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 言語行為;語氣詞;功能意義
[摘 要] 言語行為可以分為三個層次:第一個層次是以言表意行為(locutionary act),即言有所謂;第二個層次是以言行事行為(illocutionary act),即言有所為;第三個層次是以言取效行為(perlocutionary act),即言有后效。漢語語氣詞功能和意義的刻畫一直是一個難題,不論是概括模式還是分解模式都很難準確充分地描寫語氣詞的功能和意義。從言語行為入手來研究語氣詞的功能和意義是一種新的嘗試。
[中圖分類號]H030;H0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8174(2024)03-0058-08
1. 言語行為理論和語氣詞的研究
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語氣詞可以表達情態(tài)意義,而語言中的情態(tài)范疇近年來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關注,傳統(tǒng)語言學、語言類型學、系統(tǒng)功能語法、認知語言學、語用學以及話語分析等分支學科領域從不同的角度對情態(tài)問題進行分析(彭利貞,2007;梁曉波,2001;趙春利、楊才英,2016;趙春利、方甲珂,2017;楊曙,2018;劉紅原、聶丹,2018;徐晶凝,2022)。我們根據(jù)CNKI的分析可以看到這一趨勢。
最近幾年從立場表達的角度對情態(tài)問題進行研究的成果越來越多(Wu, 2004; Hyland,2005; Du Bois, 2007; Englebretson, 2007;姚雙云,2011;方梅、樂耀,2017),但是從言語行為理論的視角入手對情態(tài)問題進行研究的文章還比較少見。
Austin(1962:6-11、67)在他的講演中提出了一個特別重要的觀點:我們在說話的時候就是在做事。沒有特別純粹的描述或者報告,即使是陳述某些事實,也有說話人的意圖在內(nèi)。為了檢驗話語的語力,Austin(1962:68-77)提到一些原始的言語手段:
1)語氣;2)語調(diào)、聲調(diào)和重音;3)副詞和副詞短語;4)關聯(lián)性小品詞;5)伴隨性的身體語言;6)話語的環(huán)境。
這些原始的言語手段在言語表達和理解的過程中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其中語氣在理解話語意義、了解言者意圖過程中是非常重要的途徑。對于那些沒有語氣小品詞的語言來說,語氣往往通過一些語氣助詞、 助動詞、 重音和語調(diào)來表達。但是漢語以及漢語周邊的一些語言有成系統(tǒng)的語氣詞,因此可以把語氣詞放到言語行為的系統(tǒng)中來觀察。從語言類型學的角度來看,世界上的語言可以分成兩類:一類有語氣詞,一類沒有語氣詞。語氣詞可以從語氣和口氣的角度進行研究(齊滬揚,2002;王玨,2016、2019),也可以從情態(tài)的角度進行研究(崔希亮,2011、2019、2020、2022)。
現(xiàn)代漢語的句末語氣詞數(shù)量眾多,它們的功能和意義在很多人看來往往都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許多研究者從句類的角度入手,刻畫語氣詞在句子中的功能和意義,但是很難圓滿解釋,這是因為語氣詞的功能和意義比較復雜,且往往不僅僅局限在一個句子之內(nèi),我們把這個現(xiàn)象稱之為句外效應(extrasentential effect)。語氣詞的功能和意義需要在不同的層次上去把握,通過不同的言語行為來識別。
