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目的：漢學家是融通中外文明的使者，為傳播中外文化，增進理解、友誼、合作作出了重要貢獻，因此，漢學家作品中的中國國家形象逐漸成為研究熱點。荷蘭漢學家高羅佩創(chuàng)作的中國公案類小說《大唐狄公案》是20世紀中期西方了解中國文化的最可靠來源之一，主人公狄仁杰也被譽為“東方的福爾摩斯”。方法：文章結(jié)合文本分析法和語料庫研究法，自建《大唐狄公案》語料庫，并對主人公狄仁杰相關(guān)的顯著搭配詞和索引行內(nèi)容進行分析，探究《大唐狄公案》中狄仁杰的人物形象建構(gòu)。結(jié)果：研究發(fā)現(xiàn)，主人公狄仁杰總體上是為民請命、清廉正直的正面形象，具體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一是崇尚儒學、尊重女性、知人善任，二是講求實證、細致剛正、智慧勇武，三是情緒豐富、性格立體。結(jié)論：文章在文本分析的基礎(chǔ)上加入語料庫研究方法，以語料庫的客觀數(shù)據(jù)輔助文本分析，將質(zhì)性研究和量化研究相結(jié)合，以更客觀、更科學地呈現(xiàn)高羅佩筆下的狄仁杰人物形象，助力高羅佩作品中的中國人物形象建構(gòu)研究。

關(guān)鍵詞：漢學家；高羅佩； 《大唐狄公案》；狄仁杰；人物形象

中圖分類號：I563.07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4）13-0-03

0 引言

20世紀中期，高羅佩的《大唐狄公案》轟動西方，圖書發(fā)行量超過百萬冊，被翻譯成多種語言。彼時也是西方偵探小說的黃金時期，主人公狄仁杰（文中為Judge Dee或Dee Jen-djieh）深受西方讀者喜愛，被譽為“東方的福爾摩斯”。

已有學者對高羅佩《大唐狄公案》中的狄仁杰形象進行了研究。有學者通過縱向?qū)Ρ群蜋M向?qū)Ρ?，結(jié)合文本例證分析，探討了清末公案小說中的狄公、高羅佩《大唐狄公案》中的狄仁杰形象、經(jīng)典福爾摩斯形象三者的異同［1］?；谖谋緝?nèi)容，探討高羅佩筆下的狄仁杰形象和福爾摩斯形象異同的內(nèi)在原因［2］。還有學者以譯本內(nèi)容為基礎(chǔ)，探討了高羅佩《大唐狄公案》中狄仁杰形象真實與虛構(gòu)的內(nèi)容，認為《大唐狄公案》中狄仁杰的性格特點與深厚的中國文化相關(guān)［3］。截至目前，對高羅佩《大唐狄公案》中狄仁杰形象的研究較少，研究方法基本為文本分析和對比分析，缺少客觀的數(shù)據(jù)支撐?；诖耍疚脑谖谋痉治龅幕A(chǔ)上加入語料庫研究方法，以語料庫的客觀數(shù)據(jù)輔助文本分析，將質(zhì)性研究和量化研究相結(jié)合，力求更客觀、更科學地呈現(xiàn)高羅佩筆下的狄仁杰形象。

1 研究設(shè)計

1.1 研究問題

第一，高羅佩建構(gòu)了一個怎樣的狄仁杰形象？

第二，影響高羅佩《大唐狄公案》中狄仁杰形象建構(gòu)的主要因素有哪些？

1.2 研究方法

為克服單用文本分析法進行人物形象研究的主觀性弊端，本文將文本分析與語料庫分析相結(jié)合。語料庫研究中，關(guān)鍵詞的顯著搭配詞和索引行分析可以加強和修正基于文本分析的人物形象特征，更客觀地顯化人物形象。本文協(xié)同兩者優(yōu)勢，分析高羅佩筆下的狄仁杰形象。

1.3 語料庫建設(shè)及數(shù)據(jù)收集

本文的研究語料選自荷蘭漢學家高羅佩的《大唐狄公案》系列電子圖書（共16冊）。將文本格式更改為TXT格式，剔除不合規(guī)范的符號，最終形成“大唐狄公案”自建語料庫，共計153萬個詞。

