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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鳥遺之音

2024-08-07 00:00:00燕壘生
科幻立方 2024年4期

小過。亨利貞??尚∈?,不可大事。飛鳥遺之音,不宜上宜下,大吉。

“子云先生?!?/p>

聽到這個聲音,子云停下了筆,走到窗邊,探頭向下看去。有個人正站在閣前,見到子云,合手深深一揖,高聲道:“子云先生,陛下有請?!?/p>

“請問有什么事嗎?”

“陛下新近得到兩位異人,正在壽成室殿前召見,故令我前來邀先生同去一觀?!?/p>

陛下正在招賢納士,八方奇才、異能之士接踵而來,因此他三天兩頭都會召見一下這些或由舉薦或自薦而來的賢士,而壽成室就是未央宮,陛下即位后將很多地方都改了名。只是子云雖以才識淵博聞名,但他在天祿閣一心校書,向來不過問政事,卻不知陛下這一次為何叫人前來打擾他。天祿、石渠兩閣都由子云全權(quán)管理,任何人不得子云同意都不能進入,便是這個奉命前來的陛下近臣也是一樣。

盡管有些不解,子云還是馬上走下了天祿閣。天祿閣在未央宮以北,相距還有一段路,閣下已停了一輛馬車。坐上馬車后,子云問道:

“請問此番來的是什么人?”

“有兩位異人,其中一位還自蜀地而來。”

原來這便是陛下傳召我的原因,子云想著。他就是蜀人,在學(xué)成之前從未離開蜀地?,F(xiàn)在有位故鄉(xiāng)來的異人已成為“至尊”的好友,當(dāng)然要叫他前去看看。

馬車來到未央宮前,只見場上站立了兩排武士,陛下正站在一頂青蓋下觀看著場中的情形,周圍還有一些地位顯赫的官員。在宮前的廣場上,有五個短衣武士列成了一排。這些武士個個身強體壯,肌肉累累,正奮力推著面前的一個人。

這是在角抵。角抵是軍中流行的一種游戲,也被用作訓(xùn)練士兵。只是尋常角抵都是一對一,而他們面前只有一個人。然而那個對手,那是怎樣一個人??!幾乎有那些武士的兩倍高,也有兩倍寬,如一塊巨碑豎立在他們面前。那幾個武士已經(jīng)用足了力氣,卻根本推不動那巨人分毫。

“子云,快過來!”看到子云,陛下馬上向他招呼道。陛下接受禪讓之前,就有謙恭下士之名,現(xiàn)在已成為至尊,也完全沒有倨傲之色,更不要說對子云這個老友了。

子云走到近前,深施一禮道:“陛下,微臣有禮。”

陛下指著那個巨人道:“子云,你看,那是夙夜連率韓博進獻的長人巨無霸。他身長過丈,腰大十圍,可謂亙古少見。子云可曾知道古人有如此長大否?”

那個長人巨無霸還在與五個武士角力。雖然以一敵五,但明顯已占上風(fēng)。陛下說這樣的巨人亙古少見,的確不假。

“陛下,《國語》中有謂:‘昔禹致群神于會稽之山,防風(fēng)氏后至,禹殺而戮之,其骨節(jié)專車?!@位巨無霸只怕便是防風(fēng)氏之裔?!?/p>

“子云到底淵博。你說,他能勝過‘五丁力士’的合力嗎?”

子云還沒有回答,場中的巨無霸突然發(fā)出了一聲暴吼,猛然發(fā)力,五個武士一下子被推得踉蹌著倒退。圍觀的武a8737e8b09f3161c6f7f08f37a47f0cfdf15d54add8828fde78869a70194d3d8士們下意識發(fā)出了驚嘆,子云也不禁嘆道:“真是神力!”

陛下笑了起來:“這是天佑我大新,所以降下這等異人,可見那些妖魔小丑不過疥癬之疾,不足為患,當(dāng)一鼓而平?!?/p>

僅靠一個神力驚人的巨漢就能徹底解決風(fēng)起云涌的叛軍嗎?子云很想說這種匹夫之勇沒什么用,但他很清楚地知道陛下是絕不會喜歡聽這等逆耳之言的。

這時結(jié)束角抵的巨無霸上前謝恩。這巨漢伏倒在地時,更是如同一座小山,陛下的眼中大有欣慰之色,在給了巨無霸一個壘尉之職,讓這巨漢謝恩告退后,陛下微笑著看向子云道:“子云,你可知今天的另一位賢士是誰嗎?”

“微臣不知。”

陛下只是笑了笑,向左右道:“請陳賢士上來?!?/p>

“陳”是個大姓,但子云心中還是微微一動。待看到由黃門引過來的那位賢士時,若不是想起陛下就在一邊,他幾乎就要失聲叫起來了。

“子云,你醒醒!”

被一陣急促的聲音吵醒,子云揉了揉眼,從榻上坐了起來道:“端禮,有什么事嗎?”

十三歲的子云,正是渴睡之時。平時每天都得早起,但今天老師帶著幾位年長師兄都外出了,好不容易有個睡懶覺的機會,他卻被早早叫醒,心里多少有點不高興。

“你忘了我們今天要去試飛翼了?現(xiàn)在有風(fēng),正合適,別等一會兒風(fēng)就停了?!?/p>

催著子云起來的,是子云的師兄陳安。陳安字端禮,比子云大兩歲,今年正值十五。

乍醒時的茫然退去,子云也記起了這個約定。然而他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四周,小聲道:“真……真的要去?”

子云自幼就有點口吃,這個毛病現(xiàn)在也仍沒完全矯正,因此平時總說得很慢,但急的時候就會結(jié)結(jié)巴巴。

“當(dāng)然要去。你不是老把那句‘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掛在嘴邊嗎?”

聽到好友提起了自己常說的話,子云低下頭,待了片刻。他終于不再猶豫,咬了咬牙道:“好!我馬上就穿衣服!”

陳安和子云兩人都是橫山松濤館的生徒。

松濤館是當(dāng)世有“神仙”之號的莊先生開設(shè)的學(xué)館。莊先生學(xué)究天人,但收徒極嚴(yán)。子云還記得兩年前自己被父親帶到松濤館,求入莊先生門下時,莊先生只問了一個問題:“為何而向?qū)W?”對于這個問題,子云幾乎想都沒想便道:“愿求知。”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边@是父親時常掛在嘴邊的話,子云很小的時候便聽得熟了,在他心智初開之時,便已將“求知”看得天經(jīng)地義。世上有太多的未知,人的一生自不可能事事知之,但雖不能至,心向往之,這一生必要都用來求知,所以才要拜入松濤館來。

莊先生聽到這個回答后并沒有什么表情,但子云從這一刻起,便成了松濤館的第十一號生徒,在松濤館的學(xué)廳壁上,有了一塊屬于他的名牌,而陳安的名牌便排在他前面。

松濤館僻處深山,沒有一個下人,所以包括莊先生在內(nèi),每天人人都是灑掃庭除、下帷讀書,除此以外幾無他事。也就在松濤館,子云才真正意識到“而知也無涯”的真正含義。只不過陳安現(xiàn)在拉著他去做的事,卻讓他多少有些不安。盡管已經(jīng)在跟著陳安向前走去,他還是小聲道:“端禮,老師知道了,會不高興吧?”

