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足踏三省,三省共雞鳴。
三省坡,是南、貴州、廣西三省(區(qū))交界之地,也是嶺、雪峰山脈和苗嶺山脈三大山脈過渡地段的最高峰,海拔1336.7米。坡的東面為湖南省通道侗族自治縣獨坡鄉(xiāng)駱團村,南面為廣西三江侗族自治縣獨峒鄉(xiāng)林略村,西面為貴州省黎平縣洪州鎮(zhèn)六爽村,北面為貴州省黎平縣雷洞鄉(xiāng)培福村。
以東面的駱團村為例,離省城650公里,離市區(qū)220公里,離縣城95公里,離鎮(zhèn)所12公里,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偏遠村”。
早晨8點,從懷化出發(fā),經過一整天的艱難跋涉,直至下午5點才到達目的地。爬上坡頂,一塊三角形界碑迎面而來。界牌為國務院1995年所立,三面分別鐫刻“湖南”“貴州”“廣西”字樣。
毫無疑問,這是三省的交會點,這兒因地勢形成了三省共有的一面巨大的“坡”。站立坡頂,撫摸界碑,往各省方向眺望,均群山逶迤,綿延千里,氣勢恢宏,讓人忽然間就有了“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萬千豪情。
來之前,我查資料得知:三省坡區(qū)域,跨越湖南通道、靖州,廣西三江、龍勝,貴州黎平、從江、榕江等7縣,區(qū)域面積達兩萬多平方公里,人口達170萬。它是侗族文化保存最為完整的地區(qū),也是人類學家、生物學家、民族學家、文化學者等考察研究侗族的必選區(qū)域。誕生于此的侗族大歌、侗錦、侗族琵琶、蘆笙等先后列入第一、第二批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多座風雨橋、鼓樓和多個侗寨躋身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到過此地的專家,無不盛贊:這是一塊民族的精神圣地,這是一片人類的文化凈土。
我決定從界碑出發(fā),走進東坡的駱團村,去聆聽這個村寨里的時代故事,感知這片凈土上的美麗傳奇。
駱團,一個典型的侗族村寨。其開寨祖先叫吳仕茂,以打獵為生,在一次打獵中,他跟隨獵狗發(fā)現(xiàn)了尚未開發(fā)的這塊寶地,就舉家遷來,開荒造田,在此立寨,經過千百年的發(fā)展,如今已成為三省坡最著名的團寨。
一進團寨,首先吸引我的是兩座造型獨特的鼓樓。兩座鼓樓,一南一北,巍峨矗立。一曰“平安精靈”,一曰“團壩吉祥”。
“平安”“吉祥”,兩樓還真像兩位端坐在團寨中央的德高望重的老人,精神矍鑠,氣宇軒昂,用特有的氣場與威嚴,鎮(zhèn)守著一個團寨的平安與吉祥。
鼓樓,是侗族團寨里十分重要的文化性標志建筑。在侗族民間,有“建寨先建樓”之說,因此,有侗寨必有鼓樓。鼓樓不僅是侗寨的空間中心,還是侗民的精神中心。侗族人民議事、社交、娛樂和節(jié)慶活動都在這里舉行。
去過無數(shù)侗寨,見過無數(shù)鼓樓,但看到以“平安精靈”和“團壩吉祥”取名的,還是第一次。好奇的我找到正在鼓樓里休息的幾位老人打聽,四位老人分別叫作吳永桂、吳通吉、吳昌林、吳仕堂。老人告訴我,駱團侗寨已有千百年的歷史,擁有大型的吊腳樓群,是一個著名的原生態(tài)侗族村寨。可是,2012年2月13日,一把大火將駱團侗寨燒成了廢墟,大火整整燒了4個多小時,共燒毀房屋70余棟。這次火災,是建寨以來最大的一次火災,對駱團侗寨是毀滅性的打擊。
回憶起當時的火災,雖然已經過去了十余年,吳仕堂老人還是心有余悸,他說:“寨子幾乎燒光了。”然后,話鋒一轉,說,“不過,要感謝黨和政府,感謝愛心人士。當時的大火,經過電視和報紙的宣傳,全國都知道了,都來支持我們,所以才建起了你現(xiàn)在看到的新寨子。建寨先建鼓樓。過去,我們這寨子里有四個房族,按習俗,每個房族都要建一座鼓樓,共有四座鼓樓,全燒了。政府和愛心人士捐款,給我們建了一座。我們認為,這么大一個團寨,一座少了。后族中老人牽頭,自己動手,捐的捐木頭,捐的捐工,捐的捐糧,捐的捐錢,又建了一座。所以,就有了兩座鼓樓?!?/p>
我問:“一座叫‘平安精靈’,另一座叫‘團壩吉祥’,取這名字有什么講究嗎?”
吳仕堂說:“是‘平安建設’的結果。那場大火,把我們燒怕了。取什么名字,大家最先想到的就是,希望鼓樓能保佑我們平安,保佑我們吉祥。當時,國家正在開展‘平安建設’,鄉(xiāng)里、村里的干部就和族老們商量,取了這樣的名字。”
平安建設?
如此偏僻的侗寨,一個普通的老人,竟知道“平安建設”這樣的新名詞?我忍不住夸他:“您還很時髦??!還知道‘平安建設’。您是怎么知道的?”
老人一下哈哈大笑起來:“稀奇了吧?我們寨子里稀奇事還有很多哩。你問我怎么曉得的?寨子里開了會,鄉(xiāng)里、村里干部反復地宣傳發(fā)動。還有‘喊寨’的人,也天天在喊,就知道了?!?/p>
在這大山里面,如此一個老人都知道“平安建設”,可見“平安建設”還真已經深入人心。
平安建設,是黨的十八大以來黨中央作出的一項重大決策部署。習近平總書記多次作出重要指示,要求各地區(qū)各有關部門貫徹黨中央決策部署,深化平安創(chuàng)建活動,加強基層組織、基礎工作、基本能力建設,全面提升平安中國建設科學化、社會化、法治化、智能化水平,不斷增強人民群眾獲得感、幸福感、安全感。各級黨委和政府要加強對平安建設的組織領導,研究解決體制性、機制性、政策性問題,切實肩負起促一方發(fā)展、保一方平安的政治責任。
通過各級黨組織的共同努力,如今的中國,人民群眾居家更安心,出行更放心,生活更舒心,“平安中國”成為了一張亮麗的國家名片,中國也成為了界上最有安全感的國家之一。一些國家政要和專家普遍認為,經濟高速發(fā)展、社會大局穩(wěn)定是中國向世界展示的兩大奇跡。據(jù)有關資料顯示:當前,我國每10萬人中命案數(shù)為0.56,是命案發(fā)案率最低的國家之一;每10萬人中刑事案件數(shù)為339,是刑事犯罪率最低的國家之一;持槍、爆炸案件連續(xù)多年下降,是槍爆犯罪最少的國家之一……
我緣著老人關于“平安建設”的話題,問另外幾位老人:“村里開展平安建設以后,寨子里有什么變化沒有?”
