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保持一個姿勢太久,身體有些僵硬,我想活動一下手腳,結(jié)果碰到了放在身邊的槍……
我小心地拿起槍,架起來,調(diào)整右臂的姿勢,手自然而然扣在扳機上。
我很輕松地在瞄準器上“套”住了它。似乎是為了讓我更好地射擊,它竟然抬起了頭,翕動著鼻子,略顯猶疑地向這邊張望。也許是風向變了,此時的我可能處于上風向,或者它聽到了什么聲音。
我將準星定在它的額頭上,隨后又放棄了這個決定,我沒有信心一槍命中。我移動了一下,這次,我選定了它肩胛骨下方的位置,那里是心臟,如果可以一槍洞穿,它幾乎不會有什么痛苦。在這個距離范圍內(nèi),我不會放空槍。
這種大口徑步槍即使不能一槍斃命,也會給它重創(chuàng)。在山上,這種槍總是用于狩獵大型動物,或者驅(qū)趕那些滋擾營地的熊。這槍盡管老,卻很精確,在營地校槍時,我用它在三十米外擊落了放在倒木上的空罐頭盒。
風向確實悄然間改變了,是向它那邊吹過去的。
我的氣味正飄向它。
我不知道在狼獾的嗅覺里自己的氣味是什么樣的,我想或許是一種混合著營地的火、槍的鐵器味道,當然可能還有更多食物的味道,總之是與林地截然不同的氣味。
它在猶豫。它再次低頭撕食時,已經(jīng)不再那么心安理得,每撕一下,都會抬頭向我的方向凝望幾秒鐘,盡管它不清楚我的具體位置,但顯然已經(jīng)知道我的存在了。
這是最好的機會。它此時幾乎是以四十五度的角度將左半側(cè)身體對著我,將身體最薄弱的部位暴露在我的槍口下。每當它定住不動時,我都可以準確地瞄準它心臟的位置。我的手指搭在扳機上,但我又一次次地挪開了。
林地正呈現(xiàn)它秋天最完美的時刻,空氣潔凈透明,不遠處的白樺樹已經(jīng)脫盡了葉子,露出潔白的枝干,顯現(xiàn)出簡單而潔凈的線條。山坡上的落葉松靜靜佇立,彌漫著秋日安詳?shù)暮裰?。風不大,但是掠過山脊的風送來了遙遠的如柔緩海浪般的松濤聲。更遠處,藍天之下,就是峰頂終年積雪不化的奧克里峰。
它就站在那里,靜靜地向這邊望著,陽光在它周身鍍上了金色的光暈。
盡管已經(jīng)意識到我的存在,但它仍然沒有退卻,當它目不轉(zhuǎn)睛地向這邊望時,展現(xiàn)出一種林地動物少有的略顯緊張的兇悍。這種動物已經(jīng)太少了,也許我正無意中有幸目睹了林地中正悄然消逝的奇跡。
終于,它轉(zhuǎn)身離開了。
它跑得不快,不是善于奔跑的動物。它拱伏著脊背,拖拖拉拉地向山坡上爬去。
當然,在這林地之中,它不需要逃跑,因為它幾乎沒有對手,除了人類。
它慢慢地跑上山坡,站在一塊大石上,遠遠地向這邊望了一會兒,隨后,隱進叢林之中。
傍晚,我回到營地。
“有什么嗎?”維加問我。
“什么也沒有?!蔽覍屝⌒牡胤旁趲づ褚唤?,然后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摻了鹿乳。
在林地里跋涉一天之后,這是令人身心放松的小小的消遣吧。
隨后的一個星期,一頭大概是沒有儲備到足夠脂肪,不足以挨過漫長寒冬的熊不斷騷擾營地。我們幾乎沒有時間離開營地,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驅(qū)逐這頭熊。這一個星期的時間,別說是人,連營地的狗都變得有點神經(jīng)質(zhì)了。
還好,在營地里沒有得到什么食物之后,熊離開了。沒有一頭馴鹿被殺,只是營地的一只狗受了輕傷。
落了第二場雪之后,我和維加再去那片谷地時,馴鹿已經(jīng)只剩下一副干凈的白色骨架了。用不了多少時間,經(jīng)歷幾次寒暑之后,骨頭就會分解,融入土地,進入林地浩瀚的循環(huán)過程之中。
我們在山谷間那條穿越白樺林的小溪邊休息時,維加無意中和我談起了這條小河的名字。在鄂溫克語中,那是狼獾出沒的意思,也就是——狼獾河。
那個冬天,營地沒有再丟失馴鹿,我也沒有發(fā)現(xiàn)那頭狼獾的任何痕跡。也許,它已經(jīng)離開這片林地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