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方曲藝界提起孫福海這個名字，老人們親切，同齡人敬佩，年輕人仰慕。因為他雖身在行政崗位卻實實在在的是曲藝的貼心人，更是為曲藝事業(yè)搖旗吶喊的先鋒。而對我個人來說，則多了另一份深厚的情感，因為他是我的師父。他的離開給我和其他弟子學生們留下了無盡的思念和遺憾。

師父與我結(jié)下師徒情緣說起來是段曲壇佳話，在我拜師的時候還受到了不少關(guān)注。十多年前，我在天津廣播電視臺從事曲藝編輯工作，因工作原因經(jīng)常和時任天津市文聯(lián)黨組書記孫福海接觸，或是采訪或是參與他主持策劃的文藝界活動。從那時起，他條理清晰、簡潔高效的組織能力，博聞強識、積淀深厚的藝術(shù)掌故，特別是他妙語連珠、舌燦蓮花的好口才都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那時起，我就有了一種想跟他學習的想法，在編寫節(jié)目稿件或者主持廣播節(jié)目時有意地模仿他的一些風格。

2016年，當時天津的劉國器老師正在編寫相聲家譜，由于師父是相聲演員出身又是相聲名家楊少奎先生的弟子，因此在寫到他的時候，劉老師專門詢問他有弟子幾位，姓甚名誰。師父回復說還不曾收徒，劉國器老師表示可以考慮收一兩個，跟師父說“雖然離開舞臺了，但是既然是相聲傳人就也應該把文化血脈傳下去，何況你所掌握的這些曲藝知識和曲壇掌故也應該有個學生學習”。無巧不成書，就在劉國器老師和師父溝通后的一兩周后，師父參加了天津的一個曲藝活動，其間有幾位老師跟師父聊起了傳承人的問題。師父說劉老師建議他收徒，但自己一時沒找到合適的人選，誰知其中幾個人異口同聲說：電臺的小沈怎幺樣？師父聽后竟也覺得比較合適，既在曲藝中又是局外人，身份和他相似，平時也聽過我的一些節(jié)目對我有一個初步的了解，印象不壞。就這樣，他們在活動現(xiàn)場就給我打來了電話，說實話聽說孫福海老師打算收我為徒的時候我真的以為是開玩笑，直到師父本人接過了電話，我聽到他爽朗的笑聲時才恍惚相信了。電話中我與師父約定，后天到他家中詳談。我用僅剩的這一天多時間做了“萬全”準備。

到了師父家里，他簡單問了我的一些情況，然后便說起了他對收我為徒的安排。聽到師父說拜師儀式的事，我冒失地表了態(tài)：“您的影響力大，儀式應該搞得隆重，不怕花錢?！甭牭竭@，師父笑著說了句“這孩子真實在”，“這么跟你說吧，我考慮了，咱們搞一個網(wǎng)絡拜師，不請客，不吃飯，一樣能夠收徒弟”，師父斬釘截鐵地說。“網(wǎng)絡拜師？”“對，如今網(wǎng)絡這么發(fā)達，我們把消息通過網(wǎng)絡傳播出去，比請客吃飯要影響大得多。過去收徒講究‘擺知’，也就是擺了酒席讓大家知道這件事情，如今有了網(wǎng)絡，知道的人不得比吃飯來的人多多了。而且，我當年和搭檔彭鳳林一起拜師楊少奎就不曾擺過酒席，由張壽臣先生主持，其他老師們見證，我們就正式成為了楊先生的徒弟。這個好傳統(tǒng)要保留下來。我們拜師學藝學的是藝術(shù)，傳的是規(guī)矩，守的是藝德，而不是吃吃喝喝的風氣?！边@是師父對我的第一次教誨，也讓我永遠記住了我家的門風。今天想來字字珠璣，始終在指引著我的藝術(shù)道路。

2016年7月，我這場“特殊的拜師”儀式在網(wǎng)絡上舉行了，我成了孫福海先生的大徒弟。與此同時，師父的幼年伙伴，相聲名家王本林先生次子王連福由師父代拉成為楊少奎先生弟子?！皟纱嗦晜魅司W(wǎng)絡拜師”一時間成為了曲藝界關(guān)注的新聞，也吸引了許多媒體爭相報道，國家網(wǎng)信辦和天津市、河北省的網(wǎng)信辦也專門做了采訪，為這樣的新嘗試點贊。

師父對曲藝藝術(shù)和曲藝隊伍的認知和理解源自他特殊的工作經(jīng)歷。師父從11歲起進入天津市紅橋區(qū)曲藝團少年訓練隊，后又到張家口曲藝團工作，參軍入伍后繼續(xù)從事文藝工作。這期間，他與老一代曲藝家結(jié)下了深厚的情誼。1978年，他轉(zhuǎn)業(yè)到天津市曲藝團政工科，再一次回到了曲藝大家庭，雖離開舞臺卻時刻與曲藝人朝夕相處。駱玉笙、馬三立、常寶霆、小嵐云、李潤杰、王濟、王毓寶等曲藝大家都把這位小同志當作了主心骨，無論是生活上還是藝術(shù)上有需要研究的問題第一個想起的就是孫福海。他把藝術(shù)家們當作自己家的長輩親人，設身處地地為他們出謀劃策，如今不少曲壇佳話都出自他的建議。在他的幫助和支持下，駱玉笙、馬三立、小嵐云等老藝人加入了黨組織，為年輕人做了表率，體現(xiàn)了黨對文藝工作的引領作用和黨組織對老一代曲藝工作者的關(guān)愛和鼓勵。

