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仍然會夢見我的小學學校。學校叫“范灣小學”,因為我們的村名就叫“范灣村”。最鼎盛時,全校學生加起來也不過一百出頭。我家離學校很遠,表弟走起路來又磨磨蹭蹭的,為了遷就他,我常常會遲到。等我踩著鈴聲進入學校的時候,老師早已在教室門口等著了。
上三年級時,王老師來了。他剛從師范畢業(yè),用普通話給我們講課,教我們唱《故鄉(xiāng)的云》,還把班上寫得好的作文念給大家聽。他念的,就是我的作文。王老師居然像講課文一樣,把我的作文講了整整一節(jié)課,又是分析開頭,又是分析結(jié)尾,還說語言也好。等到作文本發(fā)下來,我看見王老師寫了很長一段評語。我現(xiàn)在還記得:“模仿《捉魚》一文寫得很好……”
我頓時覺得寫作文太簡單了。寫另一篇作文,我就“模仿”課文《參觀人民大會堂》,寫了個參觀某某公園。事實上,打小就生活在范灣村地界的我,哪兒見過什么公園?但這并不妨礙我依照課文把自己想象中的公園寫成了作文。然而,作文本發(fā)下來,上面用紅筆寫著:“模仿不等于硬搬……”
我一時迷茫了。王老師就把一些刊載優(yōu)秀作文的雜志借給我看??赐曛?,我又明白了,原來作文是這樣寫的呀。于是,我就又在油燈下寫起來,寫得忘我的時候,火苗常??窘沽宋业念^發(fā)。寫好之后,再謄抄一遍,裝進信封,鄭重地交給郵遞員。
我幻想過好多次——王老師舉著散發(fā)著油墨香味的雜志說,看,我們班舒輝波的作文發(fā)表了!后來,我不再幻想了。
一天晨讀,讀到了《凡卡》——多年后,我讀《契訶夫全集》的時候才知道課文不過是節(jié)選了小說中的一小段。可就是那一小段,也閃爍著文學的光輝,溫暖、明亮,讓我在晨讀的時候落下淚來。
“為什么它會讓我覺得很難過——這是和挨打不一樣的難過,這樣的難過又讓人覺得很美好……”我努力地尋找著詞匯,來描述那些文字帶給我心靈的震撼。
“這就是文學的力量!”王老師說。
“你也可以成為這樣的作家!”王老師說。
課文里的文字那么神圣,居然也是有人寫下來的!作為人類的一員,如果我愿意,我也可以成為一名作家,讓自己的文字被人們讀到。哪怕在作家本人去世很多很多年之后,在這個世界上,仍然有人會為這樣的文字流下熱淚……這,就是我在那個普通而又非凡的早晨所領(lǐng)悟到的。
我的學校我在六年前又去過,它已經(jīng)廢棄了。用來敲鐘的生銹的犁鏵仍舊掛在屋檐下。從窗戶望進去,黑板已然斑駁,講臺那么低矮,同樣低矮的課桌椅落滿灰塵。那曾在這里被文學滋養(yǎng)過和塑造過的人啊,早已經(jīng)長大,早已經(jīng)離開這塊土地,散落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