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榕是采云山北云上村的小伙子,諾嬌是采云山南云下村的小姑娘。
采云山真高,白云經(jīng)常從山頂悠然漂過。
為什么叫采云山,大概意思是登上山頂便可以采集到漂飛的白云。采云山峭壁林立的一端叫大蟒洞,聽說有人看見過大蟒蛇在山崖上曬太陽,放羊人也曾在附近丟過羊,因此人跡罕至,就是現(xiàn)在的5G時代,移動電話的網(wǎng)絡(luò)也沒有完全覆蓋。
采云山上不僅有白云,茂密的森林里有麂子、猴子、蟒蛇、松茸等等,林中珍寶難以數(shù)計,山中佚事足夠浪漫。
普榕和諾嬌同在一個村完小讀六年級,同班同桌。普榕學(xué)習(xí)特別好,家庭相對困難。諾嬌并不嬌,甚至有點刁蠻。小學(xué)畢業(yè)后,普榕去民族中學(xué)讀書,諾嬌回家,開始從事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
在城里讀民族中學(xué)的普榕,每每寒暑假,得想辦法去苦錢,湊足學(xué)費和生活費。
而暑假找松茸賣則是普榕苦錢的黃金季節(jié)。幾場夏雨過后,雨水潤透了土壤,林中地溫足夠,菌類就在地下蔓延開來,松茸便也在山林中的腐殖土里蓄勢待發(fā),誰先找到,就是誰的。要知道,那個年代的松茸出口日本,最高價兩千多元一公斤,最低價也是幾百塊一公斤,如果打工,一個人一個月也就兩三百元。
高高的采云山是松茸的主產(chǎn)區(qū),天不亮甚至就有人點著電筒在山里尋找松茸,采云山周圍的農(nóng)戶還真有一部分是靠找松茸富裕起來的。
諾嬌回家后,找松茸買了電視,還準(zhǔn)備蓋房子。
傳說野生菌類都有靈性,人能與菌子相見是一種緣分,所以山里人便有了一個找菌子不成文的自然法則,找野生菌的人從不并步同行,也不相互告訴菌子塘,還說如果你告訴了別人菌子塘,來年菌子不再與你相遇。于是如果有人尾隨欲竊取菌子塘的秘密,都會想方設(shè)法甩掉尾巴,或者往相反的方向去,死死守住菌子塘的秘密,這樣,這塘菌子年年屬于你,年年歡迎你。
松茸更是如此,能遇見松茸便是知己相逢,你若珍惜緣分,松茸便只為你而生。松茸出的地方年年都出,松茸會在每年的那個季節(jié)那個地點那幾天出,所以找松茸的人不僅僅是記住地點,更重要的是記住日子,不告訴任何人。
采云山上出松茸的地方你來我往,樹下的腐殖土你翻了一遍,我再來翻一遍,慢慢地就被大家知道了,成了大眾所知的松茸塘,要想在那里找到松茸,比的是時機和運氣,而找到松茸的幾率慢慢地少之又少。
于是只有短短幾天暑假的普榕琢磨在采云山上哪里還可以找到松茸,解決讀書費用。讀完初中讀了中專的普榕費用越來越高,眼看快開學(xué)了,學(xué)費還差很多,普榕決定去大蟒洞附件看看。
他艱難地向大蟒洞的懸崖峭壁攀爬過去,古樹古藤交織得密不透風(fēng),枯枝敗葉覆蓋在腐殖土上面,腳踩下去松軟不實,葉動一片,猶如蛇在蠕動,一路驚鳥飛鳴,鼠竄蟲咬,令人生畏。
當(dāng)普榕來到大蟒洞山梁上面的一個小山頭附近,就在他感到陰森害怕,進退維谷的同時,他聞到了松茸的香味,憑著經(jīng)驗,他知道這是松茸即將腐爛的味道,說明附近有松茸。普榕頓時忘記了害怕,趕快爬了上去。就在他見到成片松茸的同時,普榕像在夢里一樣也看見了諾嬌。
諾嬌是從山南的大蟒洞峭壁上爬過來的,巧的是,他們倆產(chǎn)生了同樣的想法同時出現(xiàn)在這里,同時發(fā)現(xiàn)了這片松茸,堪比約會還準(zhǔn)時。諾嬌用木具在刨樹下土里的松茸,聽見枝葉響聲,抬頭突然看見了普榕,也是做夢一樣的驚愕。刁蠻的諾嬌在加速刨松茸,同時,她嘴里叫嚷道:“這是我們村的山,是我先看見的,你不能來搶!”
