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古代文人墨客來說,天上的一輪明月是他們靈感的源泉,也是他們抒情創(chuàng)作的重要意象。有資料顯示,僅《全唐詩》中帶有“月”字的詩詞就幾乎占了其總數(shù)的十分之一。此外,流傳至今有關(guān)月亮的古畫同樣數(shù)不勝數(shù)。
這不免讓我們心生疑問:古代文人為何如此鐘愛月亮,難道是因為古時的月亮比今時更亮、更圓嗎?
古時盛行的“月亮崇拜”
在古人看來,太陽和月亮的運行規(guī)律構(gòu)成了宇宙的基本秩序。《禮記·祭義》中云:“日出于東,月生于西,陰陽長短,終始相巡,以致天下之和?!闭f的是日月分別為陰陽的代表,兩者相互依存,才有了社會和自然的和諧、穩(wěn)定與有序。
我們的祖先在生活中尋求日月的庇佑,早在先秦兩漢時期就出現(xiàn)了春分祭日、秋分祭月的皇家祭祀禮儀。“中春,晝擊土鼓、吹《豳》詩,以逆暑。中秋,夜迎寒,亦如之。”《周禮》中記載了古人用擊土鼓、吹《豳》詩(吹奏《詩經(jīng)》中的《豳風(fēng)》)的方式來祭月的習(xí)俗。
由于秋分不一定能遇上圓月,而祭月無圓月則大為遺憾,所以后來人們就將“祭月節(jié)”由秋分調(diào)至中秋。帝王祭月,百姓則拜月,宋代金盈之的《醉翁談錄》里談到百姓中秋夜拜月的盛景:“京師賞月之會,異于他郡。傾城人家子女,不以貧富,自能行至十二三,皆以成人之服服飾之。登樓或于中庭,焚香拜月,各有所期?!?/p>
古人拜月一般有以下幾個目的:一是向月亮乞巧,如施肩吾在《幼女詞》中所言:“幼女才六歲,未知巧與拙。向夜在堂前,學(xué)人拜新月?!倍乔蟆霸鹿谩彼妥?,如《龍溪縣志》載:“人家兒女于月下設(shè)果餅、環(huán)服之類,群望月而拜,致詞,謂之請月姑?!绷硗猓藗冞€根據(jù)月缺月圓的現(xiàn)象認為月亮是不死的神明,向月亮祈禱長生,如《敦煌曲子詞·失調(diào)名》中有云:“簾前跪拜,人長命,月長生。”
中秋“玩月”“泛月”“浣月”
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嚴肅的祭月儀式逐漸演變?yōu)檩p松活潑的賞月活動。中秋賞月的風(fēng)俗在唐朝達到鼎盛,其內(nèi)容也融入了唐朝開放包容、自由浪漫的時代精神,演化出“玩月”“泛月”“浣月”等多種風(fēng)俗。
唐朝詩人劉禹錫寫了一首著名的“玩月”詩《八月十五夜玩月》:“天將今夜月,一遍洗寰瀛。暑退九霄凈,秋澄萬景清。星辰讓光彩,風(fēng)露發(fā)晶英。能變?nèi)碎g世,翛然是玉京?!痹娭忻鑼懼星锏脑鹿馊缢话沅较戳苏麄€塵世,將“玩月”之情洗練而出,讀來令人心馳神往。
清代宮廷畫家陳枚繪有《月曼清游圖》,描繪了宮廷嬪妃們一年12個月的深宮生活。代表八月的是一幅“瓊臺玩月”圖,中秋之夜,嬪妃和侍女三五成群,或立于樓臺之上,或站于廊下,共同欣賞高懸的明月。
宋代宮廷畫家馬遠有一幅《月下把杯圖》,描繪的是中秋夜兩位友人月下對飲的情景。中秋之夜,一輪明月高高掛起,天地如此開闊明亮。兩位友人對立而站,高舉酒杯,身后的童子們或等候,或侍酒,或端盤。此時天上的月亮,手中的酒杯,身后的竹林,共同譜寫出一幅和諧的月夜相會圖。正如畫中題詩所言:“相逢幸遇佳時節(jié),月下花前且把杯?!?/p>
“泛月”即月夜泛舟游玩,也是文人們喜愛的活動。南宋畫家夏圭的經(jīng)典之作《松溪泛月圖》,描繪了友人們在一個清朗的月夜相聚,乘一葉扁舟暢游于湖上。此時煙波浩渺,水天一色,一派澄凈,詩意十足。
