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最好看的動畫電影,都是機器人貢獻的。
暑期檔有《機器人之夢》,中秋檔有《荒野機器人》。和《機器人之夢》里一身鐵皮、電路結構簡單、碰到水就銹住的機器人相比,荒野機器人顯得非?,F(xiàn)代化——她能模擬小鹿的奔跑、松鼠的靜蹲、黃鼠狼的救命屁;能攀巖,能起飛,能下水;能養(yǎng)大一只野雁,還能幫助整個森林的動物過冬——甚至,她只需蹲在那里幾十天,就能學會森林全系動物部族的語言。
《荒野機器人》改編自彼得·布朗的同名暢銷童書:一艘載有500臺“蘿斯姆型機器人”的貨船被颶風刮沉,大批未拆封的機器人流落荒島——他們是一種服務型機器人,本該被送進千家萬戶,成為萬能生活小助理,結果碎的碎破的破,只剩下一個完整的:蘿斯姆7134號。
蘿斯姆7134號被一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海獺無意中激活——但她不知道自己來自實驗工廠,也不知道自己的歸宿,她的一切行為都依從服務型機器人的原始指令:幫助他人。于是她在森林里到處尋找潛在客戶——海獺,松鼠,烏龜,河貍,貓頭鷹,狐貍,浣熊,負鼠,青蛙,兔子,野鹿……但受驚的小動物們只把她當成森林里“新來的那個怪物”,野鹿還對她兜臉踢了一腳。
無所適從的機器人蘿斯,被島上的大熊追得亡命天涯,一不小心跌落懸崖,砸斷一棵樹。等她爬起來再一看,樹杈上的大雁一家被自己意外壓死了,只剩一個完整的蛋——這個蛋,終于成了蘿斯的第一位客戶,而蘿斯接到的第一個任務就是那么隆重的——當媽。
看第一遍的時候,以為這部電影講的是母職——透過機器人的視角,當媽是什么情況?編劇和導演克里斯·桑德斯(Chris Sanders)說:是用新的程序,覆蓋自己以往的所有認知。是好幾次想打退堂鼓,但終于還是選擇把自己打碎、再摸索著重建的過程。
一部動畫片,能走出溫情、母愛的套路,探討母職到這樣的深度,令人感到意外。
二刷之后又發(fā)現(xiàn),其實電影不只是在講母職。養(yǎng)大了這只野雁之后,蘿斯目送他飛走,一度身份迷失,又在拯救“島民”的過程中,逐漸發(fā)現(xiàn)自己適應了森林生活——她冷硬的金屬外殼被樹枝和松脂刮擦出許多印痕,小動物的爪印(主要是小浣熊的)遍布其上,她棱角分明的線條,縫隙里長出了青苔和小草……她已經(jīng)是個長草的機器人了,像后現(xiàn)代的鋼鐵魯濱遜,漂流到這個島,隨后完全融入了這個世界。
小說里寫道:“從樹林里走出來一個兩足生物,全身落滿灰塵、骯臟不堪,身上還長出了野花,蝴蝶在周圍飛舞,一只腳是木頭做的……她正在變成荒野的一部分?!?/p>
導演克里斯·桑德斯說:“我一直是這本書的粉絲。當我第一次閱讀彼得·布朗的《荒野機器人》時,就被其獨特的故事和深刻的角色所吸引。將自然世界與科技如此結合起來,這個想法真的打動了我。孤獨、適應和發(fā)現(xiàn)自我,這是《荒野機器人》的主要主題——改變蘿斯最關鍵的因素,是她無意中領養(yǎng)了一個孩子,她變成了一個媽媽,這使得她學會了跳出原始程序。我們把蘿斯設計成女性,不僅因為原著本來如此,也因為我真的相信母親是我們生活中最重要的角色,希望觀眾可以跟著蘿斯的旅程,被她的‘我知道我是誰了’鼓勵到。每個人的人生中總會有那么一個時刻,需要他‘突破編程限制’,雖然我也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害怕改變,但是回想人生中那些成長的時刻,其實也都得益于勇敢地選擇改變——成長就是要承擔風險的?!?/p>
《荒野機器人》于9月20日中秋檔上映。不過早在公映的半個多月前(9月2日),導演就來到上海與觀眾互動,中國的公映日期比美國本土還要早一周。
其實中國觀眾對克里斯·桑德斯并不陌生——大家熟悉的動畫電影《馴龍高手》和《瘋狂原始人》的導演都有他??死锼贡救烁莿赢嬓袠I(yè)的元老級人物了——他在上世紀90年代就加入了迪士尼,參與過多部經(jīng)典動畫電影的創(chuàng)作,比如《美女與野獸》《阿拉丁》《獅子王》等,當時他主要負責動畫師工作。
2002年,他編劇并執(zhí)導了著名動畫電影《星際寶貝》,片中主角史迪奇的配音也由他親自擔任。能編能導還能配音,妥妥的是動畫界的多面手。
