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某個午后,我在物美超市中發(fā)現(xiàn)一間小小的門面,是個理發(fā)店,名字叫“10元快剪”。這真是個好名字。信息極其明確:十塊錢,而且剪得很快。所以,快來剪吧。
我已經(jīng)好幾年沒有理過頭發(fā)了,于是便進了這家店。店主是位女士,正在給一個男人理發(fā)。她矮矮的,壯壯的,五十多歲的樣子。短發(fā),頭發(fā)有些花白。
看見我進來,她熱絡地招呼著,說:“等五分鐘好不好?”我說好。問她用不用洗頭,她笑道:“這里沒水,不洗頭。咱就只能是干剪撒。”
本來聽她口音就像是四川人,這個“撒”讓我更加確定。果然等了五六分鐘,給那男人剪完,她利索地掃地,另取出干凈圍布給我圍好。做這些的同時她已經(jīng)言簡意賅地問明白了我的基本需求:劉海是整齊還是碎齊,后面想剪得多短,馬尾扎出來大概什么樣。告訴我十五分鐘就行。
甚合我意,邊剪邊聊。我喜歡和這樣既生又熟的人聊天。生是因為不知道她的姓名,熟是因為這樣的人生活里處處都是。所以啊,這都是些多么可親可愛的人啊。
“四川人?”
“嗯。”
“四川哪里呢?”
“綿陽。”
“我常在地鐵上看到植發(fā)的廣告,植發(fā)管用嗎?”
“不管用,騙人的。昨天有個人來理發(fā),就是植發(fā),花了3萬多元,才不到半年,掉得差不多啦?!?/p>
我笑。她也笑:“還不如買假發(fā)哩。到處都有騙人的。我一個老鄉(xiāng)小妹妹,來北京,第一個月工資發(fā)了8000元,進了一個美容店,等到出了門那卡上只剩了幾塊錢,都被刷完啦??蕖缶?,警察管不了。說她消費了,這事兒說不清。我剛來北京時也差點兒上當,有人拉我體驗,說免費,我進去就要我脫鞋,說先給我按摩,我沒有按摩過,覺得不對,就跑出來啦?!?/p>
“你真聰明!”
我們就一起笑。
理完,掃碼付款。問她:“今天理了多少個啦?”
“你是第三十八個?!?/p>
“一天能理五十個?”
“差不多?!?/p>
“那也不錯啊,一個月能掙一萬多元。”
“哪里能?要給‘物美’交五成?!?/p>
“為啥?”
“這店面是人家的?!薄澳鞘漳阋话脲X也是夠黑的。”
“還行哈。省了好多事。自己開店也好難哩。在這里,穩(wěn)穩(wěn)的?!?/p>
已經(jīng)很多天過去了,每次看到物美超市就會想起她。想起她的笑容,想起她說“穩(wěn)穩(wěn)的”這句話時滿足的神情。說實話,她的知足讓我意外?!藭r去看,是我這想法有問題。人家怎么就不能知足呢?再往深里追究,你怎么就覺得人家該不知足呢?怎么就覺得人家的日子過得苦呢?人家沒有活在你預設的劇本里,這不是挺好的嗎?
“我們要愛具體的人,不要愛抽象的人。要愛生活本身,勝于愛生活的意義。”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卡拉馬佐夫兄弟》中的話,一直在我心中刻著,也總是能找到對應的詮釋。比如這個“穩(wěn)穩(wěn)的”人,就是具體的人,就是生活本身,多么值得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