吳永桂老人爽朗一笑,馬上說:“有啊,變化太多了。小偷小摸少了,過去,每年寨子里都要丟失很多牛啊,雞啊,鴨啊,魚啊,有時一年要丟十來頭牛,都是外面的人偷的?!?/p>
吳通吉老人馬上插進話來,補充說:“還有山上種的藥材、山上的樹,都會被偷,有時守都守不住,跟搶一樣?!?/p>
吳昌林老人說:“還有搞賭博的,在三省交界的大山上,因為三省交界,名義上屬‘三省管’,實際上是‘三不管’,他們在山頂上設賭場,把一車車的人拖來參與賭博,賭輸了就打架,烏煙瘴氣?!?/p>
吳永桂老人又說:“還有,這邊的人違法后,跑到貴州躲起來,貴州的人違了法,就逃到廣西,大家互相之間不管不問。過去在這一帶生活很不安全。”
我在查找資料時,也曾看到這樣的描述:因這里三省交界,三省不管,成為治安的死角。國民黨時期,打架斗毆常有,流血事件不斷,加上匪患不絕,百姓們苦不堪言。
“如今,‘三不管’變成了‘大家管’‘樣樣管’,團寨一天比一天平安,一天比一天富裕,一天比一天漂亮,道路四通八達,個個住進了新房,家家有了存款,不但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還玩得好,就連垃圾也都分了類。從來沒有碰到過這么好的時代?!?/p>
看到一個又一個老人如此交口稱贊,我好奇地問:“為什么一下就這么好了呢?”
吳昌林老人說:“靠管啊?!?/p>
我又問:“靠誰管?”
吳仕堂老人自豪地說:“村黨支部啊?,F(xiàn)在的村黨支部全是一幫年輕人。別看他們年輕,但人都不錯,都有十八般武藝,做起事來一套一套的?!?/p>
我突然想起侗族“寨老管事”的習俗,寨中不論大事小事,一般都由寨老說了算。于是,我用一種質疑的眼光看著他們:“過去不是都靠寨老管理嗎?”
吳通吉老人馬上說:“時代不同了?,F(xiàn)在寨老都只管一些小事了,大事都由黨支部說了算,再說,寨老也聽黨的?!?/p>
吳永桂老人馬上補充道:“是的,寨老也聽黨的?!?/p>
寨老也聽黨的。
這是我走進這個偏僻侗寨,聽到的又一句令人心動的時代之聲。
馬上,一旁的吳仕堂指著剛才說話的吳通吉和吳永桂兩位老人,說:“他們兩個,就是寨老。”
難怪。
從他們的表情看,他們說的話,是由衷的,是發(fā)自內心的。
離“平安精靈”鼓樓數(shù)步之遙,是駱團村黨群服務中心,也就是我們習慣稱呼的“村部”。
三層的磚瓦結構樓房,在全是木結構吊腳樓的侗寨里顯得“鶴立雞群”。一樓大門旁,分別掛了“駱團村總支部委員會”“駱團村民委員會”“駱團村務監(jiān)督委員會”三塊紅底金字的大牌子,煞是氣派。走進樓里,窗明幾凈,辦公室、接待室、調解室、會議室,一應俱全。這令我想到了一張網上看到的“駱團村部”老照片,老照片與新村部一比,簡直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
老照片上的駱團老村部,設在雜草叢生的一棟舊木屋里,共兩間房,一塊白底黑字的“駱團村民委員會”的牌子,孤零零地掛在一根木柱上,牌子上纏滿蜘蛛網,門口及周圍,雜七雜八地堆了各色雜物,十分零亂,根本不像一個村的辦公場所,倒像是被人遺棄多年沒用的爛茅屋。
如今,村部大樓令人眼前一亮。人看衣裝,佛看金裝。村部大樓,一個村的門面,一個村的形象,一個村的精氣神。駱團村的村部大樓,讓我看到一個村的精神抖擻與意氣風發(fā)。
見有人來,一個身穿迷彩服的年輕小伙走出辦公室,握著我的手,自我介紹:“我叫吳敏波,是村里的書記?!?/p>
“太年輕了吧?!蔽乙粫r沒反應過來,隨口一說。
他臉一紅,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也不年輕了哩,都過30了。我們班子里還有更年輕的?!闭f著他將我引進會議室,將村兩委班子成員都叫了來。原來,自精準扶貧和鄉(xiāng)村振興工作開展以來,他們就以村部為家,除了上門解決一些問題外,大部分時間都在村部為群眾辦事。今天剛好大家都在。
他們一進門,我便被一股青春之風吹到,心里直呼,真年輕。一張張被山風吹粗了、被太陽染黑了的面孔,是那么富有朝氣。我忍不住問起他們的年齡來,他們一一報上:支部書記吳敏波30歲,副主任吳榮昌39歲,文書吳銀宇24歲,宣傳委員吳秀團31歲,婦聯(lián)主任吳銀姐31歲,組織委員吳康懷33歲,紀檢委員吳言根32歲,村會計吳解全38歲。我給他們一算,平均年齡不到33歲。
我一直有一種偏見,邊遠偏僻的小山村,一般年輕人都外出打工了,留下來的都是一些老人,村干部也就只有在這些老人中產生。駱團村村干部的年齡,完全顛覆了我的認知。
與班子成員“集體”見過面后,我提議大家各忙各的,我想與書記單獨談談。書記坐到了我的對面,這時我才認真地觀察了他一番:一身迷彩服,一張曬得黝黑的臉,臉上總掛著堅毅的笑,全身上下透著一種朝氣蓬勃的力量。
我們的談話從他兒時說起,他說——
小時候算是個有點叛逆的孩子。讀書的成績比較好,小學到初中一直是前幾名。小學120人,初中400人,能進前幾已經不易??墒怯捎谟⒄Z沒學好,考大學時,上了本科線,但因為英語沒拿到一半的分,被刷了下來,只讀了個???。專科畢業(yè),參加公務員考試,進入面試,最后還是被刷了下來。此時,家人開始催婚。家鄉(xiāng)有早婚早育的風俗,凡男子過了十七八歲,家人就開始為他物色對象,就開始催婚。吳敏波家人為他物色好了對象,只等待辦一場婚禮。而他有自己的抱負,不想這么早結婚。家人反復地給他做工作,“逼”得他只想逃離。為了逃避這場“逼婚”,那年征兵,他偷偷報了名,偷偷地參加了體檢,體檢合格,政審也合格,當一紙入伍通知書送到家里時,爸媽都蒙了。就這樣,他參軍入伍,在江西一武警部隊服役。部隊為他提供了全新的發(fā)展平臺,入黨,提士官,當教員,一路前行,順風順水。然而,正當他躊躇滿志想進一步發(fā)展時,他的士官二級轉三級遇阻,沒有辦法,只得復員回家。
回到家鄉(xiāng),恰逢村黨支部、村委會換屆。村支部、村委會原班子成員嚴重老化,早就該換,苦于沒人。吳敏波回鄉(xiāng),令鄉(xiāng)黨委、政府眼前一亮,更令村民們眼前一亮。他既讀過大學,又當過兵,還早入了黨,是進村領導班子的不二人選。于是,在村委會的“海選”中,他脫穎而出,成為該村史上最年輕的村委會委員。兩年后,他又被選為村委會主任;再兩年,被選為書記;緊接著,書記、主任一肩挑。
他的回鄉(xiāng)、當選和出任,帶動了本村多位年輕人回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吳銀宇、吳秀團、吳銀姐、吳康懷、吳言根,一個一個,如歸巢的鳥兒飛回來了。回到家鄉(xiāng)的他們,也正好趕上村級班子換屆,順理成章,被一個一個選進了村黨支部、村委的班子。就這樣,駱團村村支兩委班子一下變得“青春靚麗”“生機勃勃”。
雖然“青春靚麗”“生機勃勃”,但缺乏農村工作經驗的吳敏波,感覺壓力山大。壓在肩上的,除了職務的擔子,更有脫貧攻堅、基礎設施、經濟發(fā)展、社會穩(wěn)定、基層黨建、村級治理等各項工作的落實壓力。
他說,接手那會兒,感覺村里什么都是假的,只有窮、亂、差才是真的,幾乎每天失眠,失眠的夜里,滿腦子都是各種矛盾糾紛和歷史遺留問題。
然而,他不能辜負選他上來的村民。于是,他在微信朋友圈里發(fā)了一條致自己的留言:“想都是問題,做才是答案。人生沒有任何捷徑,唯一的捷徑就是從一開始就腳踏實地?!?/p>
從一開始就腳踏實地。他是這樣想的,更是這樣做的。
上任的第一天,他就碰到了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教鄉(xiāng)組一對老年夫妻,都70多歲年紀了,鬧上門來,找到他,說要離婚。
都70多歲了,兒女們也都成家了,這么大年紀還離什么婚?
