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天的兵荒馬亂吃進肚子里

第一次見到亓元，李甜就把他名字給念錯了。

那是李甜初次擺攤，剛把設備和茶水擺好，一個滿臉堆笑的微胖男生不知從哪兒跳到小推車前，“你好，賣檸檬茶??？”

李甜立馬擺出職業(yè)笑臉，把聲音夾了八度，“是啊，新鮮手打檸檬茶，很好喝的哦，來一杯嗎？”

“哦，我不買?！闭f著，男生遞來一張卡片，指了指旁邊，“我是你同行，在旁邊賣牛肉漢堡，有需要就叫我。如果我沒出攤，也可以加我微信在線點單?！?/p>

居然是來推銷的！李甜嘴角的弧度立刻消失，聲音也減了五分糖，“哦，好的?！毙睦锵氲膮s是：誰要吃你做的漢堡??！

眼睛又瞥了一下卡片，看上面寫著“亓元牛肉堡，好吃忘不了”

兩行字，嘴里下意識念了出來，“元元牛肉堡……”

剛走出兩步的男生立刻回頭，“我不叫元元，叫亓元，‘亓’和‘奇跡’的‘奇’同音?！?/p>

李甜頓時臉紅，中文系算是白讀了，畢業(yè)即失業(yè)不說，竟然連人名字都念錯。還好，有顧客來了，她切好半個檸檬放入面前的雪克杯中，拿起檸檬錘就發(fā)泄似的“哐哐”砸了起來——那家伙真討厭，姓什么不好，偏偏姓得如此偏門。

晚上八點，街上行人多了起來，生意逐漸變好。李甜笑得見牙不見眼，砸檸檬的錘子帶出殘影，一個小時下來，手比檸檬汁還酸，可聽到接連不停的“收款八元”提示，她一點都不覺得累。突然不知誰發(fā)出一聲號叫“快跑，城管來了”，好似在魚塘中扔了一枚魚雷，攤販們熟練地將鍋碗瓢盆往三輪車上一堆，蹬上一溜煙就跑沒了。

李甜呆了，等回過神，看到城管執(zhí)法車正快速往這邊移動，她慌張地將東西收好，拉著推車像個無頭蒼蠅，找不到可以躲藏的地方。一個身影閃現(xiàn)，如英雄般逆光發(fā)亮，“跟我來?！?/p>

亓元拉著她的小推車就閃進一處隱蔽巷子，“好了，沒事了?！?/p>

“謝謝你。”李甜道謝，眼睛環(huán)視周圍，奇怪剛才怎么就沒發(fā)現(xiàn)這處藏身地。“那些人要多久才離開??？”她擔心城管一直不走，這生意就沒法做了。

“放心，要不了幾分鐘，他們知道大家不容易，只是走過場檢查而已?！必猎€朝李甜挑挑下巴，“你反應太慢了，下次跟緊我，保你平安?！?/p>7ddc7130b2e1d9463af723ddbd4de26fb36c2d0f04bdd2bfd9dd957adea706df

這人還怪好的，有一點星火在李甜心中被點燃。

果然，沒幾分鐘城管就離開了。散場后，李甜剩下兩個檸檬，想到剛才的事，決定大方一回，“要不，請你喝手打檸檬茶吧?！必猎獩]有客氣，投桃報李也準備回請，“那敢情好，我也請你吃漢堡，手打檸檬茶和牛肉漢堡可是絕配呢?！?/p>

李甜沒法拒絕，心中忍不住盤算，一個牛肉堡要十六塊，一杯檸檬茶才八塊，唉，自己好像欠得更多了。

那晚十點多，兩人收好各自的家什，坐在步行街的臺階上，一手拿檸檬茶，一手拿漢堡，把一天的兵荒馬亂吃進了肚子里。

這天過后，李甜算是真的跟著亓元混了。每次他出攤，都會喊她一聲，有時她做小時工沒下班，亓元也會幫她臨時占地盤，免得好位置被搶走。

亓元問李甜：“話說你一個女孩家，為什么要來擺攤，還這么拼命？”來擺攤的年輕人少數(shù)是體驗生活，大部分是缺錢，可像李甜這樣白天打零工，晚上擺攤，除了雨天，日日不落的，亓元只見過這一個。他時常好奇，是什么支撐她堅持下來的。

