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石獅橋,就到談家壟,過了談家壟,就到石子嶺,過了石子嶺,下一個坡,再上一個坡,再下一個坡,就會看見一大塊水田,你從水田望過去,那大山下邊就是陶家巷了。小時候,我舅舅陶利斌就是這樣教我和弟弟記路的。末了,他仍不放心,忍不住彎下腰來,把一雙大手撐在膝頭上,再問上一遍:“記住了吧?”我們便懵懵懂懂地點頭:“記住了,記住了?!?/p>
其實呢,不管舅舅怎么叮囑,這條曲里拐彎,七扭八折,掩映在杉樹、樅樹、楊樹、柏樹、楠竹和各種灌木間的黃泥路,我直到讀初中時才真正記住。有回老師領我們讀《桃花源記》,我腦殼里靈光乍現,回閃出舅舅的話細細尋味:經由一條神秘清幽的小道,深入大山環(huán)抱之腹地,眼前是蔥蘢開闊的水稻田,山山嶺嶺云遮霧罩,山上溪水清亮,山下屋舍儼然,天空像面銀鏡,映照出蒼蒼莽莽的青綠、灰綠、草綠、幽綠……這里若種上桃花,豈不正是桃花源?
沒料到,此番遐思從母親那里得到印證。此“桃花源”同彼“桃花源”在血緣上竟真是一脈相承。說著,我娘搭上樓梯,從柜頂上的紙箱子里搬出幾部又大又厚發(fā)黃的《湖南陶氏總譜》來。細讀族譜,陶氏一脈可上溯至陶姓始祖上古帝堯陶唐氏、開封侯陶舍、東晉名將陶侃。湖湘陶氏始祖陶侃,官封長沙郡公,母親湛氏,勤儉堅貞,以德育人,與孟子的母親孟母、歐陽修的母親歐母、岳飛的母親岳母并稱為中國古代“四大賢母”。陶侃是晉南朝靖節(jié)公陶淵明的曾祖父,湘汨陶氏系出陶淵明第五子佟公之后。他們在明洪武年間遷入湘陰東關外,由此開枝散葉,繁衍生息。
據考證,族譜所記“湘陰東關外”,便是陶家巷。一路走來,先祖?zhèn)冊谶@片土地上已經生活了600多年。陶家巷并不是狹長巷道,它由村落北邊的陶家大山、唐古嶺、沙婆嶺、頂星巒、王思巖和南邊的乾公山、下墳山圍成一塊貝殼狀盆地。谷地兩邊峰巒兀立,中間地勢平緩,土肥水闊。地形貌似保守的陶家巷,實則四通八達,先輩們用腳板踏出來的古道星羅棋布,猶如山之脈管,隱秘而又康衢。
一年暑假,我在陶家巷小住,舅舅講要帶我去汨羅買西瓜吃。我遙望頂星巒,深闊的藍天下,白云悠閑地掛在山腰上,山的那一邊,就是汨羅了。但山那么高,誰能爬得上去?且山上怪石嶙峋、林深樹茂,除非變成鳥,張開翅膀飛過去。何況在我看來,翻過一座大山去買個西瓜,簡直要把豆腐盤成肉價錢。舅舅看出了我的不情愿,就說,一兩個鐘頭的事,打個轉身就回來了。我不信。舅舅挑一擔空籮筐,拉上我就走。我問舅舅走哪條路,舅舅說,走水路。我更不信了,但因為好奇,我硬著頭皮上了路。
“水呢?”我問。
“在山上?!本司苏f。
果然,跟著舅舅爬上山岡后,眼前出現一面幾丈高的褐色石壁,壁上掛一簾清清亮亮的泉水,捧來洗手臉,冰涼透骨。我們順著水流走,腳下漸漸變成了鋪著細密沙石的小溪。小溪前方是一片疏朗的竹林,正是午后,竹林里絲毫沒有暑熱,涼風陣陣吹拂過來,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我舅叮囑我小心蛇蟲,折了一根樹枝,領我鉆進竹林深處,沿水跡下行。一段路后,就看見了一條橫著的小路和一片水稻田。蛙鳴隱隱約約的,穿過清香的竹葉,在林間斑駁松軟的泥土上跳躍,似乎為一個懸疑故事寫好了結尾。順著水田拐一道大彎,我看到了一個小小的火車站。湘陰不通火車,汨羅才有火車站呢,真的到汨羅了。我驚喜地看到,站臺邊有一個南雜商店,花皮西瓜就擺在門前的籮筐里。