古代在中秋這一天,不但男子要外出訪友,有諸多活動,女子也要參加一項重要的習(xí)俗活動——“浣月”,即在月光下洗滌衣物。五代時期的一幅《浣月圖》記錄了這樣的場景:在一戶富貴人家的后花園,明月皎潔,高懸天際。曲欄庭院間,芙蓉、秋菊等競相開放,滿園生機。怪石上的蟠螭低伏向下,水流至池中致水花蕩漾。月影倒映在水中,畫面中有一盛裝打扮的婦人手捧明珠,欠身欲取水滌珠。婦人身旁另有侍女三人,或捧奩,或臨案焚香,神情虔誠肅穆。
筆墨下的月光情思
對花落淚,對月抒懷。古代沒有手機,沒有電視,每當夜色降臨,皎潔的月光成為夜空中最明顯的標志物,質(zhì)樸的古人便將許多美好的情感傾注于月亮上,由此形成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獨有的“明月”意象。
《詩經(jīng)·陳風(fēng)·月出》是我國已知最早的描寫明月的詩:“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此詩將明月的皎潔與愛的純潔進行了生動的聯(lián)想,開啟了望月懷思的先河。
月亮所散發(fā)的光芒恬淡柔和,文人認為其可以烘托出自身悠閑、豁達的心境。唐代詩人王維在《山居秋暝》中寫“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表達了詩人渴望隱逸山水,追求心靈寧靜的情懷。清代畫家余集所作的《梅下賞月圖》中,一士人閑庭信步,反背雙手,似在品味月色之美。兩枝枯梅相伴,意境空曠幽冷,同樣透露出作者內(nèi)心的寧靜與淡泊。
月亮亙古不變,人的生命則短暫如白駒過隙,望著月亮,文人不由得產(chǎn)生無數(shù)對自然、人生、宇宙的哲思。唐代詩人張若虛在其詩作《春江花月夜》里寫道:“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他將“明月常在”和“人生短暫”進行對比,引發(fā)深思。
馬和之的《月色秋聲圖》表達的也是相似的思考。這幅畫描繪的是月與秋的融合:一老者臨河而坐,一童子侍立身旁,此時淡淡的月光灑在白沙堤上,綠樹在秋風(fēng)中輕輕搖曳。畫的左上方有趙孟畒題李白詩《題宛溪館》,將其中“白沙留月色,綠竹助秋聲”中的“竹”化用作“樹”,更貼近畫作主題。日子在這代代相似的月色秋聲中一天一天地消逝,身旁的童子終有一日也將成為老者,不禁讓人唏噓歲月之流逝。
古人一旦離家,月亮便成為異鄉(xiāng)與家鄉(xiāng)之間唯一的紐帶,自然而然地成為游子抒發(fā)思鄉(xiāng)之情的載體。最直白的表達莫過于大詩人李白《靜夜思》里的“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杜甫《月夜憶舍弟》中的“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xiāng)明”,表達了沒有哪里的月亮能比家鄉(xiāng)的月亮更明亮。蘇東坡在中秋之夜大醉之時吟誦出一首《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鑄就千古名篇:“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無法對人訴說的話,可以對著一輪孤月訴說。月亮還成為傳達文人內(nèi)心孤獨感的出口。馬遠的《舉杯邀月圖》展現(xiàn)了一幅迷人的景象,遠處山色朦朧,近處懸崖陡峭。遠山之后半輪明月清晰可見,山下一人舉杯邀約明月,冷月清風(fēng)中盡顯孤寂之感。
一輪明月,代表著純潔、美麗與恬靜,承載著人們的思念、愁苦、豁達、永恒等情懷,引發(fā)了無數(shù)文人墨客的詩詞贊頌與丹青描繪。如今,棲息在詩畫里的月色依然動人,我們走近這些詩畫,也就感受到了古人筆墨之下濃濃的月光情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