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山不墨千秋畫,洱海無弦萬古琴”。
銀蒼玉洱,乃大理勝景。品讀《滇游日記》,一路向西去大理,重走“徐霞客之路”,踵其步而暢游,吾輩亦當“朝洱海而暮蒼山”,在蒼洱游蹤中印證人事物景,體味情理意境,以言踐行,以行踐言,以了其愿,以慰平生。
找“油魚洞”之奇,尋“上關花”之謎,見“蝴蝶泉”之異
三月初十,“游圣”出鄧川驛后依西山南下,下渡峽口,過坊逾坡南行,來到接近洱海的油魚洞。對于油魚洞所處的“廟崖曲之間”的地貌特征,生動地用“水石交薄,崆峒透漏”來形容,真可謂奇人遇奇境而成奇句也。而“崖之后”的石聳片,則用“如芙蓉裂瓣”來描述,足見其心細周密,觀察巖洞周邊地貌的細微之處。
傍觀必審。他還發(fā)現(xiàn)“蓋其下亦有細穴潛通洱海”和“亦有水外通,與海波同為消長焉”的巖溶現(xiàn)象。這也從另一方面說明了油魚洞為什么會“每年八月十五,有小魚出其中”,而“過十月,復烏有矣”的緣由。那就是每年秋冬季節(jié),洱海里的油魚都有洄游繁殖的習性。而油魚洞溫潤適度,洞深水暗,蜂窩狀巖穴交錯,石苔藻多,擁有適宜油魚產卵繁殖的自然環(huán)境。
油魚“為此中第一味”?!坝问ァ庇行衣勂湔f而見其身,卻沒有福氣食其魚而嘗其味。特別對于油魚豆腐湯這一美食,或許也因沒有食味而成為“未了之興”中的又一憾。
因其闕憾,所以哀其不幸。“游圣”抵達之際更是不逢時,也錯過了民俗盛宴“漁潭會”。
“南崖之下,有油魚洞,西山腋中,有十里香奇樹,皆為此中奇勝?!睆挠斡浿形覀兛梢灾獣裕坝问ァ痹谏形撮_啟蒼洱之行前,早已對“土人謂之‘十里香’”聽聞許多,期待已久。從“南瞻沙坪”到“望所謂三家村”,也可讀出他翹首跂踵、望眼欲穿的急盼心情。為盡快一睹“奇樹”之容,他甚至還做出“急令仆擔先覓寓具餐,余并探此而后中食”的決定。這也足見,“游圣”寧可中食之時饑腸轆轆,也要盡興而游的求真精神。
而在詢問“老嫗”,按所指“至其下”后,“游圣”還借機轉告我們“榆城有風花雪月四大景,下關風,上關花,蒼山雪,洱海月?!币源?,用來說明除了“上關以此花著”,“風花雪月”更是各有千秋,魅力無限,值此一游。
“來去匆匆,怎能品出‘風花雪月’的味兒呢?”
是??!就連現(xiàn)代著名作家曹靖華在游過大理之后,也同樣會對“風花雪月”美景說出這句耐人尋味的感嘆之語。甚至,他還曾賦留“風花雪月”詩一首:“下關風,上關花,下關風吹上關花;蒼山雪,洱海月,洱海月照蒼山雪?!?/p>
有幸讀過《洱海一枝春》,作者能夠把抒情散文當作游記來寫,或許與《徐霞客游記》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其樹高臨深岸,而南干半空,矗然挺立,大不及省城土主廟奇樹之半,而葉亦差小。其花黃白色,大如蓮,亦有十二瓣,按月而閏增一瓣,與省會之說同;但開時香聞遠甚,土人謂之‘十里香’,則省中所未聞也?!?/p>
這是“游圣”現(xiàn)場觀看“上關花”時留下的情景定格畫面。他通過與省城土主廟的奇樹比對,覺得“十里香”很像娑羅樹,花則更像娑羅花。但是,他又根據志書記載:“榆城異產有木蓮花,而不注何地,然他處亦不聞”,加上“花自正月抵二月終乃謝,時已無余瓣,不能聞香見色,惟撫其本辨其葉而已”等原因,從而又得出“豈即此耶”的推斷,也進而提出上關花究竟是不是木蓮花的疑問。
“考證貴能疑,疑而后能致其思,思而后能得其理。”
諸多典籍有關“上關花”的記載并非編撰者親眼所見,大多依據傳說、聽說、大家說所著,各種說法或許也不足為據。
天啟《滇志》中關于“上關花”的記載,乃劉文征親眼所見。對于“此花即會城土主廟娑羅樹也”與“游圣”判斷基本一致,“奇樹”蓋乃“娑羅樹”。而“娑羅花”(優(yōu)曇娑羅花)又是傳說中的仙界極品之花?!斗ㄈA文句·四上》載:“優(yōu)曇花者,此言靈瑞,三千年一現(xiàn)。”據此可推知,前人所見“上關花”為“娑羅花”也就存疑。
而有關“上關花”乃木蓮花、龍女花的推測,也無據可證。因僅以《滇游日記》中所載,在一個月內,“游圣”還曾先后在大理感通寺、永平寶臺山分別見過龍女花、木蓮花,但對于“三種花”的樹高、葉態(tài)、花形、大小、顏色、花瓣數(shù)量、花開季節(jié)等記述也不盡相同。
在大理感通寺,游記中對于龍女花的記載為:“其前有龍女樹。樹從根分挺三四大株,各高三四丈,葉長二寸半,闊半之,而綠潤有光,花白,小于玉蘭,亦木蓮之類而異其名。時花亦已謝,止存數(shù)朵在樹杪,而高不可折,余僅折其空枝以行?!?/p>