王玨(2016)指出:“目前學界對語氣詞功能的刻畫模式可概括為概括模式和分解模式,兩種模式都不足以很好地描寫語氣詞功能”。因為語氣詞的功能和意義實在是很空靈,而且一個語氣詞往往不止一種語氣功能和意義,難以用概括的方式說清楚,所以有人用分解模式來描寫語氣詞的功能,也就是把語氣詞的功能和意義分成不同的層次。他認為“所謂概括模式與分解模式其實都是在特定功能系統(tǒng)模式里的刻畫模式”,因此他提出“功能系統(tǒng)為所有語氣詞設立一個宏觀上的整體功能框架,為每類乃至每個語氣詞的功能予以定位”。這個思路是很理想的,但是仍然不能很好地解決漢語語氣詞的描寫刻畫問題,主要問題有以下幾個方面:第一個問題是,并非每一個語氣詞在功能系統(tǒng)中都只有一個固定的位置,有的語氣詞在幾個位置上都會有自己的存在價值,例如語氣詞“吧”:“茶吧,我還是喜歡馬頭巖肉桂”,“吧”在這里是話題標記(topic marker),而“準備走吧?!薄澳闶抢蠌埌??”“你從來就沒告訴過我好吧?!?,它就變成了述題語氣詞;第二個問題是,不同的語氣詞有的可以替換,替換之后,功能和意義差別不大,例如“開飯嘍”與“開飯啦”功能和意義差別不大,又如“我吧,就喜歡看電影”,在“吧”這個位置上還可以有“啊”“呢”“嘛”,“我啊,就喜歡看電影”“我呢,就喜歡看電影”“我嘛,就喜歡看電影”,替換之后功能和意義差別也很細微,很難說清楚;第三個問題是,語氣詞在不同的句子中往往體現(xiàn)為不同的功能和意義,因此我們要研究句類和語氣詞的關系。但是這還不夠,我們還需要通過以言行事行為(illocutionary act)來刻畫言者意圖,包括以言傳信、以言表情、以言行事、以言取效等。語氣詞研究遇到的最大問題是怎么解決主觀判斷的問題,我們對語氣詞的情態(tài)意義、言者態(tài)度的刻畫往往都是很主觀的,但是目前沒有找到更好的辦法,我們的比較手段只有替換法和最小對比對法,有時候我們會選擇運用Praat做的音高圖對不同類型的句子進行語音特征的描寫,從而觀察句調(diào)型式走向以及語氣詞的音高。例如崔希亮(2019)的例子:
(1)酒嘛,水嘛,喝嘛!
在這個例子中,第一個“嘛”是話題標記,它的功能是純話語的,沒有情態(tài)意義;第二個“嘛”表達的是一個斷言,可以用真假來驗證;第三個“嘛”表達的是一個指令,不能用真假來判斷,只能用是否合適來加以驗證。同一個語氣詞出現(xiàn)的位置不同,其功能和意義也不同,在有些語言里完全可以有不同的語法手段來表達不同的功能和意義。如果把這個句子翻譯成日語,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要用不同的語法手段來對應:
(1’)
在研究以言行事的言語行為時,我們通常會關注句末語氣詞。但是并非所有的句中語氣詞都只是一個話題標記,有的時候看上去它也有述義的功能。例如:
(2)說吧,怕他不高興,不說吧,心里又憋得慌。
這里的“吧”與動詞一起構成一個“VP吧……VP吧……”構式,分別表達選擇關系中的兩個選項。作為話語標記的語氣詞本身并沒有語氣意義,也沒有情態(tài)功能,不參與表達言者的態(tài)度和立場,這里的言者態(tài)度是由整個構式來表達的。與情態(tài)意義有關的語氣詞都是句末語氣詞。根據(jù)Austin(1962:98-104)的理論,言語行為可以分為三個層次(Levinson,1983:236;崔希亮,2023:275):第一個層次,以言表意行為(locutionary act)——用來表達確定的意義和指稱,即言有所謂。我們在說話的時候,本質上是在實施下列行為:傳達信息、提出問題、發(fā)布警告、宣布聲明、宣示主張、宣告裁定、表達意圖、作出描寫、提供保證、提出批評、提出申訴、宣布任命等等?!熬坡?,水嘛”本質上是在傳達一個信息,做出一種判斷,提出一個主張,即“酒就是水”。
第二個層次,以言行事行為(illocutionary act)——用來傳達說話人的意圖,并希望實現(xiàn)自己的意圖,這種行為就是以言行事,即言有所為。提出問題也好,發(fā)布警告也好,宣布聲明也好,宣示主張也好,提出批評也好,以言表意的言語行為在這一個層次里邊都變成了用言語去做事,實現(xiàn)交際意圖?!八?,喝嘛”用來傳達說話人的意圖,言者將自己的意圖施加給聽話人,即勸說聽話人喝酒。
