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的酒吧、炫目的舞廳、氣氛熱烈的包廂……濃妝艷抹、衣著暴露的有償陪侍人員，居然是不滿18周歲甚至是只有14周歲的少男少女。伴隨著震耳的音樂和醉人的酒精，他們稚嫩的青春逐漸消逝在惑人的光影中。更可怕的是，在這光怪陸離的情境中，極可能還隱藏著犯罪。

在短視頻平臺招聘“純素場的陪酒”

女孩樂樂14歲，輟學后就在社會上打零工。2022年6月，她在短視頻平臺看到了一個類似于招聘的視頻，上面寫著江西省貴溪市一家KTV招聘服務員，工作內容為“純素場的陪酒”，還宣傳“在夜場，好玩得很”“活兒輕松，月入過萬”，這樣的誘惑讓樂樂動心了。

到了7月，樂樂從河南前往貴溪，找到了招聘廣告中的KTV。經(jīng)理高子明告訴她，在KTV內陪酒每小時200元，陪侍人員能拿到每小時160元，其他的則歸KTV。如果有客人訂了她工作的包廂，還有每個小時加20元提成。不過，這份工作并沒有底薪，只要來上班就能拿工資。

了解工作內容后，樂樂在高子明那填寫入職卡，登記身份信息，領取工作牌。盡管注意到樂樂身份證上的年齡只有14歲，但高子明并未多問，只是交代了一些工作規(guī)矩：在KTV里要陪客人喝酒、唱歌、跳舞，但不能提供色情服務，也不能去外面陪客人過夜，其他的摟抱、親吻、撫摸都要接受。在包間陪侍時要多推銷酒水、多拉業(yè)務。和客人發(fā)生沖突或者是與其他“小妹”發(fā)生沖突，都由組長來負責，如果組長說不通或者解決不了的事情就要叫經(jīng)理或總經(jīng)理來。

為了保障工作的順暢進行，高子明實施了一套嚴格的制度。他規(guī)定，所有陪侍女孩需要在每晚7點30分前到崗，并在每日工作開始前組織例會，強調工作紀律。如果上班遲到，就要罰款100元，而請假需提前向經(jīng)理請示并獲得批準。如發(fā)生曠工情況，罰款金額將高達300元。例會結束后，陪侍女孩們會在KTV公關室等著“試臺”（供客人挑選）。

為了統(tǒng)計陪侍女孩的工作時間，高子明在每個包廂門口都會安排一個“少爺”，也就是男服務員，對包廂內的客人進行服務，并登記陪侍女孩上下班的時間，讓客人去前臺結算消費。

這些女孩多數(shù)來自外地，有8名未成年人，其中過半數(shù)只有14歲。高子明將她們統(tǒng)一安排住在KTV附近的賓館和小區(qū)，住宿費用由KTV承擔。14歲女孩琪琪是一名初中在校生，因為家庭經(jīng)濟情況不好，一到寒暑假就會在社會上打零工。2022年6月中旬，她跟著一個姐妹來到KTV上班。雖然知道所謂上班就是陪酒，但因為工作輕松、來錢快，琪琪還是接受了。上了近20天的班，琪琪收入5000余元，這些錢也都被她花掉了。

對于這些未成年女孩，高子明并不會讓她們私自外出，并告訴她們年齡太小，對這邊的環(huán)境也不熟悉，所以要求女孩外出要和領班說，經(jīng)過允許才能結伴出去玩。一個人的話只能到住的酒店樓下買東西，而且時間不能太長。

在這群女孩眼里，高子明和她們的關系類似朋友間的“合作”，并不會辱罵、毆打、威脅、恐嚇，因為只有“小妹”賺了錢，經(jīng)理才能抽成、賺錢。

組織未成年人有償陪侍涉嫌犯罪

這家KTV法人代表、實際經(jīng)營者叫周立伍。因為KTV生意較差，便找了一個由高子明為首的經(jīng)營團隊來運營。

2022年6月，周立伍與高子明簽訂運營協(xié)議，主要由運營團隊負責招聘和管理有償陪侍人員、“少爺”（男服務員）、“媽咪”（帶領有償陪侍人員的工作人員），股東則負責酒水購買和銷售以及正常服務人員的相關工作。