在永平寶臺山,游記中對于木蓮花的記載為:“其上多木蓮花,樹極高大,花開如蓮,有黃白藍紫諸色,瓣凡二十片,每二月則未葉而花,三月則花落而葉生矣?!?/p>
綜上,游記中并沒有明確指出過“上關花”就是龍女花或木蓮花其中之一,也沒有自圓其說的只言片語可查。因而,游記中所述只能佐證“上關花”的確曾經存于世上,但究竟是何種花皆已成謎。
“蛺蝶泉之異,余聞之已久?!薄坝嘣诨浳魅锍牵憛⑷旨礊橛嘌云洚?。”
“游圣”對于蝴蝶泉奇異之處其實早就聽說過很久了,來之前就曾有人告訴過他。這里,還特別提到粵西三里城的陸萬里。
彼時,“游圣”曾與老鄉(xiāng)陸萬里還同游過“韋龜巖”。期間,陸萬里慷慨解囊為其捐贈“游資”,對于“游圣”更是關照備至、幫助甚多。“萬里霞征”中,“游圣”許多時候其實都是靠著沿途求友以解“游資”之困,卻很少與官府中人打交道,陸萬里算是個例,兩人之間的親密友情甚至可用“誼逾骨肉焉”來形容。
“詢土人,或言蛺蝶即其花所變,或言以花形相似,故引類而來,未知孰是。”
蛺蝶雖普通,卻令“游圣”很糾結。因為,就連當?shù)厝艘膊恢廊吅蠚g樹上的蝴蝶究竟是從何處而來。而“游圣”詢問未果之不幸,或許也正是他前往探奇的原因吧。
陽春三月間,“游圣”行走于充滿詩情畫意的蒼洱風光中,喜悅之情自然難以言表。尤其在觀上關花、賞蝶泉樹后,內心也不禁油然而生“然龍首南北相距不出數(shù)里,有此二奇葩”的感慨。
“游圣”所遇“第一奇葩”有感來自“十里香”奇樹,所謂“上關花”;所遇“第二奇葩”則有感來自“蝶泉樹”奇景,所謂“蛺蝶自樹巔倒懸而下,及于泉面,繽紛絡繹,五色煥然”。
而“二奇葩”的感慨背后,卻也留有“二遺恨”。
“一恨于已落”,緣于所遇上關花“時已無余瓣”。
“一恨于未蕊”,則緣于所遇蝶泉樹“時早未花”。
不幸中的有幸。相較于“皆不過一月而各不相遇”的不幸,“游圣”至少還能“折其枝、圖其葉而后行”,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幸運呢?
探“古佛洞”之險,訪“名禪寺”之圣,覓“波羅巖”之跡
游完蝴蝶泉后,“游圣”并沒有乘興而歸,“乃北上躡之”前往古佛洞。
路上雖遇樵夫,但其中一人只知道有條樵道,卻不知前去古佛洞怎么走。幸運的是,另一老者卻說“君既萬里而來,不為險阻,余何難前導?!?/p>
從“其坡甚峻”到“懸崖絕壁”再到“危崖絕壁”,“游圣”不畏險阻跟著“導者”背負蛺蝶枝艱難前行。
其實,從“游圣”與樵夫的對話中我們便可知道,當時的古佛洞已是人跡罕至之地。而如今,知曉此處的人也是屈指可數(shù),去過的人更是寥寥無幾。
“游圣”之所以冒險前往,一方面或許受到明末“儒佛會通”思想的影響,與高僧大師或僧侶力薦有關;另一方面也或許深受“達人所之未達,探人所之未知”的探險家精神影響,更與喜好探索洞穴有關。在蒼洱之行中,“游圣”幾乎逢洞必探。他曾先后探查過油魚洞、古佛洞,而游記中有關考察洞穴的文字描寫也頗多。
“于是緣峽上西行,上下皆危崖絕壁,積雪皚皚當石崖間,旭日映之,光艷奪目。下瞰南峰,與崖又駢峙成峽,其內墜壑深杳,其外東臨大道,有居廬當其平豁之口,甚盛?!?/p>
“游圣”行至南峽之上時,那些遠離世俗,深藏于佛系之中的山野美景、田園風光令“游圣”大開眼界、一飽眼福。近看,可見一幅光艷奪目的“蒼山雪”山水畫;遠眺,向下看向南面的山峰,峽谷外東邊靠近大道的地方,有村居在平敞開闊的峽口,十分興盛。宛如一幅絕美的鄉(xiāng)愁畫卷。
但這些風景比起爬山之時所遇到的“崖石愈巀嶪(jié yè),對崖亦穹環(huán)駢繞”和“上崖飛騫刺空,下崖倒影無底”等險境,其實都不值一提。只是輕描淡寫間,“游圣”便已將攀崖過程中的千辛萬苦化解于無形之中。
古佛洞“四睇皆無路”,“游圣”只能“遂由庋石之西,攀樹直墜”。以此,說“游圣”是冒險家并不過分,但非要說他是個“硬漢”,其實一點兒也不為過。
“險而為猿”!成功挑戰(zhàn)過徒手攀巖的高手,已然由冒險家蛻變?yōu)椤坝矟h”。
再則,勇于鋌而走險,敢于履險蹈難,以致后來“雙足俱廢”的行徑,也足以彰顯其“硬漢”形象。
“以性靈游,以軀命游”,足以讓人可悲可嘆、可憐可惜、可尊可敬。
洞以“古佛”為名,是因為數(shù)年前有一僧棲此崖間,多置佛而得。很是不幸,因“級廢燈無”,“游圣”只能探洞的中、上兩層。經過探察,發(fā)現(xiàn)其中別有洞天,不同尋常,甚至還有“不閉塞不奇”和“但無其層疊之異”的意外驚喜和收獲。