“我啊，我太可憐了?！崩钐鸨回猎獑栥读?，裝模作樣地捂住臉，“……唉，算了，一言難盡?！?/p>

亓元臉一抽，“不會是好賭的爸爸，生病的媽，年幼的弟弟，破碎的她吧？”

李甜驚訝，猛然抬起頭，“咦，難道你也是？”

這浮夸的表演，讓亓元忍不住打趣：“我不是，不過反問是心虛的表現(xiàn)，所以你其實是千金大小姐，準備收購這條街，這是提前來調研了。”

“糟糕，被你發(fā)現(xiàn)了真相。”李甜把錘子給亓元，甩了甩酸脹的手，“來，先幫大小姐捶檸檬吧?！?/p>

我以為你的生活很甜

李甜不是大小姐，亓元當然知道。

夏天轉眼過去小半，七月酷暑時，李甜弟弟來了，十六七歲，怯生生的?？吹截猎泻⑽⑽⑻执蛄藗€招呼，連句話都沒說。人倒挺勤快，亓元出攤時，他知道幫忙推車，李甜擺好攤子，他也會默默在一旁捶檸檬。

亓元私下問李甜：“你弟干啥來了？”李甜頭也不抬：“關你屁事?！薄斑@不是關心朋友嘛，”

亓元訕訕地笑，“要是需要什么幫助就找我?！逼綍r和他嘻嘻哈哈的李甜卻不領情，“我可以自己解決。”

真夠自強的，亓元就此打住，“行，反正記住，我一直在，有任何需要盡管找我?！?/p>

“謝謝?！崩钐鸬吐曊f。

亓元記得，這是她第二次和自己說“謝謝”，他猜李甜弟弟是來要錢的，看得出這姐弟倆經(jīng)濟條件不行。

一個多月后，李甜的弟弟要回去，躊躇好久說，家里完全沒錢了，獎學金也給媽媽了，想問姐姐要點生活費，“你有的話就先給我些，剩下的我再去想辦法?！钡艿苷L身體，個子高且瘦，低著頭依然是個孩子樣，讓李甜格外難受。亓元遠遠看著，沒說什么話。

等到弟弟到家后打電話來，李甜不顧要捶打的檸檬堆積如山，半夜一點跑到亓元的攤子上問：“你為什么要給我弟塞錢？”

亓元擰開桌上的酒瓶，抿了一口冰啤，“你弟也經(jīng)常幫我看攤，好兄弟意思一下沒什么！”李甜不信他的胡說八道，“意思一下要兩千嗎？”

亓元機智地轉移話題：“話說你家咋了，你爸媽不管你弟弟嗎？”

“他們想管啊，奈何有心無力?！崩钐饹]好氣，也拿過酒瓶咕嘟咕嘟喝起來，“我爸跟別的女人跑了，我媽一個人打工也不安定，現(xiàn)在自顧不暇，我弟不找我該找誰？”

“哎，我喝過了……”亓元看著那個酒瓶，想到什么，脖子唰的一下紅了。待到李甜喝了好幾口，他才一把奪過來，嘟噥著：“還以為你叫李甜，生活得很甜呢?！笨磥硎莻€在命運漩渦里苦苦求生的人啊。

“你不知道老百姓缺什么就喜歡取什么名字嗎？”李甜嘆氣。

“也對，還好你沒叫旺財。”亓元使勁兒拍她肩，李甜氣笑了，抬腿就給他一腳，只是并不重……

努力吧，爭取早日實現(xiàn)夢想

月底，李甜轉給亓元五百塊，說要分期還錢。亓元揮揮手，“干嗎這么生分，我又不缺這點錢?！痹捳f得豪氣萬丈，可他卷邊的T恤讓這話顯得很沒說服力。

“給你就收下，別磨嘰?！崩钐饍聪喈吢叮猎€是點了退回。沒等她生氣，他說出理由，“真不著急，你要著急用就先用，我要干的事兒，現(xiàn)在一時半會兒也存不夠錢去做?！?/p>