“那就別讓他知道?!?/p>

與子云不一樣,陳安雖然年紀(jì)只比子云大了兩歲,膽子卻大了不知多少倍,而他對于求知的渴望,也似乎比子云還要大,使得他這個表字幾乎顯得是個笑話了。見子云又有些猶豫,2024/4飛鳥遺之音

陳安停下腳步,小聲道:“老師不是說過,人有圣、賢、眾三等。我們做不成圣人,也不甘只做個眾人,那當(dāng)然要努力做個賢人。而一心向賢,求知便是其中一環(huán)。我們這樣努力求知,老師高興還來不及呢,若是成功了,自然馬上就成賢人了?!?/p>

孔門弟子三千,也不過七十二賢人。要做賢人,哪有這么容易。子云想著,然而陳安的這一席話卻也讓他心底萌動了什么,似乎有個東西在躍躍欲試,將要怒而飛起,直上九天。

橫山并不是一座太高的山脈。不過作為秦時方收入版圖的所在,這塊被蜀王統(tǒng)治了上千年、幾乎與世隔絕的土地仍然顯得荒僻。只不過就在這樣荒僻的地方,異軍突起地出現(xiàn)了莊先生這樣的學(xué)者,實在是個異數(shù),難怪外面已將莊先生傳說得神乎其神,幾同仙人一般了。

兩個少年走上的是松濤館后院外幾百步遠(yuǎn)的一處山嘴。這山嘴突出在外,有點像是一個巨大的鷹喙,因此被稱為鷹啄崖。在鷹啄崖的下方,便是一大片松林。隨著風(fēng)吹過,松濤不時響徹耳旁,卻古怪地更增添了這一帶的寂靜清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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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安和子云背上都背著一個包袱。到了鷹啄崖邊一片足有兩丈方圓的平地,陳安從背后解下了包袱,說道:“來,子云,就在這兒吧?!?/p>

子云也解開了背后的包袱。他背上的包袱中,是一大堆羽毛,那是陳安和子云想盡方法收集來的。而陳安背上背的,則是一捆長長短短的竹木。在兩個少年聚精會神的拼裝之下,一個有著一對翅膀的東西漸漸成形。

把最后一根麻線綁住,陳安興致勃勃地將這個東西背到了背上,說道:“行了,這回準(zhǔn)行!”

這是這兩個少年在聽莊先生說了一堂關(guān)于公輸般的課后起的主意。公輸般是魯國人,當(dāng)時被稱為天下第一巧匠,做出了很多旁人難以想象的機械,最讓兩個少年興奮不已的,便是莊先生說公輸般所造的一種飛翼,能借之飛到千里之外。

飛行!對一個少年來說,那是一種多么大的誘惑??!乘車馬可以在平地疾馳,坐船舶可以漂洋過海,但也有很多人想過造出翅膀來飛上天空,卻從未有人成功過。但莊先生說公輸般成功過!那個時候陳安就再也忍不住,向莊先生提問這飛翼的制法哪里還能查到,莊先生說他曾去天祿閣守閣核實,那時已沒有公輸般的著作。想來,應(yīng)該是和許多諸子百家的雜著一起,在始皇帝那場焚書的大火中付諸一炬了。

聽到?jīng)]能流傳下來,子云不禁惋惜,也就不再多想。只是對陳安來說,這并不是個問題。

“公輸般能發(fā)明,我們?yōu)槭裁床荒???/p>

當(dāng)時陳安就是這么說的。只不過陳安也知道這種狂妄的想法定會被幾位師兄笑話,特別是嘴巴刁鉆的七師兄,定不會放過他們。若是干不成,七師兄一定會將這事當(dāng)成笑柄掛在嘴邊一輩子,還會四處宣揚,因此兩人決定,就在暗中著手,等成功后看七師兄還能怎么說。

雖然這樣決定,但子云很快就感到這是個不可能完成的夢想。莊先生是道家一脈,但并不排斥別家,松濤館的無涯閣中收藏的簡書不僅有儒、道、法、墨四大家的著作,也有“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之前的許多著作,其中頗有一些外間看不到的異書。但查遍了這些書籍,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只是陳安一直不肯放棄,說事在人為,公輸般能,那自己一定也能。就這樣,在花了近五個月的時間收集與修改后,他們終于有了這個成果。只是看著這一對有點怪模怪樣、看上去就不太可靠的粗陋飛翼,子云還是有點擔(dān)心,說道:“端禮,要不……我們還是再用塊石頭試試吧?”

要找個老師和師兄都不在的時候進行試驗,對他們來說并不容易。因此雖然飛翼在兩個月前就做成了,但僅僅做過兩次試飛。這兩次都是綁上一塊與他們體重差不多的石頭上去試驗的,第一次這飛翼直直摔下鷹啄崖,一下摔個四分五裂。拿回來重新花了一個月的時候修復(fù)完善,在增加了翅膀長度、更增添了大量羽毛后,第二次飛翼帶著石塊飛向了山崖,在飛出十幾步后撞在一株松樹上才掉下來。

那一次,對他們來說就已經(jīng)算是成功了。但歡呼雀躍了半天后,陳安說得讓人飛才能算真正成功,所以才有了這一次試驗。然而子云現(xiàn)在卻感到了害怕,因為這畢竟是要用人來試驗,萬一也撞在樹上,豈不是會出危險?但陳安說不要緊,他會用藤筐護住腦袋,而且他能夠調(diào)整兩翼的角度,讓飛翼相應(yīng)改變方向,絕不會撞上的。

一只飛鳥忽地從崖上掠過,眼看著要撞到崖壁,卻又靈巧之極地掠過,斜飛落向了林中。陳安站在鷹啄崖邊,看著這只消失在松林里的飛鳥,大聲道:“鳥過留聲,人過留名,我陳安陳端禮,必是征服天空的舉世第一人!”

陳安被黃門引過來時,仿佛并沒有認(rèn)出子云,只是向陛下從容行禮后,便退去準(zhǔn)備演示了。

難道那不是端禮,只是一個面貌相像的人?畢竟夫子之于陽虎亦是一般,但子云知道自己并沒有認(rèn)錯。盡管和子云一樣,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無法抹去的印跡,但子云還是從男子眼中稍縱即逝的閃爍中認(rèn)出了當(dāng)年的同窗好友。

“陛下,臣以為,此人實是大言欺人?!?/p>

一旁的大司空王邑突然說了一句。陛下倒是沒有太大的反應(yīng),只是道:“何以見得?”

“世上唯有神仙,方能沖舉飛升,這陳某不過尋常俗骨,安能有此奇術(shù)?!?/p>

成都侯王邑,是陛下從弟,也是陛下最為信任的臣僚。與陛下一樣,王邑自幼亦是隨儒生學(xué)習(xí)。雖然說什么只有神仙才能沖舉飛升,但王邑其實是持無鬼論的,對神仙之說也是不信居多,這話實際上是勸諫陛下不要上當(dāng)。

陛下嘴角浮起了一絲笑意。他是以圣人自律的人,自詡不會偏聽偏信,就算舉薦上來的賢士吹噓得如何神乎其神,他還是要親眼過目。他扭頭看向了子云:“子云,這位陳賢士自稱能制成飛翼在天上飛,你博覽群書,可有古人的先例嗎?”

子云道:“司空大人所言,自是近理,但古書中確有類似之事記載,亦是凡俗之人借器具飛升?!?/p>

陛下登時來了興趣:“是什么書?”

“《墨子》中即有謂:‘公輸子削竹木為鳶,成而飛之,三日不下?!?/p>

這時王邑有點忍不住了,插嘴道:“子云先生,你說的這個是風(fēng)箏吧。風(fēng)箏別說三日不下,飛得好,十來天不下也是常事?!?/p>

剎那間,子云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在松濤館的那一天。他定了定神,說道:“司空大人,若只看此條,確實可以認(rèn)為那是風(fēng)箏,但陛下明察,微臣曾見過一部戰(zhàn)國殘書,其中有謂,魯般者,莫詳年代,巧侔造化。作木鳶,每擊楔三下,乘之以歸。說的自然就是同一事。這里便說得明白了,公輸子所造的,正是這種飛翼?!?/p>

那一天,老師從滿架的竹簡中抽出了一卷并無名字的古書,翻出了這一條給他們看。當(dāng)時,更加震驚的其實還是陳安,因為陳安一直吹牛說他要做征服天空的舉世第一人,但這書上的刀刻之痕明明白白已經(jīng)寫了,那魯般在先秦之時就已經(jīng)能坐木鳶在天上飛了。而現(xiàn)在的陛下和王邑雖然沒有當(dāng)時的子云和陳安那樣震驚,也都為之動容。

陛下道:“還有此書?子云你可是在天祿閣見到的?我居然不曾見過?!?/p>

在成為至尊之前,陛下日日手不釋卷,好學(xué)不怠,因此如今才會請子云來天祿閣校書。那些書,陛下就算沒有一卷卷細(xì)讀過,想來多少也曾展開來瀏覽過一遍了,所以才會如此驚訝。

“回稟陛下,此書乃是微臣少年時在莊先生的松濤館門下時讀到?,F(xiàn)在莊先生已成古人,松濤館藏書亦已散盡,只怕覓之不得了?!?/p>

陛下怔了怔,嘆道:“可惜,可惜!”