2017年，在天津廣播電視臺相聲廣播領導的支持下，我開辦了新欄目《師徒論捧逗》，邀請師父作為常駐嘉賓講述曲藝界的精彩故事。在節(jié)目制作的一年多時間里，他對我耳提面命，令我深刻學習體會了師父對曲藝藝術(shù)的精深研究和獨到認知。當時，這檔節(jié)目開天津廣播歷史先河，每期時長5小時，算下來師父一共講了近一百個小時，這樣龐雜的內(nèi)容他每次都只有一張幾十個字的提綱，話筒一開便娓娓道來。其驚人的記憶力和語言組織能力令臺里許多領導和專家佩服，他們說做了一輩子節(jié)目還真沒見過這樣的嘉賓。他們不知道的是，此時已在天津文聯(lián)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孫福海不僅說曲藝能如此，講起其他的藝術(shù)門類一樣是信手拈來，揮灑自如。

時間倒回到1992年，他由天津市文化局奉調(diào)到天津市文聯(lián)主持工作，面對藝術(shù)繁榮、藝術(shù)家比比皆是的天津文聯(lián)，他知道自己又扛起了一份重擔，天津的文學藝術(shù)事業(yè)不能在自己手里掉下隊，要想繼續(xù)在全國領軍，要學要做的事情太多。不懂的藝術(shù)他就請老師單獨給他講，不熟悉的藝術(shù)家他就主動登門拜訪和他們交朋友。功夫不負有心人，在很短的時間里他就成了天津文藝的“活字典”，并在此后二十多年的時間里將天津市文聯(lián)的工作搞得紅紅火火，不少活動成了全國首創(chuàng)、很多演出展覽至今讓人津津樂道?？烧l又知道，在一場場精彩活動的背后是他幾天幾夜不休息的工作和為了經(jīng)費、場地等問題四處奔走溝通的艱辛。

師父去世后，雜志社第一時間跟我聯(lián)系，讓我寫一篇回憶師父的文章。師父作為《曲藝》雜志的顧問，生前特別關(guān)注雜志上的消息和理論文章，也通過雜志關(guān)注全國的曲藝發(fā)展。他總說，千年的文字會說話，要努力把曲藝界的故事和正能量通過出版物保留下來，讓今人和后人都知道這門藝術(shù)所傳承的精神真諦。他晚年筆耕不輟，先后撰寫并策劃出版了《逗你沒商量》《心中的歌吟》《愛你很容易》《嘛叫天津人》《笑侃相聲圈叢書》《常氏相聲一百年叢書》《乾隆拜薊州》等幾十本書籍，字數(shù)達百萬。字里行間無不流露出他對曲藝的熱愛、對事業(yè)的敬畏、對歷史的思索。如今，這些書籍已經(jīng)成為了不少喜愛曲藝的朋友了解曲藝歷史的一扇窗，相比時下紛紛擾擾的“亞文化”現(xiàn)象，看他的書能讓人感受到滿滿的正能量，讓人知道曲藝應該是怎樣的面貌，從中讀出昂揚奮進的精神，讀出義氣溫暖的擔當。

2018年初，師父查出罹患直腸癌，他反而加快了自己工作的節(jié)奏，一邊治療一邊寫作、研究整理曲藝資料。在最后的幾年里，他總是有意無意和我們說起還有哪些工作沒有做，還有哪位藝術(shù)家的紀念活動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舉辦等，他身上的責任感讓他忽略了病痛的折磨，始終在和時間賽跑。今年4月，身體已經(jīng)十分虛弱的師父還在為天津老藝術(shù)家的紀念活動開會組織，在場的人無不動容淚目。與今天人們的平均壽命相比，師父走得太早了，但他用有限的時間完成了很多人幾輩子完成不了的工作?；疾?年，師父無論是去醫(yī)院檢查治療還是去外地休養(yǎng)，從來不找我們開車隨行，不給任何一個人添麻煩，哪怕到他離世的時候師母都按照他的意愿等天亮了再驚動大家，不能影響人家休息。這就是我的師父，一個一生中幫助過無數(shù)人的文藝戰(zhàn)士。

最后，我想用我在他告別儀式上的一段發(fā)言結(jié)束此刻的回憶：繼承師父的遺志，首先要感悟他的大愛。他用最博大的胸懷愛護著文藝事業(yè)，愛護著名家藝友，用心中的歌吟唱出時代最強音。其次要秉承他的大義。師父的一生敢于擔當，無悔奉獻，用最大的義氣詮釋了“文藝界知心人”的稱贊。作為弟子，我們還要感激他的大恩。我們幾個人和眾多后輩無不得到過師父的幫助支持和提攜，正是有了他，我們才有了今天穩(wěn)定的事業(yè)、和諧的生活。師父的一生光明磊落，大愛無疆，福蔭后輩，師恩如海，有他這樣的師父是我們今生最大的驕傲！

（作者：天津北洋音像出版社主任編輯）

（責任編輯/陳琪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