說到“古佛洞”的奇異之處,一直鮮有人知,后人更是很少有人提及,因而“古佛洞”也得以較好保存。
但此洞已非彼洞。
過往,洞內石壁上沒有題字。而現(xiàn)今,洞內南石壁上已有赫然醒目的楹聯(lián)題字。其內容為:“何處尋仙境上前即是,此間真佛地瞻望依然”。
此洞外也非彼洞外。
過往,洞外無摹刻崖壁。而現(xiàn)今,有人將洞內石壁上的楹聯(lián)摹刻于崖壁之上。過往,洞外并無古佛塔。現(xiàn)今,洞外有古佛塔(2003年重建)一座。而建于清道光年間的原塔,已于20世紀七八十年代間(據說1983年)因自然倒塌而毀。古佛洞現(xiàn)已成為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以便后人敬而可觀,惠以珍存。
“游圣”從清碧溪下,還造訪過“松檜翳依,凈宇高下”的感通寺。感通寺舊稱蕩山寺,至今還留有“插杖成活”選寺址、立“恩彼靈株”碑等有關名人名士、名樹名花、名物名跡的傳說故事。
明末高僧擔當大師曾題聯(lián)說:“寺古松森,西南覽勝無雙地;馬嘶花放,蒼洱馳名第一山。”
“馬嘶花放”故事就緣于此寺。
在感通寺,“游圣”不但發(fā)現(xiàn)其與三塔寺的僧廬位置大有不同,還有幸巧遇在大覺寺遍周禪師處會過面的王賡虞。晚飯后,“游圣”更是與何巢阿“復與之席地而飲”。觥籌交錯、推杯換盞,“游圣”能有如此閑情雅致與友人在靜室敘舊實屬難得一見,只是感覺夜里的月光大不如前一天那樣皎潔。
為何“夜月不如前日之皎”?或許還是因為前日“夜同巢阿出寺,徘徊塔下,踞橋而坐,松陰塔影,隱現(xiàn)于雪痕月色之間,令人神思悄然?!?/p>
彼時,“游圣”與何巢阿一同夜游“三塔寺”,徘徊在塔下,踞橋而坐,看著松陰塔影,隱現(xiàn)于雪痕月色之間,令人神思悄然,感慨萬千……
也許,風景不同,境遇不同,心意便不同。然則夜月亦不如前日之皎也!也或許,曾因讀過馮時可的《滇行紀略》,忽然想起“洱海之奇在于‘日月與星,比別處倍大而更明’”這句話。因“移步換景”使其觸景生情,心情大變,有所感傷。
總之,夜游“三塔寺”,踞橋觀塔,踏雪賞月……這些有關夜景的記述,在此篇游記中更是難得一見。
“已乃由寺后西向登嶺,覓波羅巖……波羅巖者,昔有趙波羅棲此,朝夕禮佛,印二足跡于方石上,故后人即以‘波羅’名?!?/p>
“游圣”之所以前往波羅巖,觀看趙波羅朝夕禮佛而在方石上留下的足跡,可能與“性又好奇人”和耳濡目染的禪修有關。
“丈夫當朝碧海而暮蒼梧,乃以一隅自限耶?”
遠游的抱負和游學的使命,既是一種信仰,抑或是一種苦修。“游圣”此行目的極有可能是以“游學之跡”比“悟禪足跡”,以“至此足印”比“方石之痕”。以此,彰顯其“萬里霞征”的決心和恒心。
滄海桑田,幾度春秋。那些充滿神秘色彩的傳說故事還隱藏于幽靜的山寺之中,伴隨著鳥語花香若隱若現(xiàn)于波羅巖之處,待人尋覓……
現(xiàn)在的波羅寺則坐落在感通寺后波羅懸崖下,在寺附近的波羅巖下還有波羅洞、波羅墓塔等古跡,而波羅洞處卻還留有“波羅在此成正果,人生到內得清古”的題刻。
“游圣”到訪“波羅巖”后,則重返感通寺。
“樓已非故物,今山門有一樓,差可以存跡。問升庵遺墨,尚有二匾,寺僧恐損剝,藏而不揭也?!?/p>
“游圣”有幸再觀“寫韻樓”,恐怕是想沿著楊慎貶謫永昌寓大理的腳印,探尋才子居此樓嘔心瀝血轉注音韻時的孤燈清影,從中聆聽楊慎、李元陽在此吟詩作對,共話友情的不羈余音。
楊慎《游點蒼山記》載:暮投感通寺樓,篝燈夜坐,聞寺僧誦等字。中溪曰:“六書中轉注實非‘考老’,而宋人亡擬。后世學者遂沿而不改。此不可無述,愿公任之”。予遂操筆書轉注之例千余字,匯成一編。中溪題其額曰“寫韻樓”。寓此凡二旬日而去。茲寺有高皇詩十八章,鐫碑山門院,凡三十六。今存在僅半耳。
遙想嘉靖年間,楊升庵與李元陽同游大理點蒼山,居住感通寺斑山樓二十日,楊升庵著《轉注古音略》,以補字學之缺。李元陽則題其額為“寫韻樓”。
楊升庵甚至還有詩《感通寺》以記其事?!霸缆瓷n山半,波濤黑水分。傳燈留圣制,演梵聽華云。壁古仙苔見,泉香瑞草聞?;▽m三十六,一一遠人群。”
何其不幸,“游圣”所見皆已是人去樓空,樓已非故物。不幸中的有幸,楊升庵遺留下的墨跡,還有兩塊匾得以被寺僧保藏。