秦始皇帝焚書,陛下說起時就不勝扼腕,說若無此事,天祿閣只怕再擴建一倍都放不下藏書。聽到松濤館的藏書都已散佚,自然同樣感慨。不過陛下沒有再說什么,只是指著那邊道:“還是看看這位陳賢士可有公輸般之能?!?/p>

在離羅蓋大約百步遠(yuǎn)的地方,搭起了一個足有十丈高的架子,那是軍中用來攻城的云車,陳安正沿著梯子往上攀去,背上背著一個包袱。

這情形,又讓子云想起了三十多年前。

那時陳安放出豪言后,就向著鷹啄崖一躍而下。只是與先前綁著石頭測試時大不一樣,盡管陳安也被風(fēng)帶著飛行了一二丈遠(yuǎn),但馬上就失去了平衡,像那塊石頭一樣直直摔了下去。

子云嚇得失聲尖叫起來。十三歲的少年,遠(yuǎn)沒有現(xiàn)在這樣的自制力,在子云眼前,仿佛已出現(xiàn)了陳安血肉模糊的身體。

萬幸,這并不是事實,陳安摔下來時掛在了一棵松樹上,已暈了過去。因為離地足有二丈,子云根本沒辦法救他下來。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時候,莊先生領(lǐng)著幾位師兄回來了。子云壯著膽子前去向尚未進門的莊先生跪告此事,向來鎮(zhèn)定自若的莊先生也明顯慌了神,怒道:“你們怎敢做出這等事來!”

在莊先生心目中,陳安雖然不甚安分,但子云向來老實,結(jié)果先生和師兄一走,他們就闖出了這等大禍。子云也已經(jīng)嚇得快要呆了,但一想到陳安還人事不知地掛在樹梢上,他橫下心,將一切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說是自己央求陳師兄試驗飛翼,還請老師開恩。

其實莊先生雖然生氣,但已經(jīng)讓幾位師兄搬梯子用繩子將陳安從樹上救下來了。陳安被放下后仍然昏迷不醒,好在身上就幾處刮傷,主要還是受了撞擊。也就在子云以為定要被莊先生逐出松濤館時,莊先生卻只讓子云閉門思過三日。

莊先生一向極為嚴(yán)厲,對于學(xué)生的過錯向來不會輕饒,但要逐出門墻之前還要思過三日,子云卻想不通有什么用意。直到三天后,他的禁足之令解除,被莊先生叫去了書房。

師兄們正在前院誦讀詩書,在這后院只能偶爾才聽到被風(fēng)刮來的一兩句。

“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

先賢心中也向往著飛翔吧。子云不自覺地想著,有些惴惴不安地看著坐在上首的莊先生。

結(jié)束禁閉,只有陳安和自己被叫到書房里,不用想也知道莊先生是要為那天的事處分他們了。

因為將過錯都攬在了身上,子云很可能會被逐出松濤館,但他反倒很坦然。只不過莊先生根本沒提那天的事,而是從架子上取下了一卷書。

書房四壁的架子上堆滿了書。這一卷卷竹木簡,如果用大車來拉,起碼得用十車,所以所謂的“五車書”其實已是往少里說了。而莊先生取下的這一卷無名書更是陳舊異常,束著竹簡的牛皮都已經(jīng)泛起了毛邊,真不知已傳過了多少年。就在這卷不知其名的古書上,子云讀到了那一段魯般乘木鳶的記載。

“老師,原來古人早就有過此舉啊?!?/p>

子云喃喃地說著,而陳安反倒一聲不吭。陳安心中一定是百感交集,畢竟,他一心想做征服天空的第一人卻做不成了,現(xiàn)在心里更多的是傷心和懊惱。

“人生在世,便要求知一切的未知。”莊先生看了一下這兩個少年弟子,“但先要知其為與不為,而不是貿(mào)然行事。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們父親把你們送到松濤館來,是希望你們能成棟梁之材,而不是從山崖上往下跳?!?/p>

子云的臉頰有些泛紅。莊先生的口氣雖然溫和,但這話已經(jīng)是在責(zé)備了。只是陳安似乎并沒有領(lǐng)會到老師話里的責(zé)備之意,問道:“先生,現(xiàn)在還有人能造成這木鳶嗎?”

“不曾聽說過?!?/p>

莊先生的博學(xué),當(dāng)今之世無人可比,松濤館也偶爾會有人前來造訪,為的便是向莊先生請教不解之事。而莊先生說不曾聽說過,那就算有,也不會有人知道了。但陳安還沒來得及知道,莊先生又道:“但博望侯曾經(jīng)親眼見過?!?/p>

博望侯!子云的心頭顫動了一下,還在懊惱的陳安也抬起了頭,看向莊先生。

博望侯鑿空通西域,發(fā)現(xiàn)了一片中原從未有人涉足過的新天地,那里有著許多不同的國家和民族,還有許許多多聞所未聞的奇異植物—特別是蒲桃!先前有一位在朝的顯宦前來向莊先生求教時,曾送了好幾串這種紫色的漿果當(dāng)成禮物,陳安和子云都嘗到了好幾顆。在舌尖接觸到滑嫩的果肉時,一股無以名狀的甜美沁人心脾,讓他們?yōu)檫@來自異域的美好果子感動不已。

博望侯的西行,是亙古未有的壯舉,較古來傳說的周穆王西游還要遠(yuǎn)上萬里。他被匈奴拘留十余年后,仍然不屈不撓地向西行進,并且奇跡般生還,這一切更讓人覺得博望侯幾乎不是凡俗之人……然而他確是個凡人,后來還因為從征匈奴失道逾期,被革去了爵位,只是博望侯的名字已然傳遍了南北東西,傳到了近百年后的現(xiàn)在。子云也好奇得忘了忐忑了,問道:“先生,您是聽博望侯說的嗎?”

莊先生笑了起來:“余生也晚,未能與博望侯同時,那是五十年前博望侯之孫子游大夫前來向我請教時說起之事?!?/p>

張騫之孫張猛,字子游,元帝時為光祿大夫,為石顯所譖自殺,也已經(jīng)是四十余年前的事了。莊先生現(xiàn)在已經(jīng)六十余,那就是說,在莊先生二十來歲的時候,便以淵博而令博望侯的孫子都慕名前來請教了。

子云在心頭默算著年代,陳安卻根本沒在意這是多少年前的事,急著問道:“先生,子游大夫說起了什么?”

“博望侯被匈奴所阻,十余年后方到了月氏人所立之國,但此時月氏已然找到了一塊肥沃之地安居,再不想向匈奴報復(fù),博望侯只得廢然而返,但匈奴已將通道盡數(shù)封閉,無奈之下,博望侯聽得烏孫王有結(jié)好大漢之心,便轉(zhuǎn)向求見烏孫王昆莫?!?/p>

子云對史事一直很感興趣,對這些遙遠(yuǎn)的西域之事他也略知道一些,卻并不清楚。聽莊先生說到這兒,子云也忍不住問道:“后來呢?”