北邊大山盛產麻石,山上巨石壁立,宛如天降石盾。或站或躺的石盾,既阻擋來自北邊的寒冷氣流,又守護水土。春夏雨水滂沱的時節(jié),大雨沖刷山林,石頭被洗得發(fā)亮,樹木吸飽了水,又肥又綠。牧牛人身披雨具,趕著一隊黃牛從王思巖下來,來到山腰上的蛇形水庫時,被一池煙雨吞沒。他在朦朧詩意中行走,若隱若現地成為青綠山水的點睛之筆。
陶家巷人戀山,把屋舍蓋在山腳邊。他們把麻石運下山來,切割成石柱、石條和石礅,修房子時打基腳、搭臺階。天晴時,婆婆老倌子坐在麻石臺階上,和蘿卜玉米黃豆黑豆綠豆豇豆一起,曬著太陽打瞌睡。雨來了,收走曬盤,搬把矮凳坐進屋檐下,聽著嘩嘩流水聲,也打瞌睡。陶家人信賴石頭,從不擔心泥石流。他們認定,石頭就是天兵天將變的,下凡來護佑村莊。
南邊的山是矮山,不知何時,人們在山上種滿了板栗樹和楠竹。秋天一到,板栗多得總也撿不完。女人們帶著娃娃,提上大馱籃,個把鐘頭就能撿滿。撿板栗時,娃娃們一路搜尋野葛。野葛藤好辨認,山里人都認得,但若想挖出它們深埋的根莖,得喊力壯的男人背鋤頭來。男人們按照娃娃偵察兵留下的記號挖野葛,就算慢騰騰地挖,一天也能挖上好幾擔。野葛根被打成漿,用清水沉淀,鋪在麻石上狠狠曬幾天,就變成了白白的葛根粉。葛根粉是陶家巷的山珍,用來攪糊糊,沖雞蛋,吃了生津解渴,清心安神。
初春的水田像一面面銅鏡,銅鏡邊上“銹跡斑斑”。它們是魚腥草、車前草和水燈芯,都是尋常人家的珍貴草藥。舅舅極少上山采藥,當他從田間走過,看見田疇上肥美的藥草,會通通收入簍中。藥草洗凈,曬干,被勤密地送到了我娘的手中。家里人若遇上感冒、拉肚子、長癤子,熬一碗喝下,次日即好。
水田霸道,一片連著一片,把山中間的空地都鋪滿了,菜園子只能擠在田坎上、山腳邊。泉水從山上石頭縫里鉆出來,綿綿不絕,縱使大旱也不干涸。它們從灌木掩護的小溪溝涌向田園,歡欣而又周密地澆灌著莊稼和蔬果。水田是天兵天將布下的棋局,“棋”開就能得勝。農夫們蹲在水田邊,看著谷子一顆一顆鼓起來,像看著女人懷里的胖娃兒。
菜園子蔥蘢又柔軟,像一塊塊繡花手帕,針腳清新,不同凡俗。從屋舍出來,背著鋤頭、挑著箢箕的男人,帶著石頭和山的氣息。他們侍弄南瓜、冬瓜、黃瓜、白菜、包菜、茄子和辣椒,如同在手帕上鑲嵌珠玉。
群山呵護的陶家巷,氣候溫暖濕潤。夏秋季節(jié),草木瘋長起來,馥郁的空氣盈滿山谷,仿佛一壇鮮花釀的酒。農夫們摘“珠”取“玉”,紅光滿面,像剛從酒缸爬出的醉漢。
村子里家家都打有石井。從晨光初上到暮靄降臨,井水用去好一大截。次日晨起,又已盈滿,一片幽波,在晨曦下汪汪晃蕩。夏天,人們用井水冰西瓜、黃瓜、香瓜,吃進肚里,又甜蜜又解乏。云秀娭毑給我講,喝剛打上來的井水,清涼大補,用井水漱口,還可健齒護牙。我問,要牙膏嗎?她講我們那時哪有牙膏,用草灰一擦,含幾口水,咕嚕幾下子,就完了。她將牙齒齜給我看。九十多的老人呢,一口牙齒還沒掉幾顆,顆顆瓷白,如細小珍珠。