普榕弄不清楚是哪個村的山,諾嬌的叫嚷,讓他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撬松茸,該不該搶。也許是松茸太誘人,或許他讀書的學(xué)費和生活費所迫,普榕還是不由自主地與諾嬌進行了搶松茸比賽。
一男一女,兩個同桌在學(xué)校里沒有搶過什么,現(xiàn)在在搶松茸,一個為讀書苦學(xué)費拼搶,一個為蓋房子拼搶,搶完那片松茸,兩個人沒有說一句話,尷尬地離開了山頭,那一天,他們自然都發(fā)了財。
人在錢的面前有時候的確會迷失自己,山珍卻只會越來越讓人發(fā)現(xiàn)它的品質(zhì)。作為大山里的松茸,那是絕對的山珍。為了苦錢拼命地?fù)屗扇?,坐在教室里讀書的普榕經(jīng)常想起這件事情來,會啞然失笑。而在大山里干農(nóng)活的諾嬌也會經(jīng)常想起這件事情來,有時候也會嫣然一笑。她還常常聽說普榕考取中專后,家里非常拮據(jù),于是有時候會覺得自己有些自私。
第二年的那個時段,諾嬌爬上了大蟒洞峭壁上的那個小山頭,她發(fā)現(xiàn)了似乎比上一年還多的松茸,她沒有橇,不是因為小不起價,而是她覺得還差點什么。
就在大蟒洞的山梁出松茸那個時段,普榕在一個周末爬上了那個小山頭,他也發(fā)現(xiàn)了許許多多的松茸,他還驚訝地發(fā)現(xiàn),松茸快開盤了,但仍然絲毫未動,他知道諾嬌來過這里,因為這里已經(jīng)有了攀爬的痕跡,這也絕對不是還要養(yǎng)一養(yǎng),因為再不取這片松茸就開盤不值錢了。他坐了一會,橇走了一半松茸,留下了一半,價格正高,他一天就苦夠了一個學(xué)期的學(xué)費。
周末過后,諾嬌再到這里,一片松茸橇走了一半,留下了一半,諾嬌莞爾一笑,也橇走了一另半。
這種方式延續(xù)了三年,普榕和諾嬌就像同桌時均分桌椅一樣,每年平分了那片松茸。普榕靠那片松茸讀完了中專,參加了工作,諾嬌靠那片松茸蓋了房子,結(jié)婚生子。
在大城市里工作的普榕在松茸出的時候特別想家,想那片森林里那片松茸的同時也會想起諾嬌來。他雖然沒有時間再去撬那片松茸,但他始終沒有告訴任何人那片松茸的位置。
普榕遠(yuǎn)離家鄉(xiāng)工作的日子里,諾嬌一個人獨享了那片松茸,她在爬過大蟒洞懸崖峭壁橇那片松茸時,首先是坐下來,歇一歇,想一想,常常想起她第一次和普榕搶松茸的情景,有時候就呆在那里。
價格跌了下來,聽說是松茸不再出口了。隨即,許多大城市高檔餐館在夏秋季節(jié)里就能吃到松茸。每當(dāng)普榕去餐館吃飯把松茸放進嘴里的時候,他覺得他嘗到了家鄉(xiāng)的味道,甚至他在想,這一朵松茸會不會是大蟒洞懸崖峭壁上的松茸,會不會是諾嬌找的賣到了這里。有時候他也會真的吃到家鄉(xiāng)郵寄過來的松茸,家鄉(xiāng)的味道全在松茸里。
年復(fù)一年,普榕和諾嬌都上了一定年紀(jì),各自的孩子已經(jīng)長大。
歲月如梭,社會在發(fā)展,科技在進步,想家的時候,普榕會打電話問候一下家人。想松茸的時候,普榕會不斷地刷微信朋友圈,看看家鄉(xiāng)人在微信朋友圈里曬野生菌和松茸的照片和視頻。他老在同事面前顯擺野生菌或松茸的照片和視頻,講大山里的野生菌和松茸如何如何多,博得同事嘖嘖贊嘆,引得同事垂涎三尺。于是有的時候,普榕便邀請同事一起去家里吃家鄉(xiāng)郵寄過來的野生菌或松茸,分享家鄉(xiāng)的味道。
那天,普榕在諾嬌兒子的微信朋友圈里看到求助信息,說他媽一早出去找松茸,到了下午還沒有回來,在賣松茸的地方和親戚朋友家都找不到他媽,也沒有任何人看見過他媽。