“后來……”

烏孫原本與月氏一樣生活在祁連、敦煌之間,當(dāng)時烏孫王是昆莫之父難兜靡。在難兜靡被月氏所殺后,烏孫舉族西遷,依附匈奴。待昆莫長成,頗具雄才,先是擊破同樣為匈奴所迫西遷的月氏,逼得月氏遷到更西邊的大夏之地,昆莫也不再聽從匈奴號令了。現(xiàn)在的烏孫已是西域雄國,在月氏不能應(yīng)漢之請攻打匈奴的情況下,轉(zhuǎn)而交結(jié)烏孫,同樣是斷匈奴一臂的良策。博望侯正是這樣想的,并且成功說動了昆莫,后來烏孫還向大漢請求和親,成為大漢友國,但當(dāng)時博望侯的當(dāng)務(wù)之急是回長安向陛下復(fù)命。在道路盡被匈奴阻隔的情況下,唯有一條路或許還行得通,那就是烏孫西遷到此時發(fā)現(xiàn)的天馬。

“是西極馬?”子云插了句嘴。

烏孫出良馬,武帝以“天馬”名之,后來聽聞大宛馬更為神駿,因此將烏孫馬命名為“西極馬”,將大宛馬命名為“天馬”,并讓貳師將軍李廣利率六萬兵遠(yuǎn)征大宛,這是另一段轟轟烈烈的歷史了。

“子游大夫跟我說,其實當(dāng)時烏孫人所說的天馬,并不是真的馬,而是,”莊先生說到這里,頓了頓,這才慢慢道,“是貫月槎?!?/p>

陳安攀上了云車。這座十余丈高的木架子被風(fēng)吹得有些晃動,子云站在平地上,仿佛都能感到陳安腳底下的晃動。

陳安到底想干什么?名義上,當(dāng)然是應(yīng)陛下所發(fā)的《求賢令》而來的賢士,但子云知道,當(dāng)初這個至交正是因為自己答應(yīng)了陛下之請出山,而與自己分道揚鑣的。

當(dāng)然,人都會變的,比如自己;但有些人卻應(yīng)該不會變,比如陳安。只是子云并不敢確定,畢竟,與陳安分別也有好些年了,這些年這個國家也由漢變?yōu)榱诵?,陳安有了變化,其實并非不可理解。只是子云還是覺得,這件事沒有那么簡單。

“巧言令色,鮮以仁。”盡管不是儒家學(xué)派,但他們都讀過《論語》。只是聽著陳安用這句話來形容當(dāng)時尚為侍中、年紀(jì)也才三十有三的陛下時,子云第一次對這個情同手足的同窗有些生氣。

“端禮,你怎么可以這樣說巨君!老師說過,人有圣、賢、眾三等,巨君可是立志要做圣人的人?!?/p>

“圣人是后人評出來的,而不是做出來的。若是有哪個人宣稱要做圣人,那定是別具用心的偽君子!”說到這里,陳安的臉有點紅了,幾乎惡狠狠地道,“圣人不死,大盜不止?!?/p>

他們同在松濤館求學(xué),莊先生去世后,二人都立志要傳承莊先生這一門“君平學(xué)”,因此仍苦苦堅守在松濤館里。只是失去了莊先生的號召力,松濤館一下變得門可羅雀,師兄們也紛紛星散,而子云和陳安要發(fā)明飛翼的夢想,亦越來越遠(yuǎn),遠(yuǎn)得遙不可及,完全沒有實現(xiàn)的可能。也就是那時,陛下的邀書可謂雪中送炭,子云還想著與陳安一同去長安,仍然可以繼續(xù)發(fā)揚老師的遺學(xué),卻萬萬沒想到陳安會是這樣的反應(yīng)。

那一天兩人爭吵了許久。因為學(xué)的是同一學(xué)派,引經(jīng)據(jù)典亦是差不多,但陳安少年時的伶牙俐齒,現(xiàn)在卻已比不上子云的博聞強記了。最后,兩人都覺得自己是占理一方,為對方不肯聽從自己而生氣。只是生氣過后,卻也釋然了。

人各有志,為什么要強求?松濤館的十多個師兄弟,除了他倆,在莊先生去世后就都離山而去,出仕的出仕,隱居的隱居?,F(xiàn)在或留隱名,或留罵名,或寂寂無聞,結(jié)局都不一樣,他二人能夠在一起那么多年,把他們凝聚起來的真正原因其實是想讓飛翼重現(xiàn)于世。只是這個夢想已不可能實現(xiàn)了,那么趁著有生之年,和老師說過的那樣,做一個有用之才吧。

子云離開那天,陳安還送他出了橫山,但一路上兩人一句話都沒有再說。直到離山數(shù)里,子云不禁又回頭望了一眼,只能看到白云繚繞,再不見有人的痕跡。

那是永始四年。已經(jīng)二十多年過去了,現(xiàn)在的子云已經(jīng)是一個年過六旬、德高望重的老者,陳安比他還要大兩歲,卻顯得異樣的年輕,看上去頂多也就四十歲。也許,就是因為自己進入了紅塵,再不能保持松濤館里那種空明之心了。只是,現(xiàn)在陳安也到了長安,也許,沾染過紅塵后,他會和那些怪談故事中失去了符咒保護的仙人一樣,一夕過后,須發(fā)皆白,老朽不堪?

但高臺上的陳安依然如年輕人一般靈活。在高臺上,他已從背后解下了那個包裹,拼裝起來。隔著這么遠(yuǎn),看不清材質(zhì),但子云馬上就認(rèn)出那正是飛翼。

與四十多年前那具飛翼相比,現(xiàn)在這具顯得更加精巧堅固,看來自己離開后,陳安仍然沒有放棄,還在繼續(xù)改進?,F(xiàn)在他應(yīng)召而來,難道這飛翼已經(jīng)成功了?

雖然已經(jīng)過了許多年,那隔著遙遠(yuǎn)歲月的夢想,讓子云的心又有些發(fā)燙。自己是半途而廢了,但陳安仍然堅持了下來。如果他真的成功了,那公輸般之后,陳安就是第二個征服天空的人……或者說是第三個,因為第二個應(yīng)該是博望侯。

那天聽到“貫月槎”這名字時,子云和陳安都是一怔。因為這個詞他們聞所未聞,好半天,陳安才小心地問道:“貫月槎……這是艘船嗎?”

“算是吧。”那時莊先生說著,眼神卻有些迷惘了。這件事已經(jīng)非常遙遠(yuǎn),畢竟,在武帝年間,莊先生也還只是個不諳世事的髫年小童。

貫月槎,傳說于堯三十年出現(xiàn)于西海之上,槎上有光,夜明晝滅,常浮繞四海,十二年一周天,周而復(fù)始,因此也被稱為掛星槎。只是唐堯之世,已是傳說中的上古,渺茫無跡,從來沒有人將這等事當(dāng)成信史,只當(dāng)成“防風(fēng)氏其骨專車”之類的傳說罷了。然而那天張猛說,博望侯不僅親眼見到了貫月槎,而且,他正是乘坐貫月槎回到了長安……只不過并不是直接到的長安。

“家祖曾言,那貫月槎是烏孫王在西?;纳街邪l(fā)現(xiàn)的。聽土人說,此槎出現(xiàn)已久,過去一直來去無蹤,大致每隔十二年出現(xiàn)一次。相傳許多年前曾有一個豪勇之人多備糧秣,乘槎而去,直達(dá)河源之地,曾與天孫相見。”

張猛說到這里,卻有些猶豫。顯然,這件事太匪夷所思,所以博望侯事跡雖為史官所載,但說到回來的情形時只有“留歲余,單于死,國內(nèi)亂,騫與胡妻及堂邑父俱亡歸漢”淡淡幾句。然而他現(xiàn)在說的,卻完全是另一個故事了。

邊上突然發(fā)出的驚呼聲打斷了子云的思緒,他定睛望去,高臺上的陳安已經(jīng)穿戴好了飛翼,一躍而下。

一瞬間,子云又想起了很久以前陳安戴著那飛翼像石頭一樣直直摔下來的情景。自從那次失事后,他們謹(jǐn)記莊先生的忠告,在沒有完全的把握前,再沒有以自身試驗過。他不敢眨眼,生怕一閉眼,再睜開時看到的是陳安摔得血肉模糊的樣子。

然而沒有。這些年陳安對飛翼又做了不少改進,顯然性能強了不知多少??墒?,即使很強了,陳安在風(fēng)中只是微微地晃動,滑翔了百余步,高度越來越低,終于落下地來。

一個年過六旬的老者,還有如此筋骨,真不是尋常人能做到的……但也僅此而已。王邑像是如釋重負(fù)般吁了口氣,說道:“陛下,此人此舉,用一架大風(fēng)箏也能做到,談何飛行千里?臣請斬此妄言之徒?!?/p>

子云雖然也覺得王邑這話并沒有錯,飛翼雖然有了很大的進步,可并沒有本質(zhì)的改變。做上一個大風(fēng)箏,假如大到足夠能將人吊起來,飛出的還會遠(yuǎn)超這距離??墒锹牭猛跻匾垟仃惏?,他忙道:“陛下,王司空所言雖有理,但千金市骨,方顯陛下求賢若渴之心,還請陛下開恩。”