一細問,才得知兩人性格不合,雖然在一起過了幾十年,但總是吵吵鬧鬧。過去因為有小孩,雖然吵,沒想過離婚。如今,小孩都已經大了,沒有什么顧忌了,便將離婚提上了日程。
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眳敲舨托牡貏駜晌焕先耍嗷グ蔹c,將日子過下去。然而,夫妻倆堅決不從,并拋出狠話:如果不給離婚,鬧下去保不準會出人命。
事態(tài)十分嚴重,他只得請來村里的法律顧問——鎮(zhèn)司法所司法員。司法員一了解,他們倆年輕時并沒有辦理結婚手續(xù),僅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生活到了一起。
司法員說:“你們當年沒有結婚,不存在辦理離婚手續(xù)?!?/p>
但兩位老人就是堅持要辦離婚手續(xù)。女的說,如果沒有辦離婚手續(xù),怕他耍賴。男的說,更怕她撒潑。必須離。
司法員無奈地說:“那只有一種辦法,你們先結婚,再離婚?!?/p>
夫妻倆齊聲說:“好?!?/p>
可結婚、離婚都必須去縣城里的民政局,兩位老人從來沒去過縣城,而老人的兒女又都在外地打工。吳敏波只得帶著兩位老人找到民政局,先辦理了結婚手續(xù)。過幾天后,又帶著兩位老人去辦理離婚。就這么一件事,他耗時幾個月。
我問他:“天天做這種事,你認為值嗎?”
他說:“這種事,在外人看來,可能是一件很小的事,但在作為當事人的老百姓那里可就是一件大事??!身為村干部,只要是老百姓的事,干什么,都值。”
老百姓的事,干什么,都值。他就是憑著這樣一種信念,在幾年時間里,為老百姓干下了一件件實事:
比如防火。幾年前侗寨那場大火,令他對防火安全格外看重。而大部分火災,都因電而起。因此,他領著村班子成員,帶上電線和膠帶,一家一戶地去查看,哪家有漏電,給纏上膠帶,哪家線路有問題,就給換上。
還比如,為老百姓辦低保。進村走訪時,他發(fā)現(xiàn)新豐七組吳家賢,自己患關節(jié)病,老婆跑了,7歲的女兒由80多歲的老媽帶著,住的房子破破爛爛。山里人老實,之前他沒有申請低保。吳敏波馬上幫他申請,后經縣鄉(xiāng)實地核查,批準他為二類低保戶。
再比如,前幾天,駱團村大暴雨,通往村外的村道塌方。第一個發(fā)現(xiàn)塌方的村民吳光海,用手機錄了幾秒的視頻,發(fā)到村里的“為民服務辦事”群。吳敏波看到,及時回應,一邊聯(lián)系挖機和運土車,一邊趕往現(xiàn)場。不到三個小時,塌方清理干凈,恢復通車,群眾無不稱贊:神速。
又比如,全村所有的組級公路,在他上任后,全部硬化,有些進組的公路路基、路面都達到4.5米,成為鄉(xiāng)里最寬最好的組級公路。還修了好幾條“產業(yè)路”,總長達到30多公里,將公路修到了田間地頭,大家出門做農活,不再需要像老輩人一樣徒步翻山越嶺,進山的農藥、化肥和生產出來的稻谷、雜糧、水果、藥材等,不再需要肩挑背扛了,一車就運進了山,一車就運下了山。
特別是這產業(yè)路,那可是大貢獻。駱團村田地的偏僻是出了名的,均遠在幾里甚至十幾里之外的山坡上,且十分分散。過去,駱團人做農活,天不亮就得出門,翻山越嶺,一走就是大半天,練就了極好的腳力。當?shù)赜兴自捳f,駱團人有十二條腳筋。如今,公路修到田間地頭,是過去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因為修好了產業(yè)路,全村產業(yè)得到了大發(fā)展,如今,各大山頭開發(fā)出了各種種植基地,如:“黑老虎”中藥材基地1000畝,油茶3000畝,高山茶葉1600畝……
說起這一切,吳敏波深有感觸地說:“這些年真不知道是怎么過來的。村里的事情千頭萬緒,村民的訴求千差萬別。事情確實很多,存在的問題也確實很多,要處理的矛盾就更多。我是一個當過兵的人,應該說,在部隊里練就的‘寧愿前進死、不愿后退生’的勁頭還在。每當遇到難題做不下去時,想退縮時,我就想,怎么樣也要堅持到底,一個大男人,說過的話,就要一句一句地去實現(xiàn)它。如若萬事都那么順暢,還要你干什么?你的價值又怎么體現(xiàn)?你之所以做得不好,是因為你還不夠優(yōu)秀,是因為你的努力還遠遠不夠。所有的失敗,歸根結底都是因為自己的不夠努力。一個努力去改變、去做事情的人,最終都可以成功,都可以收獲自己想要的生活。其實,生活就像剝洋蔥,一片一片地剝開,總有一片會讓我們流淚。”
“總有一片會讓我們流淚”,說得多好。
如今,曾經“三不管”的侗寨,變成了“世外桃源”;曾經邊遠偏僻的田地里生產出來的藥材、油茶果、高山茶葉……一車車從產業(yè)路上運出來,運向四面八方。曾經累遭盜匪禍害、小偷小摸成災、打牌賭博成風、矛盾糾紛不斷、火災頻頻發(fā)生的侗寨,變得如此平安吉祥,令每一個生活其中的人,都覺出了少有的幸福。
年輕的書記,干出了不年輕的業(yè)績。
“鐺……鐺……鐺……鐺……”
晚上10點,寨子上空,突然響起清脆的銅鑼聲。因為夜深,更因為山里的寨子過于寂靜,突起的鑼聲敲開夜幕,在天地之間回蕩,格外響亮。
鑼聲過后,傳出嘹亮而悠長的喊聲:“喂——鄉(xiāng)親們,天天防火,夜夜防盜,看好自家的門,管好自家的人——”從寨頭喊到寨尾,聲音拖得老長老長,抑揚頓挫,極富節(jié)奏,余韻久久。這是“喊寨”人吳榮昌開始“喊寨”了。
“喊寨”是流行于湖南、廣西、貴州等省苗、侗等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的一種習俗。最初的“喊寨”是為了避毒驅邪。相傳,在這些邊遠偏僻的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有一種古老的黑巫術——放蠱。《乾州廳志》記載:“苗婦能巫蠱殺人,名曰放草鬼。遇有仇怨嫌隙者放之,放于外則蠱蛇食五體,放于內則食五臟。被放之人,或痛楚難堪,或形神蕭索,或風鳴于皮皋,或氣脹于胸膛,皆致人于死之術也?!笨梢娫馊朔判M是多么可怕。怎么辦呢?村寨里一旦有人中“蠱”染了病痛,親人就會沿著山寨喊:“中蠱了,中蠱了!挨刀砍腦殼的,誰放的蠱,我已經知道了,不趕快收回去,我是不饒人的!”說是通過這種“喊寨”的方式,讓“放蠱”的人聽見了,心里害怕,就會自動將放的“蠱”收回去。后來,因這些少數(shù)民族居住的山寨都是上百戶的大團寨,房屋全是木質結構,防火防盜壓力大,人們感覺,如果天天有人提醒會好些,而“喊寨”是比較好的方式,于是,漸漸地,“喊寨”便成了“防火防盜”的宣傳與警示方式。每寨選出一“喊寨員”專司此職。喊寨員每天早晨起床后和晚上睡覺前各喊一次,警示大家出門、睡前滅火,招呼小孩不許玩火,還要走家串巷,檢查每家住宅是否有不安全因素,是否備好了滅火的沙子和水,等等。喊寨員的報酬由公田提取。此種優(yōu)良風習,一直流傳了下來。
負責駱團喊寨的吳榮昌,是村委會副主任,負責村里的綜治維穩(wěn)工作,兼任調解員。來的第一天,我在村部見過。在村班子成員中,他算是“老人”,因為班子成員中,數(shù)他年齡最大。雖然年紀最大,但他身上依然有一股不負韶華的青春之氣。
此后幾天里,吳榮昌一直很忙,白天一直沒有約上,因為他正在調解三省坡山頂上風力發(fā)電站占地補償?shù)募m紛問題。直到一天晚上,我們才有機會坐到一起。
他第一句話就是:“最近的事太多了?!?/p>
我問:“為什么?”
