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0月29日，貴州元寶女足取得了第二屆“追風聯賽”全國總決賽亞軍?！白凤L聯賽”是首個全國性鄉(xiāng)村校園女足聯賽，元寶女足連續(xù)兩屆捧得銀杯，這也是教練徐召偉執(zhí)教至今收獲的含金量最高的兩座獎杯。

在一段時間里，追逐腳下的足球成了元寶小學的女孩們唯一可以掌控的事。對于她們來說，“只要把球踢進球門，生活就是甜的”。因為足球，女孩們走出元寶村，踢向了更大的世界。如果你問，一個女孩為什么要踢足球？她們的故事就是最好的答案。

隱秘的角落

貴州省畢節(jié)市大方縣元寶村是深山里一個“隱秘的角落”，從大方縣到村里的20公里盤山路曲折陡峭。徐召偉怎么也想不到，深山里的這所元寶小學會因為一支女子足球隊而聞名，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會成為一支足球隊的教練，并且在這里一守就是10年。

來元寶之前，徐召偉已經在云南和貴州支教了8年。那一次，他原本要去別的學校，中途接到元寶小學校長的電話，說元寶小學師資緊缺，都開不了課，讓徐召偉趕緊來。等他到學校一看，才發(fā)現被校長給“騙”了。

來到這里后，他不僅要教兩個年級的語文，連數學、音樂、體育也要教，還要管圖書室、教研組、少先隊、廣播室，以及處理各種雜事，待遇卻一言難盡，住的是學校10平方米的小屋，睡的是愛心企業(yè)捐贈的硬板床。

學校有兩個公益機構捐的足球，被孩子們當成籃球玩。徐召偉哭笑不得：“這是足球，是用腳踢的！”他是足球迷，學生時代常熬夜看球，技術、戰(zhàn)術都懂一點。看到學生們在土坡上一通亂踢，他萌生了成立足球隊的想法。

恰逢2017年春天，大方縣要舉辦中小學生運動會，其中有足球比賽。徐召偉成立足球隊也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他從報名的學生里挑了十幾個體質好、跑得快的男孩女孩，自己邊看視頻邊教學，每天早中晚訓練3次，周末和節(jié)假日也練。農村孩子能吃苦、有耐力，徐召偉布置的訓練任務他們總能很好地完成。徐召偉經常給孩子們“打雞血”：“比別人條件差，就要比別人更努力！”

兩個月后，元寶小學的老師們你100元、我50元，湊足了隊員們的體檢費和路費，球隊出征了。憑借一股犟勁和默契的傳接配合，元寶女足一路高歌猛進，殺入決賽。盡管決賽對手的身高比她們高出一個頭，瘦小的她們卻在勢頭上占據上風。

元寶小學成為一匹黑馬，包攬了那次比賽小學組男子、女子足球冠軍，還拿到了兩個金球獎和一個金靴獎。

此前默默無聞的元寶小學一戰(zhàn)成名，成了大方縣足球的代名詞。2018年，徐召偉的男子、女子足球隊中共有12名隊員被縣重點中學作為體育特長生錄取，邁出了他們走出深山、走向外面世界的第一步。

另一條通道

彼時的大方縣還是國家級貧困縣，教育資源稀缺，學生基礎薄弱，但升學要依靠成績，這條路對于大方縣的學生來說太難太窄了。隊里的一些孩子被縣重點中學錄取后，學校校長王光文和徐召偉意識到，足球是另一條升學通道，有機會讓更多孩子接受更高質量的教育。

他們馬上對球隊進行了長遠規(guī)劃，第一步是把兩個教室改成宿舍，讓足球隊的孩子們住校，方便日常訓練。但問題隨之而來，住校就要提供一日三餐，中午學校有統一營養(yǎng)餐，但早晚的餐費從哪里來？徐召偉從自己微薄的1500元支教補貼里擠出錢來買菜，每天球隊自由訓練時，他就去食堂忙活。

經過兩年摸索，徐召偉明確了球隊的方向，那就是重點培養(yǎng)女子足球，給女孩提供更多的機會，“男足對身體的要求相對較高，村里的男孩個頭上不占優(yōu)勢，女孩子卻可以，也更能吃苦”。

在各方力量的托舉下，元寶女足闖出了一片天，包攬了大方縣兩屆師生運動會的女足冠軍，并奪得“追風聯賽”西南區(qū)冠軍。從2018年至今，已經有多名女孩被中國足球學院西南分院錄取。她們有的被選拔到重慶市重點中學讀書，有的走上了職業(yè)道路，而更多人則以足球特長生的身份被錄取到縣城中學。

吳雨潔是“走出去”的代表之一，她在一年級時就被選到隊里，在小學踢了6年，收到了省重點初中和遵義體校拋來的橄欖枝。

類似的案例還有很多，王佳月是其中一個。她從二年級開始踢球，很快就展現出了運動天賦，憑借好勝的心性和凌厲的腳法成為球隊主力，被稱為“元寶梅西”。2021年10月，在意大利米蘭舉辦的歐洲國家聯賽決賽中場休息時，王佳月和元寶女足的故事被搬上大屏。這個體形瘦小的女孩向全世界球迷講述了一段“丑小鴨”正在蛻變成黑天鵝的故事。

王佳月畢竟是少數，徐召偉不奢望每個女孩都能變成黑天鵝，走上職業(yè)球員的道路。在他看來，讓女孩踢球更重要的是給她們多一種選擇，培養(yǎng)她們的自信心和獨立思考的能力。