離開迪士尼加入夢工場動畫后,克里斯執(zhí)導的《馴龍高手》和《瘋狂原始人》叫好又叫座,維京少年與龍之間的友情,瘋狂原始人搞笑又溫暖的家庭故事,也感動了無數(shù)中國觀眾。
克里斯說,當年的《馴龍高手》是夢工場給他的“委約作品”,而《荒野機器人》是他的“自選動作”:“當時有一大堆拍攝計劃書擺在我面前,我一眼就看到了《荒野機器人》。我把項目拿回家研究,完全忘了我女兒也看過這本書。后來還是女兒發(fā)現(xiàn)我在改編電影,把家里的原著翻出來了,我們都非常喜歡這本書?!?/p>
改編帶給他的最大挑戰(zhàn),首先就是如何把彼得·布朗書里的機器人還原出來?!霸O計機器人是一個微妙的平衡。我們希望它看起來既機械又功能性強,但也要有溫暖和個性,能吸引觀眾。”克里斯說,“我們的目標是讓觀眾感受到與機器人的情感連接?!?/p>
“美強慘”,這是作為觀眾的我,對機器人蘿斯的第一印象。她圓乎乎的身體充滿機械美,功能又如此強大,可是在荒島上不僅毫無用武之地,還被各種小動物欺負得不行,既可憐又搞笑,看著分外惹人憐愛——但蘿斯畢竟是個高功能機器人,她很快就進入了深度學習模式,蹲在那里像一塊巖石,卻悄悄把小動物的語言都學會了。
蘿斯的形象立住了,而改編帶給克里斯的另一大挑戰(zhàn),是“如何在動畫中保持手繪風格,又確保角色和環(huán)境的動作流暢自然”。
或許因為自己也是從《小鹿斑比》《龍貓》的動畫時代走來,克里斯對手繪動畫有著難舍的迷戀,他認為手繪風是最適合《荒野機器人》的,這部電影需要一種既能展現(xiàn)自然之美、又能突出科技元素的視覺風格。
“靈感來源于彼得·布朗原著的插圖,我們希望在動畫中保留這些插圖的手繪感。希望通過這種風格,能夠讓觀眾不僅僅是看到一個故事,更能夠感受到故事中的溫暖和深度。”克里斯·桑德斯說,“動畫制作是一個不斷發(fā)展的旅程。我們從傳統(tǒng)的分鏡頭腳本和角色設計開始,但隨著產(chǎn)業(yè)的發(fā)展,也會融入更多先進的技術和方法,比如使用大量的動作捕捉和數(shù)字特效,來呈現(xiàn)機器人與自然世界的互動?!?/p>
而最終我們看到的《荒野機器人》,仍然呈現(xiàn)出鮮明的手繪效果,是因為電影里的每一只蝴蝶,每一片樹葉,每一束草叢,都由動畫師手繪完成。讓人想起《小鹿斑比》,也想起莫奈的印象派畫作??死锼瓜M^眾在跟隨劇情之余,能“轉移注意看看花朵”,“會發(fā)現(xiàn)花蕊不一定和花朵相連”,那種質(zhì)感,頗像印象派的油畫,形散神聚。
電影里的蝴蝶多達8萬只,每只蝴蝶輕輕扇動翅膀,就夠動畫師不眠不休開干了。但是讓克里斯沒有想到的是,“整個團隊都興奮得停不下來”,“每次當我要向動畫師解釋下一個場景畫面的時候,他們都會告訴我:已經(jīng)畫好了。這種事情發(fā)生過不止一次,以至于后來我想,如果我們都走開的話,這部電影是不是自己就能完成?大家都在非常積極地做這部電影,給人的感覺簡直就像是這電影自己就把自己完成了一樣”。
曾經(jīng)為不少動畫角色配音的克里斯,對于動畫配音也有自己的一套見解。他說:“配音也是很難忘的。整部動畫就在我們手里,非常特別的動畫,而配音能把這一切都變得真實。不只是配音,音樂也非常重要,我們給電影留了很多空白,用音樂去填補。影片最終能呈現(xiàn)得如此動人,要歸功于配音演員及幕后的作曲家,他們?yōu)橹⑷肓遂`魂?!?/p>
蘿斯協(xié)助動物們度過暴風雪的片段,用音樂代替對話,即使已經(jīng)知道故事下一步如何發(fā)展,導演仍舊一次次被其感動。
為機器人蘿斯配音的是奧斯卡最佳女配角露皮塔·尼永奧。她的聲音里既有機器人般的冷靜、平穩(wěn),又能讓人感受到情緒的微妙變化,實在是絕配。
“這個角色幾乎沒有表情,所以一切都必須通過她的表演和聲音來傳達,這是一項巨大的工作,她真的帶頭找到了這個角色,太棒了?!笨死锼拐f。曾經(jīng)的配音經(jīng)驗讓他覺得,“非常同情那些連續(xù)幾個小時站在麥克風后面試圖把表演做好的人”,“如果你在電影片場就知道,這比人們想象的要艱苦得多。如果你是演員,你可以一天演一場戲,也可以幾天演一場戲。所以你在一段時間內(nèi)會處于一個比較固定的情緒當中。但在配音過程中,我們可能會在一天里錄制三四五個不同的片段,甚至更多,所以情緒范圍很大。作為一名導演,我真的很清楚這對一個演員來說需要多少精力”。