因為官二十年、向來不與同僚爭辯的子云意外地反對了自己,王邑有點詫異地瞟了子云一眼。

陛下其實并沒有殺了這言過其實的陳賢士之心。自求賢令發(fā)出以來,舉薦的、自薦的賢士不知有多少了,有些人說得更加神乎其神,有人稱不用舟楫便能讓人馬直接行走于水面,也有說不吃斗糧吃點藥物就能讓三軍不饑。這些話一聽就絕無可能,但陛下還是秉持著千金市骨的心思,驗證后明知不確,也給了些賞賜打發(fā)了。正是這種寬容態(tài)度,所以才有那么多胡說八道的家伙上門吧。對陛下而言,看個新鮮也好,但對于手握兵權(quán)的王邑來說,自己馬上要指揮一支規(guī)??涨暗能婈犌叭フ饔懪衍姡@些異人卻是在軍中聽用,自不能虛妄不實。那巨無霸雖然只是個一勇之夫,終究可以沖鋒陷陣;可這位陳賢士,往身上綁個風(fēng)箏就說能窺敵之虛實,那不是奇術(shù),僅僅是玩命而已,王邑終不能同意。

陛下看著那邊被黃門引著回來的陳安,沉思了片刻。子云的心都已提了起來,現(xiàn)在陳安的生死,就在陛下的一念之間了。

陛下到底會做怎樣的決定?

“子云,許久不見,你一直都在京中吧?”

看著陳安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子云突然有種再次回到松濤館時的錯覺。那時,他也曾和陳安這樣偷偷從莊先生的酒壺中偷酒喝,再添水灌滿。因為一人只喝了一杯,莊先生只怕到去世都沒發(fā)現(xiàn)這兩個小弟子的惡作劇,也有可能是知道后一笑了之,并沒計較。

子云端起杯子輕呷了一口:“是啊,一直在此校書?!?/p>

陳安看了看周圍,點頭道:“也是,這里的藏書可比松濤館還要多出百倍了?!?/p>

松濤館的藏書很是驚人,但畢竟只是私家藏書,和天祿閣這樣的皇家藏書不能相比。如果松濤館里藏了十車之書,那天祿閣的藏書便是千乘亦未必能裝完。假如不是當(dāng)初始皇帝的一炬,現(xiàn)在天祿閣里的藏書只怕還要多出好幾倍。在這樣汗牛充棟的藏書前,校上二十年也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端禮,你此番出山,真是為了求官?”看著陳安的樣子,子云小心斟酌著話語。

“當(dāng)然,鳥過留聲,人過留名。我比你還大兩歲,至今一事無成,得趁最后的時光一搏了?!?/p>

陳安說得滴水不漏,然而子云還是感到眼前這位同窗至交顯得陌生了。并不是因為分隔的時間已經(jīng)不短,而是陳安似乎有意用一層帷幕將自己遮了起來,不讓別人一覽無余,這讓他又想起了陛下的話。

“子云兄,這位陳賢士真是你師兄嗎?”

在做出處置陳安的決定之前,陛下和子云有過一番密談。本來陛下只想給點賞賜將這個大言之人打發(fā)了,但陳安謝絕了賞賜,請求再給他一個機會,希望能來天祿閣查驗古書,以完善這具飛翼,使其能夠控制自如,飛行千里。

天祿閣雖然不許尋常人進入,但并非軍機重地,而是陛下給子云的特別優(yōu)待,不讓尋常人打擾他校書。陳安提出這樣的要求,陛下也有點意外,但聽得陳安說他與子云昔年同在君平先生的松濤館學(xué)習(xí),陛下的眼神也溫和了許多。

雖然貴為至尊,陛下一直是個好學(xué)之人。私底下,陛下就不止一次表示,他很后悔當(dāng)初沒能投學(xué)到松濤館去。

陛下的王氏一族,一直以來都是頂級的豪門,而陛下自幼便以聰慧聞名,他要學(xué)的都是經(jīng)世之學(xué),王家的長輩當(dāng)然不可能把這個將來一定會出人頭地的少年子弟送到僻處深山的松濤館來,學(xué)些清靜無為的道家學(xué)問。只是陛下對學(xué)問一直非常有興趣,這也是他與子云雖然身份判若云泥,卻有金石之誼的原因,而子云也愿意為陛下盡自己一生之學(xué)?,F(xiàn)在陳安也愿意這么做的話當(dāng)然最好,不過陛下在那次密談中卻對子云說了另外一件事:盡管沒有證據(jù),但陛下懷疑陳安是赤眉銅馬之屬。如果陳安堅持想進天祿閣,那就更值得懷疑,當(dāng)從王邑之請?zhí)幹恕?/p>

陛下受禪后,有廓清宇內(nèi)、恢復(fù)上古時三代那般太平的志向,可天下盜賊卻不能理解陛下苦心,反叛四起,赤眉銅馬便是勢力較大的幾股叛軍之一,其中更有人奉一個名為劉玄之人為帝。建元更始,已然有改朝換代之志,大司空王邑正奉命準(zhǔn)備大軍征討,以平滅這股反叛勢力。如果陛下認(rèn)為陳安是赤眉銅馬的部屬,那就是起了誅殺之心了。當(dāng)時子云聽了后馬上道:“陛下,端禮兄雖與我分別已久,但臣可保證他絕不會對陛下有叛心。”

子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脫口而出為陳安擔(dān)保。他與陳安分別已有好多年了,這些年里完全失去聯(lián)系,陳安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他一點都不知道,然而他知道,陛下雖然求賢若渴,謙恭下士,但一旦有必要,就不會留半點情誼。

那還是綏和二年的事了。當(dāng)時陛下剛接替大司馬之位,朝中很多大臣都在用懷疑的眼光看著這個以內(nèi)戚身份沖上來的重臣,但陛下卻越發(fā)謙恭克己,連俸祿都用來招待名士。也就是這時,陛下的二公子王獲出了一件事。

王獲公子年輕氣盛,性情甚是偏狹。因為一件小事,失手將一個奴仆打死。若是尋常的豪門公子,這都不算是罪,頂多就是個小過錯。然而陛下卻嚴(yán)責(zé)王獲,甚至逼王獲自殺。

大司馬公子為一個奴仆抵罪自殺!幾乎舉國震動。而陛下的理由卻是“世人生而平等”,這個聞所未聞的理由更讓人震驚,連那些朝中的政敵也啞口無言,再不敢輕易攻訐陛下了,隨之而來的便是朝野一邊倒的贊美,陛下“今之圣人”的稱號便是從那時傳開的??墒蔷驮谕醌@自殺的那天,陛下微服來了一次天祿閣,卻是找子云對酌,那次子云第一次看到陛下淚流滿面,卻一句話都不說。那時子云才知道,陛下的克己竟然到了這等程度。也就是那時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陛下同樣希望能為兒子減輕罪行,至少留一條性命,但在這個眾目睽睽的當(dāng)口,他卻只能這么做。

這便是圣人吧,只是代價也太大了。子云那時便在感嘆著。而現(xiàn)在陛下的眼神,讓他又想起了陛下決定讓王獲自殺時的模樣了。

在必要的時候,兒子也可以舍棄,更不要說一位來歷不明的賢士。而正是看到了這樣的眼神,子云才毫不猶豫地做出了擔(dān)保。

在陛下心目中,兄弟姊妹都未必可信,子云大概是他唯一的朋友了。也就是因這擔(dān)保,讓陛下同意了陳安之請,但子云身上也多了一項任務(wù)。

“這位陳安賢士縱然是你師兄,但你們終是多年未見,安知這些年里他不會有什么變化?子云,”陛下說到這里時,眼神變得非常陰冷,“今晚你邀他在天祿閣小酌。私底下,他可能會說真話,若有任何可疑之處,務(wù)必及時稟報?!?/p>

果然圣人并不是眾人可以接近的。當(dāng)陛下這樣說的時候,子云再不敢和往日兩人私底下在一起時的脫略形跡了,而是正了正衣襟,沉聲道:“諾?!?/p>

陛下這話并沒有說完,但子云知道,如果不報或漏報的話,自己得個王獲那樣的下場,也是極有可能的。正因如此,所以今晚子云想趁著沒有旁人的機會問個清楚。即使是最壞的情形,至少給陳安留一條性命,也給自己留一條。

想著這些,子云又端起了酒杯:“端禮,再喝一杯吧。我再問你一遍,你此番前來,真的想求個官嗎?”