他說:“現(xiàn)在三省坡頂上正在建風力發(fā)電站,村民對占地補償?shù)钠谕岛芨?,但國家?guī)定的補償標準只有那么多,這就出現(xiàn)了矛盾。一邊要保證國家重點工程順利施工,一邊要保護農民的利益不受損失,要做的工作實在太多太多。”
他告訴我,三省坡山高風大,有獨特的風力資源。一家綠色能源股份有限公司分兩期在三省坡山頂上共安裝40多臺風力發(fā)電機組,占地面積700余畝,其中他們駱團村就有300多畝,牽涉40多戶,要做好這40多戶的工作,可謂費盡了心血。好在通過努力,大部分群眾的工作都已經做好。今天的糾紛調解,就是掃尾階段的調解。
順著他“調解糾紛”的話題,我想到了此前白天老人們提到的“平安建設”,于是問他這個負責綜合治理的副主任:“你認為,你們村的‘平安建設’搞得怎樣?如今的糾紛多不多?”
他稍想了下,說:“我們村的‘平安建設’還好吧。平安是一切工作的基礎。三省交界之地,邊遠偏僻,村情復雜,如果不平安,無法談經濟發(fā)展,更無法談美麗鄉(xiāng)村。這幾年,由于‘平安建設’搞得好,村民基本做到了安居樂業(yè),經濟發(fā)展了,生活富裕了,精氣神都好了,糾紛自然也就少了,如果不是這次搞風力發(fā)電建設,群眾之間的糾紛幾乎沒什么了。也不瞞你說,過去糾紛多了去了,不但有爭山、爭樹、爭田、爭水、爭土的,而且有偷牛、偷雞、偷鴨、偷魚、偷藥材、偷果木、偷木材的,還有鄰里不和、婆媳矛盾、賭博斗毆的,村民之間,動不動就打、就罵,有的還鬧成安全事故,鬧成刑事案件,甚至出動民警。每天不是這里喊,就是那里叫,忙得團團轉?!?/p>
他為我舉起例子來。他說,他們侗族是一個愛樹的民族。大家普遍認為,生是一棵樹,死也是一棵樹,樹成為人的生命象征。因此,每個人一出生,父母就會為他(她)種下一棵“生命樹”。樹長人也長,當“生命樹”長成參天大樹時,人也變成了老人。待老人老態(tài)龍鐘時,將樹砍倒,制作壽木。死后,就睡在“生命樹”做成的壽木里下葬。由此可見,樹在侗族人心目中處何種地位,而“生命樹”對一個人又是何等重要。由此,每年關于樹和“生命樹”的糾紛經常發(fā)生,吳榮昌就處理過多起“生命樹”的糾紛。其中有一起,他記憶特別深。有個村民,還在集體化時代,他的父親就為他在集體的山林里種了一棵杉樹,并告訴他,這棵樹就是他的“生命樹”。為此,他特別優(yōu)待這棵樹,小時經常在樹根部撒尿施肥,如果有誰去砍、去折樹的枝丫,他都會站出來保護。長大后,他會經常去為這棵樹除草,使這棵樹在他的呵護里蔥蔥郁郁地成長。農村實行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后,田、土、山都分到了每家每戶。這個人的“生命樹”沒有分到自己的名下,而是分給了別人。但在他看來,大家都知道這棵樹是他的“生命樹”,不論這山分給了誰,這樹永遠是他的。突然有一天,山的主人將這棵樹砍了。這還了得?他跑去山主家理論,山主不但不理睬,還罵他不要臉,他砍自己山上的樹,關他什么事?氣得他七竅冒煙,動手與山主打起來。一棵樹就這樣釀成大糾紛。吳榮昌聞訊趕去處理,種“生命樹”的人說,全村的人都知道那是他的“生命樹”,砍了他的“生命樹”就是砍了他的人,沒個說法定不罷休。山的主人說,樹生長在自己的責任山上,他砍自己責任山上的樹,還砍得不應該了?吳榮昌將兩人叫到一起,先讓雙方學習相關的法律和政策,然后再行調解。他說,山主說得沒錯,樹是他責任山上的樹,他砍自己的樹,沒有砍錯。種“生命樹”是侗族的一種習俗,已經傳承了千百年,樹主人說那是他的“生命樹”,應該歸他擁有,也有道理。現(xiàn)在的問題是,樹已經砍了,砍了就再也生不回去了,那么雙方只能面對現(xiàn)實,按法律、按政策進行處理。吳榮昌在耐心做好了雙方的工作后,做出調解:山主的所有權應該得到承認,但種“生命樹”的傳統(tǒng)也應該得到尊重。一樁由一棵樹引起的糾紛,調解了一整天,最后達成協(xié)議:“生命樹”一方按市場價格補償給山主樹木費,而山主將砍回家的樹歸還給“生命樹”的主人。
吳榮昌說:“現(xiàn)在好多了,仿佛大家的氣都順了。再也不會為一棵樹什么的去鬧出矛盾、產生糾紛。這么多年從沒有發(fā)生過什么打斗事件,更沒有發(fā)生刑事案件,即使有什么事,群眾也都能做到自行調解,最多也就叫上村干部參與一下,基本做到了糾紛調解不出村。”
我又問:“你作為村委會負責綜合治理的副主任,除了調解糾紛外,平安建設應該也是你的工作重點,你是怎么做的呢?”
吳榮昌說:“平安建設,包括這么一些內容:一是積極預防和有效化解社會矛盾;二是大力加強社會治安防控體系建設;三是繼續(xù)深入推進‘掃黑除惡’斗爭;四是進一步加強社會管理綜合治理;五是積極維護社會秩序;六是進一步加強法制建設;七是進一步落實安全生產責任制,包括防火、防盜、防災等;八是切實加強各種預警和應急體系建設?!彼硶憬o我說出了這一大堆內容,由此也可以看出,他對自己業(yè)務的熟悉程度。
他接著說:“我們根據(jù)這些要求,將工作進行細分,責任到人。特別是經歷了2012年那場大火后,村民的平安建設意識也普遍得到加強,大家都非常配合。因此,我們村的平安建設,不敢說做得有多么優(yōu)秀,但還是不錯的。這么多年,我們這兒多次被市、縣、鄉(xiāng)評為平安鄉(xiāng)村?!?/p>
了解完這一切,我的話題自然轉到他的“喊寨”上:“聽說你還是喊寨員,作為一個村委會副主任,有那么多事要做,為什么還要去喊寨?”