陶家祖上出過不少人物。如兩江總督陶澍、“八千湘女上天山”之中的女將陶勇、國務院總理陶鑄等等。前輩們翻看族譜,誦讀《陶氏家訓》:“為官不可不廉,修身不可不誠,教化不可不明,公道不可不彰,法度不可不守,詩書不可不讀。”領悟先賢苦心后,立志承守家訓,繼揚家風。他們在祠堂開辦義學,小孩讀書不取分文。新式學校建立后,為鼓勵求學,族中賢達捐設了氏族基金,周濟弱者,獎勵翹楚。我舅他們那一輩,讀過老書,又上過新學堂的大有人在。
長者們知書達理,洞明世事,因而威望極高。后輩們辦大事辦喜事,會先向老輩兒稟明。操持的細節(jié)、禮數,持家與忠孝的規(guī)矩,由長者悉數教誨。他們如數家珍的“老話兒”,晚輩們早已爛熟于心,但每逢拜見,還得恭恭敬敬再聽上一遍,全當是溫習。十幾年前我表哥娶親,帶了新媳婦拜望長輩,到了上屋場云秀公家。
早聞云秀公的訓誡與別家長者不同些,甚至每年還有更新,便問新嫂嫂,云秀公如何說?
新嫂嫂說:“媳婦就是陶家女,公婆好比爹娘親?!?/p>
“還有呢?”
“吃不窮用不窮,不會盤算一世窮。”
“還有呢?”
“不吃三月鯽,不打陽春鳥?!?/p>
“還有呢?”
“祖山上頭不砍柴,新竹園里怕扯筍?!?/p>
你看,年紀最長的云秀公,環(huán)保觀念了然于心。
老輩兒年輕時,大都會一門手藝。男子學漆匠、瓦匠、木匠、泥匠、剃頭匠,或是錫匠、皮匠、修鞋匠。女子便學繡花、納鞋底、捕魚蝦。掌握的手藝不僅能照顧生活,還能養(yǎng)家糊口。但當這些技術被現代工業(yè)取代,手藝人就越發(fā)顯得珍貴。云秀娭毑有三個兒子,上頭兩個愛讀書,是恢復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學生,大學畢業(yè)后留在了南京工作。小兒子舒坨愛玩泥制陶,跑到窯上拜了一個老師傅為師。舒坨玩泥巴天賦不高,師傅讓他做一個蒸缽,他做出來既不像碗,也不像盞,更不像缽。師傅就說,你不如去學泥匠,把泥巴往磚頭上抹就是,到廣東打工,能賺一百塊錢一天。你學陶藝,只怕會餓肚子。舒坨不聽,心里記著他爹云秀公的話:“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比酥灰诳?,吃得苦,鐵杵都能磨成針了,還怕做不成蒸缽?舒坨拉坯、上釉、燒窯,沉醉其中。師傅也就沒辦法了,仍舊耐心指點。一晃幾十年過去,舒陀變成了舒公,也變成了老倌子。舒公做的壇子、罐子和碗盞在時光的窯火中嬗變,不僅能養(yǎng)活一家人,還由家庭主婦手中的尋常物變成了時興的藝術品。舒公的孫子久坨,也愛玩泥制陶,一邊干活一邊搞直播,一下就成了網紅。
陶家巷人愛看戲,逢村里唱戲,舅舅便搖風搭信,邀我娘回娘家去看。有天吃過午飯,我開車帶娘回陶家巷看戲。到了石子嶺,鑼鼓聲從前嶺滾下,咚咚鏘,咚咚鏘,由著慣性爬上坡,撞進我和娘耳朵里。我娘歡愉地笑了。陶氏祠堂建在乾公山旁的坡嶺之上,戲臺搭在祠堂前的大坪里,遠遠地,嗩吶聲在坡上烏拉烏拉響了起來。嗩吶一吹,戲就要開鑼了。一丘丘水稻田,陌上行人,池中水鴨,頓時安靜下來。三月里,時光青嫩,屋舍里的人們笑語盈盈,三三兩兩出門,循著嗩吶聲,悠悠然往戲臺行去。
一臺電動摩托從身邊開過,扯起一片濃郁的芬芳。低垂于稻田濕漉漉的泥腥氣,如同一塊春天的大布,大布在風里飄蕩,向田野拋撒鼓點、插禾鳥的啼鳴和菜籽花香。
摩托車馱著住在陶家巷最北邊的七叔婆。七叔婆看到娘,在前頭遙遙地喊,桂庚……我娘朝風里應一聲,哎……
摩托車停下來,七叔婆大聲問娘:“又不上晝來?”