對于自己沒能在電影里“插一腳”配上一個角色的音,克里斯表示“開始有點后悔”,“我不知道為啥我從來沒想到過,下次我會這樣做,但我不會配一個主角,我打算找個配角來做——我喜歡電影里動物們一起聚在小屋里的場景,也許下次我會給‘貂熊’配音,我喜歡貂熊”。
在電影字幕中,我們還可以看到夢工場大量中國員工的姓名。談及中國同事們給予的靈感時,克里斯一直在點頭:“夢工場始終是這樣,如果你很幸運在這樣的地方xHc6WLUtVJd30FByDe+HDw==工作,當你感覺到靈感被瓶頸卡住的時候,只需要走到大廳里,去見見其他國家的藝術家們,和他們聊一聊,就能得到幫助和靈感。我們一直是個國際化的團隊,雖然各自有辦公室,但通常都很愿意走到公共區(qū)域內(nèi),讓靈感互相碰撞,你會得到難以置信的好點子?!?/p>
正當觀眾都認為蘿斯已經(jīng)完全融入了森林生活時,電影的結局卻讓她自己選擇“回工廠返修”,原因之一,是如果她不回去,前來搜尋她的“酷銳”機器人會不惜破壞整片森林。
為了得到修理,也為了保護森林居民,蘿斯飛向天空,就像彼得·布朗在原著小說里寫的那樣:“我們的故事結束在天空中,一個機器人正在迅速地被帶離她所知道的唯一的家。蘿絲坐在飛船里,破碎而又孤獨,一邊疾速駛向一個神秘的未來,一邊回想著自己不可思議的往事。”
但也不用急著心碎。彼得·布朗的《荒野機器人》還有續(xù)集:《機器人的逃跑計劃》——在續(xù)集故事里,返廠大修后的蘿斯被送往謝里夫先生的農(nóng)場,成了一個幫忙干農(nóng)活的農(nóng)夫機器人。但她保留了自己的記憶,她很想家,想她的大雁兒子?!八运粍勇暽乩^續(xù)干她的農(nóng)活,日復一日,但其實,這個想家的機器人一直在秘密計劃著逃跑?!倍易罱K,她也成功了。
彼得·布朗說,自己喜歡機械,也著迷于自然世界。“我突然意識到,動物的本能與計算機程序有些像。得益于其本能,動物可以自動地逃離危險、筑巢、與家庭成員緊密地待在一起,并且它們經(jīng)常不假思索地做這些事情,仿佛它們被編好了程序,在特定的時間執(zhí)行特定的操作。令人驚訝的是,野生動物和機器人實際上是有一些共同之處的。”
于是他構思出了荒野機器人蘿斯的故事,并且相信未來的人工智能可以與人類和平共處。
“人生是一種程序嗎?我們會不會也是一種預先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導演克里斯·桑德斯也時不時會問自己這樣的問題,“還有,我們是真人嗎?這個問題不能經(jīng)常想,因為有點害怕。”
和原著作者一樣,克里斯也常常思考科技和自然的關系?!八麄円恢痹谖业哪X子里,昨晚凌晨一點醒過來,這件事也在我腦海里翻來覆去。一項重大的新技術總是非常有吸引力,也非常令人生畏,我們總是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弄清楚它的確切歸屬。但最終,每件事都會找到它的角色和位置,而人類將永遠掌控這些事情。”
他對科技更新抱著樂觀的態(tài)度,一方面可能是因為,在動畫制作領域,新科技帶來的總是好的改變?!耙郧拔覀冏觥恶Z龍高手》的時候,會先做模型,然后用貼圖來表現(xiàn)和控制模型上的顏色、材質(zhì)、紋理,從而讓人聯(lián)想到巖石、樹木和地面之類的東西。但是到了《荒野機器人》,我們試圖回歸手繪的溫暖,技術是讓這一切再次發(fā)生的關鍵——我們擺脫了建模貼圖,我們可以從維度上作畫,雖然不是用毛筆,而是用手寫筆,但一草一木仍然是由人類繪制的?!痘囊皺C器人》代表了一種對動畫藝術起源的回歸,而這是新科技和人類完美結合才能做到的?!?/p>
當很多關于機器人的電影都在探討“機器人擁有自覺意識可怕嗎”的時候,《荒野機器人》和《機器人之夢》卻齊齊給出另一種回答:機器人會是人類的良伴。未來,人類生活的便利,人類心靈的陪伴,都可以靠機器人伴侶來提供——最理想的選擇,可能是1+1,這兩個機器人我都要,一個生活管家,一個靈魂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