或許,知己所見略同。擔當大師也是因為仰慕楊慎品學,才會移徙感通寺,并重修“寫韻樓”而居。后來,還因此留下“名士高僧共一樓”的一段佳話。而現(xiàn)在,感通寺內還存有擔當大師手書“一笑皆春”牌匾。
“一笑皆春”?不知又有多少有緣人曾慕名前往解讀其意。
擔當,俗姓唐,名泰,字大來。有詩、書、畫“三絕”之譽,更有“云中一鶴”“南中高士”之稱。
“游圣”由黔入滇后在晉寧與唐大來有幸初次相見。游記中有載:“既見大來,各道相思甚急”和“夜宴必盡醉乃已”。
從相思相見相識,到相知相交相醉,再到“大來雖貧,能不負眉公(陳繼儒)厚意,因友及友,余之窮而獲濟,出于望外如此”。因而,兩人也成為一生摯友。
唐泰更有詩《先生以詩見貽賦贈》:“朝履霜岑暮雪湖,陽春寡和影猶孤。知君足下無知己,除卻青山只有吾?!闭\然,兩人之間可謂“人生難得一知己”。
“游圣”之所以與擔當大師成為摯友,還得要感謝陳繼儒的“轉介之恩”?!坝问ァ彪m與陳繼儒相識恨晚,但彼此之間還是結下了“忘年之交”。甚至,還可稱之為“君子之交”或“莫逆之交”。
陳函輝《徐霞客墓志銘》有載:“先生名弘祖,字振之,霞客其別號也。石齋師為更號霞逸,而薄海內外,以眉公所號之霞客行。”
“霞客”別號就是陳繼儒所送,而“霞逸”更號則是好友黃道周所送。
在感通寺正殿前面,“游圣”之所以徘徊不前,悵然若失,皆因“宸翰已不存”,而令其感到十分惋惜和遺憾。不幸中的有幸,“詩碑猶當時所鐫者”。進而,“游圣”還對李中谿(李元陽)《大理郡志》“以奎章不可與文獻同輯,竟不之錄”提出些許質疑。
現(xiàn)在,在感通寺內大殿前還有一副對聯(lián):“古剎何奇,狀元寫韻,才子參禪,總督題壁,霞客記游,名士名僧名官名流登臨覽勝;班山獨秀,龍女獻花,無極觀帝,波羅正果,悲鴻好馬,有文有賦有詩有畫薈萃云堂?!?/p>
從對聯(lián)中也可見,歷代名士名僧名官名流的造訪,使得感通寺聲名顯赫、名揚天下。
說感通寺就不得不提及崇圣寺。崇圣寺,在蒼山第十峰之下?!坝问ァ迸c何巢阿遍游崇圣寺,先往三塔,后“由山門而入”,見有鐘樓與三塔對,還見到“中溪所勒黃華老人書四碑俱在焉”和“雨珠觀音殿”等物。
“游圣”有幸見到當時“鎮(zhèn)寺之寶”有三。一曰三塔,二曰鴻鐘,三曰雨銅觀音。不幸的是沒有見到“四曰證道歌,佛都匾”和“五曰三圣金像”兩樣重器。
明代督學副使吳鵬在《重修崇圣寺記》中說:“南中梵剎之勝在蒼山洱水,蒼洱之勝在崇圣一寺。”而“游圣”當時所見到的崇圣寺卻是“四壁已頹,檐瓦半脫,已岌岌矣”和“廊傾不能蔽焉”的景象。
不幸中的有幸。崇圣寺雖已沒有了往日的恢弘氣勢,但“游圣”卻在李元陽墓處(崇圣寺后)找到了“頹敗不堪”的原因,那就是“而熟知佛宇之亦為滄桑耶!”
明代督學副使吳鵬在《重修崇圣寺記》有載:“郡人李內翰中溪氏,率子弟罄貨財,竭力興復。蓋自嘉靖壬寅經始,至今癸亥乃得訖工。凡三閣七樓百廈,其位置之向背,基礎之崇卑,片瓦寸木皆出自李公之擘畫。”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畢竟,上一次重修崇圣寺還是在李元陽動員號召下“售罄貨財”捐建,加上親力親為“竭力興復”才得以完成。而八十多年后,“游圣”所見已是“人逝寺衰”。
望“洱海濱”之形,瞻“蒼山麓”之勢,視“龍首關”之貌
“高眺西峰,多墜坑而下,蓋后如列屏,前如連袂,所謂十九峰者,皆如五老比肩,而中墜為坑者也?!?/p>
這是“游圣”在賞完“上關花”的第二天,也就是從沙坪往南行一里到達“龍首關”時,第一次見到蒼山時的驚嘆之記。
而“游圣”從“古佛洞”下山后,步入通向龍首關方向的大道后,其筆下對于蒼山的描述要比第一次更為詳細。
“十九峰雖比肩連袂,而大勢又中分兩重?!北敝刈札埵钻P往南至洪圭山(今弘圭山),“其支東拖而出,又從洪圭后再起為南重”,自無為山往南至龍尾關,“其支乃盡”。
由上可見,“游圣”在遙望洱海東灣時,對蒼山進行過系統(tǒng)的觀察,甚至對于山脈走勢都能做到“察其四隅”。
“洪圭之后,即有峽西北通花甸;洪圭之前,其支東出者為某村,又東錯而直瞰洱海中,為鵝鼻嘴即羅剎石也。不特山從此疊兩重,而海亦界為兩重焉?!?/p>
作為地理學家,“游圣”其實已經發(fā)現(xiàn)蒼山特有的溝壑縱橫,褶皺起伏的地貌特點。不幸的是“游圣”那時還不知道,屬于橫斷山脈的蒼山,與其他地方的山形地貌的確大有不同。
“十三里,過某村之西,西瞻有路登山,為花甸道;東瞻某村,居廬甚富。”
也許,“游圣”并沒有想起李元陽的《游花甸記》。否則,花甸怎會不去?