陳安看著他,終于笑了起來:“子云,你還不信?我不求官,那還求什么?”

“難道,不是為了貫月槎?”

陳安淡淡道:“貫月槎?這是什么?我早忘了。”

說謊!子云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無名火。陳安表現(xiàn)得太坦然了,但子云自己每次想到這三個字時都有些激動,陳安卻若無其事,只能證明他是故意裝出來的。

子云將杯子放在嘴邊,微笑道:“你都忘了吧?真可惜,其實貫月槎這一百多年來一直靜靜地躺在宮里,都落滿灰塵了?!?/p>

陳安杯子里并不很滿的酒晃出來一點。這讓子云有種明察秋毫的快意,卻故意沒再說下去,只是小啜了一口酒。

“子云,”陳安的聲音放低了,眼神也變了,“貫月槎真的在宮里嗎,你沒騙我吧?”

終于承認(rèn)了。子云放下了杯子:“端禮,雖然我們有那么多年不見了,但你仍是沉不住氣啊?!?/p>

陳安有點尷尬地笑了笑:“我也總是瞞不過你。子云,貫月槎真的就在宮里?”

“在。離你還不到幾十步遠(yuǎn)?!弊釉泣c了點頭,“端禮,你現(xiàn)在該對我說實話了吧?你此次來到底為了什么?”

陳安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這才低聲道:“子云,還記得老師說過的那個博望侯歸來的故事嗎?”

看著眼前這個從未見過的東西,便是博聞廣識的張騫也倒吸了口涼氣。他伸出手來想觸碰一下,卻又縮了回去。一邊的烏孫通事笑了起來:“張大人但碰無妨。這許多年來,此物一直留在這里,從來不曾飛去過。不過張大人是天朝上國來的使臣,說不定你一碰就能允你登上去呢。”

這通事說得一口流利的中原話,甚至有點過分流利,都聽得出話中的一絲挖苦之意。但張騫仿佛不曾聽出來,伸手摸了摸。

眼前這個東西名為“槎”,其實更像是一個巨大的織梭,首尾長達(dá)五十尺左右。這樣一個龐然大物,如果是中空的,那容納十來個人都不在話下。只不過并沒有可以進入的地方,真不知為什么會稱其為“槎”。

仿佛聽出了張騫心里的疑問,通事又道:“這個東西來源很久了。我們大王來此之時,便聽土人說起,很久以前就有人在西海邊見過此物出于水中,再越空飛去,直貫星月,所以取名為貫月槎,也有人稱其為掛星槎。我們大王遷舉族之人來此,恰有長星墜地,落在了西海山中,于是馬上派人去尋找,便找到了此物。這自是大王上應(yīng)天象,故有此靈異,其實不能乘人吧?!?/p>

這通事定然在中原生活過不短時間,所以不僅中原話說得這么好,連“天人感應(yīng)”這等說法也很是熟稔,所以昆莫才會花力氣將這貫月槎搬了出來。而他雖然是烏孫人,卻比中原人還要饒舌,大概也是學(xué)了一口流利的中原話,向來無用武之地,現(xiàn)在有這位大漢使臣前來,終于被昆莫大王另眼相看了,因此非得多說幾句不可。

“能乘。”

通事怔了怔,張騫突然冒出來的這句話讓他摸不著頭腦,他小心道:“張大人何出此言?”

“很多年以前,就有個少年曾登上此槎,到達(dá)過天河之源?!?/p>

張騫的話有點幽渺,卻與他壯實的身體大不相類。通事道:“還有這等故事嗎?我倒不曾聽過。土人說:“這貫月槎來去無蹤,但自從大王帶領(lǐng)我們來到此地,貫月槎就再沒消失過,自是被大王的威勢鎮(zhèn)壓,飛不走了吧。”

“不是,那是因為失去了鑰匙?!?/p>

通事雖然饒舌,但已不敢再多嘴了。張大人的話似乎總有言外之意,當(dāng)然,天朝上國的使者,本來就不是尋常人可比。張騫忽地轉(zhuǎn)過頭道:“有了這貫月槎,我就能順利回長安了!”

數(shù)十年前,莊先生在書房對兩個少年轉(zhuǎn)述的子游大夫所說的故事,便到了這里。據(jù)子游大夫說,博望侯帶著胡妻和堂邑父乘上了貫月槎,平安飛渡了匈奴盤踞的西域漠原,但過了長城后,就在北地郡的涇陽停了下來。幸好這里已是大漢腹地,當(dāng)?shù)毓賳T發(fā)現(xiàn)了博望侯一行三人,馬上用船送他們?nèi)攵加P見天子,隨后的事史官都有記載,包括后來博望侯奉命與李廣將軍一同北擊匈奴,結(jié)果失期當(dāng)斬,繳納了贖金和爵位后才得以生還。

“其實當(dāng)時子游大夫來拜訪老師,還講了另一個故事,但他并沒有說。這些年我專門去了漢中見了博望侯的后人,可惜這些后人已泯然眾人,全然沒了博望侯的英銳之氣?!?/p>

子云淡淡道:“君子之澤,五世而斬,這都是沒辦法的事。找到博望侯的后人,你又打聽到了什么?”

陳安放下杯子,凝視著子云的雙眼,沉聲道:“博望侯少年時,就有著探求天下一切未知的志向和勇氣,為了這個夢想,一往無前,什么都無法阻擋。”

陳安的眼里閃爍起了異樣的光芒,而子云也在這光芒中看到了許多年前的自己。求知天下之未知,這不也是自己少年時拜入松濤館的初衷嗎?正是懷有這樣的夢想,自己才皓首窮經(jīng)而不悔。不僅自己,陳安,還有博望侯,都有著相同的夢想,所以才會感到如此親切。他道:“到底是什么故事?端禮,你快說啊。”

“那個時候,博望侯之所以敢鑿空西行,是因為他已經(jīng)去過一次了。”

這句話仿佛石破天驚,子云都要驚呆了。他猛地站了起來,張了張嘴,但又坐回席上,小聲道:“什么?你是聽誰說的?”

“子游大夫說的。”

子云一怔,馬上斥道:“端禮,子游大夫自盡時,我們都還在松濤館,你是見鬼了不成?”

陳安道:“也算吧。我是去掘了子游大夫的墓?!?/p>

這句話更是讓子云目瞪口呆。按漢律,盜墓乃是死罪,難怪陛下會懷疑陳安乃是赤眉銅馬之屬,因為赤眉銅馬這些無法無天之徒為了求取軍資,才干過這等事。只是沒等子云說什么,陳安馬上又道:“不過我不曾驚擾了子游大夫的遺蛻,只是從他墓中暫借了兩樣?xùn)|西,其中一樣便是子游大夫所記一卷《先祖遺訓(xùn)》。他是寧可將博望侯所述之事埋之地下,也不想讓后人知曉了?!?/p>

結(jié)果還不是被你知曉了。子云想著,但他已經(jīng)被好奇心壓倒了一切,壓低了聲音道:“那卷書里記載了什么?”

“竹簡八十三條,每條二十七字到三十字不等,共兩千三百一十三字,其中記述出使之事有一千五百余字,記述與李廣將軍同征匈奴事五百余字,另有雜事一百余字?!?/p>

子云心里已在飛快地算著,待陳安頓了頓,他急問道:“還有兩百多字說了什么?”

“三十余字感慨,還有一百七十余字,”陳安說到這里,又頓了頓,仿佛鼓足了勇氣,才說道,“講述了他少年時乘貫月槎上窮河源之事?!?/p>

那就是貫月槎?