聽我提起這話題,他頓時哈哈一笑:“怎么說呢?小時候,聽到老人喊寨,覺得很新鮮,我們幾個小屁股常跟在喊寨人后面,學他的腔調。高中畢業(yè)后,回鄉(xiāng)當了幾年赤腳醫(yī)生,經常在村寨出診。那時的群眾對當時的喊寨人不滿意,說搞得不好。而喊寨人也不愿意再搞,因為待遇太低,一個月只有幾元錢,不夠買一包煙。連續(xù)換了三四個人,都不行。村主任找到我,說,反正你天天要出診,天天在寨子里走,順便把喊寨的活也給做了。我想,自古以來,喊寨就已經形成了習慣,成了風俗,寨子里的人每天早晨習慣了在喊寨聲中起床,晚上也習慣了在喊寨聲中睡去,突然聽不到喊寨聲了,肯定不行。再說,村主任說得也有道理,我每天都在寨子里走,順便喊一下,沒什么不行的。就這樣,我擔負起了喊寨的工作,沒想到一做就是很多年。如今,我赤腳醫(yī)生不搞了,當了村干部,但喊寨我還在堅持。為什么呢?當了村干部后,我分管綜治維穩(wěn),又兼做調解員,這喊寨還真就是我自己的事了。法律法規(guī)需要宣傳,防火防盜需要提醒,而喊寨是最簡便、最直接、最容易被群眾接受的方式,它比廣播電視、報紙雜志、宣傳專欄、橫幅標語等都管用。因此,我就堅持喊了下來。每天早上7點和晚上10點,各喊寨一次。寨子里有200多棟房子300多戶,從寨頭到寨尾,喊完一次至少要一個多小時,有時遇到有緊急任務或者有重要法律政策需要宣傳,還要來回反復多喊幾次,還要進到一些不放心的‘重點戶’去巡視檢查,如果發(fā)現(xiàn)問題,還要就地整改,時間就在兩小時以上。比如前不久,我在巡查中發(fā)現(xiàn),有一戶的電線私自亂牽、亂搭,而且電線的接頭還有裸露的現(xiàn)象。發(fā)現(xiàn)這一問題,我十分重視,當場對這一戶進行嚴肅的批評和教育,并責成其整改,直到全部整改到位我才離開。所以說,喊寨也不是喊一下就完事,還有很多事要做。就算是純喊寨,也很有講究,聲音有講究,語調有講究,喊的內容有講究,不是隨便說喊就能喊的。有些人喊寨像唱歌,有感情,有腔調,有韻味,群眾喜歡聽,聽后也記得住。而有些人喊出來的,干巴巴,枯燥無味,群眾不但不喜歡聽,還厭惡,這就適得其反了。我喊了這么多年,已經喊順了,群眾也聽慣了,所以,就一直干了下來。”
原來喊寨還有這么多講究,怪不得他一喊這么多年,原來是群眾喜歡。當然,更有他對工作的負責,對安全防范的一絲不茍。
時間過得很快,這樣聊著,馬上到了他喊寨的時間——晚上10點。
他說:“我要去喊寨去了,村民已經習慣了,如果在10點聽不到我的喊寨聲,他們是睡不安穩(wěn)的?!蔽抑坏门c他告別。
他則操起他的喊寨行頭——一面銅鑼、一個喇叭,跨出門去。背影很快消失在濃濃的夜色里。
迅即,“鐺——鐺——鐺——”的銅鑼聲,在夜空里響了起來。鑼聲過后,便是他歌唱般的喊寨聲——
“國有國法,寨有寨規(guī),殺人要抵命,搶物要坐班房,不要學偷學賭學嫖,正正經經做人,清清白白做事,尊老愛幼,互助互幫,遵紀守法,做一個好公民……”
晚風吹拂中,嘹亮悠長的“喊寨”聲,傳遍山寨的旮旮旯旯。聲音漸行漸遠,寨子慢慢歸于安靜,整個村莊進入美麗的夢鄉(xiāng)。
我想,平安鄉(xiāng)村,就應該是這個樣子。
當年有一部電影很火,《一個都不能少》,講述一位叫魏敏芝的代課老師,去到一所偏遠學校代課,前任老師臨走前吩咐她,不要失去任何一個學生,最后她真正做到了“一個都沒少”。
電影感動了無數(shù)人,并獲得了十余項國內、國際大獎。
當我走進三省坡下的駱團村時,也看到了現(xiàn)實版的“一個都不能少”。它的主人公,也是一位年輕的女性,也是一名代課老師,只是她不叫魏敏芝,叫王成霞。
在駱團采訪時,有人告訴我,村里有一個特殊的地方,叫教鄉(xiāng),是駱團的一個自然村,三面被貴州與廣西的村莊包圍,只在一面留出一道口子與湖南的山水相連。這里遠離村部,獨立成“村”,與駱團村其他團寨幾乎沒什么往來,就連趕場都得去廣西和貴州,當?shù)厝朔Q這里為“貴州村”,也是駱團最遠的“村”。
如此一個最遠村,我當然要去。
在村支部書記吳敏波的帶領下,我們爬上了進村的路。路上,我覺得“教鄉(xiāng)”的地名很有意思,于是問吳書記:“為什么叫教鄉(xiāng)?”
