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兩個公共政策專家——霍斯特·里特爾和梅爾文·韋伯提出一個新概念,叫“wicked problem”。Wicked這個詞的意思是形容那些邪惡的、怪異的東西,我們稱之為“棘手問題”,有時候也被翻譯成“抗解問題”。
那些長期存在的公共問題,常常是棘手問題。兩難的問題還可以說有解,棘手的問題是無解的。
比如現(xiàn)在美國的貧富差距越來越大,雖然經(jīng)濟在增長、高科技公司在盈利,但是低技能的普通老百姓分享不到這個成果。貧富差距增大導致了很大的社會和政治問題,這就是一個棘手問題。全球變暖——如果你相信氣候學家的說法——也是一個棘手問題。這些問題比你買房子的事兒可難多了。
什么叫棘手問題呢?里特爾和韋伯提出,如果一個問題具備下面這十個特征中的幾個,就是棘手問題:
1.這個問題沒有清晰的定義。它不像高考數(shù)學題那樣給你寫明白了各種條件。
2.它沒有終極的答案。你永遠都別想徹底解決它,它會一直存在。
3.你的解決方法不分對和錯,只有好和壞。而什么是好什么是壞,只能你自己判斷。
4.你采取一個什么應對措施,不會立即看到結果。你也許根本不知道你做的有沒有用,也許還出現(xiàn)了意想不到的結果。
5.沒有專門給你做試錯練習的地方,你的每一個動作都會有影響,你一上來就是實操。
6.連有什么選項,都不清楚。
7.沒有先例可循。前人的經(jīng)驗不會對你有太多幫助。
8.這個問題很可能只是一個更深的問題的癥狀。但是它背后不只有一個問題,整個局面盤根錯節(jié),可能根本就沒有根本性根源。
9.有很多利益相關方對這個問題有自己的看法,他們想要的解決方向各自不一樣。
10.如果你上手,那將來不論是什么結果,你都得負責。
咱們就想想美國貧富差距增大這個問題,如果你是美國總統(tǒng),請問你怎么辦?對高科技公司多收稅,然后補貼窮人嗎?富人會不樂意,可能會妨礙創(chuàng)新;再說直接發(fā)福利不是辦法,會養(yǎng)懶人。反對全球化,強行要求制造業(yè)回流嗎?那不符合技術演變的大趨勢,也違反了自由主義的精神。那干脆不管行嗎?有人會鬧革命。某小品有句臺詞是這么說的:“就這個問題,你先殺誰都不好使。”
當初特朗普為什么非得跟中國打貿(mào)易戰(zhàn)?因為他希望這是一個單純的問題,他希望能找到一個“敵人”……所以中國就是這個“敵人”。
再比如全球變暖,就是典型的利益相關方的意見不一致。都說要節(jié)能減排,發(fā)達國家現(xiàn)在不搞工業(yè)了可以減排,某些國家全靠工業(yè)掙錢呢,能減排嗎?這公平嗎?更何況,全球變暖對某些國家來說也許還是個好事兒,現(xiàn)在很多傳統(tǒng)沙漠地區(qū)的氣候都變濕潤了,也許就跟全球變暖有關系。
所以當一個瑞典女中學生指責世界各國政府對全球變暖的應對不力的時候,當圍觀群眾笑話大國領袖的時候,那些人其實都有點站著說話不腰疼。
不是我們不夠努力,也不是敵人太壞,而是這個問題本身太棘手。
那怎么解決棘手問題呢?首先你就不應該指望解決棘手問題,你最多只能應對——你得做好跟它長期相處的準備。這就如同當代醫(yī)學對癌癥的治療:全部殺死癌細胞是不太可能的,但是醫(yī)學手段可以在相當?shù)某潭壬峡刂撇∏椴蛔屗鼣U大,你可以追求管理這個問題。
匹茲堡大學的約翰·卡米勒斯教授,曾經(jīng)提出過幾個應對棘手問題的建議。
一個建議是讓利益相關的各方充分互相理解。最好大家坐下來開誠布公地把觀點和要求給談透——不為達成共識,只為互相理解。這樣我們最起碼可以消除一些偏見,別都只顧自己,也聽聽別人想要的,也許就能采取一些最基本的行動。
如果你是一個公司的領導人的話,卡米勒斯的一個建議是舉棋不定的時候應該反思一下公司的認同感和意義。意義能幫助我們做出選擇。我們到底是一家什么公司?我們的價值觀是什么?我們擅長什么?我們渴望什么?有時候你這么做不是因為會算計——因為算計已經(jīng)給不了你答案——而是因為你有個性。
還有個建議是一定要行動??梢悦^過河,每次的決策都是小行動,慢慢試探,看看效果再決定下一步,但是不能不動。動,才叫應對;不動,你就是鴕鳥。
你就這么應對著,跟著它演化。那你說棘手問題怎樣才能被解決呢?解決不了。一個棘手問題后來之所以不再是問題了,通常并不是因為它被解決了,而是因為局面變了,它被別的、可能是更棘手的問題給取代了。
(摘自《和這個世界講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