甚是可惜!不知“惜未至”,是不是“未了之興”中的又一殤。
作為曾在“游圣”家鄉(xiāng)為官的知縣,李元陽當時聲望極高,對于“游圣”的影響可謂深遠。從“游圣”路過崇圣寺時,順道拜謁其墓就可看出原委。游記有載:“至寺后,轉而南過李中谿墓,乃下馬拜之?!?/p>
而對于蒼山腳下,喜洲附近見到的“某村居廬”和從攀爬“古佛洞”時所看到的“居廬”,“游圣”則分別用“甚富”“甚盛”來形容。從中,也可窺見當時兩地的百姓生活就已經很是富足,這也詮釋了王士性所說的“樂土以居,佳山川以游,二者嘗不能兼,唯大理得之”這一深意。
作為“游圣”推崇的榜樣,“王十岳”的名號也是出自“游圣”之口。但是,“號取有因”。
“游圣”髫年蓄五岳志。而以游記所載考鏡,“五岳”之中他只去過“其四”——《游嵩山日記》(嵩山),《游太華山日記》(華山),《游恒山日記》(恒山),《楚游日記》(衡山)。
但對于王士性而言,則全部都去過,而且還不止一次(兩次即“十岳”),“十岳”名號也因此而得。
即便這樣,也不能將兩人相提并論,分出高下?!坝问ァ迸c“王十岳”,在地理學方面的建樹可以說是不分伯仲。前者因為是“窮游”,足跡遍布“兩京十二布政司”,僅四川未到?!坝问ァ痹谧匀坏乩矸矫娓兴删?。后者因為是“宦游”,也游遍“兩京十二省”,而獨缺福建?!巴跏馈眲t在人文地理方面更有所成就。
“西山之支,又橫突而東,是為龍首關,蓋點蒼山北界之第一峰也。”
根據《一統(tǒng)志》里面的記載,點蒼十九峰的次序,由南向北排列,反而是以龍尾關所處的山峰為首。
“而東垂北顧,實始于此,所以謂之‘龍首’?!薄爱斏酱购ee之外,鞏城當?shù)?,為榆城北門鎖鑰,俗謂之上關,以據洱海上流也?!?/p>
作為大理的“北大門”,“龍首關”自古就是兵家重地,其鎖山控海、易守難攻的屏障作用,可用“北門鎖鑰”來形容其重要性。而與之齊名的南天屏障“龍尾關”,更有“龍關鎖匙”與之隔空相望,遙相呼應。
“又南,則西巍峨之勢少降,東海彎環(huán)之開漸合?!?/p>
“游圣”離開“榆城”去往“龍尾關”,再過五里橋、七里橋和上睦(今上末)后,見到的蒼山、洱海則又是另一番景象。
“又十里,則南山自東橫亙而西,海南盡于其麓,穿西峽而去。西峽者,南即橫亙之山,至此愈峻,北即蒼山,至此南盡,中穿一峽,西去甚逼。而峽口稍曠,乃就所穿之溪,城其兩崖,而跨石梁于中。以通往來。所謂下關也,又名龍尾關。關之南則大道,東自趙州,西向漾濞焉。”
過陽和鋪后,蒼山山形地勢則又變。而就在這悄然變化之中,“游圣”便已見到“龍尾關”。作為“以通往來”的險要之地,其與上關“龍首關”相得益彰,共同訴說著世事蒼茫、風云變幻的煙云往事?!褒埼碴P”曾聆聽過天寶之戰(zhàn)的慘烈戰(zhàn)事,而“龍首關”也曾目睹過元世祖忽必烈的蒙古鐵騎,見證過金戈鐵馬的廝殺戰(zhàn)場。
賞“清碧溪”之韻,覽“大峽谷”之幽,贊“感通茶”之雅
“十二日覺宗具騎挈餐,候何君同為清碧溪游……泉一方在坡坳間,水從此溢出,馮元成謂其清冽不減慧山。甃為方池,其上有廢址,皆其遺也?!?/p>
“游圣”在游玩清碧溪之前,路過石馬泉,轉借“馮元成謂其清冽不減慧山”這句話來贊嘆其水質之佳。
馮時可,字元成,曾任云南布政司參議,著有《滇行紀略》。其中有載“城外石馬井水,無異惠泉。”
這里說到石馬泉,還轉借馮元成的話,可能是因“游圣”在此睹物思人,不自覺地再次想起家鄉(xiāng)旁邊著名的惠山泉。
無錫惠山泉號稱天下“第二泉”。“游圣”早年曾與江陰詩人許學夷同游過惠山。許學夷還寫下《同徐振之登惠山》這首詩,以紀念他們尋泉時的過往。
其詩曰:“宿雨溪流急,扁舟向晚移。山因泉得勝,松以石為奇。樓閣高卑稱,園林映帶宜。幽探殊不盡,策杖自忘疲?!?/p>
“游圣”在游記中曾先后四次提到過惠山泉。譬如,崇禎十年在湖南祁陽,在甘泉寺品嘗甘泉后說:“極似惠山泉?!背绲澥荒耆?,在柳州宜山雪花洞,品嘗洞中的滴水時稱:“甘洌不減惠泉也。”同年四月在貴州關索嶺跑馬泉,他飲后稱:“甘洌次于惠泉。”崇禎十二年則在云南大理,轉借馮元成的話:“其清冽不減惠山。”
說其中之事,看其中之人?!坝问ァ彼绞R泉,其實并非惠山泉。從這里也可以看出,“游圣”雖在外遠游,但心里總是難免會有思鄉(xiāng)之痛。尤其,情景交融之際,便會不由自主地在游記中對惠山泉有所記、有所憶、有所思。
