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第一場雪下來了,綿綿不斷的雪花,從灰白深沉的天空飄飄灑灑地落下,落在起起伏伏的山巒間,落在黝黑發(fā)亮的樹杈上,落在沒有一點生氣的野草中……漸漸地,星星點點的白給昏黃沉寂的山林增添了一些活氣兒。
冬天的第一場雪往往并不大,雪花也是很軟的,落到地上總是站不住,過不上一兩天就會融化。但是它的到來也通知天地間的每一個生命,天寒地凍的季節(jié)已經(jīng)來臨,用不了多久,這漫山遍野的林海,就會被一場接著一場呼嘯的風雪,鋪成無邊無際的雪原。
飛揚的雪花里,忽地傳來幾聲焦慮的鳥鳴。
半山坡上,一棵野梨樹在風中伸展著遒勁堅硬的枝杈,枝條間撲閃著零星的殘葉,一只落在樹杈上的麻雀正不安分地上蹦下跳。
遇到這樣的天氣,大多數(shù)的麻雀都躲進了窩里,它們不喜歡羽毛被打濕,而且它們更愿意三五成群地玩鬧覓食。
但這只麻雀現(xiàn)在卻不得不頂著風雪單獨飛出來討生活。
這是一只今年春天出生的麻雀,褐色的翅膀上夾著黑色條紋,頭兩側(cè)長著白茸毛,白茸毛中又含著一朵醒目的黑茸毛,看上去盡管已經(jīng)是成年麻雀的樣子,但生存經(jīng)驗還不是很豐富。這是它有生以來遇到的第一場風雪,因為貪玩沒有趕在風雪來臨前填飽肚子,現(xiàn)在不得不頂著雪花出來找食,好應付一下饑餓的肚子。
然而到處都被白雪覆蓋著,很難找到食物。不過它的運氣還不錯,憑借著敏銳的觀察力,它從堆積在樹下的枯枝敗葉里,在枝葉支棱起的縫隙中,發(fā)現(xiàn)了一小塊褐色的東西。它辨認出那是一只落地的梨,還沒完全腐爛。這就很好了,遇到這樣的倒霉天氣,還想吃什么呢。
出于警覺,它沒有急于落地,而是繼續(xù)在樹枝間跳躍著變換方位,歪著小腦袋謹慎地觀察著四周。樹下那些縱橫的荒草荊棘里,可能就埋伏著善于偽裝的捕食者,稍有大意就再也吃不到明天的早飯了。一定要確認絕對安全,它才能落地開飯,畢竟和生命比起來,多餓一會兒并不是件很難的事。
忍了一會兒,又忍了一會兒,它才放心地撲棱著翅膀落到雪地上。然而落下來它也沒有急于去吃食,還是繼續(xù)偏著腦袋向四周張望,嗯,周圍確實沒有什么可疑的。
它這才三蹦兩蹦地蹦到那堆枯葉前——麻雀盡管也有兩條腿,卻不會走,只能蹦。麻雀啄了一口樹葉,然后迅速抬起頭,偏著腦袋看看四周,再啄一口樹葉,被掀起的樹葉下,露出了一只褐色的梨,盡管已經(jīng)腐爛了大半,但足夠一只麻雀吃了。食物已經(jīng)在嘴邊了,這只饑腸轆轆的麻雀還是忍耐著,又一次抬頭觀察周圍的動靜,這才迅速地啄了一口,接著再抬頭觀察,再低頭啄一口。
麻雀一輩子都是這樣忙忙叨叨地吃飯,低頭吃一口抬頭看一看,這也實在是沒有辦法的事,在大自然的食物鏈上,它處在下端的位置,很多捕食者的菜單上都有它的名字,只有時時刻刻保持高度的警覺和足夠的耐心,才能保證活得足夠長。
吃了幾口梨,這只眼尖的麻雀透過枯葉的縫隙,發(fā)現(xiàn)草叢上竟然還掛著幾粒草籽,這可是比梨更可口的食物,尤其能在這樣的雪天吃到更是難得。它伸伸頭,還差一點沒夠到,就往前蹦了一下,再把頭伸進枯葉的縫隙里,但是枯葉也遮擋了它的視線。
就這么一個瞬間,一個褐色的影子突然從旁邊的大石頭后躥了過來,在梨樹下一閃而過,接著像一支箭一樣躥進了荊棘,眼見一溜荊棘急劇地擺動成了一條直線,這條直線迅速地延伸著,直到拐過了山坳。
高度警覺的麻雀到底還是被捉走了,它只是忽視了最后一次瞭望,就沒能飛出這個冬天。凡是排在食物鏈底端的,犯錯的機會都沒有第二次,所有出生在春天的生命,只有經(jīng)過眼前這個冬天的考驗,才算是完成生長的第一個年輪。
雪地上印著一連串小小的腳印,那是褐影子留下的,每一個腳印都分出五個腳趾,呈扇面展開,老練的山里人一看就知道那是什么動物留下的。
山腳下,雪地中,慢悠悠走來一個小小的黑影,黑影的尾巴高高地揚起,像是搖擺在風雪中的小旗桿。它走走停停,心不在焉地向山坡上走著,直到來到近處才看清,原來是一只貍花貓。
每一只貓都是獨行俠,并且一生喜歡冒險,就和現(xiàn)在這只貍花貓一樣,喜歡獨來獨往地探索世界,解決問題。