娘說:“路不遠,來得及哩?!?/p>
七叔婆讓送她的侄兒打轉,她下車和我們一道上坡去。舅舅正在祠堂門口,朝嗩吶聲里的我們眺望。
我舅迎到坡下邊,也朝娘喊:“又不上晝來?”
娘說:“路不遠,來得及哩?!?/p>
七叔婆和舅舅的意思是:何不上午回,吃餐中飯,從容一點呢?巷里人好客,娘害怕給人添麻煩。但你若是上晝回來了,他們也是要殷殷相勸的:“又不昨夜來?”言語里滿是懇切。
戲臺前很快坐滿了人,椅子不夠用,坐下來的是老人和婦女。老人家的膝上抱著幼兒,外邊站著的是男人,男人肩上馱著小毛坨。舅舅和舅媽自己帶了長凳,擺在暖烘烘的太陽底下。剛坐下來,戲便在鑼鼓大镲中熱熱鬧鬧地唱起來了。咿咿呀呀……呀呀咿咿……老生登臺了,透過濃妝細看,倒是個俊俏后生……午后的陽光照得人渾身舒泰,我在沉郁的唱腔里進入夢鄉(xiāng)。我靠著舅媽厚實的肩膀,夢見了魯迅先生《社戲》里的老旦?!拔胰棠偷氐戎?,許多工夫,只見那老旦將手一抬,我以為就要站起來了,不料他卻又慢慢地放下在原地方,仍舊唱……”不知睡了多久,舅舅把我搖醒過來,身邊的人正紛紛起身。演員們穿著戲服在臺上穿梭,鑼鼓、嗩吶、大筒、大镲,音響盒子被一件件搬到停在坡下的皮卡車上。戲班要撤了。
我迷糊了,問舅舅:“就唱完了?”
舅舅答:“就唱完了?!?/p>
“唱的啥?”
“沈萬山焚香。”
“沈萬山焚香?”
舅舅便唱:“……雙腳跪在地埃塵,拜告虛空過往神,焚香非是別一個,北京城內沈萬山,焚香并非為兒女,我有九子在朝廷,焚香并非為財寶,家有黃金用斗量,焚香并非求壽年,我今有了九十三,為的國正天星順,天下黎明樂太平,為的家家出孝子,為的國家出賢臣……”
七叔婆的侄兒子早騎著電動摩托候在祠堂的大楓樹下,等著把七叔婆接回家。他剛從鐵牛上下來,脖子上搭著塊花毛巾,黑臉膛油光水亮。聽見舅舅唱戲,便問:“斌叔,您曉得唱幾本戲?。俊?/p>
“我本本曉得唱。”
“嘖嘖嘖……厲害了?!?/p>
舅舅不理他,仍自個兒唱。
舅媽扛著長凳從后邊追上來,笑道:“你斌叔啊,看戲比吃飯還勤時,镲沒開打,他就出了門,鴨回了,他才回,能不本本曉得唱?”
七叔婆坐上摩托,剛要走,又忍不住問:“他斌叔,三月三唱戲不?”
“唱戲?!?/p>
“唱么子戲?”