開業(yè)后，運營團隊陸續(xù)招聘了一些有償陪侍人員及“少爺”。開業(yè)之后，公司與運營團隊一起建立了幾個微信群，主要是為了掌握有償陪侍人員上崗以及公司相關的收支等相關運營情況，并在客戶來消費的時候供客戶選擇。

作為KTV實際經(jīng)營者，盡管業(yè)務全權委托高子明管理，但周立伍也參與其中。有時看到陪侍人員不夠，周立伍也會去找人招聘陪侍人員，管理現(xiàn)場陪侍人員，甚至還會直接下達工作要求與指示，在現(xiàn)場查看包廂內情況。

“KTV內經(jīng)常有未成年陪侍人員，我是知道而且同意的。我以為不要緊，因為這些未成年人都是自愿來上班的，我們又不控制他們的人身自由，不強迫他們做違法的事情?！敝芰⑽樵诠┦鲋姓f，KTV有兩個微信群，他隨時會在群內關注查看陪侍人員上崗情況等，有時也會在群內向高子明或者其他工作人員下達工作指示或任務安排。

“KTV陪侍的人里有未成年人的情況我是知道的。這些女孩子來KTV入職的時候，我都會和她們見面，也會說公司的規(guī)矩和陪酒的規(guī)矩。因為陪侍的女孩子都是用化名，我也不會特意去問她們的本名，就簡單地問一下來自哪里、幾歲。有些女孩會說自己18歲，但看樣子就是不到18歲的。我問她們要身份證，她們就說沒帶，我也不會再去過問和深究?！备咦用髡f。

2022年7月18日，貴溪市公安局接到群眾匿名舉報，依法查處了周立伍經(jīng)營的KTV。

根據(jù)《娛樂場所管理條例》，以營利為目的的陪侍與賣淫嫖娼、賭博等行為并列，一并予以禁止，并規(guī)定了相應處罰措施，明確了該行為具有妨害社會治安管理的行政違法性。刑法修正案（七）增設了組織未成年人進行違反治安管理活動罪，旨在加強未成年人保護，維護社會治安秩序。

“組織未成年人進行有償陪侍活動是違法行為，有可能涉嫌組織未成年人進行違反治安管理活動罪。”貴溪市檢察院辦理此案的檢察官告訴《方圓》記者，未成年人保護法明確規(guī)定，營業(yè)性歌舞娛樂場所、互聯(lián)網(wǎng)上網(wǎng)服務營業(yè)場所等不適宜未成年人活動的場所，不得允許未成年人進入，經(jīng)營者應當在顯著位置設置未成年人禁入標志。最高人民檢察院亦曾針對指導性案例明確指出：“對組織未成年人在KTV等娛樂場所進行有償陪侍的，檢察機關應當以組織未成年人進行違反治安管理活動罪進行追訴。”

貴溪市檢察院經(jīng)審查查明，2022年6月至7月間，周立伍為非法獲利，任命高子明為貴溪市某KTV公司銷售經(jīng)理。高子明在周立伍的指導下，明知樂樂、琪琪等8人為未成年女性（其中14歲的過半數(shù)），仍組織其著裝暴露，在KTV提供陪酒以及讓客人摟抱等色情陪侍服務，按照200元每小時進行收費，從中提成每小時40元，并有組織地對女性未成年人陪侍者進行管理、考勤等，以獲取非法利益。

從2022年6月9日至7月16日，周立伍、高子明二人共非法獲利11萬余元，其中周立伍分得7萬余元、高子明分得4萬余元。最初，周立伍以KTV全面交給他人管理，自己并不參與實際經(jīng)營為由，供述其并不明知KTV內招聘了未成年女性。