從關(guān)鍵詞的顯著搭配詞入手，分析高羅佩刻畫的狄仁杰形象。基于該目標，按照以下步驟收集數(shù)據(jù)并進行分析。第一，確定關(guān)鍵詞。確定狄仁杰的關(guān)鍵詞為Judge Dee、The judge和Dee Jen-djieh，并分別考察它們在語料庫中的詞語搭配，作為判斷狄仁杰人物形象特征的依據(jù)。第二，提取搭配詞。使用語料庫分析工具AntConc（V.4.2.4）提取詞語搭配，并設(shè)定對數(shù)似然比大于6.63作為顯著搭配的判斷標準，從語料庫中提取選定關(guān)鍵詞的顯著詞語搭配。第三，分析搭配詞的意義，歸納狄仁杰這一人物特征。首先，將所提取的搭配詞按名詞、動詞、副詞分類；其次，對每類詞語按照積極、中性、消極進行語義分析，確定高羅佩塑造狄仁杰形象的總體態(tài)度。對名詞及其索引行的分析有助于看清狄仁杰在每個案件中扮演的角色，對動詞及其索引行的分析有助于觀察狄仁杰的言行舉止，對副詞及其索引行的分析有助于揭示狄仁杰的人物性格。

2 結(jié)果與分析

本文使用語料庫AntConc（V.4.2.4）中的Collocate功能提取有關(guān)狄仁杰的前100個顯著搭配詞，將所得顯著搭配詞制作生成詞云圖。其中，名詞搭配詞有10個，動詞搭配詞有63個，副詞搭配詞有27個。高羅佩在《大唐狄公案》中主要通過對狄仁杰的言語和動作描寫來塑造其人物形象。

2.1 崇尚儒學、尊重女性、知人善任的縣令形象

高羅佩的《大唐狄公案》中有關(guān)狄仁杰排名前100的顯著搭配詞中，有10個名詞搭配詞。分析語義特征后發(fā)現(xiàn)，這10個詞均為中性詞，對狄仁杰這一人物的塑造涉及三個方面的內(nèi)容。

一是信仰儒學。Magistrate（地方縣令）、Confu-cianist（儒家學者）表明了狄仁杰的身份地位和信仰。參見索引行，Confucianist（儒家學者）常與staunch（堅定的）、orthodox（正統(tǒng)的）搭配，說明狄仁杰是一個堅定的儒家學者。狄仁杰作為典型的儒家士大夫，崇尚儒家經(jīng)典和儒家道德觀，將儒家理論作為工作生活的指導(dǎo)思想。

二是尊重女性。面對被休棄、被誣告的寡婦曹氏，狄仁杰也會深刻反思儒家秩序?qū)ε缘膲浩取榱私o曹氏翻案并平息謠言，狄仁杰引用孔子的名言“Confucius has also said， 'Let humanity be your highest standard'. I for one am firmly convinced， Miss Tsao...”（孔子也曾說：“以人性為最高標準”。我對此深信不疑，曹小姐……），狄仁杰在公堂上稱呼曹寡婦為“Miss Tsao”（曹小姐），并用highest standard（最高標準）、humanity（人的品性）指出女子品性善良，這表明狄仁杰崇尚人性、尊重女性。與中國傳統(tǒng)儒家官員不同，狄仁杰的女性主義思想是高羅佩的西方文化背景的投射。

三是知人善任。狄仁杰身邊的兩個隨從馬榮（Ma Joong）、喬泰（Chiao Tai）也是《大唐狄公案》的重要人物（lieutenant）。他們武藝高超，但最初是攔路搶劫狄仁杰的“綠林好漢”，狄仁杰初見此二人，就認為他們并非兇惡的盜賊，因為他們二人的劍術(shù)和拳法都有英雄好漢的氣質(zhì)。知人善任的狄仁杰聽了兩人的遭遇，決定將他們收入麾下。在各個案件中，馬、喬二人貼身守護狄仁杰，狄仁杰也會教他們刑偵勘查，使他們能協(xié)助查案。

