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老爺子學(xué)生時代就喜歡收藏，后來參加了革命，愛好也就收藏起來。新中國成立后做過很多部門的領(lǐng)導(dǎo)，卻沒人知道他這方面的愛好。其實有機會他也會去淘寶，當(dāng)然都是些不值錢的小玩意，他不敢聲張，怕有人送上門來。

離休后老爺子愛好公開了，現(xiàn)在不怕人送上門了，也沒人送了。

老爺子離休已十多年。很多干部退下來后，寂寞無聊。老爺子有愛好，有樂趣，每天去古玩市場，就像上下班一樣，按時去按時回。有回兒子回家，見他口里說著：“晚了晚了?！本屯庾?。兒子問：“啥晚了？”母親說：“去古玩市場?！眱鹤訕返牟恍小?/p>

市場里很多人都認識老爺子。他常年穿一件褪色的中山裝，兒女給買的新衣服，都不愛穿。大家都叫他中山裝老干部。

老爺子淘的寶貝都是便宜的。有人說：“當(dāng)官還這么不舍得花錢？”他說：“哪有官，都是工作，拿工資吃飯?！敝車苏f：“老干部就是老干部！”有人勸他：“見著好的寶貝就花大價買下來，也能升值。”他拍拍口袋：“家屬不給錢。”眾人皆笑他外面當(dāng)家，家里不當(dāng)家。

老爺子有個最喜歡的寶貝，花二十塊錢買的。那是顆蜜黃色的貓眼石，鑲嵌在一個鵝卵石樣的紫檀木上。寶石純凈水潤，弧面中央有條亮帶，隨光閃爍，靈動流轉(zhuǎn)，像極了貓的眼睛。老爺子一眼就看中了，買下來，拿給人看，都說是假的，二十元也就是檀木的錢。

博雅軒古玩珠寶店老板跟老爺子最熟，老爺子常到他店里坐坐。老板拿放大鏡看過后道：“真貓眼是一條亮帶，你這個像是兩條，顯然是玻璃纖維合成的。這種蜜黃色的貓眼石最貴重，也叫金綠貓眼。要是真的，別說二十元，二十萬您也買不來?！?/p>

老板又說：“不過這假造的跟真的似的。也許我看不準，有個朋友是珠寶行家，有機會叫他給鑒定一下，說不定真叫您老淘了個大寶貝?！?/p>

老爺子笑道：“就是玩，喜歡就行。”

老爺子整天把寶貝拿手里，大家都知道老爺子的這件寶貝。

這天老爺子去市場，老遠的博雅軒老板就站店門口招呼他：“有人等你?！?/p>

老爺子進到店里，見是個年輕人，感覺面熟卻從沒見過。年輕人從凳子上站起來：“聽說您老有個貓眼石，能否讓我看看？”

貓眼石就拿老爺子手上，他遞給年輕人，年輕人看了，問：“能賣給我嗎？”

玩收藏都有買有賣，老爺子也是，不過這寶貝他還沒玩夠。

老爺子抱歉道不想賣。

一旁老板說：“價錢合適也可以賣嘛?！庇謫柲贻p人，“你想多少錢買？”

“聽說老爺子二十元買的，我出兩千。”

年輕人的出價叫兩人吃一驚。老板心話，這小子出這么高價，難道是真的？那可就賺大了，可看他不像個懂行的，也許有錢不在乎。

雖然價錢高，老爺子依然沒答應(yīng)。

老板勸說：“賣了還可以買嘛，只要有眼光……”

在老板的勸說下，老爺子雖有不舍，想兩千元能淘不少寶貝，可以買幾件早就看中沒舍得買的物件，便同意了。他嫌價錢太高，想少要點，誰知年輕人說兩千就兩千，老板說：“雙方情愿，買賣成交?！?/p>

沒想兩天后年輕人又來了。在博雅軒等到老爺子，說貓眼石叫人看了，是假的，不想要了。老板說：“這咋行，買賣你自愿的，哪能反悔？”老爺子忙道：“沒關(guān)系，本來也沒想賣，錢還在這里?！蹦贸鲥X給年輕人，拿回貓眼石。

年輕人走后，老板說老爺子，您也太好說話了，至少要扣他一百元反悔金。

老爺子一點不遺憾，相反喜歡的東西又回來了，還很高興?？蓻]玩兩天感覺不對勁了，這貓眼石不是自己原來的，畢竟天天把玩的東西，每個紋路都熟悉。

老爺子去找老板，老板看了也說：“是的，記得原來的是兩條光帶，這件是一條，而且又細又窄?！闭f完若有所思，突然道：“這個貓眼倒像是真的了！”

老板拿放大鏡，把貓眼又仔細看了一遍：“這是真寶石，不是你原來那顆。”

到底是咋回事？兩人都糊涂了。一旁人說：“這不可能吧，找人鑒定一下?！?/p>

老板道：“我那個朋友過一兩天要來，來了叫他看看?！?/p>

行家朋友來了，貓眼石是真的確鑿無疑，價值在兩百萬以上。在場的人都驚呆了。

半晌老爺子說：“不行，我得還給人家?！?/p>

可哪里去找那個年輕人。

這事傳遍了整個市場，老爺子叫大家?guī)椭夷悄贻p人，一定要把東西還給他。

可年輕人像是蒸發(fā)了一樣，再沒露過面。

“這像是有意以真換假的……”

“老爺子當(dāng)官這么多年，肯定是對人做了好事，這是來報恩的……”

人們議論紛紛，叫老爺子想想，過去都幫過誰？

老爺子搖搖頭：“都是工作?！?/p>

現(xiàn)在，這顆貓眼石就收藏在本市博物館，是老爺子兒子捐獻的，兒子也是一家單位的領(lǐng)導(dǎo)。老爺子臨終前告訴兒子，有個冤案是他力主平反的。當(dāng)時冤案的責(zé)任人還在位，阻力不是一般的大，后來那家人數(shù)次送禮都被他拒絕。他家有親戚是海外富商，兒子移民海外投奔親戚成了大收藏家，還給國家捐獻過流失海外的國寶。那個換貓眼的年輕人可能是那家孫子，難怪眼熟，像他爺爺。老爺子叫兒子想法把寶石還給人家，兒子無法完成老爺子的心愿，便捐給博物館。

雖然這不是文物，但參觀者會領(lǐng)悟其中的價值。

若干年后，兩位海外客商，像是父子倆，站在博物館貓眼石的展臺前，靜默良久，雙手合十……

（題圖/葉旦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