第三個層次,以言取效行為(perlocutionary act)——用來描述特定的場合由言語行為帶來的言后效應,即言有后效。說話的人說了一些句子(utterances),并希望通過這些句子來實現(xiàn)自己的交際意圖,但是說過之后,到底能否產(chǎn)生預期的效果是不一定的。說話人還要對言后的行為進行效果評估。言者希望通過某種言語行為取得預期的效果?!熬坡铮铩笔鞘隽x行為,“喝嘛”是施為行為,二者合起來是取效行為,說話人為了營造某一種交際效果而采取了這樣的句式?!熬坡?,水嘛,喝嘛!”可以與“錢嘛,紙嘛,花嘛!”配合使用營造一種特殊的表達效果。
盡管任何一個話語形式都可以從這三個層次上去分析和理解,但是不同的言語行為會凸顯不同的功能。句末語氣詞是粘附在句子之上的,它無法單獨表達意義,必須跟句子一起表達情態(tài)功能和意義。例如語氣詞“嘍”所在的句子從功能上看也可以從這三個層次上去分析:有的句子主要是以言表意的,如“放假嘍!”是一個歡呼句,“嘍”的核心功能是傳達言者的某種情緒,放假這件事是盼望已久的,現(xiàn)在終于實現(xiàn)了,所以說話人歡呼雀躍,“放假嘍!”的言者意圖并非傳我所知,而是表達一種欣喜之情;“老嘍!”是一個感嘆句,言者意圖也并非要傳我所知,“嘍”的核心功能是表達自嘲和無奈。在以上兩個句子中“嘍”只有表情作用。有的句子主要是以言行事的,如“站直嘍,別趴下!”是一個命令句,對聽者有很強的語力,非常不客氣,“嘍”的功能是幫助以言行事。有的句子主要是以言取效的,如“請把手機調(diào)到飛行模式嘍!”是一個祈使句,言者是在傳達一個指令,但是語氣比較溫和委婉,“嘍”的核心功能是以言取效,使命令句變得不那么生硬,言者意在營造一種輕松的氛圍。我們之所以用“核心功能”這個概念,是因為語氣詞在言語行為中也還有輔助功能?!胺偶賴D!”表達言者的某種情緒之外,也有宣告某個事件的功能;“老嘍!”除了感慨之外,也有一個弱的語力,那就是希望聽者能體諒自己的某些行為,是在以言行事;“站直嘍,別趴下!”“請把手機調(diào)到飛行模式嘍!”除了命令行為之外,還有句外效應,那就是通過言語行為實現(xiàn)交際意圖。而言者具體的交際意圖到底是什么要看上下文語境和言語行為發(fā)生的時間場合。有的時候同一個語氣詞可以表達不同的交際意圖,例如:
(3)a. 出國就算了,還是在國內(nèi)轉轉吧。
b. 國內(nèi)游客這么多,干脆出國算了。
“算了”在(3)a中是“排除出國這個選項”,在(3)b中是“選擇出國這個選項”,二者似乎是相互沖突的,同一個語氣詞在不同的句子中言者意圖截然相反,但是在一個更高的層次中它們又是可以統(tǒng)一解釋的(崔希亮,2022)。從言語行為的角度來看,言者除了要傳達某種信息之外,更重要的是要表達某種意愿、選擇某個選項,達到某種交際效果。
2. 述義句和施為句
Austin(1962:72)主張區(qū)分有真假之分的句子和有適當不適當之分的句子。有真假之分的句子為述義句(Constatives),其功能在于表達斷言或陳述事實和描述狀態(tài)、報道事態(tài),所表述內(nèi)容是可以驗證的,即或真或假;有適當不適當之分的句子為施為句(Performatives),它們不具有報道、描述和表述的功能,卻具有實施某些行為的功能。述義句的語力是間接的,施為句的語力是直接的。把句子分成述義句和施為句非常有必要,同一個句末語氣詞,用在述義句中和用在施為句中,所表達的語氣和情態(tài)意義是不同的。例如:
(4)a.啟超沒有什么學問,可是也有一點嘍!
b. 都給我聽好嘍,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動!
c.飛機馬上降落,請調(diào)直座椅靠背嘍!
