一下秋千架,沒移動。藍幺蘭打了個電話,就來了兩個人,一起幫著把秋千架移到糧倉對面,靠山腳的古藤樹底下去了。

那古藤枝干夭屈,綠葉葳蕤,也不知道長了多少年代了,過去是順著牛棚生長的。過去牛棚還養(yǎng)牛時,開迷糊了的藤花順著牛棚掛下來,往往引得牛們哞哞稱道。今年開春,這排廢棄牛棚被拆除了,古藤也迷迷茫茫的,不知道往哪里長好。藍幺蘭提議,給古藤搭一個架子。

架子搭好,又把古藤請上架趴著。古藤這才高興了一點,懶洋洋地把藤蔓舒展開去。這會兒,藍幺蘭把秋千架往古藤架下一放,兩個架就哥倆好上了。

藍幺蘭坐在秋千架上,蕩啊蕩。藍阿彩看看,才算滿意一點。蕩了好一會兒,藍幺蘭才從秋千架下來,走到藍阿彩跟前,說:“姐,這人啊,只要心里有個準,就不怕晃蕩。蕩得高蕩得低,都不要緊的,遲早都得落實了?!?/p>

藍阿彩正想接一句,藍幺蘭已轉(zhuǎn)身走了。藍阿彩看藍幺蘭走遠,罵一句這個狐貍精,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有次吃飯的場景。那次,她們兩個參加鄉(xiāng)里的會議,至于什么會議,她忘記了。記得最深的事,是她們本來是一起去的,連會議間隙,去洗手間都前腳跟后腳那種,到了吃飯時,藍幺蘭卻坐到領(lǐng)導那一桌去了。

她坐在那一桌,簡直是如魚得水,活躍得像剛下蛋的母雞。藍阿彩從此知道,人和人的分層,有時從吃飯坐位置就能看出來。領(lǐng)導在的飯桌就像篩子一樣,篩出來誰是領(lǐng)導,誰是小老百姓。后來,藍幺蘭果然當了村干部。

對這點小小的發(fā)現(xiàn),藍阿彩看破不說破,從此就和藍幺蘭淡了。心里越淡,面上便越熱,一碰面就要姐妹姐妹地叫。不知道的,以為她們是同腳穿布褲,好得很。

在黑乎乎的糧倉等不來客人,藍阿彩就走到橋頭看熱鬧。有村里在橋頭干活的,就喊話她,藍阿彩,我們幫你修橋,有點心吃嗎?

這話怎么說呢。修橋的人說,橋修好后,藍阿彩進貨,就不用扛了,直接車子運到店門口,可不就是幫她修嘛。

藍阿彩聽這話也沒錯。但心里就是愁得慌。聽說橋修好后,還要修水泥路,水泥路修好,還要裝路燈,還要給大家把外墻粉起來,用掛在村委會墻上的橫幅話說,叫“推進千萬工程,改善人居環(huán)境”。

藍阿彩看得半懂不懂,反正自己的店是被推進到糧倉里去了。藍幺蘭總是跟她說,等通了車,村里的客人就會多起來,到時候搞農(nóng)家樂,肯定能賺錢。藍幺蘭和藍阿彩是并排的鄰居,早幾年,她就開了一家農(nóng)家樂。

這一陣子,藍幺蘭來店里,總是有意無意,慫恿她去開農(nóng)家樂。藍阿彩聽聽,問,你不怕我和你搶生意?。?/p>

藍幺蘭笑嘻嘻,姐,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門頭。再說了,就我家,一次擺四桌就擺不下了,再多客人有什么用呢?

藍阿彩不說開,也不說不開。藍幺蘭就跟她說,反正房子是現(xiàn)成的,又不用付房租。就房子里整理一下,添兩張桌子,有客就燒一點,沒客也不要緊,上面還有補貼,干嗎不開呢?