“通過訊問高子明、電話詢問部分KTV工作人員，我們掌握到周立伍在KTV的微信總工作群、小組工作群都會直接發(fā)出工作指令的線索。于是我們引導公安機關調取了KTV各微信群聊天記錄，員工簽到情況、包廂業(yè)績情況等臺賬，掌握了周立伍實際參與經(jīng)營，且對公司賬目、人員招聘等均會當面聽取費某匯報等情況。在完整的證據(jù)鏈面前，周立伍認罪?！鞭k案檢察官說。

2023年10月，貴溪市檢察院以涉嫌組織未成年人進行違反治安管理活動罪對周立伍、高子明提起公訴，并向法院提出了對二人適用緩刑的量刑建議。

“之所以建議適用緩刑并判處緩刑，是因為在作案手段這一塊，考慮到二人并未控制8名未成年少女人身自由，未造成更為嚴重的法律后果。他們并沒有使用暴力脅迫，控制人身自由或財物的情況，被害人都是自愿受聘而來。KTV尚在繼續(xù)經(jīng)營，尚有十余名工作人員在店里工作謀生?！鞭k案檢察官解釋道。

2024年1月，二人均以組織未成年人進行違反治安管理活動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一年，緩刑二年，并處罰金3萬元。

鏟除讓未成年人身陷其中的“灰色土壤”

“近年來，一些娛樂場所違反法律法規(guī)允許未成年人隨意出入，有的違法人員甚至利用未成年人心智發(fā)育不成熟、社會經(jīng)驗不足、自我保護意識不強等特點，組織未成年人進行陪酒、陪唱等有償陪侍活動。處于人生成長階段的未成年人被組織從事有償陪侍服務，不僅敗壞了社會風氣，危害社會治安秩序，更嚴重侵害了未成年人的人格尊嚴和身心健康，構成組織未成年人進行違反治安管理活動罪。”辦案檢察官說，檢察機關在犯罪嫌疑人不認罪的情況下，從細節(jié)入手，有效引導公安機關完善證據(jù)鏈條，最終讓犯罪嫌疑人在鐵證面前認罪服法。

在涉案人員被追責的同時，誰來拯救這些懸崖邊的未成年人，誰來鏟除讓涉世不深的未成年人深陷其中的“灰色土壤”？

“我們在辦案中發(fā)現(xiàn)，8名未成年被害人中輟學4人，因打暑期工被誘騙4人，均存在家庭監(jiān)護缺失、監(jiān)護不力等問題，影響未成年人健康成長。”檢察官表示，經(jīng)對涉案未成年人的家庭教育、監(jiān)護人監(jiān)護履責情況進行調查評估，檢察機關針對不同的家庭問題，向未成年被害人的監(jiān)護人分別制發(fā)了個性化督促監(jiān)護令。檢察機關還與公安機關、村委社區(qū)聯(lián)動協(xié)作，推動督促監(jiān)護令落實見效。

針對辦案中發(fā)現(xiàn)的KTV等娛樂場所違規(guī)接納未成年人等問題，貴溪市檢察院向負有監(jiān)管職責的市文廣局、人社局發(fā)出檢察建議，督促依法履職。收到檢察建議后，相關行政職能部門組織對全市KTV等娛樂場所開展了專項整治活動，查處整改問題10余個，要求20余家娛樂場所簽署了不接納未成年人承諾書，并在顯眼位置張貼“本店不接納未成年人”提示牌。

“聚焦案件背后的問題，統(tǒng)籌使用個性化督促監(jiān)護令、檢察建議等方式，以檢察司法保護促進家庭、社會、政府等六大保護責任落實，積極推動區(qū)域未成年人保護制度完善和社會綜合治理，更好保護未成年人合法權益和公共利益?！鞭k案檢察官表示。（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