無獨有偶,同樣楊慎的《石馬泉亭詩頁》(九月廿六日始會于石馬泉亭二首)也有此番意境。
“勝地荒蕪久,華亭結構新。清泉分馬頰,白石動魚鱗。玉瀉琴中韻,花搖鏡里春。還將濯纓意,擬問釣璜人。”“蒼靄環(huán)城下,紅云指海東。登薠臨遠水,搖蕙感回風。歸望微茫外,生涯爛醉中。故園千萬里,秋色可能同?!?/p>
詩中前半部分寫景,后半部分則借景抒情。楊慎(明代三才子之首)也是想借此形容升沉榮辱、芝殘蕙焚的境遇,用以表達孤苦伶仃、孑然一身在滇漂泊時的思鄉(xiāng)之情,思鄉(xiāng)之痛。
“又南半里,為一塔寺,前有諸葛祠并書院。又南過中和、玉局二峰。六里,渡一溪,頗大。又南,有峰東環(huán)而下。又二里,盤峰岡之南,乃西向覓小徑入峽。峽中西望,重峰罨映,最高一峰當其后,有雪痕一派,獨高垂如匹練界青山,有溪從峽中東注,即清碧之下流也。從溪北躡岡西上,二里,有馬鬣在左岡之上,為阮尚賓之墓?!?/p>
“游圣”路過“一塔寺”(弘圣寺)的諸葛祠和書院,往南過中和、玉局二峰,渡溪、盤峰后來到清碧溪北,躡岡西上,來到阮尚賓之墓。
阮尚賓,太和人,明隆慶五年辛未科進士,歷官運長(四川龍安府知府、長蘆鹽運使),其守不淄。
“游圣”躡峻凌崖,由于“溪嵌于下,崖夾于上,俱逼仄深窅”,加之“路緣崖端,馬不可行”,便與何巢阿父子和兩僧溯溪入。
“西眺內門,雙聳中劈,僅如一線,后峰垂雪正當其中,掩映層疊,如掛幅中垂,幽異殊甚。覺宗輒解筐酌酒,凡三勸酬。復西半里,其水搗峽瀉石間,石色光膩,文理燦然,頗饒煙云之致。于是盤崖而上,一里余,北峰稍開,得高穹之坪。又西半里,自坪西下,復與澗遇。”
游記所載,誠不欺我。蒼山大峽谷,果真是山高谷深,險峰峻嶺,峭崖絕壁,清幽曠遠?!坝问ァ庇行遗c友人結伴而行,深入其中,一探究竟,不枉此行。
一行幾人在西眺“一線天”時,感覺山中幽暗,加上還有積雪互相掩映,層層疊疊,特別幽雅奇異,頓感寒氣逼人。而覺宗不耐嚴寒,只能解下竹筐斟酒用以抵擋嚴寒,還曾三次勸說“游圣”與其共飲。
“游圣”再向西走半里,看到溪水搗入峽中奔瀉在巖石間,石頭的顏色光潔細膩,花紋燦爛,頗富于煙云的意態(tài)。從這里繞著山崖上走,一里多,北面的山峰略微敞開,找到一塊高高隆起的平地。又向西半里,從平地向西下走,再次與山澗相遇。
“時余狎之不覺,見二僧已逾上崖,而何父子欲從澗北上,余獨在潭上覓路不得。遂躡峰槽,與水爭道,為石滑足,與水俱下,傾注潭中,水及其項。”
在清碧溪,“游圣”玩性大發(fā),但為追趕兩僧和何巢阿父子,不幸“為石滑足”,導致“與水俱下,傾注潭中”。潭中“水及其項”,“游圣”趕快“亟躍而出,踞石絞衣”。
“游圣”之所以會滑入潭中,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其上槽道,曲折如削,膩滑尤甚;即上有初層,其中升降,更無可階也?!?/p>
再逾西崖,下覷其內有潭,方廣各二丈余,其色純綠,漾光浮黛,照耀崖谷,十分美麗。尤其是中午時分,才是最美的。
“游圣”有幸見到此景,更是將其稱贊為“金碧交蕩,光怪得未曾有?!睂τ诿谰?,“游圣”還從崖端俯而見之,感覺好像踞石坐潭上,令人“不特影空人心,覺一毫一孔,無不瑩徹?!?/p>
沉醉于山水畫卷般的景致之中,“游圣”感覺不僅山影可使人心蕩去一切雜念,甚至覺得每一根汗毛每一個毛孔,無不晶瑩透徹。
“亟解濕衣曝石上……可下瞰澄潭,而險逼不能全見。”
“游圣”借著曬衣之際“就流濯足,就日曝背”,感覺冷暖之間便將煩惱洗去,心情大變,好似擁抱過太陽。而何巢阿父子涉險而至,對于美景也是嘖嘖稱奇。
值得慶幸的是,“崖日西映”時,矢志不移的“游圣”,終于披上衣服成功登上山崖頂端,居高臨下觀察清碧溪。
“游圣”還想游石門內的水潭,并想去往積雪高懸的山峰。面對不情之請,何君這些人并不想去,也不好阻止,便說:“我們出去在馬匹休息的地方等候。”很不幸,“游圣”只能只身前往。
渡棧道,過陽橋;渡橋北,歷澗石而上,“小者踐之,巨者攀之,更巨者則轉夾而梯之?!?/p>
“游圣”而后有幸遇見一樵者。而樵者立即告訴“游圣”前行方向已是無路可走?!坝问ァ辈幌嘈?,為最終到達目的地更是“去巾解服,攀竹為 。”直到親眼看到“與垂雪后峰,又界為兩重,無從竟升”,還在疑惑地自問:“聞清碧澗有路,可逾后嶺通漾濞,豈尚當從澗中歷塊耶?”