吳書記說,過去不叫這名字,是后來改的。這里生長著一種藤本植物,滿山遍野都是。它結出的果子,長長的,像一根根香煙,吊在藤上。每到秋天,小孩們都喜歡將這東西摘來當香煙抽,于是,地以物名,大家就將這里取名叫“吊香”。后來,因為這里遠離村部,像是吊在村外邊的一個鄉(xiāng)村,有人就干脆叫它“吊鄉(xiāng)”。改革開放后開始重視教育,有人提出,干脆就叫“教鄉(xiāng)”,有教之鄉(xiāng)。因為在侗族的鄉(xiāng)土語音里,“吊”與“教”發(fā)音相近,所以就這么叫開了。
教鄉(xiāng),有教之鄉(xiāng),真好。
七拐八彎,上坡下坡,經過數(shù)十分鐘的艱苦跋涉,終于到達。一進村,一棟洋氣的兩層磚房閃入眼簾。磚房矗立在村子最醒目的位置,在周圍清一色的吊腳樓群的背景里,十分打眼。
吳書記告訴我,這是一所學校,只有一位老師和兩個學生。一位老師?兩個學生?還有這樣的學校?我決定走進去看看。
門口一個滿臉堆笑、身上透出無限果敢與堅毅的女青年迎接我們。吳書記介紹說,她叫王成霞,就是那位唯一的老師。跟隨老師走進校園,“教鄉(xiāng)雨露小學”幾字映入眼簾。
王老師介紹說:“這是我們的校名,是我給取的?!?/p>
“你取的?為什么想到要取這么一個名字?”我好奇地問。
王老師說:“因為這所學校是政府和愛心人士共同捐款修建的,每一塊磚、每一片瓦都寫滿了政府和各界人士對教鄉(xiāng)孩子的關愛,這些關愛,就像一點一滴積聚起來的雨露,滋潤教鄉(xiāng)人們的心。所以當時取名時,我一下就想到了‘雨露小學’的名字?!?/p>
她告訴我,這學校在幾十年時間里,先后多次搬家。先在茅草棚子里,后在寨子中的鼓樓里,再后來就搬到生產隊遺棄的舊式糧倉里。不論搬到哪兒,房子都是破爛的,既漏雨,又透風。漏雨,就用塑料紙蓋一下;透風,就用舊報紙糊一下。
2012年,“北京自由天空”的董申宇老師來村小學支教。聽說北京來了支教老師,王成霞特意跑到村小去找他,邀請他來教鄉(xiāng)看看。他是個善良熱情的人,當即答應。那時還沒有公路,就走山里的茅草小路。那天下了點雨,路很滑,很不好走。董老師摔了好多跤,足足走了4個多小時,還走壞了一雙鞋,才到教鄉(xiāng)。
董老師一到教鄉(xiāng),村民們聽說來了北京的客人,個個前來迎接,都邀他去自己家,喝米酒,吃油茶。這家沒吃完,又被那家邀了去。董老師被濃濃的鄉(xiāng)情深深感染了。他說,長這么大,從來沒有被如此厚待、禮遇過。
最后,王成霞將他帶到學校。當他看到學校破爛不堪的現(xiàn)狀時,震撼了,立馬說待回到北京,一定動員自己更多的朋友為學校捐款,爭取修一棟新樓。
得到這一承諾后,王成霞老師馬上跑到縣教育局,向局領導匯報。局領導聽后十分高興,當即表態(tài),不論董老師能募集到多少,剩下的全部由教育局負責。
得到局領導的答復,回到村里的王成霞馬上著手新學校的籌建工作。她召集村民開會。大家聽說修學校,沒有不贊成的,紛紛說只要王老師吆喝,隨喊隨到。
得到大家的一致贊成,王成霞說干就干。沒有錢,王老師向父母求援,將他們存的兩萬多元養(yǎng)老錢借了出來,拿上錢就去貴州的鎮(zhèn)上買磚、水泥、鋼材等建筑材料,再吆喝村民們出力,將原來的舊房子拆掉,挖基腳,砌磚墻。很快,第一層樓就砌了起來。
她拍下照片傳給董申宇老師。董老師被照片上的一切驚呆了,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打電話過來求證:“王老師,有這么快嗎?”
王老師告訴他:“已經砌上一層了。正準備砌第二層?!?/p>
董老師興奮地說:“太神奇了!太好了!我馬上加快捐款進度,盡快將錢匯攏來,給你打過去?!?/p>
沒多久,董老師就匯來了7萬元。董老師告訴她,這些錢都是他在北京的朋友和愛心人士一點一點捐出來的。有了7萬元,雖然解決了大頭,但顯然還不夠。她想起了局領導的表態(tài)和承諾,忙去給教育局領導匯報,領導當即批給她5萬元。
就憑這12萬元,她精打細算,修建起了嶄新的兩層磚混結構的教學樓。
樓落成時,整個教鄉(xiāng)歡騰了。因為這是教鄉(xiāng)大地上建起的第一棟“洋房”。王成霞的哥哥——青年歌手王成勇,邀請了一大批歌手、演藝人員和新聞記者來到教鄉(xiāng),舉行了一場盛大的慶祝晚會,同時為學校添置教學設備還開展了募捐。
新修的大樓取什么名字呢?王成霞想到了方方面面的關心與支持,想到這些關心與支持就像雨露一樣,一點點匯集,潤澤苗鄉(xiāng)孩子的心。她靈感一現(xiàn),說,就叫“雨露小學”吧。
我不禁為王老師的“靈感一現(xiàn)”拍手叫絕。
這時,我記起了吳書記關于學生的介紹,問:“聽吳書記說,整個學校只有兩個學生?”
“是的,只有兩個學生,一個二年級,8歲;一個學前班,6歲。”
“為什么這么少?”
“過去學生還是很多的,最多時有40多個。就這幾年,學生越來越少了。一是這幾年小孩生得少,學生自然就少了。二是很多父母都外出打工了,將孩子一起帶了出去?!?/p>
“這么少的學生,上面還允許開班?”
“這就離不開黨委、政府的關心,離不開村黨支部的支持了。兩個學生,其中一個父母離異,跟著爺爺奶奶生活,爺爺奶奶年紀大了,還要種地,根本不可能到山外的學校去讀書。我將這些情況與村里一說,村里往上面一匯報,就同意了在這里繼續(xù)開班。如果這個班開不成,這個學生也就失學了?!?/p>
說話間,王成霞老師仿佛突然記起什么似的,忙說:“別光站著說話,快進屋坐。”
將我們讓進屋,她便忙著為我們炒起了油茶,頓時滿屋飄香。也許是聞到了油茶的香味,有三個孩子,羞澀地傍到了門框上,眼睛不住地往里張望,其中一個孩子的腦袋耷拉著,雙手屈在胸前,搖搖晃晃,要緊貼著門框才能站穩(wěn)。
王成霞老師看他們一眼,嗔怪道:“就你們幾個鼻子靈。不會少你們的?!闭f著,給我們每人一碗油茶的同時,也給三個孩子各泡了一碗。
“不是只有兩個學生嗎?”我好奇地問。
“站不穩(wěn)的那個,是我兒子。”王成霞幽幽地說。說到“兒子”兩字時,她突然哽咽起來,眼里頓時有了淚意。
她一手將兒子攬進懷里,一邊喂他油茶,一邊說起了她與學校、與學生、與兒子的事。
過去,教鄉(xiāng)的家長根本不重視教育。大多數(shù)孩子都沒讀什么書,女孩更甚。王成霞的父親王道軍是個開明人,不但送她上學,還讓她讀完了初中。初中畢業(yè)后,因有一個哥哥讀大學,一個妹妹讀小學,困難的家庭負擔不起三人同時讀書的學費,她便放棄了讀高中的機會。但不管怎樣,初中畢業(yè)的她,已經是教鄉(xiāng)的“女狀元”了,在她之前,教鄉(xiāng)還沒有出過一個女性初中畢業(yè)生。初中畢業(yè),她回到了村里。那一年是1997年,她17歲。