2.2 講求實證、細致剛正、智慧勇武的偵探形象

高羅佩《大唐狄公案》中有關(guān)狄仁杰排名前100的顯著搭配詞中，有63個動詞搭配詞，如said（說）、asked（詢問）、took（拿）、left（留下）、told（告知）、saw（看）、looked（看）、gave（給）、thought（思考）、get（拿到）、made（使）、turned（轉(zhuǎn)）、repied（回答）、raised（舉起）、ordered（命令）、commanded（指揮）、remarked（留意）、nodded（點頭）、walked（走）、covered（覆蓋）、spoke（交談）、expressed（表達）、shook（梳理）、resumed（中斷）、shouted（大喊）、exclaimed（呼喊）、barked（大叫）、noticed（注意）、continued（繼續(xù)）、remained（保留）、interrupted（打斷）、reflected（反映）、concealed（隱藏）、astonished（吃驚）、observed（觀察）、surveyed（調(diào)查）、addressed（解決）、paused（停止）、smiled（笑）、announced（宣告）、finished（結(jié)束）、emptied（倒空）、rapped（敲擊）、snapped（打斷）、inquired（詢問）、stroked（撫

須）、annoyed（生氣）、sighedsighed（嘆息）、scrutinised（仔細搜查）、straightened（校直）等。

這些動詞看似沒有明確的語義色彩，但回歸文本語境，可以發(fā)現(xiàn)其刻畫了積極、正面的“縣令偵探”狄仁杰形象，所以被賦予了褒揚的語義?；?3個動詞及其索引行內(nèi)容，可以總結(jié)出狄仁杰兩方面的形象特質(zhì)。

一是注重實證、嚴謹細致的偵探形象。狄仁杰經(jīng)常到現(xiàn)場搜查證據(jù)［took（拿）、saw（看）、look（看）、surveyed（調(diào)查）、observed（觀察）］，在以狄仁杰為主語的索引行中，這些動詞常與Carnation（康乃馨）、branch（柳條）、flat-bottomed brass pan（平底銅鍋）、emerald ring（翡翠指環(huán)）等代表證物的名詞搭配，用于體現(xiàn)狄仁杰仔細勘察犯罪現(xiàn)場、搜集證物［scrutinised（仔細搜查）］、領(lǐng)導(dǎo)下屬搜證［ordered（命令）、commanded（指揮）］的領(lǐng)導(dǎo)力和偵查力。狄仁杰明察秋毫，細致入微［noticed（注意）、remarked（留意）、reflected（反映）］，能敏銳地捕捉到與案件相關(guān)的證人證物。狄仁杰也善于與人溝通交流［said（說）、told（告知）、spoke（交談）、expressed（表達）］，以獲取有用的證詞。

二是智慧勇武、剛正直白的儒俠形象。高羅佩筆下的狄仁杰不是柔弱的文官，而是文武雙全的偵探。rasied（舉起）、took（拿）在索引行中多次與sword（劍）搭配，與馬榮、喬泰初遇時，狄仁杰也持劍與二人過招，在The Emperor's Pearl（《御珠案》）、The Night of the Tiger（《暮之虎》）中都有狄仁杰擊殺悍匪的情節(jié)。狄仁杰剛正直白，講求辦案效率，經(jīng)常直接打斷無效的發(fā)言，如“Judge Dee interrupted him coldly， 'will resume his seat and be silent！'”（狄公冷冷打斷了他的話，“回到座位上，保持沉默！”）。

2.3 情緒豐富、性格立體的圓形人物形象

高羅佩《大唐狄公案》中有關(guān)狄仁杰排名前100的顯著搭配詞中，有27個副詞搭配詞，如curtly（冷漠地）、angrily（生氣地）、hastily（迅速地）、harshly（嚴厲地）、eagerly（急切地）、silently（沉默地）、pensively（沉思地）、quietly（安靜地）、gravely（嚴肅地）、calmly（冷靜地）、coldly（冷漠地）、politely（講禮地）、contentedly（滿足地）、worriedly（憂慮地）、anxiously（憂慮地）、sternly（嚴厲地）、testily（暴躁地）、affably（溫柔地）、absent-mindedly（失神地）、wearily（疲憊地）、bleakly（陰郁地）、approvingly（贊許地）等。這些副詞搭配詞可以清晰地勾勒出狄仁杰的人物性格輪廓。高羅佩筆下的狄仁杰不再是類型化、扁平化的清官循吏，擁有正常人的喜怒哀樂和復(fù)雜性格特征。

其一，狄仁杰親和友善，真誠待人（politely），但被朋友欺騙時，他會冷漠地（curtly）拆穿對方的謊言，逮捕殘忍的兇手時，臉上也會出現(xiàn)冷酷（coldly）的笑容。

