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返于兩座房屋
其中一間可以俯瞰日落
而另一間則能看到
鳥飛走時樹葉自枝條掉落
樓下幼孩清脆的叫聲
有時我等著一陣風
它拂過時就像
時間消失于時間
我的視野里
總有兩種不同的盡頭
它們都不遙遠
我在二者之間的路上
補充欠缺的睡眠
或者構(gòu)思另一些人的人生
我在一種流動中等待
會有一些陌生人
向我毫無保留地涌來
我將帶他們回到那間無人的房子
將他們栽植在陽臺上
等著日出
等著雨從天上落下
他們會漸漸長出輪廓
像一群樹陪我站在一起
當我站在寂靜中
比如漆黑的浴室
能漸漸發(fā)現(xiàn)博爾赫斯
描述的那個阿萊夫
它只有三四厘米左右
可能比我所見更小
但包納整座宇宙
你熟悉的每一種碎片
都在其中,喪失所有角度
我正是在其中一枚碎片
確認了這樣一個事實
有另一個人在世上真切地活著
我只是偶然夢見了他
因而成為他
或是另一種情況
他在他的現(xiàn)實外種植了我
一只叫不出名字的鳥
掠飛至樓下空地
它頭上是陰影濃重的樹冠
那棵黃桷樹
根部可能比樹干更深
但我們只需看到
被我們目睹的部分
它從階梯
朝花臺走去
步姿有點怪異
踩著覆滿地磚的葉片
它們有的黃,有的綠
有死去許久和剛剛
離開母體的,但總歸
都是濕漉的
它就像一個刻薄的
套著黑背心又不小心
露出白皙腹部的老頭兒
難堪地走過這座狼藉的廣場
有時難以分辨的是
我究竟在自己的哪個房子
我在房子的哪個空間
在空間的什么時間
有時我分不清楚
此地與彼地
有時我會同時居住在
眾多的生活里面
我混淆了我的存在
有時我不確定
此刻的我是全部的我的哪一部分
我是一種真實這毫無疑問
但虛構(gòu)的那個我
被匿藏在哪兒
有時我在房間里
凝望著窗外
而我很可能就在
他眺望到的那個地方
在夢里如此自由
你可以游蕩、滑行
必要時你可以飛起來
穿梭不同的故事里
你可以扮演另一個人
或者一群人
也可以不扮演
就像一個冷靜的觀眾
甚至未必意識到在觀看
你可以出沒于每個人
可以取走任何一樣東西
就像光穿過玻璃
可醒來就不是這樣了
你必須被觀察
你在被觀察的時候也觀察著他人注視的自己
——為老煉而作
一個蘋果在早晨
渾圓地矗立于
我腦子里
那些混沌的夢
纖維里發(fā)生過的故事
從背景漸漸退出
然后是背景
除了它,如此清晰
閃閃發(fā)亮
有那么一瞬
我想到你也是圓的
我們認識的這個世界
我所知的生活
你的生活
包括你金屬色的嗓音
都有一種渾然的本質(zhì)
也許我們的形狀就是它的內(nèi)在
現(xiàn)在我意識到
死亡是一種渾圓的東西
它不會消逝,它始終在
消逝的事物背后滾動
下午我會釋出一股味道
那是硝、硫磺和酸混合后的氣味
它對我有害嗎,不知道
它如何攀附在我身上的,不知道
它影響其他人嗎,應(yīng)該沒有
也許有,誰在意呢
但對我而言它沒法被忽視
我脫掉上衣,它躲進腋窩
我清洗自己,它便消失
當我忘記它的時候
它會回到我身上
與我的鼻息緊緊貼在一起
它讓我散發(fā)一種強烈的
而我無法準確描述的氛圍
就像一堵建于野外的墻
在陽光中經(jīng)日暴曬
又承接連連陰雨之后
暴露于晴朗中
所釋出的那種漫長而輕微的灰塵
我?guī)е鹁印⑿凶?/p>
當我出現(xiàn)在街道和陌生人中
就像有一個不存在的人
與我走在一種確定的軌跡中
很長時間了,我無法得到寧靜。
盡管我跟自己完整地待在一起。
如果這是天氣的緣故,那么
我要問的是,前年呢,過去呢?
那些炎熱的日子并沒從我這奪去什么,
我也學會了忍受和從忍受中獲取。
與其說我過早喪失了欲望
倒不如說那種不顧一切的東西
漸次從我身上離去。
恰恰是這種空洞讓我
在離群索居中又遠離了周圍的寂靜:
像一株矮小的樹站在某處
看一縷風在玻璃上融化。
責任編輯:青蓖
實習編輯:毛歆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