眼看著與她同齡甚至比她還小的女孩都已經結婚,有的還成了一個或幾個孩子的媽媽,她心里特別難受。還有更多的十二三歲的孩子,全待在家里,要么放牛,要么砍柴,要么忙家務,都沒有讀書,有的甚至一天學堂門都沒進過。
看到如此情景,她比誰都急。她跑到縣教育局,請求將教鄉(xiāng)的學校辦起來。縣教育局領導說,沒有教室和老師啊。她說,教室村民們自己可以想辦法,老師我去擔任。
教育局領導當即拍板,同意辦學校,由她任代課老師。
回到村里,她將消息一宣布,孩子們樂了,紛紛找她要書讀。她去到每家每戶登記,竟有48個孩子。
她領著48個孩子,清理一個廢棄漏雨的茅草棚,再從山上砍來杉木條為棚子加固,動員每個孩子從家里帶一些塑料薄膜作為蓋頂……看她領著孩子們干得熱火朝天,大人們被感動了,放下手中的活計前來幫忙。沒多久,一棟“嶄新”的學?!敖ā绷似饋?。
根據(jù)學生的不同年齡,她將48個孩子分成三個班。三個班在同一間教室里,橫著坐兩個班,豎著坐一個班。這個班教20分鐘,布置作業(yè)后,再去另一個班教20分鐘。
除了教學,她還要到山外的鎮(zhèn)上為孩子們買書本、作業(yè)本,買教學需要的辦公用品,這一切,都得靠她腳走肩挑。那時沒有電話,更沒有網絡。通往山外的路,坡陡彎多,且布滿荊棘,空手走都累得人夠嗆,去買東西,一挑就是幾十斤甚至上百斤,其艱辛程度可想而知。腳走腫了,回學校燒一桶熱水泡泡;肩磨破了,一個人躲在角落里用活絡油擦擦。而她唯一的報酬,就是每月80元的代課津貼。
即便在如此艱苦的條件下,她教的學生的成績也總是排在全鄉(xiāng)前列,她也先后被評為縣、鄉(xiāng)優(yōu)秀教師、教育教學質量評估先進個人、“三八紅旗手”和優(yōu)秀共產黨員。
在收獲教學成績和各種榮譽的同時,她也收獲了愛情。五年后的她,出落成了一個美麗的大姑娘,20多公里外的孟沖村中,也是代課老師的一個小伙子向她發(fā)起了愛的攻勢。因為相同的經歷,志同道合的兩人很快跌入愛河。一年后他們結婚了,老公希望她移居孟沖村,過二人的小日子。然而,一辦完婚事,她又回到教鄉(xiāng)當起了她的“孩子王”。
又一年后,兒子出生。兒子出生本是一件令人高興的大喜事。然而,王成霞這個孩子的到來,卻給她和整個家庭蒙上了陰影——孩子腦癱。懷孕后,因為忙于教學,該孕檢沒孕檢,該產檢沒產檢,該休息沒休息,該住院待產沒住院。預產期正是期末統(tǒng)考時,她更沒有時間顧及自己肚中的孩子。堅持教完所有的課程,堅持帶學生們復習,堅持考試完,直到臨盆了,才匆忙叫來鄉(xiāng)里的接生婆。接生婆在極其簡陋的條件下,用傳統(tǒng)的接生方式為她接生。
當學生的統(tǒng)考成績出來時,她的孩子也出生了。她教的三個年級的各科成績包攬了全鄉(xiāng)全部第一名。然而,她生出的孩子,最終因接生方式欠妥當和產程過長,導致孩子腦部缺氧……
學生第一名的成績,讓她十分欣慰,而自己孩子變成這樣,讓她十分難過和愧疚。她覺得是自己對不起兒子。作為教師,她愛自己的學生,而作為母親,她更心疼自己的兒子。她就在這種愛與痛中煎熬。在教育好學生的同時,她沒有放棄對兒子的治療。每年寒暑假,她都會帶上孩子四處求醫(yī),先后到過北京、上海、廣州的大醫(yī)院,花錢無數(shù),可效果并不明顯。
沒有辦法,她只得將孩子帶在身邊,一邊教書,一邊看管。到了讀書的年齡,兒子十分希望自己的媽媽也能像對待她的學生一樣教他讀書認字??伤B坐都坐不穩(wěn),怎么讀???
她總在心里想,怎么樣才能做到既教學生,又可以帶著自己的孩子一起學呢?經過一番冥思苦想后,她終于想出一個辦法來。她自己設計,做了一副像十字架一樣的能直立在地上的木架子,將兒子的身體綁在木架上,靠墻擺放在教室的最后面。她教學生認字時,也讓兒子跟著念。
她的這一“偉大發(fā)明”,終于讓兒子“站”起來了,終于可以讓他與同學們一道“讀書”了。當聽到兒子跟在其他學生后面發(fā)出了第一個字音時,她喜極而泣。這是兒子讀書的第一聲。只要有了這第一聲,她就看到了希望。
正常的學生坐在教室聽課,如果一動也不讓動地坐40分鐘,肯定會崩潰,更何況他是一個不正常的孩子,而且還是被硬綁在木架上“站”著。既要經受肌體上的痛苦,又要經歷心靈上的煎熬。這種苦和痛,是任何人都無法想象和理解的。作為母親,王成霞完全能夠體會得到??嘣诤⒆拥纳砩?,痛在媽媽的心里。
一下課,王成霞便將孩子從木架上解下來??粗⒆由砩媳焕K子勒出的一條條青紫的勒痕,王成霞忍不住痛哭。她一邊流淚,一邊為孩子按摩。她只想盡最大努力來平復孩子的痛苦。
時間一天天過去,學生的成績在一天天提高,兒子也在一天天成長。所幸的是,學生的成績仍然穩(wěn)居全鄉(xiāng)第一,兒子也會發(fā)“a、o、e”的聲音,也能跟著認“1、2、3”的數(shù)字了。這一切,是一個老師和一個母親所期望的。盡管她比別的老師教得辛苦,比別的母親都活得累,但有了這些,便有了些許的安慰。
目前,兒子已經18歲。雖然他的智力水平還在小學一二年級的程度,但他可以認一些簡單的字,可以叫爸爸、媽媽,可以跟隨小學的朋友搖搖晃晃地玩耍,可以倚靠在門框上向媽媽要吃的。她心滿意足了。
說著這一切,王成霞帶我來到樓梯下面的雜物間,指著已經蒙塵、結了蛛網的木架,說:“這就是當年我綁兒子的木架?,F(xiàn)在兒子大了,用不上了,就丟棄在這兒了。”
木架由兩根豎立的木方與三根橫方,通過榫卯組合在一起,再固定在一個長方形底座上,底座笨重而穩(wěn)固,捆綁在這樣的木架上,再怎么站立不穩(wěn)的人都不可能歪一下。
看著簡單且粗糙的木架子,可以想象,這些年,一對苦命的母子經歷了怎樣的心路歷程。它更是令我心緒難以平靜:這是母親偉大的愛,也是母親錐心的痛??!
聽了王老師的故事,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話,是該安慰,鼓勵,抑或是贊美?我覺得都不恰當。或者說,任何語言都不足以安慰、鼓勵和贊美這樣一位優(yōu)秀的教師、偉大的母親。
一直陪同著的吳書記這時插話進來,說:“因為太邊遠、太偏僻,公辦老師都不愿意來。在王老師代課之前,這里也曾辦過學校,但總是停停辦辦、辦辦停停,前后換了幾十位老師。直到王老師代課后,才穩(wěn)定下來。”
王成霞補充道:“在我前面一共換了22個,我是第23個。”
王成霞說:“自我來了后,村里就沒出現(xiàn)一個輟學兒童了。如今雖然只有兩個學生,但哪怕只有1個學生,我也會教。只要有學生讀書,我就要將學校辦下去。”
“只要有學生讀書,我就要將學校辦下去?!?/p>
這是一位代課老師的心聲,又何嘗不是一個時代的心聲?
