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的青春絢麗多彩,有些人的青春空洞蒼白,有些人的青春壯闊如史詩,有些人的青春卑微似塵埃。而我的青春則是一枚枚曲別針,游魚般穿梭于茫茫書海。
中學時,學校并不按照成績好壞或者性別來區(qū)別對待學生,而是隨機分配座位。于是,身為學渣的我,竟然和一個學霸成了同桌,她叫阿文,是個喜歡看書的女生。
阿文的成績很好,卻不喜歡捧著課本鉆研,而是癡迷于各種青春文學讀物。她的抽屜里總是塞滿了雜志,若是有人隨便打開一本,就會發(fā)現書中的曲別針,那是獨屬于她的書簽,也是獨屬于她的標志。
阿文??犊匕央s志借給我閱讀,書頁翻動間,就會露出別在紙頁上的曲別針。每當遇到自己喜歡的文章,阿文就會用曲別針標記該頁。一枚枚曲別針藏在不同的雜志里,或伴隨著感時傷秋的吟唱,或伴隨著勵志奮進的吶喊,它們見證了書中人物的親情、友情、愛情……我也隨這些曲別針一起,品人生百態(tài),時而捧腹,時而落淚,一個又一個瑰麗的世界在眼前徐徐展開。
朝夕相處間,我知道了更多的秘密——阿文不僅喜歡看文章,更喜歡寫,她已經在本市的幾家報紙上發(fā)表過文章。有一天,我看著專心致志翻閱雜志的阿文,隨口問道:“你既然給好幾家報紙寫過文章,為什么不試著給那些熱門的雜志寫?”阿文聞言嘆了一口氣:“登上雜志的難度,與本市報紙的難度,一個天一個地,我都投稿好幾次了,奈何人家雜志社看不上啊?!?/p>
“有志者事竟成,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我加油打氣,阿文卻搖搖頭,說:“我過稿雜志的概率,等同于你過稿報紙的概率,你的文章能登上本市報紙嗎?”面對突如其來的詰問,我愣住了。班里每一個同學都知道,我的文筆并不好,文學天賦可以說為零。老師也總是說我木頭腦袋,不會表達。這樣子的我,語文常年在班里吊車尾,就連平時的作文都寫不好,把文字變成鉛字更是想都不敢想。
可是,“不能”兩個字卡在我的喉嚨里,怎么也沒有辦法吐出來。我可以接受自己的平庸,卻不想讓朋友失望。如果能讓阿文重拾信心,豁出去拼一把又怎樣呢?一股熱血在體內激蕩,我豪情萬丈地立下戰(zhàn)書:“我能,我們一起寫,誰先上稿,就替對方做一個月的衛(wèi)生值日?!卑⑽南仁清e愕,然后重重點頭,唇邊緩緩綻放出一個美麗的微笑:“好!”兩只不同的手握成拳狀,然后輕輕碰撞在一起,就像擂動的戰(zhàn)鼓。
因沖動定下的賭約,讓命運的齒輪悄然轉動。我從未想到,自己的人生軌跡,也將因為這個約定而改變。
那是互聯網還沒有普及的年代,我和阿文把雜志報紙上的征稿信息摘抄下來,摩拳擦掌為投稿做準備。阿文也不藏私,教我許多寫作的心得技巧,還送我一大盒曲別針當書簽。我買了許多報紙副刊,一篇篇掃文,遇到心儀的文章,就會在那張報紙上別一枚曲別針。從模仿開始,不斷探索自己的風格,我和阿文都鉚足了勁兒,想贏得賭約。從那時起,曲別針不再是獨屬于阿文的標志,也成了我的標志。
一封封投稿信寄出去,一次次石沉大海,我從一開始的雄心壯志,到后來的絕望麻木。漸漸地,我不再期待回信,可是,寫作與投稿卻并未停歇,而是成了習慣。
就在我?guī)缀跬涃€約時,阿文突然拿著一封信來找我,興奮地說道:“我贏了!”看到信封上雜志社的落款,我沒有輸掉賭約的失落,只有高興與欣慰。阿文終于實現了自我突破,我為自己能擁有這么優(yōu)秀的朋友而驕傲。阿文雖然勝了,可是賭約并沒有結束,她鼓勵我繼續(xù)寫下去。
我雖然輸掉了賭約,卻得到了其他的回報,長期的閱讀寫作令我的語文成績有了巨大提升。之后的日子里,阿文的文章出現在越來越多的雜志上,而我的語文成績一躍成為班里前三,我們相互鼓舞、一起進步,形成了良性循環(huán)。
某日,我突然收到本市報社的來信,拆開信封,看到樣報上印有自己署名的文章,一切都仿佛那樣不真實。我讀完自己的文章,鄭重地給那張報紙別上一枚曲別針,然后把它放到書架上,和以往讀過的報紙放在一起。
一股酸澀涌上鼻腔,我又哭又笑,過稿的欣喜以及對阿文的感激在心中交織,最終化作眼淚盈滿眼眶。一直以來,我其實都是一個自卑且不自信的男孩,長相平平,又沒有任何天賦。人群中,我總是被忽略的那個,就像角落里的塵埃,黯淡無光,無人在意。
可是,這樣平凡的我,竟然也能做成不平凡的事情!也許在很多人看來,過稿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對于當年的我——一個落后鄉(xiāng)村的自卑少年來說,這是莫大的鼓勵與榮耀!如今回首,那時的興奮,哪怕已經過去很多年,依舊歷歷在目。
從那一天起,我灰暗的青春突然有了顏色,我也變得更加自信與勇敢。
這些年來,走南闖北,從十八線小城市的落后鄉(xiāng)村,來到陌生的國外。無論身處何地,無論酷暑或嚴冬,我始終保持著閱讀與寫作的習慣,每看完一本書,就別上一枚曲別針。
沒有人知道,阿文送的曲別針早已塞滿了我的書架。它們就像是降落在凡塵里的星星,在書海里閃閃發(fā)光,它們曲盡我的青春。
(責任編輯/秦思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