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末，我隨手從書架上拿起一本很久沒有翻閱的書，用來打發(fā)時間?？粗粗l(fā)現(xiàn)，書里面夾了一張寫滿祝福語的賀卡，上面娟秀的字跡一看就出自我閨密之手。我回想了一會兒，賀卡是我們去年一起旅行時買的紀念品，祝福語則應該是三四個月前她來我家小住，趴在我書桌上逗魚的間隙寫完的。

那時候，我正在廚房里燉她最愛吃的土豆排骨。我們邊做各自的事，邊提高嗓門聊天，約定吃完飯后要玩一場雙人劇本殺，再讓她試穿我這段時間新入手的幾條裙子，看上哪件就打包帶走。這次分別之后，異地的我們都變得非常忙，還沒有抽出時間再見面。

我邊看邊在心里想象她一筆一畫寫下那些祝福語的認真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但在看到其中的一句話時，我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我親愛的朋友，如果你幸福的話，我會比你先落淚！”

默念了兩遍這句話之后，愧疚感在我的心頭不斷累積，很快就達到了頂峰。因為捫心自問，我并沒有始終做到這一點。相反，在成為彼此最親密好友的八年時間里，我時常難以克制對閨密的嫉妒。

二

我與閨密是大學室友，從第一次見面，性格和生活習慣迥然不同的我們對彼此就好像有一種特別的吸引力，很自然地成為總是黏在一起的好朋友。無數個日夜的相處讓這份感情越來越牢不可破。我們見證了彼此從青澀天真到成熟獨立，一起面對求學與求職中的得與失、戀愛時的甜蜜與波折，知道彼此最多的秘密。

閨密是一個非常擅長大大方方愛人的女孩，相處的這么多年里，她總是很熱烈地對我表達情感。只要走在一起，永遠牽著我的手不放。每年我的生日、大大小小的節(jié)日，以及秋天的第一杯奶茶、冬日的第一個烤紅薯等人造噱頭，她都會很有儀式感地為我準備禮物。一向習慣以非常擰巴的方式表達愛的我，在她的帶領下，也越來越敢于直抒胸臆。

我們承諾，不管在什么情況下，都要做對方最堅定的支持者。去年，我在嘗試出國讀博與直接就業(yè)之間不斷搖擺，家人都勸我盡快找工作穩(wěn)定下來，只有閨密支持我聽從內心的聲音：“你想好了再做決定，別人的話都只能作為參考，不然以后會后悔的。你要是還想繼續(xù)讀書，如果家里人不支持你，我最近經濟條件還是寬裕的，我來養(yǎng)你！”這段語音被我放進了收藏夾，每聽一次都感覺很治愈。

閨密也很多次對我說過，和我朝夕相對的大學四年是她最開心的時候，我是世界上除父母以外對她最好的人，總是無條件地維護她，關心她的健康，把她的事看得比自己的事還重要。閨密念念不忘的一件事就是，當初她考研失利，還跟相戀三年的男友分手，一度覺得人生沒什么意思，是我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邊，給她講道理，監(jiān)督她吃飯睡覺，陪著她走出陰霾。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遠沒有閨密所說的那么好，似乎也配不上她對我真摯的感情。嫉妒就像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悠悠地纏繞在我們的友誼之樹上，但由于偽裝得當，她始終沒有察覺。

細數起來，之所以嫉妒閨密，是因為她擁有很多不管我怎么努力都無法擁有的事物。比如，與外形甜美可愛的閨密相比，我長著一張平平無奇的大眾臉，每次合照時都能直觀地感受到我們之間的差距。還有，易胖體質的我為了保持身材不走形，不得不控制飲食和每日鍛煉，但從不運動且喜好垃圾食品的閨密天生擁有勻稱的身材，從不用為此操心。

不過，我最嫉妒的，還是她擁有幸福的原生家庭，可以肆意地向父母撒嬌，每個想法都能得到家人的支持。這是生活在重男輕女、父母頻繁吵架的家庭環(huán)境中的我從不曾感受過的。前年暑假，在閨密的強烈要求下，我去了她的老家，在那里住了一周時間。她的父母從不吵架，總是會溫聲細語地喊她“寶貝”。一起看電視時，她習慣躺在媽媽的腿上，阿姨則一臉寵溺地摩挲著她的頭發(fā)。這樣溫馨的場面我從未體會過，僅僅是作為旁觀者，都覺得自己得到了滋養(yǎng)。所以，我非常嫉妒二十多年來一直如此生活的閨密。

我清楚地知道，我的感受早已不是簡單且相對積極的羨慕。經常，我忍不住想象和閨密互換人生后的生活，甚至還多次做過這樣的夢。我羞于向她承認，其實在她考研失利時，雖然我一直陪在她身邊，但內心卻曾涌現(xiàn)出這樣的奇怪想法：“ 終于她也不是事事都順利?！蓖瑯拥兀斂吹剿驗槭賯?，即使我一定是那個最快出現(xiàn)在她面前給予安慰的人，但總有一點隱隱的快意難以按捺。

當這些可怕的念頭出現(xiàn)時，我會無比地痛恨自己，覺得自己不配得到別人的真心相待。因此而內耗的我總忍不住去社交媒體上搜索，確認不止我有這種陰暗的心思。我更害怕閨密察覺到我的嫉妒，導致我們友誼破裂。

三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頭嫉妒的野獸。在我最愛的書籍之一“那不勒斯四部曲”中，從小形影不離的莉拉和埃萊娜深愛彼此，卻又都無法擺脫對彼此的嫉妒，這種令人難以啟齒的競爭貫穿了兩人的一生。我仿佛從中看到了自己的心路歷程。當閨密在某個方面取得了成就之后，我也會暗暗較勁，努力在其他領域收獲榮譽，只有這樣才覺得我們始終在同一水平線上。甚至，閨密擁有甜蜜愛情的那段時間，也是我的戀愛焦慮癥最嚴重的時候。

羅翔曾說過，嫉妒一般都會發(fā)生在熟人之間，甚至是對最好的閨密和自己的親人，如果不加以控制，它會徹底摧毀你的友情和親情。我很確定，我想和閨密做一生的好朋友，不愿看到我們的友誼破裂。所以這些年來，我始終在與丑惡的嫉妒情緒作斗爭，直到最近看到了一句話，嫉妒的幽幽火苗終于在我心頭有了要熄滅的跡象：她得到的并不是你失去的。

朋友是我們自己選擇的家人，奇妙的緣分讓我們來到彼此的身邊。這么多年來，閨密從不吝嗇向我表達愛意，哪怕是我的一些讓自己都覺得厭煩的怪癖，她都能從中找出可愛的元素。從很多層面來說，她對我的接納程度遠勝于我對自己的接納程度。愛和好運之所以不斷向她涌去，那是因為她值得。在她得到這些的時候，我什么也沒有失去，相反，我會得到一個更加自信可愛的朋友，她就像月亮一樣，得到更多光芒的同時，也會向我溫柔地反饋更多。我又何必嫉妒？

看著賀卡，往事一幕幕浮上心頭，讓我覺得心頭軟軟的。于是，我打開微信，從置頂里點開與閨密的聊天框：“你在干嗎？這個月我一定要抽空去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