若不是因為找不到澗中通往漾濞的路,加上“時已下午,腹餒甚”,“游圣”恐怕真的會徒步從蒼山東坡翻越至漾濞。
于是,“游圣”索性折返。
不幸中的有幸?!坝问ァ痹谙律椒低局羞€可以“隨水而前,觀第二潭”,以彌補前行中“時第二潭已過而不知”的遺憾。
清碧溪可謂蒼山十八溪當中風光最美之一,下潭深青色,中潭鴉碧色,上潭鸚綠色。今朝如若前往,定要步行,做一個還淳返樸的“負芻之游者”。而且,一定要在“游記”的導引下循澗而上,親身感受“重峰罨映”和“水聲潺潺不絕”的自然美景。或許,也可乘感通索道,居高臨下領略蒼山大峽谷的絕美自然風光。
除了此中美景,引人之處還有許多儒官雅士留下的摩崖石刻,而且大多數(shù)為明代、清代及民國三個時期的祈雨求福類的題刻。其中,最出名的則莫過于明太守楊仲瓊(四川邛崍人)所書的“禹穴”二字題刻。
如有喜好游山玩水、吟風弄月、觀字篆刻的文人雅士,定要前往一探緣由。但不知何故,“游圣”反而沒有前往參摩。
因清碧溪四時不竭,灌溉千畝良田,明嘉靖年間人們又將其稱之為“德溪”。而“游圣”有幸親臨清碧溪,可謂不虛此行。
再回首之間,清碧溪已成為連接蒼山與洱海的情感紐帶。一端,承接蒼山生態(tài)天堂的靜謐與柔情;另一端,則接納洱海歷代文明的喧囂與壯麗。時今,清碧溪與十七條溪流一同注入洱海,匯聚的潤澤之力,滋養(yǎng)著蒼洱大地這片沃土,哺育著蒼洱兒女,給這里帶來了文明與繁榮。
“中庭院外,喬松修竹,間以茶樹。樹皆高三四丈,絕與桂相似,時方采摘,無不架梯升樹者。茶味頗佳,炒而復曝,不免黝黑?!?/p>
感通茶的歷史悠久,記述也比較多。比如,馮時可《滇行紀略》有載“感通寺茶,不下天池伏龍?!泵鞔x肇淛撰《滇略》:“云南名茶有三種,即太華茶、感通茶、普茶?!崩钤枴陡型ㄋ潞び洝罚骸八屡杂腥?,清冽可飲。泉之旁樹茶一株,計其初植時不下百年物也。自有此山即有此泉,有此寺即有此茶。采茶汲泉烹啜之幾數(shù)百年矣,而茶法卒未諳焉?!?/p>
茶因寺而得名,寺因茶而聞名,可謂自古名寺出名茶。從古至今,其實有很多的名茶,最開始都是由寺院種植、炒制。而寺院中的僧侶除了栽培、焙制茶葉外,對飲茶之道也精于研究,勤于寫實,以致世上留有很多有關品茶的詩作。
“寺院茶”一般都有供佛、待客和自奉的用途。因而,感通茶抑或是因香客的口碑傳播與擴散,才得以聲名遠揚。
感通茶作為“寺院茶”,也理所當然成為“三道茶”的首選茶之一。尤其品茗論道之時,通過一苦二甜三回味,便能感悟“茶禪一味”中的禪意雅致。這里說到茶與禪,不禁讓人想起唐代高僧從諗禪師那句“吃茶去”的歷史典故。
或許,“游圣”在感通寺也有幸聞茗過其香,品茗過其味。因為,十三日的游記中有載“殿東向,大云堂在其北。僧為瀹茗設齋?!鄙醵?,“游圣”還曾在游記中給出“茶味頗佳”的贊茶好評。
趕“觀音街”之趣,享“葉榆城”之逸,結“點蒼石”之緣
“蓋榆城有觀音街子之聚,設于城西演武場中,其來甚久。自此日始,抵十九日而散,十三省物無不至,滇中諸彝物亦無不至,聞數(shù)年來道路多阻,亦減大半矣?!?/p>
那時的三月街就已十分熱鬧?!扒贲s一街,一街趕千年”的獨特魅力,也吸引著“游圣”反復兩次欣然前往。
第一次趕三月街,“游圣”很是不幸,可謂乘興而去敗興而歸。皆因“中途雨霰大作”,與“街子人俱奔還”一樣,不得已“余輩亦隨之還寺”。
第二次趕三月街,“游圣”有幸看到賽馬大會上“千騎交集,數(shù)人騎而馳于中,更隊以覘高下焉”的火爆場面。
“時男女雜沓,交臂不辨……觀場中諸物,多藥,多氈布及銅器木具而已,無足觀者?!?/p>
三月街上人聲鼎沸好不熱鬧,琳瑯滿目的“十三省物”很多,令人“亂花漸欲迷人眼”。然而,“游圣”卻不為所動。因為,在他的眼睛里面,能夠“吸睛”的東西或許只有“奇書”。但是,“觀音街”上只有類似“吾鄉(xiāng)所刻村塾中物及時文數(shù)種”,更不幸的是“無舊書也”。
陳函輝《徐霞客墓志銘》中有載:“仲昭又言其游有二奇。性酷好奇書,客中見未見書,即囊無遺錢,亦解衣市之,自背負而歸,今充棟盈箱,幾比四庫,半得之游地者?!?/p>
從“游圣”族兄仲昭口中我們可以得知,“游圣”非常愛書,而且特別喜好“奇書”。因而,他在所游之地購買了大量不曾見過的書籍。
“游圣”除了在集市上體驗“趕街”的樂趣,還在大理府閑逛游玩、叩訪友人。而且,曾“六進六出”大理郡城,好不快哉。
一進,從感通寺游玩后沿“龍尾關達郡城大道”由南門入。一出,是日“乃出北門,過吊橋而北,折而西北二里,入大空山房而宿?!?/p>
二進,“余由西門入叩呂夢熊乃郞?!倍?,是日“既暮,返寺中。”
三進,送別何巢阿,“送至寺前,余即南入城?!比?,是日“知呂郎已先往馬場,遂與同出?!?/p>
四進,“由東門入城,定巾,買竹箱,修舊篋?!彼某?,是日“呂命其仆為覓擔夫,余乃返?!?/p>
五進,“同劉君往叩王賡虞父子,蓋王亦劉戚也,家西南城隅內?!蔽宄?,是日從清真寺出而“還寺”。
六進,“余乃入西門,乃往索于呂揮使乃郎,呂乃應還。”六出,是日“出南門,遂與僧仆同行?!?/p>
