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兩天,鰭就滿十周歲了。祖母望著她,眼里滿是憂愁。鰭知道祖母憂愁的原因,鯉魚娘娘沒在她的床頭放蓮花,她身體里還沒長出靈魂果。
在鯉魚村,每個孩子只要到十歲,就會收到鯉魚娘娘的蓮花,蓮花是存放靈魂果的圣器。
“祖母,如果過了十歲,我的身體還沒結(jié)出靈魂果會怎么樣?”鰭望著正在做針線活的祖母,忍不住問道。
祖母抬眼望了一眼鰭,垂下了頭:“你的身體會長出魚鱗,你會慢慢退化成一條魚?!?/p>
“哦,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是多可怕的事呢?!?/p>
鰭漫不經(jīng)心的態(tài)度,讓祖母有些生氣:“這不是一件小事,鯉魚村沒有人愿意退化成一條魚!”是的,生活在鯉魚村的每個人都是由魚進(jìn)化而來的。
像要擺脫某種包袱似的,鰭一個人來到村外的小山坡上。站在山頂,她看見了村子西邊供奉鯉魚娘娘的祠堂,屋頂鋪著彩色的瓦片,看起來好看極了。鰭躺在一片青草地上,感到身心俱疲。她望著堆滿云彩的天空,摸著空蕩蕩的胸口,第一次感到失落。
“我們身體里長著一棵樹,那棵樹叫作生命樹,到了一定的年齡生命樹會結(jié)出靈魂果。身體里有了靈魂果才能算是一個真正的人?!弊婺傅脑掞h進(jìn)了鰭的耳朵。
鰭坐起了身,她不知道自己身體里的生命樹為什么沒結(jié)出靈魂果。
帶著這樣的疑問,鰭來到了供奉鯉魚娘娘的祠堂??词仂籼玫挠酄敔?,他雖然頭上沒有一根頭發(fā),胡子卻很濃密,白花花地覆蓋在胸前,嘴巴像深陷在茂密胡須里的一口深井。
正在做木工活兒的余爺爺看見走進(jìn)祠堂的鰭,問道:“還沒收到鯉魚娘娘的蓮花?”鰭點了點頭。
余爺爺放下手里的木頭,走到鰭身邊,目光灼灼地望著她:“每天的功課都做了嗎?”
鰭點了點頭,她知道余爺爺說的功課是什么,這里的孩子五歲開始識字,識字后每天早上迎著晨光誦讀,晚上迎著星光誦讀。這是滋養(yǎng)生命樹最好的方法。
“用心讀了嗎?”鰭又一次點了點頭。
余爺爺用懷疑的眼神望著鰭:“如果用心讀了,生命樹怎么會結(jié)不出靈魂果呢?”
“我確實用心讀了?!宾挼穆曇暨煅柿?,她望著祠堂里的鯉魚娘娘,滿心委屈。
余爺爺心疼起鰭,他領(lǐng)著鰭來到了鯉魚娘娘身邊。鯉魚娘娘上半身是人身,下半身是魚身,手支著頭,側(cè)臥在供臺上。“這幾天,你就住在祠堂里吧?!庇酄敔斖?mark class="3fHzEq4a41rEzrzg+Y3AO6FglA0=">著鰭說。鰭點了點頭。
每天早上,鰭和余爺爺一起打掃祠堂。鰭爬到供臺上,把鯉魚娘娘身體的每個縫隙都擦得干干凈凈。等她干完活,太陽已經(jīng)升到頭頂了。
吃飯的時候,鰭感到胳膊一陣瘙癢,準(zhǔn)備用手撓時,發(fā)現(xiàn)胳膊上長出了一層魚鱗。鰭感到驚慌,她真的會變成一條魚嗎?
祖母來祠堂看望鰭,帶來了鰭換洗的衣服??粗切┮挛?,鰭陷入了深深的憂傷中:退化成一條魚后,她就不需要這些衣服了。她原來認(rèn)為不怎么可怕的事,當(dāng)真正臨頭時,她才覺出了事情的可怕。
“一條魚會唱歌嗎?”鰭問祖母。祖母搖了搖頭。
“魚當(dāng)然不會唱歌,它只知道在水里游來游去?!宾捝敌α艘宦暎瑸榱硕鹤婺搁_心,她伸開雙臂,學(xué)著魚在水里游動的模樣。祖母把鰭摟在懷里,好像生怕她這樣游走似的。鰭的耳朵貼近祖母的胸膛,聽到了祖母“撲通撲通”的心跳聲:“祖母,靈魂果是什么模樣?”
祖母一邊撫摩著鰭的頭發(fā)一邊說:“靈魂果在我們身體里時是一個光團(tuán),飛出我們身體后會變成一只鳥的模樣?!?/p>
余爺爺進(jìn)了屋,把掃帚放在門后,坐在了鰭身邊。鰭身上的魚鱗越來越多,已經(jīng)從胳膊蔓延到脖子上了。鰭不斷伸手抓撓皮膚,她感覺很癢,癢得她好想躺在地上打幾個滾。
余爺爺把一種草藥熬成水讓鰭泡澡,希望這樣可以讓她好受些。
鰭整個身子浸泡在院子里青色的大水缸里,只有這樣她身上的癢才不那么灼燒她的心。她隱隱聽到了屋里祖母和余爺爺?shù)恼勗捖暋?/p>
“鯉魚娘娘為什么要選擇鰭?”
“總會有人被選中,這也是沒辦法的事?!?/p>
祖母時不時地抽泣聲讓鰭的心情沉重極了。第二天,鰭從睡夢中醒來時,發(fā)現(xiàn)浸泡在水里的雙腿已經(jīng)變成了魚尾巴,那雙祖母為她做的紅鞋子漂浮在水面上,像兩朵開放的花。她手指撫摩著鞋面,又是一陣傷感。多漂亮的紅鞋子啊,祖母用五彩線在鞋面上縫了幾朵小花。作為魚,她永遠(yuǎn)不用穿鞋子了。
鰭趴在缸沿上,探頭朝祠堂張望,她看著供臺上的鯉魚娘娘,陽光穿過屋檐照亮了鯉魚娘娘的尾巴,正一點點朝她的全身蔓延。
余爺爺走出祠堂,朝鰭走來了。鰭用求救的目光望著余爺爺。余爺爺看著鰭浸泡在水里的魚尾?;貞浧鹆藥资昵?,光也曾這樣浸泡在水缸里。光有一副亮堂堂的好嗓子,她能唱出比百靈鳥還動聽婉轉(zhuǎn)的歌。她的生命樹結(jié)出的靈魂果很大,把蓮花的花心都撐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