伏在草叢中,張騫卻覺得心臟似乎要從喉嚨口一躍而出。

貫月槎的故事,他是聽太史說的。太史名談,其實比張騫大不了幾歲,但因為是家傳,所以年紀(jì)輕輕也就成了太史。這年輕的司馬太史一直有志撰寫一部通史,從三皇五帝寫到當(dāng)代,因此一直在搜集資料。當(dāng)然搜集到的很多都荒誕不經(jīng),難以置信,自不能采作史料,卻是可以當(dāng)成談資,張騫也是在一次聚會時聽太史說起這個故事的。

說天下有四海,其中東、南、北三海都已設(shè)郡,唯獨西海不在域中,乃是黃河之源。因為河源來自天上,因此西海也就在天上。在西海邊有城郭人民,都不是凡人,他們乘坐一種能飛行的仙槎來往人間,其中最早一次便是堯帝三十年,此后十二年一來去,中原各地都會有所發(fā)現(xiàn)。有緣之人見到從那仙槎上下來的或是美丈夫,或是美女,衣著與中原人迥異,亦不與人交談。而十二年前,就有人在漢中一帶見過,因此說不定哪處山中又會有仙槎造訪。

太史談在講這個故事時,有了幾分酒意。那種薄酒雖然淡,但喝得多了也會醉,太史談應(yīng)該是有了些醉意才會當(dāng)個笑話說的,說過也就忘了。只是這個故事在張騫心中,便留下了深深的印跡。

黃河之源!在少年心中,這四個字仿佛有魔力一般吸引著他。傳說黃河之水來自天上,那么沿著黃河一直溯流而上,就能到達(dá)天上了!在那里住著的都是仙人,所有的亦是世上所不曾見過的珍奇。

一想到這些,張騫的心頭便如烈火燃燒一般。第二天,他就打點行囊,備足了干糧出發(fā)了。

據(jù)說十二年前,貫月槎曾出現(xiàn)在漢中郡西北的子午道一帶。子午道是一條可以通往長安的密道,極少有人走,荒無人煙,但這么一個不知膽怯為何物的少年卻孤身踏上了行程,甚至都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回來。

雖然前往子午道并不太遠(yuǎn),但張騫還是花了一個多月時間。幸好他年輕氣盛,體質(zhì)又強健過人,猿臂善走,一邊打聽一邊上路,終于找到了傳說中十二年前貫月槎來過的地方。據(jù)說,那里曾有一個被重物壓過的凹痕,有人稱其為“留槎處”。當(dāng)然,十二年過后,根本看不出什么來了,但張騫還是發(fā)現(xiàn)有一處地方的草長得特別長,登高望去,形狀約略如船,有二十余尺長。

一定就是這里了。張騫索性就在邊上找了個宿營之處,來了個守株待兔。只是這樣等法,又如何會有結(jié)果?一直等了七天,只聽得到野獸嚎叫之聲。正當(dāng)張騫也要失去信心的時候,這一晚,他正在火堆邊烤著一只捕到的野豬,天空中突然閃過一道亮光。

亮光一閃即沒,但空中卻留下了一個亮點,正在緩緩下降。張騫猛地站起,向著亮光落下的方向跑去。

后來太史談的兒子終于寫成那部通史時,也給張騫寫了條小傳,說他“為人強力,寬大信人”。此刻的少年張騫也沒人知道他的寬大信人,但“強力”卻已見端倪。盡管亮點落下的方向是另一個山頭,但張騫趕到那里時,亮點還不曾完全落地。

伏在草叢中,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離地大約七丈許,有一個足有五十尺長的織梭形的東西懸在空中,下腹發(fā)出極其明亮的光來,照得周圍一片雪亮。

這絕不可能是俗世所能有的東西。張騫連大氣都不敢出,看著這飛船輕盈地落下來,在泥土上壓出了一個凹痕。

十二年前的那個“留槎處”,正是這樣形成的吧。也就在這時,貫月槎上打開了一扇小門,里面走出了兩個人。并不是傳說中的美女或美丈夫,那是兩個從頭到腳都仿佛用銀色絲綢包裹著的纖細(xì)的人。

那就是仙人嗎?也許和傳說的不太一樣,但張騫確信,那肯定就是仙人。而這兩個仙人似乎在尋找什么東西,他們用手中持著的一根長棒探著地面,分別向兩邊走去,幸好都沒有走向張騫這個方向。

貫月槎的門依然開著,亮光暗了許多,空氣中似乎還有一種小蟲嗡嗡鳴叫的聲音。而子游大夫所記的《先祖遺訓(xùn)》中關(guān)于此事的記載也戛然而止。但子云已是倒吸了一口涼氣,仍然不敢相信剛才聽到的這一切。

“傳說中那個登上仙槎的人,就是少年時的博望侯?”

陳安點了點頭:“我想子游大夫沒理由說謊?!?/p>

“可是,可是……后來又發(fā)生了什么?”

“不知道??赡懿┩畋緛砭蜎]有完全說出來,也可能子游大夫沒記下來,但我問過博望侯的后人,他們說,族中一直傳說,博望侯十七歲那年突然失蹤了,五年后才回到漢中家鄉(xiāng)?;貋頃r破衣爛衫,而且居然會說月氏話了。偶爾漏出兩句,博望侯自稱到了黃河之源,花了五年時間,輾轉(zhuǎn)乞食,才算回來。”

“怪不得后來他會堅請西行,說一定能聯(lián)系上大月氏?!弊釉瞥烈鞯?,“我想他一定是乘上了貫月槎,被帶到了西海邊,再用了五年才回到漢中。”

陳安道:“只有這樣一個合乎情理的解釋。”

子云皺起了眉:“可是,自從博望侯回來后,貫月槎就在邊上的石渠閣放置了百余年,從未聽說過有飛行之事。這又是什么原因?”

“因為貫月槎缺少了關(guān)鍵的鑰匙?!?/p>

陳安從懷里摸出了一個小布包,放在案上。是一塊手掌大小的非金非石之物,是非常工整的六邊形,邊上鏤刻著一些花紋,正中則有一個六邊形的孔洞。

“子云,還記得老師說過,很多年前子游大夫曾來向他請教嗎?當(dāng)時子游大夫出示的就是這塊東西,也是我從墓中帶出來的第二樣?xùn)|西,當(dāng)時便卷在竹簡中間。”

子云拿起來掂了掂。這塊東西出乎意料的輕,但感覺堅硬度超過了鐵石。他道:“這是什么?”

“那個時候子游大夫說這是博望侯從河源帶回來的,問老師到底是何物,而老師也根本不知曉,只說這有可能是天孫支機石。”

黃河與天通,河源便在天河處,那里是織女牛郎所居之處,而織女便是天孫。這是商周時就有的傳說,子云小的時候也聽過,莊先生一定是據(jù)此推斷。從這非金非石的材質(zhì)來看,還有中央那個六邊形孔洞,定然是插什么東西的,說那是被六邊形的織機一腳插著的,倒也近理。然而這樣的回答一定沒能讓子游大夫滿意,所以子游大夫并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將這一切都寫在了筆記中,只想帶入地下,再不讓世人知曉了。

“一定就是這樣。”陳安喃喃地說著,“老師的回答一定讓子游大夫很失望。連老師都不知道,這世上肯定不會再有人知曉了。”

說到這里,陳安又喝了一杯酒,目光灼灼地看向子云:“子云,這些年我仍然不想放棄,然而通過了不知多少次的演算和試驗,我才發(fā)現(xiàn),不要說竹木,就算金鐵也不能滿足飛翼的強度要求。我頂多就能做出一個大風(fēng)箏來,想要和魯般那樣飛行千里,征服天空,現(xiàn)在這個時代,是根本不可能的。”

子云沉默了一陣,才低聲說道:“貫月槎不屬于這個時代嗎?”