普榕一直在關(guān)注諾嬌兒子微信朋友圈里的信息,很多人提出了許多建議,諾嬌兒子在微信朋友圈里一一回應(yīng),還是沒有找到。
太陽馬上就要落山了,諾嬌兒子很急。普榕給諾嬌的兒子發(fā)了一條信息:“你去采云山大蟒洞峭壁上面的那個小山梁看看。”
于是,諾嬌的兒子立馬組織了幾個小伙子,一路呼喊著直奔那個小山頭,就在那個沒有手機信號的峭壁下,他聽到了母親的回應(yīng),找到了大腿骨折的母親。
諾嬌得于及時救治,她內(nèi)心無比感謝普榕。
而諾嬌的兒子卻非常奇怪,他從來沒有聽他媽說過這個地方,更奇怪的是多少年沒有回家的普榕叔叔竟然知道能在這個地方能找到他母親。
諾嬌的兒子很感動,他竟然在一條微信信息指引下找到了母親,于是他撥通了千里之外的微信電話,向普榕致謝,卻不方便問普榕怎么知道能在那個地方找到他母親,心里卻一直疑惑。
為了弄明白,諾嬌的兒子開口問諾嬌:“媽媽,你去那里干嗎?都說那里有大蛇,你還去?”
諾嬌說:“我想去那里看看有沒有重樓,不想還真看見了一條大蛇,嚇著了,踩空腳下的松土摔了個跟頭,腿折了?!?/p>
諾嬌兒子的兒子不解地問:“那普榕叔叔怎么知道你會在那里?”
諾嬌這下只有說實話了:“都是找菌子的秘密,其實懸崖上面的山梁上有一片松茸,我在那里看見過他,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他也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沒有想到今天他還救了我。我是老了,那段懸崖峭壁爬不過去了,以后你去那里取松茸,然后分一半寄給你普榕叔叔?!?/p>
幾天后,普榕收到一個大紙箱,他知道那是一整箱松茸。
下班了,他扛著紙箱,叫上早已約好的同事,一起去他家里去吃松茸,當(dāng)紙箱打開,七八個同事都傻了眼,滿箱的松茸,滿屋子的松茸味道。
此后,每當(dāng)菌類繽紛的季節(jié),普榕都會比往年多收到一大箱從家鄉(xiāng)郵寄過來的松茸。
每年,他都會邀那些同事一起分享,這些大城市里長大的同事,自然也都年年期盼飽餐一頓松茸。
年年分享,其中一個同事產(chǎn)生了疑問,他問普榕:“什么人年年要送你這么一大箱值幾千元的松茸?”
普榕若有所思,說:“因為我們大山里松茸特別多。還有,在出菌子的季節(jié)里,找菌子和吃菌子都是我們的傳統(tǒng),也是大山里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從小在大山里找菌子和吃菌子長大的人,菌子都長在了心里,去到哪里,菌子情懷如影隨形,如今工作在大城市里,不能再找菌子了,如果再吃不到菌子就猶如忘記了家鄉(xiāng)的樣子。有錢絕對可以買得到菌子和松茸,但不一定能買到產(chǎn)自家鄉(xiāng)的。家鄉(xiāng)人不是不缺錢,只是他們自始至終也知道,吃家鄉(xiāng)的菌子,品到的是家鄉(xiāng)的味道,吃到的是菌子情懷,是菌子文化,家鄉(xiāng)味道,絕對不是錢的事情!”
同事仍然逗他說:“菌子情懷,菌子文化,送你這么多松茸,我看肯定有什么難以告人的秘密?
普榕微笑著神秘地說:“是謎,是謎。就像城里人有時候會成為山里人的謎一樣,山里人有時候當(dāng)然也會成為城里人的一道謎! ”夏秋雨連綿,菌菇林下生。山珍有靈性,守密如鐘情。尋菌亦浪漫,相見即是緣。識得那塘菌,出時又逢君!
大家聽了齊笑,津津有味吃松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