鏗鏘的語言,在大山間回響,當年的電影感動了數(shù)億觀眾,受到了世界的注目。我想,今天的王成霞,也定會被越來越多的人記起,被越來越多的人稱頌。
王成霞,又一個令人驕傲的駱團青年。
采訪吳言根,是在他的“黑老虎”基地。他正在基地里做一場關于“黑老虎”的直播。
“黑老虎”,是一種自然生長在山林里的常綠藤本植物,為當?shù)卣滟F中藥材,收入了《中華本草》和《全國中草藥匯編》等藥典,具有祛風活絡、調氣止痛、清肝明目、益腎固精、補血養(yǎng)顏、提高免疫力等功效,是美容養(yǎng)顏的保健上品。在侗、苗等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知名度很高,被稱為“布福娜”,意即美容長壽之果。
因為長在深山老林里,且它纏繞大樹生長,結出的果實又大又黑,猛一看去,就像藏在樹林里的老虎一樣,老輩人就此給了它一個威猛的名字——“黑老虎”。
三省坡的大山深處盛產“黑老虎”。位于坡東的駱團,“黑老虎”的品質更優(yōu),民間就有“‘黑老虎’果屬駱團味道最純”的說法,很多侗族中草藥師都來這里采摘果實和根藤。
過去沒有人種植,它只在山林中野蠻生長。如今,“黑老虎”作為一種集食用、藥用、綠化、觀賞于一體的新型水果,受到廣泛關注,許多農民開始種植,市場價格穩(wěn)定在每公斤數(shù)十元,市場前景非??捎^。
駱團青年吳言根種植“黑老虎”,是在外面走了一大圈回來后才開始的。出生于1983年的他,外出打過工,當過老師,種過茯苓,養(yǎng)過兔子,修過摩托,理過發(fā),開過商店……最后,選擇了種“黑老虎”。
他先是進山將野生的“黑老虎”苗挖回來,種在自己的地里。那些天,天未亮他就出發(fā),天黑歸家,每天要挖苗上百株。為了挖苗,他翻越了三省的數(shù)十個山頭。他將挖回來的苗細心種植,精心栽培。一個12畝的“黑老虎”種植基地呼之而出。他邊試種邊摸索栽培技術,從野生“黑老虎”生長在深山老林和攀爬樹木才能枝繁葉茂、開花結果的特性,他總結出經驗來,栽種“黑老虎”的土地必須要深挖溝,確保土壤干燥透風,還必須像葡萄一樣,搭起高高的架子,讓“黑老虎”的藤條有攀爬之處。他完全順應“黑老虎”的這些特性,建立起高標準的種植基地,一建成功,一炮打響?;氐摹昂诶匣ⅰ敝Ψ比~茂,長勢十分喜人,第二年掛果,第三年就獲得豐收。
他的成功帶動了一大片人,不但當?shù)厝藖硐蛩〗洠I果、購苗、學技術,就連許多外地人也通過微信向他求果、求苗、求技術。他看到了商機,開始育苗。他從“黑老虎”果里擠出籽來,作為育苗的種子精心播種,悉心排灌,細心呵護,育苗獲得了成功。為了得到更多的種子,他大量收購成熟的果子,將果皮、果肉做成蜜餞,將果仁晾干作為育苗的種子。隨著需求量越來越大,后來專門有人為他收購種子。從10斤到50斤,到100斤,最多時,他一年播種了500多斤種子,育出種苗兩百多萬棵。
其間,他學會了拍視頻,并注冊了抖音、快手等平臺賬號。他將基地里的“黑老虎”拍成視頻,發(fā)到抖音、快手上,很快就受到廣大粉絲的關注。粉絲越來越多,最多時,他一個抖音號的粉絲達8萬多人,一個快手號的粉絲也有4萬多人。
他還學會了直播,就在他的基地里直播。網友們從直播間看到了他身后長勢喜人的“黑老虎”枝條和碩果累累的“黑老虎”果實,甚是羨慕,紛紛要求購買他的果子和苗子。他的名氣越來越大,影響越來越大,生意越做越大。
我找到他時,他正在基地里做直播。沒有什么好的直播設備,就一部手機,架在“黑老虎”的藤架上,他站立手機前,用含了濃重地方口音的普通話,向網友們介紹他的基地,介紹“黑老虎”的功用,介紹駱團“黑老虎”的優(yōu)勢,介紹自己的種植經驗,回答網友們提出的一個又一個問題……直忙得滿頭大汗。一個多小時后,他見我等得太久,才不得不向網友、粉絲們說再見。
我們的談話就從他的直播開始,我問:“是什么時候學會的?”
他說:“已經有一年多了。最開始是玩微信,交了很多網友,至今,微信好友還有9000多人。當時在微信上發(fā)一些‘黑老虎’的圖片和視頻,微信好友們對我的‘黑老虎’很感興趣,紛紛要求我傳授技術和經驗,紛紛向我購苗、購果。我都十分耐心地向他們傳授經驗技術,回答他們提出的一系列問題。這樣,我的朋友圈越來越大,結識的人越來越多,生意也越做越好。出果子時,我就向他們推銷果子;有苗子時,我就向他們推銷苗子。果子只有秋天有,而苗子,一年四季都可以銷售,像云南一些地方,就連大熱天都可以種。有的是栽種在地里,有的是栽種在陽臺上的盆里。盆栽要求高些,相應要求苗就要好些。盆栽的苗,價格最高時賣到兩三百元一棵。后來,抖音和快手出來了,我又開始玩抖音和快手,拍一些我們這里的山水的視頻,拍一些‘黑老虎’的視頻,發(fā)到抖音和快手的平臺上,每次點擊量都是過萬。再后來,我發(fā)現(xiàn)直播這東西更直接、更好玩,對宣傳、銷售更管用,于是又玩上了直播?!?/p>
“你現(xiàn)在一天一般直播幾場?”
“直播一兩場就差不多了,”他說,“多了,搞不過來。忙的時候,一分鐘要接八九個電話,搞得手忙腳亂。接了電話,收了單,還要準備貨物,還要打包,還要發(fā)運。搞多了根本忙不過來?!?/p>
我問:“你的果子和苗子都銷往哪些地方?”
他笑笑,說:“賣得可寬了,銷到了全國20多個省市區(qū)”。
我又問:“年銷售額大概有多少?”
“得有兩百多萬吧?!?/p>
“最多時,每天銷售多少苗子?”
他想了想:“上萬棵吧。最多時,一天銷售苗子的收入就有8萬多元。我這人容易滿足,有了這么多收入,夠了,放在過去,這些想都不敢想,這得感謝這個好時代?!?/p>
他還告訴我,2018年,他們的“黑老虎”被國家農業(yè)部批準為“地理標志農產品”,他種出的“黑老虎”果還上了中央電視臺。那時可是火了一把。隨著名氣越來越大,跟隨他種植的人也越來越多。如今,村里種植“黑老虎”的人,已經發(fā)展到了120多戶,種植面積達1000多畝,已經成為村民的主要經濟來源。
面對這些,他頗有感慨地說:“自己總算為家鄉(xiāng)做了一點點事?!彼矠樽约骸白隽艘稽c點事”而高興、自豪。他接著又說:“家鄉(xiāng)的每一處改變,都需要一部分人的辛苦付出,只要人人都出一點力,家鄉(xiāng)將會有更加美好的明天!”
是的,只要人人都出一點力,家鄉(xiāng)將會有更加美好的明天。
為了這更加美好的明天,2018年3月,他通過成人高考,考取了湖南工商大學,學習市場營銷,通過兩年半的函授學習,他于2020年6月畢業(yè),取得了大專文憑。
此后,他被選為村黨支部委員,負責紀檢、黨建等多項工作。
我問:“你既要做自己的事,還要管村里的事,不覺得累嗎?”
“累是肯定的。但累并快樂著。我這人就是一個不服輸?shù)娜耍粋€喜歡不斷嘗試、不斷挑戰(zhàn)、不斷硬拼的人,特別是遇到了這么一個好時代,我的拼勁更足?!?/p>
之后,他對我說了一段極富哲理的話:“舞臺再大,如果你不上臺,你將永遠都是觀眾;平臺再好,如果你不參與,永遠都是局外人;品種和技術再好,如果你不努力地去做,一切都是零!有些事情,不是看到了希望才去堅持,而是堅持了才有希望!”
質樸無華,但擲地有聲。
幾個小時的采訪很快過去。他實在太忙,實在有太多的事要做,我不忍心耽誤他的時間,便與他告別。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想著他說的話:“遇上這么好的時代……拼勁更足!”“不是看到了希望才去堅持,而是堅持了才有希望!”
他說的是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在說三省坡上這一群年輕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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