“郭子儀拜壽?!?/p>
舅舅滿面紅光,聲音高亢。農歷三月三,是他老人家八十壽誕。巷里老人過大壽,從不收禮,晚輩們請好戲班,備好果餅花生,請全村人看,圖的是老人的歡心和喜慶。
七叔婆的侄兒馱著七叔婆,穩(wěn)穩(wěn)當當駛往田野深處,半下午的風,涂抹絢麗金光,暖洋洋的,村莊似乎還沉浸在戲文中。
侄兒在前頭吆喝:“嬸娘,您老后年就滿八十了,咱家也唱兩本戲?!?/p>
七叔婆緊挨著侄兒的背,古銅色的臉上露出甜蜜,笑瞇瞇地答:“好?!?/p>
七叔婆的男人在同她成親的第二天出門經商,從此杳無音訊。無兒無女的七叔婆,在陶家巷守候了六十年,從未舍得離開。
幾頭黃牛在田里吃草,優(yōu)哉游哉,細嚼慢咽。一大群牛屎鳥從山里飛來,像一列載著煤球的小火車,呼嘯著砸向田野。
牛屎鳥繡著銀花的黑翅膀,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在天上畫弧線,天上被弄出許多水波樣的皺褶。小黃牛瞇眼看去,但風一吹,也就不見了。
牛屎鳥盤旋了一會兒,穩(wěn)妥地停在牛背上,或者降在水田里。細碎的啼鳴隨重力落下,像無數顆晶瑩的水珠,悄摸滑入土中。牛屎鳥的啼鳴那叫一個甜潤,還帶著松枝上露珠的香味,是給稻田的禮物。
黃牛不犁田,就成了一道鄉(xiāng)村物景。牛屎鳥站在牛背上,像一架架直升機。“飛機場”甩著尾巴四處走,“停機坪”比緞子還要光滑,但牛屎鳥僅憑一雙巧足就能駕馭。牛背是牛屎鳥安在農田的家,雖簡陋,卻有溫度。
七叔婆的侄兒領著小兒子陶俊,駕著一臺高大威猛的“鐵?!眮淼搅颂镆啊F岬贸燃t柳綠的“鐵?!滨r艷奪目,玻璃锃亮,碩大的輪胎和寬松的鋸齒引逗著牛屎鳥的目光。不到片刻,貪玩的黑鳥們便一股腦兒從牛背上飛了過來。陶俊讀大專時,學的是育種專業(yè),畢業(yè)后和父親一起成了“種糧大戶”。
陶俊是個浪漫的小青年。一塊即將翻耕的圓弧形水田,田坎線從中間凹進去,大家都講是丘“豬腰子”田,陶俊卻講是丘“愛心”田。爛漫的年輕人開著“鐵?!痹凇皭坌摹崩锎蜣D,水田由外向里畫著圈兒翻耕。濡濕的黑泥被犁開了“花”,靈芝樣的泥花里,多的是鳥兒想要的美味。牛屎鳥“呼”地降在泥花上,追著“鐵牛”屁股,熱熱鬧鬧地找食。
陶俊開“鐵?!保室饴掏痰?,好給忙碌的小腦袋們留出富余時間,可“鐵?!钡摹澳_步”還是太過矯健,牛屎鳥還剛找到一條蚯蚓,一顆螺頭,一只螻蛄,或幾顆野果,“鐵牛”已推著巨輪到了跟前。它們只好再次起飛,“呼”的一聲,黑麻麻、密匝匝地落到鐵牛后邊。
老輩兒把牛屎鳥叫“牛屎八哥”,它們本身就是野八哥。但在娃兒眼里,牛屎鳥能駕馭崎嶇的牛背,是威風凜凜的“牛背鳥”。牛背上的鳥,是老人們心中通靈的吉祥鳥。有段時間,飛鳥被四處游獵、黑洞洞的槍口瞄上了,藏在深山的樹洞和巖壁里,輕易不敢來農田。這幾年,村人看到獵戶就趕,還給鳥喂食,鳥獸就自由了。牛屎鳥“明察秋毫”,在村子里試探著飛了幾圈,就篤定地四處嬉鬧了。
陣容龐大的牛屎鳥,飛起來如濃云蓋頂,落下能覆蓋半塊水田。它們常常要在田里撐得肚大腰圓,秤砣樣快飛不起了,才“呼”的一聲,集體騰空,磨磨蹭蹭往北邊的陶家大山飛去。這時候,陶俊便有了詩人的感覺,凝望著天空說,你們啊,都是田野的果實。
責任編輯:劉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