“游圣”在大理郡城雖與當?shù)厍逖盼氖客鶃砩醵?,相交甚篤,但閑暇之余也會穿行于鬧市,了解當?shù)仫L土人情、商賈市肆和阜通貨賄情況。期間,“游圣”就曾有幸“觀永昌賈人寶石、琥珀及翠生石諸物”??墒?,得到的卻是“亦無佳者”之憾,只因沒有相中、看中的物件。
“觀石于寺南石工家。何君與余各以百錢市一小方。何君所取者,有峰巒點綴之妙;余取其黑白明辨而已。”
觀賞大理石不如購買一小方“把玩”,這是“游圣”對于當時商業(yè)活動的又一具體記述。雖是偶有所得,但也是游玩蒼洱勝景后,留給自己最好的紀念品之一。
說到蒼石,在崇圣寺前殿佛座后方,“游圣”還見過“巨石二方”,認為“二石”與清真寺碑趺“為蒼石之最古者”,并通過與張順寧所寄大空山樓間諸石比較,發(fā)出“故知造物之愈出愈奇,從此丹青一家,皆為俗筆,而畫苑可廢矣”的贊嘆。
同時,“游圣”還發(fā)現(xiàn),蒼石除具有觀賞性,還有很多實用性,主要體現(xiàn)在建筑中的應用。譬如:“凈土庵之北,又有一庵,其殿內外庭除,俱以蒼石鋪地,方塊大如方磚,此亦舊制也;而清真寺則新制以為欄壁之用焉?!?/p>
對于清真寺二門內屏風樣的大理石碑,“游圣”則認為奇異之處是“其北趺有梅一株,倒撇垂趺間。石色黯淡,而枝痕飛白,雖無花而有筆意”。為一探真?zhèn)危坝问ァ边€曾兩次前往清真寺。
第一次,借叩拜王賡虞父子之時入寺,不幸的是“不得所謂古梅之石”。
第二次,借找呂夢熊的兒子幫助挑夫向其索要定金之機,再次入寺。幸運的是終于得以“觀石碑梅痕”,卻發(fā)現(xiàn)“乃枯槎而無花”,并沒有“張順寧所寄者之奇也”。
因為,“張石大徑二尺,約五十塊,塊塊皆奇,俱絕妙著色山水,危峰斷壑,飛瀑隨云,雪崖映水,層疊遠近,筆筆靈異,云皆能活,水如有聲,不特五色燦然而已。”
“過寺東石戶村,止余環(huán)堵數(shù)十圍,而人戶俱流徙已盡,以取石之役,不堪其累也。寺南北俱有石工數(shù)十家,今惟南戶尚存。取石之處,由無為寺而上,乃點蒼之第八峰也,鑿去上層,乃得佳者?!?/p>
“游圣”在“榆城”可隨時一睹“蒼石”之容,并且知道最好的“蒼石”其實是取自點蒼山的第八峰。在石戶村,他還親眼目睹了“止余環(huán)堵數(shù)十圍,而人戶俱流徙已盡”的荒蕪與落魄。并且,對于石工“不堪其累也”的無奈與無助深表同情。
因而,他在游記中,也從人文地理方面如實地反映了明末百姓生活的慘痛現(xiàn)狀。這些,也是“游圣”在大理期間少有的關注政治和人民生活疾苦的記述,從側面也深刻地揭露了明朝統(tǒng)治階級的腐朽生活情況。
李元陽《嘉靖大理府志》中有載:“山腰多白石,穴之膩如切脂,白質墨章,片琢為屏,有山川云物之狀,世傳點蒼山石,好事者并爭致之。唐李德裕平泉莊醒酒石即此產也?!?/p>
其實,從唐朝開始,大理“蒼石”便已名震朝野。
明萬歷年間,云南提學僉事鄧元岳曾在《點蒼山石歌》中寫道:“朝鑿暮解苦不休,詔書昨下仍苛求。前運后運相結束,道旁嘆息聲啾啾,耳目之玩豈少此,十夫供役九夫死?!?/p>
作為貢石之一,官吏們則為了完成進貢任務,實行“取石之役”。進而,也引發(fā)“人戶俱流徙已盡”等諸多社會問題。
如今,天壇公園祈年殿地面中間還存有進貢給明朝朱棣皇帝的“龍鳳呈祥石”。從古至今,穿越時空,但它依然記得那段不為人知的“蒼石”采運血淚史。
大理郡城的一街一巷、一墻一瓦、一樹一草都承載著光陰的故事,見證過歷史的足跡。
“蝶翩翩兮山水秀,云朵朵兮萬里晴,榆郡之繁華比及京都。”這里甚至還留有“榆華近京師”的傳說故事。
“游圣”有幸邂逅充滿人文風情的郡城,也并沒有走馬觀花,匆匆而行,而是停留七日慢慢游玩,品評人城往事……
三月二十,游圣“既度橋出關南,遂從溪南西向行”。行至天生橋前,但見“崇峰北繞蒼山之背”,心中難免想起在大理郡城與好友何巢阿分別時曾定下的“東返之約”。
“巢阿別而歸,約余自金騰東返,仍同盡點蒼之勝,目下恐漸熱,先為西行可也。”
何其哀哉!令“游圣”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同盡點蒼之勝”的美好約定,竟最終也與“未了之興”一同成憾又成殤。
“游圣”過天生橋、潭子鋪、核桃箐,便來到茅草房,不幸遇到“榆道自漾濞下省”,因為“恐橋邊旅肆為諸迎者所據”,所以“遂問舍而托焉,亦以避雨也?!?/p>
第二天,“天明乃行,云氣猶勃勃也?!?/p>
“游圣”向北仍然行走在溪流西岸,經過四十里橋這個治所和轄境犬牙交錯之地,出大理向漾濞,朝著金騰[金騰兵備道,設于明成化十二年,道署永昌府城(今保山城)]方向,一路西行……
詩與遠方,還看大理。揮手道別間,還恍如昨日。三月蒼洱好風光之行,于“游圣”而言,是幸歟抑或不幸歟?
唯有勸君,開卷再讀“千古奇書”游之山水,闔書再思“千古奇人”旅之悲喜,方能答疑解惑以辨其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