“五貴”闖羊城

對這些姑娘來說，足球成了外出深造的“敲門磚”。2020年10月，廣州足球協會到元寶小學考察，讓俱樂部的男足成員與元寶女足踢了一場友誼賽。

面對專業(yè)男足隊員的壓迫式防守，女孩們毫不退讓，觀賽的足協領導感慨：“她們在球場上的野性以及近乎偏執(zhí)的求勝欲實屬罕見?！北荣惤Y束后，廣州足協選拔了六年級的王佳月、曾維芳、曾維婷、王瑞和四年級的張紫妍，將她們帶到廣州體育職業(yè)技術學院接受更系統專業(yè)的培訓，并承擔她們從小學到大學的全部費用。

在廣州，這5個來自貴州農村的姑娘被親切地稱為“五貴”。體校有嚴格的訓練制度，所有人都要上體能課，測試通過才能參加省運會。在接受高強度且專業(yè)的訓練后，王佳月意識到她們原先的儲備太少了。“廣州的訓練強度更大，其他隊員的技巧和速度都比我們好。”遇到困難時，她們會通過微信向徐召偉訴說“委屈”，說她們的技術跟不上，每天被教練罵，不想練了想回家。徐召偉很生氣，嚴厲訓斥了一番。

在訓練中嚴厲的徐召偉其實很體恤這群姑娘。2021年5月，元寶女足要去昆明參加“追風聯賽”西南賽區(qū)的比賽。徐召偉跟廣州足協商量好，把“五貴”借調回去備戰(zhàn)參賽。更重要的是，讓她們能在離家半年后回村子里，與家人團聚幾天。

然而，回家的“五貴”訓練熱情卻不高，有人不想回廣州了，覺得訓練太苦。徐召偉把“五貴”喊到食堂，一開口就訓斥：“你們給我斷了要回來的心。你們只有一種方式回來，就是翅膀長大了，長成一個廣州女孩再回來?！惫媚飩兊皖^不語，徐召偉又補了一句：“如果你們在廣州只是混，后面元寶的隊員就不會再有機會去廣州?！?/p>

女孩們長大了，聽得進徐召偉的話。短暫集訓后，她們前往昆明參加“追風聯賽”。在廣州訓練的成果顯而易見，“五貴”從體能、腳法到技戰(zhàn)術配合、傳接球能力上都有了很大進步，元寶女足像一支職業(yè)球隊一路挺進決賽。

同年，張紫妍在廣東隨隊拿到了第一個省冠軍。她沒有忘記徐召偉的訓話，把獎牌捐贈給了元寶小學，激勵母校更多女孩走出去。如今，張紫妍已經在廣州青少年女子梯隊中占據首發(fā)位置。和她一起的幾個姑娘也在各自梯隊獲得了一席之地，未來將代表廣州在職業(yè)足球的賽場上出戰(zhàn)。

踢出“她”未來

奪得西南五省冠軍后，徐召偉連夜坐高鐵把“五貴”送回廣州。女孩們在路上累得睡著了。迷迷糊糊的她們或許還不理解什么叫機會和命運。但徐召偉深知，踢出大山、踢出未來的愿望在“五貴”身上已經實現了。

“五貴”之后，“她們”的故事未完待續(xù)。五年級的張紫涵是張紫妍的妹妹，受姐姐影響，她一年級就加入球隊，如今已有姐姐當初的風采；六年級的羅梓涵和陳橙，從小媽媽就離家出走，在徐召偉的“哄騙”下加入球隊，如今已成長為球隊主力；球隊中的李春沙和胡玉碟，憑借出色的技術受到安徽黃山一家俱樂部的青睞，將進入當地實驗學校學習，未來代表黃山備戰(zhàn)省運會等足球賽事。

2021年，徐召偉聯合其他社會力量發(fā)起“踢出她未來”項目。在普及鄉(xiāng)村女子足球的同時，也幫助鄉(xiāng)村女童創(chuàng)造機會，為她們的未來提供更多可能性。盡管兩次與“追風聯賽”全國總決賽冠軍失之交臂，但元寶女足完成了賽前的進球目標，徐召偉相信，成長永遠大于獎杯。

2022年卡塔爾世界杯期間，元寶女足的隊員們還與國家女足進行了一場視頻連線。當被問及夢想是什么時，她們的人生選項里不再是“輟學”“打工”“嫁人”，而是更為開闊的明天——“我的夢想是和姐姐們一樣，成為國家隊的一員”。

由于各方關注，徐召偉和球隊的日子總算過得不那么緊巴了。最開始的兩三年，他每個月都要想著球隊下個月的飯錢從哪兒來，手機上的各種貸款軟件都用遍了，常常是拆東墻補西墻。用他自己的話說，他45歲了，除了支教經驗，沒有其他社會生存技能，沒車沒房沒成家，看著孩子們成長是他目前生活的意義。

至于為什么要這么堅持，驅動力來自哪里，他自己也說不清?！懊總€人都有自己認定的一條想走的路，支教就是我的選擇，算不上崇高，但是跟孩子慢慢接觸，隨著感情漸漸深厚，就越發(fā)離不開了?！?/p>

年輕時徐召偉是個理想主義者，這位畢業(yè)于新疆石河子大學的中文系學子，從大學畢業(yè)就選擇做一些對別人有益的事，從此走上支教的艱難路。如今，經他手送出大山的第一批女孩已經到了上大學的年紀，她們有的在備戰(zhàn)高考，有的已經考上大學，有的進了青年梯隊，有的走上了職業(yè)道路。

摘自《快手人物故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