藍幺蘭還掰著手指頭,跟她說村里的農(nóng)家樂。誰誰是前年開的,誰誰是去年開的,誰誰接下去準備開。

村里的農(nóng)家樂,客人主要是從縣城來的。現(xiàn)如今,有車的人多起來了,一到周末,大家就愿意找一個地方,吃一頓農(nóng)家樂,吃完了搓一個下午麻將。他們村農(nóng)家樂做得早,在縣城有一點名頭。

客人愿意來時,也不怕麻煩。他們把車開來,停在河的另一邊,再走過搖搖晃晃的鐵索橋,就到原來的小店門口了。他們走過店門口,就往村里去。藍阿彩有時也會數(shù)一數(shù),看看有多少客人入村。

現(xiàn)在小店搬到糧倉,藍阿彩就不好數(shù)了。搬了店,生意到底就差了。藍阿彩坐了半天,心理愁煞。沒修好大橋呢,人家就不愿意上門了,等修了橋,還是關(guān)店吧。

要么也開個農(nóng)家樂吧。愁到頭,藍阿彩狠狠心。轉(zhuǎn)念又覺得好笑,老頭子都六十了,自己五十六,能燒點自己吃吃,就算阿彌陀佛,哪里還能再接客人。這話,也就藍幺蘭誑爽她。

她現(xiàn)在算是聽懂藍幺蘭的意思了。怪不得她這么大方,叫自己也開農(nóng)家樂呢,原來這個白臉狐貍,知道她開不成。藍幺蘭這是擺樣子,裝大方呢。嘿嘿,要再年輕個十歲,就把農(nóng)家樂開起來,就開到她藍幺蘭邊上,看她那張臉,還那么開花不?

橋還沒造好,倒有人找上門來了。話是藍幺蘭傳過來的,她把腰靠在糧倉門口,說,你們家租不租?

藍阿彩沒聽明白。藍幺蘭就說,有老板過來,想租幾棟房子過去,開民宿。講起來,也不是外人,就是藍幺蘭大伯家的外孫。這么一說,藍阿彩就想起來,她大伯家的大女兒,嫁到青田去了,過去暑假時候,會帶著兒子過來住一段時間。

這個孩子,長到很大了,還掛著鼻涕,嘴巴倒響??吹皆诩业膵D女,就娘妗娘妗地叫。又因這孩子身體弱,便隨了外婆家的習俗,叫他拜了村口的一棵古樟為干娘。那古樟體態(tài)雍容、枝葉繁茂,說是唐代種下的,遠遠近近,有小孩體弱坎坷的,就叫他拜了樹娘,多有福蔭,頗有一些名聲。

噶出息喔,當老板了。藍阿彩夸一句。

藍幺蘭就說,他在外婆家長大,喜歡村里的老房子、板栗林、小河灘,出息了,就想到外婆村里開民宿。人家講了,現(xiàn)在做民宿,正是勢頭上。

也是我們村好看嘛,又整治過的。藍幺蘭說。

老板開的租金不低,藍阿彩拿不定主意。在錢這面,租出去也好,在房子這面,總歸是父輩傳下來的,租出去成啥了?她知道城里有租房子一說,但村里不興這個。

再說了,房子都租出去了。自己兩老住哪呢?

藍阿彩沒有問藍幺蘭。她感到一種新的東西,正在推進。她又開始愁起來,她不知道那新的東西,要把她推進到哪里去。

老頭子回來時,帶來了渡口的消息。渡口要撤了,一部分年紀大的,提前下崗;年紀輕一些的,統(tǒng)一轉(zhuǎn)到雙鶴湖渡輪公司去,繼續(xù)在湖面上發(fā)揮作用。還有些不上不下的,說是轉(zhuǎn)到其他公司去消化。

四十八不上不下,跑了幾次,也沒有去成渡輪公司。有一天,就真下定了決心,說要開一個竹筏漂流公司,還在水面上討生活。四十八說,橋歸橋,水歸水,現(xiàn)在大家都搞旅游,我看我們也可以搞。怎么搞,就搞兩條竹筏,從上面漂下來,一直漂到溪口去。

只要在水上,這身藝業(yè)就丟不了。四十八叫老頭子退休了,也跟著他再干幾年。過去搞渡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要有人叫,就得出船?,F(xiàn)在搞竹筏,就熱天搞搞,按人頭收錢。沒人的時候,在河上搞點黃瓜魚、溪螺賣賣,也是一筆錢。

老頭子想想,有點心動,回來和藍阿彩商量。

兩個人都心動,便答應(yīng)四十八試試。定了一件事,藍阿彩和老頭子數(shù)錢,老頭子的退休金、老頭子去搞漂流的工錢、藍阿彩開店的收入、房子租出去的收入,每一項都不多,但合在一起,就有了一點新的盼頭。

藍阿彩打定主意,等房子租出去開民宿了。他們就搬到老頭子家去住。老頭子是本村人,倒插門到藍阿彩家的,倒過來后,原來的老房子,還有兩間,一直空著,放著些農(nóng)具雜物。要是藍阿彩家租出去了,他們兩老就到老房子去住,也不打緊的。有錢賺,干嗎不賺呢?