(4)a是一個述義句,從說話人的意圖上來看,“嘍”的功能是營造一種輕松幽默的氛圍,從說話人的態(tài)度上來看,“嘍”傳達出來的信息有一點自負和自得。而(4)b是一個施為句,從說話人的意圖上來看,“嘍”的功能是使命令的語氣更加強化和不可違抗,從說話人的態(tài)度上來看,“嘍”傳達出來的信息是非常強硬的、不客氣的。(4)c也是一個施為句,說話人的意圖是營造輕松委婉的交際氛圍,說話人的態(tài)度謙和,“嘍”的作用是使話語的使令色彩軟化。從語音語調(diào)上來看,交際意圖不同的句子是有明顯區(qū)別的。如果我們可以對句末語氣詞進行多模態(tài)的分析,可以更加細致地刻畫出句末語氣詞的語音模態(tài)、表情模態(tài)和手勢模態(tài)。試比較:
(5)老虎會吃人的嘍!→
(中平調(diào),可以區(qū)分真假,是述義句,言語行為類型為警告。言者意在對聽者進行委婉的警告,言者主觀上認為聽者不知道老虎會吃人,不需要聽者回應)
(6)你給我撐住嘍!↘
(降調(diào),無法區(qū)分真假,是施為句,言語行為類型為命令。言者的態(tài)度比較堅決,不容違抗,希望聽者遵從命令)
言語行為理論認為所有的話語(utterances)都是以言行事行為,這與我們上面所說的實際上是有矛盾的。我們還要做進一步的區(qū)分,以言行事至少有五種范疇:說話人可以表達一種斷言(Assertives),告訴聽者事情是怎么樣的;說話人也可以試圖給聽話人一些指令(Directives),讓聽話人去做某些事情;說話人還可以向聽話人承諾(Commissives)自己應該做什么事情或者表白自己擔負什么責任;說話人也可以向聽話人表達感情和態(tài)度、立場(Expressives);說話人也可以通過宣言或聲明(Declarations)讓聽話人了解某些決定或聲明從而改變外部世界(Searle,1979:12-19)。漢語的句末語氣詞也可以在以上5個范疇中找到位置。例如:
(7)a. 酒就是水嘛!
b. 你就原諒我們一次唄!
c. 這事兒包在我身上啦!
d. 過年嘍!
e. 想要的趕快下單哈,明天就下架了。
(7)a是一個斷言,b是一個指令,c是一個承諾,d是一種情感宣泄,e是一種宣言或者聲明。在言語行為理論中,以言行事是這個理論的核心內(nèi)容。以言行事最重要的是言者的意圖,在語言表達的過程中,說話人要設計好如何表達自己的意圖;在語言理解的過程中,聽話人要正確把握說話人的意圖。在很多語言當中,以言行事的語句中最重要的信息常常表現(xiàn)在動詞上。在以言行事的動詞方面,Searle(1979:2-8)提出了以言行事行為中彼此之間相互區(qū)別的12種變化維度(崔希亮,2023:282-284)。述義句和施為句也可以分為不同的維度。例如(8)是述義句,(9)是施為句:
(8)a. 長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嘍。/長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啦。
b.老虎會吃人的嘍。/老虎會吃人的呀!
c. 雨過天晴嘍!/雨過天晴啦!
d.他還蠻小資的嘍!/他還蠻小資的呢!
(9)a. 過來喝茶吧!/過來喝茶唄!
b.你快回來吧!/你快回來嘛!
c.你趕緊給我滾吧!/你趕緊給我滾啦!
d. 見你的鬼去吧!/見你的鬼去嘍!
