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這個詞,在我的童年生活里,好像是不存在的。我們從來不說買水果或者吃水果,我們只具體地說吃桃子,吃李子,吃楊梅,吃枇杷,吃梨。嗯,確實(shí)是這樣,這些親民的水果是我們當(dāng)?shù)靥镱^山坳以及農(nóng)家房前屋后可以自由地生長出來的,是屬于自家的免費(fèi)水果。那時候,我們很少很少專門花錢去買水果吃。
印象中,在我的童年時代,好像只吃過一次蘋果??赡苁且?yàn)槲覀儺?dāng)?shù)夭划a(chǎn)蘋果吧,那時候物流也基本不存在,所以蘋果在我小時候絕對是一種非常陌生的高檔水果。
記得還是住在山口中學(xué)學(xué)堂里的時候,姆媽不知從哪里買來了兩個蘋果,是那種青皮上面帶著一點(diǎn)點(diǎn)小斑點(diǎn)的蘋果。以前只在課本里或者小人書里才聽說過的蘋果,就這樣突然出現(xiàn)在我們眼前,我們姐妹幾個都非常激動。我們屏住呼吸,看姆媽鄭重其事地將兩個蘋果均勻分切成若干片,我們每人分得了兩片。舉著蘋果,看著那還凝著汁液的新鮮的蘋果片,聞著那從來沒有聞到過的香甜的味道,還未入口,已經(jīng)是滿口生津。
蘋果果然沒有辜負(fù)我們的期望,那香噴噴的、甜中帶一點(diǎn)兒微酸的味道,讓我們的味蕾得到了極致的享受。我非常仔細(xì)地把果皮吃完,把果肉吃完,再把中心小小的果核吃得一點(diǎn)兒不剩,才戀戀不舍地將最后剩余的兩粒黑色的蘋果籽丟進(jìn)了外面的泥土里。
家住在山口小學(xué)或者山口中學(xué)的時候吃沒吃過西瓜呢?可真想不起來了,估計(jì)是沒吃過吧。因?yàn)槟菚r候附近農(nóng)人都不種西瓜,那是屬于飽腹以外的奢侈品。在家搬到小斗嶺以前,在我周圍那么多那么多的田地里,我從來沒見過西瓜秧,這也是一個證明吧。
可是沒想到,小斗嶺這里除了大片大片的茶園、大片大片的紅薯地、大片大片的薄荷地,居然還有大片大片的西瓜地!隔著校園和看電影的大操場,在大操場的西面,一望無際、緩緩下行的整片坡地,全部爬滿了西瓜藤!
西瓜的季節(jié)跟薄荷差不多。那滿地的西瓜藤,在春天的時候曬著明媚的陽光,喝著充足的雨水,由著性子瘋長,爬滿了整片巨大、平緩的山坡。等到初夏,一個一個翠綠的小西瓜就冒出來了。漸漸地,隨著夏風(fēng),它們膨脹成一個一個翠綠的小圓球。
我們家是冬季搬到小斗嶺的,隨著春風(fēng),隨著夏風(fēng),我見到了茶園、電影、薄荷、西瓜等等所有這些新鮮的事物。
那時候有沒有看瓜人呢?印象里是沒有的,也沒見瓜地里有搭出來的看瓜人住的棚子什么的。走在西瓜地里,我們也并不敢去摘那些就躺在腳邊地上瓜葉底下香甜誘人的西瓜。我只是記得,在一個微風(fēng)吹拂的美好夏日的黃昏,我跟爸爸不知因?yàn)槭裁词?,一起走在瓜田里的一條小道上。爸爸說,我們摘兩只西瓜,買了帶回去給你們這些伢崽吃吧!
我一下子睜大了眼睛。買西瓜!買西瓜!哇,爸爸真是太帥了!
爸爸朝我微微一笑,真的進(jìn)到瓜田里,蹲下身子,翻開并不算闊大的瓜葉子,挑了兩個個頭兒不大的西瓜,送到不遠(yuǎn)處一個小屋子里稱重量,從口袋里掏出一點(diǎn)兒零錢來,交給了屋子里的人。
長大以后,我才知道西瓜有各種不同的品種,品種不同,個頭兒大小也有很大差別。小斗嶺西瓜地里種的西瓜,應(yīng)該是一種個頭兒不大的品種,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上海市場上最流行的8424西瓜那樣大小。但以后吃了再多的優(yōu)質(zhì)品種,也趕不上小時候吃的那兩個西瓜好吃。
那種一直清甜到心底里的味道啊,那種時隔四十年還記憶猶新的快樂呀,是我那個一生清貧的教書先生父親帶給我們的呢!
(摘自河北少年兒童出版社《家在學(xué)堂》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