“你想干什么，上火星?。俊崩钐鸷闷?。

“我想開家屬于自己的餐廳?！闭劦綁粝耄猎行╇y以啟齒，“我想做個廚師，每天做菜，看別人吃完我做的食物那滿足的樣子，我格外開心。”

亓元家世代婦產(chǎn)科，家人一直希望他去醫(yī)院上班，他忍不住自嘲：“讀高中時他們說上大學后我就自由了，結果高考完給我報了不喜歡的專業(yè)，說等我學幾年如果不喜歡就另說，等我畢業(yè)真的想去做廚師時，他們又說做廚子要掂鍋，我那小體格沒戲?！?/p>

亓元的嘴念叨起來就沒完，李甜安靜聽著，等他傾訴完畢，才拍拍亓元肩膀，因為不夠高，還踮起了腳尖，“小元同志努力吧，爭取早日實現(xiàn)夢想。要不，以后我賺的錢，除了給我弟那份，剩余的給你存著開餐廳，不是欠你的錢還沒還完嗎？”

見亓元張嘴想客氣，她立刻拿話堵住，“現(xiàn)在我打零工和擺攤收入也還可以，就當我們合伙，到時賺錢你多分我點就好?！蹦且豢蹋钐鹫娴暮芟霝榱素猎膲粝胱鳇c什么。

那晚過后，興許真的把李甜當成了“合伙人”，熱愛做菜的亓元每次做新品，都要找李甜嘗。開始李甜每次都欣然吃完，可時間一久，看著體重秤上不斷上漲的數(shù)字，她開始猶豫，意識到亓元可能在下一盤大棋，專門針對自己的大棋。

亓元又一次端著新出爐的蛋糕到她攤子上時，李甜不接，反而盯著他的眼睛問：“你是不是想要把我喂成一個胖子？”

亓元愣住，把李甜上下看了一圈，不斷搖頭，“哪兒胖了，明明這么苗條。再說，萬一真沒人要，我喂的我負責行不行？”

“你想得美！”李甜瞪他一眼。

愛是悄悄生長的小肚腩

有些事情無需明言，時機一到，自然水到渠成。

李甜正式和亓元談起了戀愛。在他的盛情邀約下，她搬到他的住處。不過李甜堅持房租均攤，“只是談戀愛，我不能占你便宜?！必猎焕斫猓瑓s覺得這樣的李甜有種獨特的魅力，為此，他每天投喂得更為勤快。

兩個人用攢了一年多的錢，總算開了一家小店，店名叫“元來很甜”，附近的學生們出奇地喜歡，身為主打產(chǎn)品的牛肉堡和檸檬茶很受歡迎，一到放學時間，小店就會被人塞滿。

李甜喜歡看這些青春靚麗的少年，她的十幾歲可沒有這樣富足的零花錢。不過苦楚和時間一同流走，現(xiàn)在的她有點積蓄，有愛情，還要求什么呢？

她現(xiàn)在不是孤獨一人了，她還有亓元?？蓺獾氖?，亓元雖沒瘦下來，但也沒胖，李甜懷疑他的脂肪都消耗在他那張時刻不停的嘴皮上了。亓元話很多，一得閑就隔著玻璃櫥窗和李甜聊廢話，以致有幾天他感冒了居家休息，李甜一個人在店里操持，安靜讓她格外不自在?，F(xiàn)在，亓元已經(jīng)成了李甜的習慣之一。

又是一個暑假，李甜弟弟自然來幫忙。他把李甜媽媽親手做的醬菜交到亓元手上時，還是那句話，“記得對我姐好點兒?！薄胺判?，保證把她捧在手心，這可是我一眼就看中的人?！边@次亓元答得理直氣壯，甚至有幾分自豪。

李甜掐了一把亓元腰間腩肉，“還好意思說一見鐘情，認識第一天你就來找我推銷。你當時是不是用這招天天跟人搭訕？”

亓元“嗷”的一聲慘叫，伸出手莊嚴宣誓，“那堆擺攤的姑娘里面，我只給你發(fā)了卡片。此話，絕無虛言！”末了，他還很得意，“幸好那天我及時出手，不然哪兒有今天！”

李甜揪住亓元的耳朵，輕輕說：“那就請珍惜我，讓以后的每一天都這樣好好過下去吧。”

（摘自《女友·家園版》2024年第8期，八方留白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