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村的月亮與眾不同,它是在口中唱出來的。
梅村河渠交錯密布,河水清澈透底,一縷縷清波在船的四周蕩漾。老徐端坐船頭,亮開嗓門喊:“月亮粑粑,跟我走,一走走到南門口。你吃肉,我喝酒,我們都是好朋友?!备杪暽硢《呖?,隨著碧波在河面蕩開。
“喂,月亮粑粑掛南頭……”一名村婦在岸邊和,老徐的船在一塊平緩斜坡停住,他把身上機具一甩躍上岸。
“彈棉花?”
“彈棉花?!贝鍕D引著老徐在堤上走,堤邊零星幾戶農(nóng)家,掩映在翠林之中。迎面過來一群人,清鄉(xiāng)團押著幾個農(nóng)民。農(nóng)民衣衫襤褸,身上布滿血跡。
老徐問:“怎么押這么多人?”
“惡霸逼的,租金比往年多一成,不讓人活了。”
老徐低聲問:“押往何處?”
“柴西,恐怕沒活路了?!?/p>
老徐敲了一下木槌,嘭的一聲脆響,惡狠狠地低聲說:“終有報應(yīng)!”他扯開嗓門:“月亮粑粑,跟我走……”在堤岸一處農(nóng)家前才停住。農(nóng)家門口擺了一個小攤,一張凳子上放著香煙、茶水。村婦左顧右盼來到攤前,攤販問老徐:“要火柴不?”
老徐反問:“火柴頭是紅還是黑?”
攤販答:“只賣紅的。”
“紅的保險,”老徐有些激動,“來一盒?!?/p>
攤販拿了一盒,問:“喝茶?也要紅的?”
“紅的?!崩闲煅劬Ψ帕痢?/p>
攤前坐著幾個清鄉(xiāng)團,一個刀疤臉乜來一眼,見是個機匠沒了興趣。老徐斜挺起身,背著機具大步流星,亮開嗓門高一聲低一聲唱:“娃兒娃兒,你莫哭,哪里都是你的屋;娃兒娃兒,你莫悲,前頭筑起希望路;娃兒娃兒,你莫犟,轉(zhuǎn)個廟里燒香香!”還朝刀疤臉擠眉弄眼,一路高喊著離開,肚子里像有唱不完的歌。
刀疤臉不屑地罵:“瘋子。”
這天晚上,離柴西四里地的倉庫,響起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火光映紅了天空。在襲擊的人群DVP2qT0En5WiPFy9ZvA7QQ==中,一個人斜挺著身子甚是英勇。第二天,四處傳聞游擊隊偷襲了柴西,解救出一大批百姓,半路還炸毀了一個小軍火庫。老百姓都說,日子有了盼頭。
清鄉(xiāng)團搜查更嚴(yán),告示滿天飛。老徐背著機具,斜挺著胸膛,像承著千斤擔(dān)。堤上的清鄉(xiāng)團來回巡邏,押著幾個據(jù)說是共產(chǎn)黨的人示眾。他們身上遍體鱗傷,圍觀的人不敢吭聲,有人悄聲說:“日子真苦。”
老徐聽見有人私語:“真是共產(chǎn)黨?押哪兒去?”
“梅家屋?!绷碛腥舜稹?/p>
老徐斜挺著身子又唱:“月亮粑粑,跟我走,走到屋門口。穿梭啰,打燕窩,燕啊燕,歸來敲銅鑼。走到八里拐,拐啊拐,把人斗!斗得兔子尾巴短……”還是晚上,清鄉(xiāng)團在梅家屋被游擊隊一鍋端。鄉(xiāng)間小路還是響著老徐的兒歌:“月亮粑粑,跟我走……”
“站?。 钡栋棠樢宦晹嗪?,他正用槍指著老徐盤查,“看你不像機匠?!?/p>
“怎么可能。”老徐回過身,滿臉堆笑。他放下機具,筆挺著身子,敲起木槌,喔喔的響聲像音樂般淌出。
刀疤臉聽了一會兒,不耐煩地朝他吼:“行了,快走?!?/p>
老徐斜挺起身子,把機具往肩上一甩,開始唱:“癩子癩,頂鍋蓋,頂?shù)讲藞@里摘菠菜。菠菜高頭一條蟲,嚇得癩子兩頭蹦。”有人會心地笑。
老徐依舊常來這里,大家伙常聽到他的歌聲。后來,有人說,老徐是共產(chǎn)黨,他在一次執(zhí)行任務(wù)中受了傷,藏身地留下的機具被發(fā)現(xiàn)了。國民黨四處通緝,要捉拿唱兒歌的機匠。
清鄉(xiāng)團下鄉(xiāng)搜查,到處傳來歌聲:“月亮粑粑,跟我走。排排坐,吃果果。你一個,我一個,大家吃得笑呵呵?!鼻遴l(xiāng)團傻眼了,都是唱歌的人。
此時,老徐已坐在船上,他經(jīng)柴西,過梅家屋,河面響起:“月亮粑粑,跟著我走……”老徐如天上的一輪圓月,沖破了黑暗。
選自《小小說月刊》
2024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