順便說一句,有的句末語氣詞可以用在始發(fā)句,也可以用在應答句,有的只能用在應答句。例如:
(10)a. 你明天早上找我吧。
b. 好嘞/好的/好噠/好滴/好啊/好吧
(10)a是始發(fā)句,b是應答句?!鞍伞薄把健薄袄病薄澳亍薄皣D”在始發(fā)句和應答句中都可以出現(xiàn),但是 “嘞”“的”“噠”“滴”只能出現(xiàn)在應答句中。始發(fā)句和應答句是不同的言語行為。
3. 認識情態(tài)、道義情態(tài)和動力情態(tài)
Palmer(2001:8-13)把情態(tài)類型分為三類:認識情態(tài)、道義情態(tài)、動力情態(tài)。這涉及到三個范疇,第一個范疇涉及到我們的知識系統(tǒng)和主觀認識,比如推測、判斷、推斷、假設、疑信、商量、征求同意等,我們稱之為認識情態(tài)( epistemic modality)。例如:
(11)這里是山城嘛,所以到處都是爬坡上坎的。(認識情態(tài),表達言者判斷,傳信言語行為)
(12)哦!過去吃麻花的嗦!(重慶話,認識情態(tài),表達言者推測,傳信言語行為)
第二個范疇涉及社會的道義和規(guī)約,比如可否、義務、權限、許可等,我們稱之為道義情態(tài)(deontic modality)。例如:
(13)你快點兒哈?。ǖ懒x情態(tài),表達言者施為意圖,命令祈使言語行為)
(14)有種你打我噻!(重慶話,道義情態(tài),表達言者施為意圖,警告言語行為)
第三個范疇涉及能力和意愿,涉及事件或事件構件的真實與虛構,同時還涉及事件與現(xiàn)實世界的對應關系,比如能力、意愿等,我們稱之為動力情態(tài)(dynamic modality)。例如:
(15)我可以做的啦?。▌恿η閼B(tài),表達言者能力和意愿,表態(tài)言語行為)
(16)讓我去我就去唄?。▌恿η閼B(tài),表達言者負面態(tài)度,表態(tài)言語行為)
Palmer(2001:8-13)認為語氣是情態(tài)的下位概念。但是語氣詞不能單用,它本身無法表達情態(tài)意義,必須與其他話語形式一起共同表達情態(tài)意義。漢語方言表達情態(tài)的手段更多,在話語交際中語氣詞的運用也更加豐富。下邊是根據(jù)一段視頻整理的普通話言者與重慶話言者的對話:
(17)A:妹兒,走哪地兒?
B:磁器口。
A:要得,妹兒,你過去打卡景點嘜?
B:不是,我過去買點麻花。
A:哦呵呵呵呵,過去吃麻花的嗦。
B:對,因為我媽賣麻花,我想去試試磁器口的麻花味道怎么樣。
A:你媽媽賣麻花???要得,耶勒個生意可以嘞!二天我去買兩斤。
B:好,隨時歡迎你。
A:哎,妹兒,磁器口到嘞,祝你在重慶耍得開心哈,哎!
A說的是重慶話,B說的是普通話,重慶話言者的語氣詞明顯比普通話言者多。由此看來重慶話的表現(xiàn)力更加豐富,會話更加生動活潑,再加上變化豐富的語音語調(diào),感染力很強。語氣詞“嘜”的情態(tài)意義是說話人已經(jīng)有結論,但是做試探性發(fā)問,“嗦”的情態(tài)意義是尋求證實或認同,在這里它們都是認識情態(tài)。“哈”是結束談話的標記,是漢語對話中交互主觀性的標記(崔希亮,2011),同時可以表達言者的施為意圖,是道義情態(tài)。
4. 不同的言語行為有不同的語力
不同類型的言語行為其要點和目的是不同的。例如命令的行為要點或者目的是通過一 些語句明確地表明意圖,試圖讓聽者做某些事情或不讓聽者做某些事情;而描述行為的要點和目的是對事物進行描寫,這種描寫是否準確并不重要;承諾行為的要點和目的是說話人允諾承擔做某些事情或者擔負某些義務。例如:
(18)讀書,不能只用眼睛?。。ㄊ沽钚袨?,試圖讓聽者做某事或不做某事)
(19)這個電話機是假的啦。(描述行為,對事物進行描寫說明)
(20)這件事包在我身上啦?。ǔ兄Z行為,承諾承擔某種義務)
上面三個例子的語力強弱不同,命令行為對聽者有較強的語力,承諾行為對聽者的語力稍弱,描述行為語力最弱。
一些以言行事的言語行為會讓語詞與世界匹配,而另外一些行為則是讓世界與語詞相匹配。斷言性的行為屬于前者,例如(19),承諾和請求屬于后者,例如(20)。言者描述“電話機是假的”這一事實是用詞語來與外部真實世界相匹配;言者承諾“這件事包在我身上”是讓外部世界來與詞語相匹配。這兩個言語行為說話人的心態(tài)不同,例(19)說話人不用承擔任何嚴重的后果,而(20)說話人必須承擔與這個言語行為相匹配的后果。一個人的陳述、解釋、斷言或聲稱等行為是“P表達了關于P的信念”;一個人的承諾、發(fā)誓、威脅或者保證等行為是“A表達了想要做A的意圖”;一個人的指示、命令或者請求等行為是“A表達了一個愿望 (或希望)要H去做A想要H為A做的事”。 不同的句末語氣詞在不同的言語行為中表現(xiàn)為不同的語力。例如:
(21)晚飯后咱們?nèi)タ措娪皢h。(請求行為,有商量的口氣,語力比較弱)
(22)晚飯后咱們?nèi)タ措娪肮?。(告知行為,不容商量的口氣,語力比較強)
說話人或者受話人的地位和位置對語句以言行事的語力影響也不同。如果母親讓女兒打掃房間,那極有可能是一個命令或指令;如果女兒讓母親打掃房間,那不可能是一個命令或指令,只能是一個建議、一個提議或者一個請求。例如:
(23)母親對女兒說:你把房間打掃打掃哈!(命令行為,語力強)
(24)女兒對母親說:您把房間打掃打掃唄!(請求行為,語力弱)
5. 句內(nèi)效應和句外效應
有的言語行為只有句內(nèi)效應,例如宣告行為“我要做爸爸啦”只是單向地傳達某種信息,話語的語力往往只局限在句子之內(nèi);有的言語行為有句外效應,例如“打游戲也能鍛煉智力好吧”,這句話聽起來像是在反駁某種觀點“打游戲沒有什么好處”,話語的語力有句外效應。例(19)“這個電話機是假的啦”,聽起來也是在否定某種先前的看法,如果只是在客觀的描述一個事實,這個句子應該不用句末語氣詞“啦”,只說成“這個電話機是假的”就行了。所以“這個電話機是假的啦”有句外效應,有句子之外的關聯(lián)信息。
在我們的言語行為中,有的話是對自己說的,有的話是對別人說的,它們的效應也不相同。例如:
(25)酒也罷水也罷,喝吧!
(26)贏也罷輸也罷,來吧!
這兩句話如果是說話人對自己說的,其語力只作用于言者自己;如果是對他人說的,其語力則可以作用于他人。自言自語的言語行為往往只有句內(nèi)效應,不能把它看作是一個祈使行為,這是在自我勸解;如果是在交際行為當中,這就是一個祈使行為,是在命令或者邀請對方喝酒,它們是有句外效應的。王咸慧(2021)認為“嘛”具有將背景信息共識化的功能,即為聽話人提供背景性新信息,并強加給對方,這是很典型的句外效應。
6. 結語
根據(jù)言語行為的三個層次——言有所謂、言有所為和言有后效,我們可以從表意功能、交際意圖和表達效果三個角度對句末語氣詞進行刻畫。當然這種刻畫是建立在對每一個句末語氣詞核心情態(tài)功能可表達何種立場研究的基礎之上的。根據(jù)前人相關的研究我們暫時可以把漢語的句末語氣詞按這三個層次列成一張表。當然,同一個語氣詞在不同的句類中其表意功能、交際意圖和表達效果都可能不同。因此我們要尋找語氣詞的核心表意功能,主要交際意圖和語言者態(tài)度相關的表達效果。根據(jù)學者們的研究以及我們自己的語感,可以把常用語氣詞在言語行為中的三個層次列舉出來。如表1所示。
當然這里所列舉出來的三個層次不一定描述得很準確,這還有賴于我們對句末語氣詞在言語行為中的功能和意義進行更深入地研究。還有一些雙音節(jié)的語氣詞如“算了”“得了”“罷了”以及復合式語氣詞如“著呢”“的啦”“呢嘛”我們沒有提到。漢語方言中有三個或者四個句末語氣詞復合在一起使用的情況(如貴陽話),這些我們都還沒有研究清楚,在這里只好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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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UI Xiliang
(Research 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Chinese Language Education, Beijing Language and Culture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3, China)
Keywords: speech act; modal particle; function and meaning
Abstract: Speech acts can be divided into three levels: the first level is the locutionary act, which means that words express meaning; the second level is the illocutionary act, which means that words express the specific intention of the speaker; and the third level is the perlocutionary act, which means that words have a certain effect. The function and meaning of Chinese modal particles have always been a difficult issue to characterize, whether in the generalizing or decomposing mode. It is difficult to accurately and fully describe the function and meaning of modal particles in any model. Starting with speech acts to study the function and meaning of modal particles is a new attempt.
【責任編輯 邵長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