其二，狄仁杰是性情中人。在迷宮案中，掌握關(guān)鍵證據(jù)后，衙門官員都非常開心，只有狄仁杰因罪犯是已故清廉正直的友人之子而獨自悵然失神（absent-mindedly）。

其三，狄仁杰對手下嚴慈并濟［approvingly（贊許地）、gravely（嚴肅地）］，會經(jīng)常贊許他們高效的審查流程、正確的案件推理，“'A wise procedure！'Judge Dee said approvingly.”（“明智的做法！”狄公贊許道。）；但也會嚴厲批評他們的行為作風，“Judge Dee said gravely：'If anyone tries to stop you， cut him down.'”（狄公嚴肅地說：“若有人阻止你，坎倒他?！保?。

其四，狄仁杰雖足智多謀，但辦案不順時，也會十分煩躁（testily），如“The judge said testily：'In that case there isn't anything more we can do here.'”（狄公不耐煩地說：“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已無能為力。”），或疲于行動（wearily），懷疑自己。

從名詞、動詞、副詞顯著搭配詞及其索引行分析高羅佩《大唐狄公案》中的狄仁杰形象，發(fā)現(xiàn)其總體上是一個正面人物，是典型的儒學士大夫，但有女性主義思想，尊重女性，對英雄不問出處，知人善任。狄仁杰審案注重實證和效率，勘查現(xiàn)場，洞見細微，不僅足智多謀，還能擊殺惡徒。在人物性格方面，高羅佩塑造的狄仁杰情感復(fù)雜，擺脫了傳統(tǒng)的臉譜化清官形象，更接近真實、立體的圓形人物。

3 影響《大唐狄公案》狄仁杰形象建構(gòu)的主要因素

時代背景和漢學功底是影響高羅佩《大唐狄公案》狄仁杰形象建構(gòu)的主要因素。

首先，《大唐狄公案》發(fā)行于20世紀中期，當時正是世界偵探小說的黃金時期，而此時中國文學在全球的地位相對邊緣化。西方對中國的了解甚少，對中國膾炙人口的公案小說更是一無所知。高羅佩看到書市上充斥著日本作家寫的關(guān)于芝加哥和紐約的三流偵探小說后，決定出版《大唐狄公案》。高羅佩在自譯本的序言中寫道：“中土往昔賢明縣尹，雖未有指紋攝影以及其他新學之技，其訪案之細，破案之神，固不亞于福爾摩斯也?！备吡_佩通過對中國傳統(tǒng)公案小說素材的改編與創(chuàng)新，糾正當時西方對中國存在的文化偏見，并引導(dǎo)西方讀者欣賞中國公案小說，深入了解中國古代生活。

其次，高羅佩擁有深厚的漢學功底。其精通漢語，深諳中國傳統(tǒng)文化。《荷蘭漢學史》的作者伊維德（Wilt Idema）評價高羅佩是“世界上最著名的荷蘭漢學家”。高羅佩雅好古琴，花費（下轉(zhuǎn)第頁）（上接第頁）大量心血寫成專著《琴道》，此書被認為是古代琴學研究領(lǐng)域的權(quán)威之作；癡迷書法，自創(chuàng)“高體”，這促成了他翻譯米芾的《硯史》。高羅佩在創(chuàng)作《大唐狄公案》的過程中，為了尋找靈感，翻譯了歷史悠久的中國公案文學《棠陰比事》。高羅佩因熱愛而深耕中華文化，巧妙結(jié)合中西方文化，塑造了系列公案故事和經(jīng)典的狄仁杰人物形象，推動了《大唐狄公案》的跨文化傳播。

4 結(jié)語

本文基于自建的荷蘭漢學家高羅佩《大唐狄公案》語料庫，分析狄仁杰相關(guān)的顯著搭配詞及其索引行，探討其塑造的狄仁杰形象。總體看來，高羅佩塑造的狄仁杰是一個正直清廉的地方縣令，但他也有真實的感情流露和復(fù)雜的人性。在此書中，狄仁杰摘下了類型化的清官臉譜，鮮活真實、性格立體。高羅佩將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和西方文化巧妙結(jié)合，建構(gòu)了符合全球讀者審美的東方偵探形象。這一創(chuàng)新之舉不僅使狄仁杰形象深入人心，跨越了文化界限，也有效促進了東西方文化交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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