藍幺蘭像鬼一樣,一下這一下那,藍阿彩要見她,也難得見到。有時見著,藍幺蘭就給她透新消息,什么村里又拿獎了,上面又給撥了錢了,哪個企業(yè)又和村里簽了合作協(xié)議了,官話來官話去,藍阿彩也聽不大懂,就聽得出來。村子現(xiàn)在當明星了。

官話聽聽,也有長進。那天,有兩個記者,非得拉著她講村子變化,還問她幸福不幸福。藍阿彩一走神,就說,愁啊。

兩個記者就問愁什么。藍阿彩才覺得說錯話了,趕緊圓回來,愁村子發(fā)展還不夠快啊,愁自己跟不上時代啊。

把從藍幺蘭那里學來的官話往里頭套,藍阿彩竟然也像模像樣,逗得兩個記者直點頭。

藍阿彩沒有跟記者全講實話。愁倒也是愁的,但桌子底下的話,不好往臺面上說。村里有三棟房子租出去了,合同也簽了,定金也付了。聽說就等著橋修好,往村里拉材料,開始改造民宿了。藍阿彩家的,講得早,卻沒一點響動。

她找藍幺蘭問問,都叫藍幺蘭給糊弄過去了。藍阿彩有點愁,要是老板不來租自己的房子,那這筆已經(jīng)被算進去了的錢,可就沒有了。

藍阿彩等不來老板,心里跟狗在撓似的。店里沒有一個客人,也沒有人來說閑談。秋千架成日空著。

藍幺蘭說,等開了春,橋就造好了。到那時,藤花會從架子上掛落來,人坐在秋千架上蕩,就等于在藤花叢里蕩。到那個時候,城里人都要來坐在秋千上蕩。

姐,你要收門票都可以。藍幺蘭又給她灌迷魂湯。

藍阿彩說,我看要先收你的門票。

藍幺蘭說,收誰的都成。

藍幺蘭神神秘秘,又給她透了一個大消息。藍幺蘭左看右看,見方圓百米連一只蒼蠅都沒有,才湊近藍阿彩,壓低了聲音說,上面在商量,要把下山移民小區(qū)建在我們村。

什么呀。藍阿彩一時沒聽明白。

上面那些村,都移下來,在我們村規(guī)劃建一個小區(qū),蓋洋房。藍幺蘭看藍阿彩還不上道,干脆把話再挑明,征地會給錢,以后人聚齊起來,你的店又有生意了。

藍阿彩這下聽明白了。下山移民,就是把那些散落在山里的村一個個搬下來,全放在一個小區(qū)里,就像一個個瓜藤盡頭的南瓜,擺在一起一樣,金燦燦黃澄澄的。

藍幺蘭左看右看,表情嚴肅起來,說,這是上頭正在研究的機密啊,你千萬不要跟人說,泄露出去吃不了兜著走。

藍阿彩唯唯答應(yīng)。待藍幺蘭走遠,才說一句,誰稀罕呢。

誰稀罕呢?藍阿彩嘴里這么說,腳卻很稀罕,三步兩步,兩步三步,晃蕩晃蕩,走到鐵索橋頭。橋墩已經(jīng)造好了,三三兩兩的工人,正在慢吞吞干活。她就更愁起來,這樣幾個人,還慢吞吞的,什么時候能把橋修好呢?不把橋修好,自己的房子怎么租出去呢?

真的會有下山移民小區(qū)嗎?真有人會來藤花架下蕩秋千嗎?藍阿彩想起藍幺蘭的話,心底里就蕩漾著一種娘家女般的羞怯。

【責任編輯 趙斐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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