“不管博望侯是如何得到它的,我們已無從知曉。但那些仙人,一定是來自另一個世界?!标惏驳哪抗庠絹碓搅?,“子云,我也一直想不通為什么貫月槎百年來銷聲匿跡,以武帝的性情,在得到貫月槎的那一刻,他就一定會想親自坐著飛上天空。然而從子游大夫筆記最后的那段感慨中,我大概猜到了原因?!?/p>

“是什么?”子云問道。然而,他心里其實已經(jīng)有了答案。

“博望侯對漢室的忠誠不用懷疑,可他也一定看到了武帝的雄才大略背后的東西。為了一個目標(biāo),不顧百姓的死活,那么不管聽起來有多神圣,這都是一個為禍人間的偽君子?!?/p>

包括禪讓給陛下的孺子嬰在內(nèi),漢室十五帝中,武帝排名肯定在最前。除了公認(rèn)的雄武英偉,自然也有人加以“暴虐”的惡評,但從來沒人會稱他為偽君子。只不過聞弦歌而知雅意,子云知道陳安真正說的是誰。他很想駁斥,但張了張嘴,卻什么話都沒說。

“圣人是后人評出來的,而不是做出來的。”當(dāng)初陳安說過的這句話仿佛又響在耳邊,那時子云是不愿意反駁,但現(xiàn)在卻無法反駁。陛下的確以圣人的標(biāo)準(zhǔn)自律,可天下卻沒能如三代時那樣隨意而治,反而餓殍遍地,烽煙四起。

盡管子云仍然不認(rèn)為陛下是個偽君子,但他肯定不是一個圣人。

“你想要貫月槎……”

子云有些失去說下去的勇氣了。博望侯隱瞞了貫月槎能飛行的秘密,是擔(dān)心武帝得到它后會更加肆意放縱自己的野心,給世界帶來劫難。那么陳安發(fā)掘出這個塵封的秘密,他到底想干什么?

“你沒猜錯,我是要用來終止他的妄為,讓這個世界回到正軌?!?/p>

也許是有了一點酒意,陳安的目光越發(fā)明亮,就和他當(dāng)年站在鷹啄崖上,宣稱自己要成為征服天空的舉世第一人那樣。也就是這時,樓下傳來“啪”的一聲。

不管天祿閣還是石渠閣,那些做日常雜役的黃門都已經(jīng)休息了,這里只有陳安和子云在對酌而已,但這突如其來的聲音令兩個人都吃了一驚。他們幾乎同時跑到窗邊,透過窗隙,看到有個黃門正飛快地跑著。

子云的心一下子涼了。原來陛下并不僅僅把任務(wù)交給了自己,那個黃門一定一直在偷聽。用不了多久,郎中令就會帶著禁軍前來,也許明天陳安就會被大辟棄市。

絕不能是這樣的結(jié)局!沒等陳安開口,子云低聲道:“你的飛翼在身邊嗎?”

陳安搖了搖頭:“沒用的,高度不夠,飛不出宮墻?!?/p>

就算能飛出宮墻,不過多活片刻而已。子云馬上做出了最后的決定:“去石渠閣!”

天祿、石渠兩閣,都在未央宮的北面,是當(dāng)年蕭何丞相主持建造,為的就是儲存典籍秘藏。天祿閣收藏的是秦始皇帝焚書后竭力收集來的各種藏本,而石渠閣里藏的除了典籍之外,更有各類奇珍,其中博望侯于元朔三年回到長安時進獻的貫月槎就放置在石渠閣后方的集異館中。五十余尺的長度,占了集異館幾乎一半的空間。當(dāng)子云帶著陳安從天橋來到石渠閣上層時,一眼就能看到后方集異館里那個巨大的織梭一樣的東西。

貫月槎已經(jīng)在這里靜靜地躺了一百三十多年了。以前也有漢帝對這件奇異的收藏產(chǎn)生過興趣,但不論斧鋸還是火焚,都不能對這東西有分毫損傷,慢慢就被遺忘了。

看到貫月槎時,陳安的呼吸明顯急促了許多,他小聲道:“如何才能進去?”

“我不知道?!弊釉埔残÷曊f著,“但你若不能利用它,明天就肯定會身首異處。”

陳安皺了皺眉,低頭看了看手中那塊支機石。而這時,未央宮方向出現(xiàn)了閃爍的亮光。

那一定是郎中令接到密報帶著禁軍趕過來了。子云心急如焚,只來得及說了一句“快去”便跑向窗前。

幾十個禁軍武士出現(xiàn)在石渠閣前,領(lǐng)頭的正是郎中令。雖然陛下有禁令,但郎中令現(xiàn)在顯然已不必遵守。就在郎中令下令要強行打開閣門的時候,一個黑影突然從閣上落了下來,重重地摔在地上。

石渠閣的二層并不算太高,但離地也有一丈多。從這個高度跳下來,若不是訓(xùn)練有素的武士,多半會受傷。郎中令嚇了一跳,但在隨行武士的火把光照耀下,他們馬上發(fā)現(xiàn)從閣上落下來的這個人正是子云先生。

“子云先生出什么事了?”

雖然前來密報的黃門說那個叫陳安的乃是叛軍一黨,但子云先生是陛下的好友,是否牽連到此事還不能輕做定論,因此郎中令也不敢將摔下來的子云先生丟下不管。

從少年時起,子云就不擅長爬高躥跳,現(xiàn)在更已入衰年,這一下摔得他幾乎要吐出血來。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盡量多地拖延一點時間,盡管他知道毫無用處,但能讓陳安多活一刻也是好的。

見子云并沒有答話,顯然也并沒摔死,那郎中令回過神來,喝令左右將子云先生抬去太醫(yī)院救治,又命他人馬上劈開石渠閣的門,捉拿叛匪。就在武士拔刀要劈開門栓的時候,石渠閣上又發(fā)出了一聲響。

那是琉璃瓦摔下來的聲音。隨著琉璃瓦的碎裂,一條長長的黑影沖破了屋頂,升上天空。

那些武士包括郎中令在內(nèi),全都不曾見過貫月槎,自然不知道那是個什么東西,全都驚得目瞪口呆。而貫月槎異乎尋常地輕盈升入夜空中,消失在了暮色里。

陳安,你終于成功了。

子云想著,甚至有些嫉妒。不管是第幾個,也不管是用哪種方式,陳安到底還是實現(xiàn)了己征服天空的夢想。他也不知道陳安到底要用貫月槎來做什么,但肯定會比落在陛下手中要好。

尾聲

這件奇事讓陛下相當(dāng)震怒,也非常無奈。不過在郎中令懷疑子云有可能與那叛黨是一伙的時候,陛下卻表示:“雄素不與事,何故在此?2EZMmlfsfK+kkBYXgGaFQw==”將他放過不問,但再也沒有與子云私下對酌的事了。

陳安和貫月槎此后都再無消息。而此時,大司空王邑奉命率領(lǐng)四十二萬大軍,號稱百萬眾,前去征討膽敢公然建元的更始軍。

這一戰(zhàn)那個巨人也參與了。本來是毫無懸念的結(jié)果,大軍將更始軍圍在了昆陽城中,做營百余,圍城數(shù)重,沖車云車不斷攻擊。眼看著城池就要陷落,那天夜里,王邑軍中突然墜下了一顆流星,激起的煙塵有如山陵崩塌,幾乎將四十二萬大軍都掩埋起來,死傷更是不計其數(shù)。

這個聽上去完全不可能的突變瓦解了新朝大軍的攻勢。在城中趁勢出擊后,大軍更是士氣全消,一潰千里。結(jié)果本來毫無懸念的全勝成了一次史無前例的慘敗,王邑僅以身免,一同領(lǐng)軍出征的另一位主將大司徒王尋則死于亂兵。

此戰(zhàn)在后世被稱為“昆陽之戰(zhàn)”,是新朝這個短命王朝覆滅的關(guān)鍵一戰(zhàn)。然而此戰(zhàn)的經(jīng)過卻實在令人難以置信,當(dāng)事之人亦對此諱莫如深,而此時子云已經(jīng)過世數(shù)年。一直到后來,更始軍中的劉秀誅滅群雄,成為東漢光武帝,分封功臣為云臺二十八將時,劉秀的謀主、云臺二十八將之首鄧禹才在他的筆記中透露了一些內(nèi)情。

據(jù)鄧禹記載,當(dāng)時劉秀身邊還有一位名叫“陳安”的奇異老人。這陳安已然修成仙體,能乘坐一艘小舟飛行千里,來去無跡。昆陽一戰(zhàn),便是陳安老人扭轉(zhuǎn)了戰(zhàn)局,但具體是如何做的,鄧禹也全然不曉。而這位陳安老人后來再無蹤跡,想來定是功成仙去,不樂人間富貴。

鄧禹的筆記也是寫在竹簡上的。但晚年鄧禹筆記盡都散佚,從此再無人知曉。有趣的是貫月槎在唐代時又曾出現(xiàn),唐僖宗后再次消失,從此再無記載涉及這個神秘物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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