貍花貓忽然警覺地站住了,它微微張開嘴,讓風吹進來,瞇著眼辨別、分析著空氣里的殘留氣味。這是它的領地,風會告訴它,今天都有誰到過這里。
猛地,它身上的毛不由自主地立了起來,耳朵緊張地倒伏著,它在空氣中嗅到了一絲不安的氣息。
它回頭眺望著山下的莊園,猶豫著是不是該下山回去,又抬頭看看山上,心里糾結(jié)著要不要繼續(xù)剩下的行程。它的嘴張得更大了一些,一邊嗅著一邊繼續(xù)分析著飄蕩在空氣里的信息。
一陣呼嘯的狂風猛地在山坡上席卷而起,夾雜著雪花四處彌漫,狂風過后,雪下得比剛才更大了。
這只看上去有些心事的貓終于作出了決定,它繼續(xù)向山上走去,只是不再像剛才那樣走走停停,而是一路小跑著消失在掛滿雪花的荊棘中。
它叫冒險家四世,和那只犯錯的麻雀一樣,也是春天出生的,就來自山下的瓦當莊園。
一只貓通常能活十幾年,但是冒險家家族的每一代貓,都只活了一年,這就是冒險家四世的心事。
那句很有名的話說,冬天已經(jīng)來了,春天還會遠么?眼下冬天確實已經(jīng)來了,然而正在趕來的春天對冒險家四世來說,卻是一個生死劫,自己能邁過那道命運的門檻么?它不知道。
從前,瓦當莊園里有很多老鼠,它們活得十分囂張,大白天就成群結(jié)伙出來打劫。忍無可忍的女主人說,我們養(yǎng)只貓吧。
于是就有了冒險家一世,而且是一只母貓。
自從冒險家一世來了,莊園里的老鼠少了很多,有的被它吃掉了,有的因為惹不起貓,自己搬家走了,但還是有一些老鼠堅持留了下來。
冒險家一世快樂地活到第二年春天,生下了一窩小貓。經(jīng)過一個月寸步不離的照看,小貓們已經(jīng)能歪歪扭扭地跑路了。當媽的可是累壞了,總算可以喘口氣出去放放風了,尤其特別想抓幾只老鼠補充一下能量。不幸就是在這個時候發(fā)生的。
這時正是種地的時節(jié),也是一年當中青黃不接的時候。經(jīng)過一個冬天的消耗,每一家老鼠的儲糧室都空了,老鼠們紛紛游蕩人間四處尋找食物。為了防止老鼠吃掉剛種下的種子,種地的人在田間地頭擺下了毒藥陣,許多倒霉的老鼠就為了一口吃的而死于老鼠藥。
出來放風的冒險家一世運氣不錯,沒費什么力氣就抓到了一只暈暈乎乎的老鼠,它不知道這只老鼠是吃過老鼠藥的,當它把老鼠吃了一小半后,好運氣就變成了壞運氣,毒死老鼠的老鼠藥在它的身體里發(fā)作了。
它想堅持一下再回家,還想再抓一只小老鼠帶回去,給小貓們做訓練的教具,但肚子越來越疼痛難忍。當它意識到靠自己解決不了問題,應該向主人求援的時候已經(jīng)太晚了。
看著哀叫的貓,焦急的女主人好半天才搞明白,它是誤吃了有毒的老鼠,趕緊給它灌肥皂水,迫使它吐出胃里的老鼠肉,可惜太晚了,毒藥已經(jīng)運行到它的血脈里了。
小貓們還不懂事,它們餓得叫成一片,圍著母親等著吃奶,母貓直瞪瞪地瞅著小貓們,不甘心地死去了。
沒法同時養(yǎng)活這么多小貓,難過的女主人選了一只小母貓留下,其余的都送了人,留下的就是冒險家二世。
冒險家二世快樂地長大,快樂地活到第二年春天時,也生下了一窩小貓。然后,它遇到了和它母親同樣的情況,它也沒能跨過這道命運的門檻。
女主人很難過,又從這堆小貓里選了一只小母貓留下,其余的都送了人,留下的就是冒險家三世。
新的春天,冒險家三世也沒能邁過這道門檻,這一次留下了冒險家四世。
每年都在重復同樣的故事,唯一的變化是,因為有了貓的壓制,莊園里的老鼠越來越少了。
為了保護糧食,種地的人不得不下老鼠藥。
老鼠們也知道有的食物是毒藥,但它們不得不吃飯。對它們來說,解不開的難題是,很難分辨哪個是真的食物,哪個是有毒的誘餌,因此總有大量的老鼠上當和死亡。
貓面臨著和老鼠同樣的難題,它們知道有的老鼠有毒,但是不知道哪個是有毒的,哪個是可以吃的,而“貓吃老鼠”的天性卻是不變的,于是每年都要死一批貓。
大自然的生態(tài)鏈在這里形成了一個閉環(huán),非常兇險,但誰都無法逆轉(zhuǎn)。命運的坎兒橫在冒險家家族的面前,也橫在冒險家四世面前,莊園里的居民們都知道,都在猜測這只貓,不知道它能不能跨過新的春天。
(未完待續(xù))